跟在李景行身后的那人不由僵了僵脸,提醒他:“景行。你是不是忘了——一人只能投一支梅花的,要不然那些人指不定要说你如何花心呢。”

李景行捧着一大束的梅花,红梅殷红如同胭脂,将他本就白皙如玉的面庞映出几分红来。便如昆仑雪峰上的一点红,清极艳极,难描难绘,叫人一眼就忘不了。

李景行依旧是一张清风明月般的君子脸,瞥了他一眼,接口道:“我只投给一个人,怎么算是花心?”

呵呵呵,那你都把花捡走了,我们投什么?作弊作成这样,真的大丈夫吗?

徐轻舟在边上亦是笑了一下,仿佛觉得好笑似的,温声道:“李公子少年气盛虽是情有可原,但这样对其他人怕是不太公平吧?”

李景行淡淡的回道:“怎么,徐公子富可敌国还在乎这么一点儿梅花?”

徐轻舟被噎了一下——“富可敌国”这个词暗地里说说还行,若真是明面上说起来,作为商人的他还是尴尬的。再者,和李景行那一大捧梅花比起来,自己和其他只拿了一支梅花的人似乎显得有些“小气”?只是,这时候再去多折梅花反倒显得有些幼稚了。

怎么回应仿佛都是错的。所以,徐轻舟只得住了口,摆出一副不与你计较的模样。

李景行也没再说什么,颇有些事了拂衣去的退到后面坐下。只是他捧着这么一大束的花,自是低调不起来的。那些还没折梅花的人一时间都反应过来,争先恐后的以饿狼扑羊的姿态跑去折梅花,好些人学着李景行的模样折了一小束——僧多粥少,好梅花大多又被挑走了,他们大多都只能折一些花苞小的或是花瓣残了的。

这一下子,安稳了好些年的梅林在这一日惨遭蹂/躏,简直就像是被强盗分批洗劫了一样,顿时从年年富余的境况跌落到家徒四壁的可怜模样。

等到那边的女学生结队过来,都有些诧异——梅花好似去了一大半,难不成梅花都会像是庄稼一样歉收?

等到她们把目光转向那些捧花的男学生,都不由得被逗笑了。年纪小的还有些小羞涩,赶紧挂了花篮,连忙退开了,心里却是想着:这回花篮必是可以满了。

沈采薇自是看到了捧着一大捧梅花的李景行——认真论起来,那么多人还真是他那一捧梅花最多最好。她想起适才沈采蘅的打趣,心里琢磨了一下,干脆拿了东西垫在脚下,又踮着脚故意把花篮子挂的高高的:让你拿那么一大捧,投到花篮怕也辛苦吧?

沈采薇这样想着,面上不免带了点淡淡的笑,一双会说话似的乌黑眼睛也跟着眨了眨。她平日里一贯都是温和冷静的模样,很有些淡定从容小才女的模样,这么一笑倒有几分小姑娘的娇俏,后面偷偷看人的男学生们心口都不由得砰砰跳了起来。

挂的这么高,可真是高岭之花不易折啊。那些人瞧着美人再瞧一瞧那花篮,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即又立定主意要把花投上去。

故而,等到拿捏着架子、不愿意人挤人的李景行捧着花慢慢走过去的时候,沈采薇的花篮已经满的都要盛不下,尤其是李景行手上那一捧差不多可以装满一花篮的梅花更是装不下。

徐轻舟从李景行边上过去,轻轻巧巧的把自己那一支梅花投到了沈采薇的花篮上,转头笑他:“李公子这么一大捧,怕是哪个花篮都装不下吧?”

李景行淡定的道:“不劳徐公子操心。”他说完话,便把那束花往上一投。他武艺拔尖,准头自是有的,那一束花竟是稳稳的落在已经满了的花篮上头,一点也没落下。只是那个花篮却成了梅花堆。

徐轻舟冷了脸,正要走开,就见着那满的早已经溢出来的花篮“啪”的一声掉了下来——本就挂的太高,花枝也瘦弱的很,这么重的花篮自然是撑不住。

徐轻舟正要冷嘲热讽两句,却见着李景行十分淡定的从地上的花篮里头拣出几枝花苞没了的、品相不好的丢掉,再把自己那一大束给撒进去。

很不巧,徐轻舟那一支梅花就是被李景行“假公济私”的丢出去的。

徐轻舟蹙了蹙眉,再也忍不住:“李公子这般行事,实在有些过分吧。好歹这也是众人的心意。”

我的未婚妻,要你们的心意做什么?李景行心里腹诽了一句,嘴上却是平静的解释道:“这篮子太小本就装不下,自是应该择优而取。再说,反正梅花上面都没写名字也都装在一个花篮里,花篮满了,大家自然也都算是尽过自己的心意了。”

徐轻舟被堵了一下,一时想不出反驳这歪理的话,很快便又见着李景行十分淡定的挂好花篮,然后“不小心”的踩着自己的那支被挑出来的梅花走了出去,不由大是恼火。

真真是命中注定的对手,上回是他烧了那大半的船,令自己的计划功亏一篑。这回也是他又让自己当着人这样没脸。

徐轻舟气得狠了,面上反倒显不太出来,长眉缓缓的舒展开来反而是眸光渐深。

李景行这样的举止自是叫人有些气恼,只是后来看着李景行叫徐轻舟吃了这么一个闷亏,那些男学生们都不由得露出笑容来。本来嘛,徐轻舟不是松江人又一大把年纪的还要跟着来凑热闹本就已经够惹眼了,偏偏他还是个商人。不少学生都是年轻气盛,读圣贤书长大的,自是瞧不起所谓满身铜臭味的奸商——这年头,能有几分手头干净的商人,更何况是所谓的江南首富只是为着风度,他们也不好太过分。结果李景行这样干脆利落的叫对方吃了亏,他们顿时丢开自己那点儿不喜,在心里暗暗叫好起来。

这头投完了梅花,那边的童子很快就来提花篮。沈采薇那花篮满的很,得要两个小书童一起抬。惹得那些座上的姑娘频频投了目光过来,被比下去了的郑午娘更是握紧了拳头,心中气恼已极。反倒是柳于蓝,大约是心里已经打好了主意,反倒是不冷不热的从容模样。

等到那花篮摆到桌上,看着那么一大篮子的梅花和最上面眼熟的梅花,便是沈采薇都不由得觉得有点丢脸,面上烧得很——李景行作弊作的实在太理直气壮好了吗?

她面上浮上两团羞恼的红晕,心里却不知怎的有点甜,仿佛梅花香飘到心里面,和梅花酒一样甜得醉人。这时候,她不由得想起李景行前些日子和她说的话“我为你折梅花,还请二娘莫要忘记为我折桃枝”。

难不成,结业礼上她也要像是傻子似的捧上一大捧的桃花不成?

座上的是温大家,她对着自己的弟子很是亲近疼爱,这时候瞧着沈采薇面红耳赤的模样和那一篮子的梅花,不由微微一笑,轻声道:“这满园梅花,倒是叫二娘你独占三分。”

106

马上就要结业礼了,女学里亦是准备放一个月的假,让学生们在家准备准备。

因为这个,几门选修课的考试都是在安排在二月初的时候,打算让女学生们放假前考完的。贺先生的岐黄课自然也不例外。

因为贺先生受了一些寒气,身子不太舒服,便使唤着沈采薇替她整理卷子送到校舍去。

沈采薇抱着卷子跟着贺先生进了屋子,先是替她放好卷子,然后又起身去把大开的窗户合上一些,口上道:“现下春寒料峭,先生身子又不好,还是不要吹风的好。”

贺先生乃是孀居,屋内布置亦是不喜华丽夸赞,除开边边角角之外素淡的只余下黑白二色。便是窗边摆着的也是一盆水仙花,花瓣舒展开来,是娇娇的白色。

因着适才窗户大开,屋里的温度亦是有些低,那水仙花的花香被室内的温度一冻,更显得香远益清,冰凉凉的了。

贺先生先是在榻上坐下,听了这话只是一笑:“哪里要这样仔细?”她到底身子不好,低头咳了咳,用帕子按住嘴角,轻轻自嘲道,“不过是旧疾罢了。”

沈采薇给贺先生倒了杯热茶递上去,温声道:“好在这段时间都已经忙过去了,先生得了闲,正好可以好好养一养身子。”

贺先生叹了口气,摆摆手道:“行了,若无事,你便先回去吧。我也要歇了。”哪怕是病着,贺先生也依旧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语气亦是冷淡淡的。

这分明便是委婉的送客词,沈采薇见着贺先生面上略有倦色,也不想再打扰便点头退了下去:“那学生就先告退了。”她抬手一礼,裙裾便如轻缓的流水一般在地面上掠过。

贺先生点点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把她叫住了:“等等,你替我把这本手札交给温大家。”

沈采薇闻言便停了步子,小心的从贺先生手上接了那本厚厚的手札,墨香淡淡的。沈采薇用手垫了垫,这手札倒是挺厚实的。

贺先生的目光在那本手记上一掠而过,微黑的面庞上闪过一丝惆怅,语气少见的柔和下来了:“我少时学医,受了温家许多恩惠,一直都记在心里。这手札记的是我游历行医的心得,只盼着能交到温家手上,也算是有始有终。”

沈采薇心中一凛,更添几分郑重,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学生会亲手交到温大家手上的。”说着又礼了礼。

贺先生抬起乌黑的眼睛认真的看着沈采薇,然后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沈采薇可以离去。

沈采薇拿着那本手札径直去了温先生处,说清来意之后却被温先生拿着书卷敲了一下头:“傻丫头,平日里瞧着机灵,这时候怎就看不透了?贺漪让你亲自送了这手札,还不就是想要让我把这手札留给你一份?”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素来冷淡的面上显出几分惋叹来,“贺漪这是看重你呢。只是她一辈子孤零零的,无儿无女,清净惯了,到了这时候也不愿意再多一个弟子拖累。所以才借了你的手把这手札交给我,即可还了温家的人情,也可叫我明白她的心思——替她教一教你。”

沈采薇怔了怔,思及贺先生平日里外冷内热的行止一时说不出话来。

温先生此时已经缓过神来,端正起面色,垂眸望着自己的小弟子,郑重的问道:“采薇,医者治病救人,悬壶济世。不知你可有这一仁心和毅力行此之道?”

沈采薇沉默了片刻,随即便点头道:“既然贺先生看重我,想必我亦是有此天赋。”她仰头看着温先生,目中闪过一丝决然,认真的道,“先生,我愿学。”

温先生的面容便如冰雪消融一般的显出几分笑颜来。她拿了手札收好,然后才和沈采薇交代道:“我先把这手札拿回去,迟些会让人抄一份给你的。”

沈采薇点头应下,她和温先生谈了一点儿关于结业礼的事这才告辞出门。

因为心里头惦记着学医的事情,沈采薇走的有些慢,到了门口的时候外头等着的绿焦和绿衣早就急坏了。

“姑娘快回去吧。家里来了贵客,老夫人也打发了人来叫您赶紧回去呢。”绿焦性子急,第一个就耐不住。

沈采薇吃了一惊,好一会儿才道:“是哪家的贵客啊?祖母怎么叫起我来了?”既然是能够让沈老夫人出面招待的必是德高望重的来客,哪里用得着这样急匆匆的叫小辈上去。

绿衣扶着沈采薇上了马车,见绿焦没说到点上,抿唇一笑便悄声提醒沈采薇:“姑娘不知道,是李家的长辈来了。”

李家的长辈这样千里迢迢的从京里赶来,为的是什么沈采薇心里自然是知道的。她不由得低了头,咬住了下唇,想起李景行和自己的亲事,她心里第一次有了点真切的羞涩。

绿焦和绿衣这时候心里亦是替沈采薇高兴,面上都带着笑。马车一路安稳的到了沈府,两个丫头就赶紧的拉了沈采薇去换衣裳,奉的却是沈老夫人的吩咐:“老夫人说了,让您好好打扮打扮,第一回见面,总是不好叫人看轻了去。”

沈采薇这时候忽而想起李景行之前那句“你今天很配红色,今天穿得很好看”,一时脱口而出道:“就换那件玫瑰红绣杏花桃花的褙子吧。”话声落下,自己就先羞红了脸。

绿衣依着她的话拿了那件玫瑰红绣杏花桃花的对襟褙子给她换上,下头配着的绣折枝玉兰的粉色长裙,玉兰花蕊处缀着米粒大小的珠子,既显得仔细又很是低调。绿衣左右瞧了瞧,随即又捡了一对颜色正好的红石榴耳坠给沈采薇带上。那耳坠上面串了两颗水滴状的玉珠子,下面则是整块红宝雕成的石榴,用金线串着,晃动的时候珠光摇曳偏又显出几分少女的灵动娇俏来。

因是见长辈,也只是随意的梳了个温婉的瑶台髻,上头有一对儿的祥云头碧玉簪子,看着温婉又大气。

沈采薇想着也不好多耽搁,便连忙带着丫头往沈老夫人的院子去。

她已经打听清楚了,因着李老夫人身子不好,这回来的是李景行的二婶,李家二太太文氏。

许氏虽然是李老夫人的亲侄女,但李老夫人却一点儿也不喜欢她——为着许氏,她可是赔上了自己最得意的长子,怎么想也不甘心。不喜欢的人,自然是哪里看着都是不喜欢。许氏生的灵秀清丽,因着体弱多病颇有姣花照水、弱柳扶风之态。所以,李老夫人恨屋及乌,到了后来便连那些柔弱温婉些的姑娘都不喜欢,觉得这些姑娘都是菟丝花,撑不起门面。轮到替二子选妻的时候,她便特意挑了当年兵马大元帅的幼女文氏。

文氏既是武将之女便颇有些爽直精明的脾气,好在李老夫人本就是和气的性子,本就看重了文氏的性子,索性就把家中事务尽交给了这个二儿媳。两个你让我、我敬你,倒是有些婆媳和乐地模样。这一回,因着李从渊是个光棍,李景行的亲事亦是只能交给文氏来了。

沈采薇进了门,正好见着一个高个的妇人配坐在沈老夫人边上,想来就是文氏。文氏比一般的妇人显得高一些,但身形匀称、举止得体,倒显得气度过人。

沈采薇远远看了一眼:她穿了一件镂金百蝶穿花大红对襟褙子,外边罩着石青色绣折柳的纱衣,下面则是碧绿色撒花长裙,真真是色如春花耀人。

沈采薇深深的吸了口气,缓步上前一一见了礼。

沈老夫人把她揽到跟前和文氏介绍道:“这是我家二娘,”又和沈采薇介绍,“这是李家的二太太。”

沈采薇垂了头,又对着文氏礼了礼。

她悄悄打量,这才发现上头的文氏竟也是个少见的美人:她面如银盘,柳眉轻扬,凤眼带笑,真有几分顾盼神采,只有嘴角和眼睛显出一点细纹透露了年纪。

文氏早就上上下下的把沈采薇打量了一番这时候听了沈老夫人的介绍,不免一笑,拉了沈采薇到自己跟前,轻声赞道:“真是个好孩子,花朵似的人。”又把手上的翡翠镯子褪了递给沈采薇,转头和沈老夫人笑道,“我家也只有两个哥儿,第一回见着这样可人的姑娘,倒真是喜欢的不得了,恨不能抢回家去呢。”

沈老夫人只是一笑:“真是过奖了。”

文氏本就是不耐套话的性子,赞了人后便说起正经事:“您也知道,我家老夫人特特遣了我来实是有件大事要来府上商量。”说这便从边上的丫头手上接过木匣,打开之后才把里头的帖子递上来,“这是我家十五郎的庚帖,您瞧一瞧。”

李家本家人口众多,李从渊兄弟二人在那一辈里排行分别是第七、第九。因着许氏婚后久久不孕,李景行的排行不免落下许多,认真论起来,正好是十五。

沈老夫人微笑着接了庚帖,认真瞧了瞧才道:“贵府有心了。”

文氏心知沈老夫人是满意了,心中大定,含笑道:“我这厚脸来讨二娘的庚帖,哪里能不费心?”她头上戴着一支五凤朝阳挂珠钗,珠光摇曳,笑起来的时候分外明丽。

沈老夫人看了裴氏一眼,裴氏会意的取了沈采薇的庚帖递上去。

文氏抬手接了庚帖,连忙抚着胸做安心模样:“这下可总算是放心了。我家老夫人早就说了:七爷和十五郎难得在一件事上点了头,实在难得,可不能办砸了。”

裴氏这会儿听到这话亦是不免笑了起来,笑过了,心里不知怎的想起自家女儿的事,笑意便又退了开去。

107

好在裴氏的失态不过是一瞬的事情,场面上的几句话说过了,一掩就过去了。

两家说了一会儿闲话,文氏更是热情的拉了沈采薇,林林总总的问了起来,如平日里喜欢做什么、结业礼准备的如何了......

沈采薇此时已经静下心来,恭恭敬敬的站在文氏面前。她是正经学过礼仪的,站在那里身姿挺秀,从头到肩再到脚皆是按着规矩来的,裙裾亦是不动分毫。只是从文氏的角度去看便觉得她脖颈挺秀,腰肢盈盈,身姿端美。此时沈采薇正微微低了些头听着文氏的问话,显得礼貌而不失温柔。

文氏见她回话的语调不急不缓、声音婉转温柔一如落盘玉珠,规矩上头亦是不差分毫,这时候才当真是起了几分欢喜之情。所以,她一边问话,一边认真的打量起沈采薇。

因着天色正好,阳光正好从万寿雕梅的木窗上面投过来,如同在空中洒了一点儿金粉似的,把整个空间都装饰的富丽堂皇。沈采薇就站在文氏的前面,一身红衣,便如一枝蔷薇花,有一种生机勃勃、夺目耀眼的美丽。她的肌肤在浅金色的光晕里便如同雪堆玉砌一般地白皙清透,乌黑的眸子灵动得仿佛会说话,眸光便如水一般的荡开了。真真是叫人不得不起了惊艳之心。

文氏看着看着便垂了眼,一手握着沈采薇的手,一手拿了帕子掩住自己的唇,朗声笑道:“竟是叫我一人唱了独角戏,还请老夫人莫要介意才好。我这人就是嘴快,想到什么就问什么。见着二娘这样讨人喜欢的,更是恨不得上上下下全问一遍,心里正是不知该如何疼才好呢。先前是怕你们误会我嫌弃二娘,这才憋了好一会儿。”

裴氏听了这话不免也跟着笑了笑:“哪里会误会?我早前在京里的时候也听过你的脾气,知道你是个直脾气的,喜欢就是喜欢,必不会瞒着我们。二娘还有些孩子气,遇上你,才是真的好运气呢。”

文氏拿着帕子直笑,凤眼里面波光潋滟,显得分外明丽夺目,口上却道:“哎哎,这话说的,我这面皮也要红了。”

裴氏和文氏都是在京里长大的,沈老夫人也在京中住过一段时日,几人不免说起一些旧事杂闻,场面倒是和谐友爱的很。文氏有心要透些李家的事来,言语里面不免谈起一些李家的就是或是掌故。

沈采薇作为小辈,只需要端正的站在那里,低着头装羞涩便好了。

沈老夫人和裴氏听得津津有味,一会儿又叫添茶,见着沈采薇还站在跟前便道:“我们几个说闷话,再没有拘着你在屋里的道理。你且去你三哥哥那儿玩会儿吧,他过些日子就要搬去书院,在你大伯那儿苦读了,再要见又麻烦了。”

文氏闻言眼睛一转,不由得放下手中的汝窑杯盏,亦是跟着笑道:“很是,很是。”

沈采薇只得依礼退了下去,等她到了沈怀德的院子,见着“偷渡”过来的李景行,一下子就明白了沈老夫人和文氏的意思。

李景行虽是抱着来见妹子的美好愿望来的却也没想到真能见着,眼见着一身红衣的沈采薇俏生生的站在他跟前,不由得惊喜非常,心口砰砰的跳。所以,他再也绷不住那张风轻云淡的脸,清俊的面上显出些许笑意来:“是二娘来了。”

沈采薇跟着上前和他见了礼,有些不自在,只是抿着唇轻轻应了一声:“景行哥哥。”刚刚才换了庚帖,现在就见着人,她真的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作为特大号电灯泡的沈怀德实在受不了这两人腻腻歪歪的德行,虽是很想把李景行这个拐了自己妹妹的家伙打出门去却也知道对方乃是自己妹妹已经定下的未婚夫。他少见的憋了口气,只得摇头道:“你们两个先坐,我去倒杯茶来。”

沈怀德十分大度的想着:这回可是为了自家妹妹才不和这小子计较的。他自家胸口憋了气,一边往外走,一边打定主意等送走了人就抓了妹妹来练棋,既有助于妹妹的棋艺也能叫自己出口气。

李景行去了一趟京城,想来也是憋得太久了,涨了不少胆子,看着沈怀德出了门后便上前来和沈采薇说话:“我从京里带了些东西来,正好要送二娘。”

沈采薇心里镇静了些,这时候倒是起了一点儿好奇心,眨眨眼道:“可是京里的特产?”这样一说又觉得茫茫然——话说京城有什么特产吗?

李景行眼中掠过一丝轻缓的笑意,很是大方的拿出一个月白色绣梅兰竹菊的荷包递给沈采薇:“给你。”

沈采薇不由得接过手垫了垫,里头装了许多小颗粒——很轻,倒是不太像银子或是铜钱。沈采薇不由得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李景行一时没有应声,反而是就势轻轻的伸手握住她拿着荷包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收拢起来的时候可以把沈采薇的手半包住,指尖温热得几乎叫人升起一种触电的错觉。

沈采薇只觉得被他手指覆住的手部烫的很,虽是羞得想要缩回手,可是却一时使不上力气。仿佛,她整个人都被他抱住了,整颗心都跟着那温度轻轻跳了跳,面上更是泛起流霞。

李景行乌黑的眸子认真的望着她,忽而勾唇一笑,长眉轻挑,声音轻的就像是落在衣上的花香:“‘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你猜是什么?”

李清照的诗里有一句是“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说的乃是相思之情。

沈采薇并不愿意和李景行在自家哥哥的屋子里头说这些,索性也不再问,缩回手,看也不看的就把荷包收起来了,转口问道:“你这回回京,一路可是顺利?”

男女之间,偶尔也如双方对战,互有往来。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沈采薇自觉自己要做的就是不叫他如意,乱了他的布局,以攻代守。最重要的是,她自觉自己年纪还小,还能多拖几年呢。女孩子嘛,能端架子的时候总是不能叫对方太得意了。

把这小别重逢情景在心里排练了无数遍的李景行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但他本就是沉稳的性子,索性丢开那些小心思说起沿路趣事,倒是叫从未出过松江的沈采薇听得眼睛发亮,不时追问。

李景行说到一半,然后才仿若无意的道:“话说起来,我在路上也见了徐家的商船,那样子比起战时的大船都不差了,怪不得是江南首富......”

沈采薇顿时会意过来,知道李景行话中另有深意,便抿了唇凝神听他说话。

李景行抬起头看了看沈采薇,声音里面带着一种叫人不得不重视的郑重:“你知道的,我和倭人有过接触,知道一些他们的习性。我和那商船的管事见过一面,观其言行,和倭人倒是颇有相通之处。”

沈采薇不由得出声道:“你是说,徐家和倭寇......”她知道这话不好多说,只得止了话声,只是拿眼看着李景行。她虽觉得诧异却也知道以李景行的为人是断断不会拿这种事来玩笑的。

李景行仿佛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垂了眼轻声道:“这事没有证据倒也不好说。我之所以和你说这个,也是为了叫你提个心,若是可以,离那个徐公子远一些。”

“我本就和他统共也没见过几次,哪里说得上远近?”沈采薇应了一句,随即又若有所思的接口道,“话说起来,我去过几次四香居买香料。那儿确是有许多外国的香料,很多东西认真想想怕都是外海走私来的。”

李景行手脚利落的给“疑似情敌”上了眼药,心情好得很,口上却是温温的叮嘱道:“既是知道了,下回还是少去四香居的好。”

沈采薇点了点头,心里琢磨了一下也觉得是要离徐轻舟远一些。这人给她的感觉也更怪,虽然第一回送了自己一串沉香手串,后来见面的时候更是救了自己一回,但她却总也生不起好感,只觉得对方带着面具似的。

倭寇的事倒也不好挂在嘴边闲话,他们两个点到即止的说完之后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好在两人都是博览群书的,天南地北倒是都能说上几句,竟也很是得乐。等着沈怀德冷着一张脸来端茶送客,李景行这才不情不愿的起身告辞。

沈采薇比较命苦,没能顺水摸鱼的溜走,反是叫沈怀德抓到身边摆了两盘棋,等到了晚间用完了膳才被“宽宏大量”的沈怀德放了回去。

沈采薇回去后先是去裴氏那里问安。裴氏用过了膳,此时正在屋里和沈三爷说话。她见了沈采薇自然是免不了温声叮咛了几句,见她面有倦色便打发了她回去休息。

等着沈采薇回去了,裴氏不免拉着沈三爷抱怨:“采薇寻了这样的好人家,我自是高兴的。只是,看看采薇,再瞧瞧咱们女儿,我这心里怎么也不好过。”

沈三爷手上握着一卷书,翻了一页书卷,只是淡淡一笑:“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你啊,就别操这个心了。”

裴氏蹙蹙眉,抬手拍了沈三爷的背,气得不行道:“怎么能不操心?看看李家,再看看颜家。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待沈采薇再亲近但比起和自己一个模样脾气的亲女儿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沈采薇好了,她自然是高兴,但对比一下自家女儿那叫人头疼的婚事又觉得不是滋味了。裴氏本就看颜沉君不耐烦,这时候拿了李景行作对比,更是觉得颜沉君没有一处叫人满意的。

沈三爷听到这里,只得搁下书安慰她:“行了,你单是看李家上头没有婆母、李二太太性子好,可别忘了李家陇南那边还有一大家子呢。虽然往日里都不常见,但那么一大家子,应酬起来也烦人的很。”他拿了玉梳替裴氏梳发,声音轻缓有力,“颜家自是比不上李家。这样一来,日后三娘受了委屈,咱们也好给她撑腰。换了二娘,我二哥那里必是要顾忌着李老大人,不愿多言的。”

裴氏心里也明白这些道理,听着沈三爷温声说来,本来烦乱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不免扭头羞恼的嗔他:“你这是什么话,颜家难不成还真敢叫三娘委屈不成?”

沈三爷又陪着说了一会儿好话,惹得裴氏面红起来。正好是个月夜,情思悄起,情火易燃,两人拉了帐子,耳鬓厮磨,红被翻浪,好不恩爱。

沈采薇则是回了屋子,先是让丫头去准备沐浴,自己则是坐在梳妆台前把李景行给的那个荷包打开。

屋里点了灯,如若白日一般的亮堂,正好叫她看得清楚:荷包里头竟是一袋子的红豆。

沈采薇一时起了兴趣,不由得认真数了数。结果,这一袋子的红豆颗数正好对上李景行离开松江的日子。沈采薇得红了脸,只觉得一颗心好似泡在温水里,又暖又软,再妥帖没有。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李景行想说的大约是:一日一相思。

108

琴棋书画,结业礼的那一日都是要考的。因为人多,所以女学生们被打乱了顺序分成四个小组,按照琴棋书画这四个顺序轮过去,由考核成绩先生分别打分,最后再总结选出四门之中的魁首。

可是即使如此,这一场考试也是从清晨一直到傍晚才结束。

沈采薇的运气差一些,被排在了第四组,只得从棋艺先考起。

排在她前面的就是杜若惜和郑午娘。

刚好有两位先生,穿着素色的长袍,端庄的坐在石桌前。两位先生的身前摆了不同的棋局,微微抬了抬手,示意学生坐下下棋。

郑午娘和杜若惜便依照顺序分别坐在了两位先生的前面。

沈采薇想了想,便站在杜若惜的后面,一边看一边吸取经验,随着棋路展开,她紧绷的心也轻松了许多,本来还有些忐忑的心情也沉静了下来。

都说棋能静心,说不定还真是如此。

不过,棋艺本就是耗费时间的事情,考核的先生自然也没打算拖太长的时间。她们下的是快棋,一刻钟的时间,端看学生能够破局到如何程度。这种情况下,每年棋艺这一门往往会冒出几个并列的魁首来——毕竟这种考核标准模糊,总是有许多看上去不相上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