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头的人自是乖顺的应了。严氏自个儿独坐了一会儿,收拾了一二的礼,便叫人备了马车往裴家去。

等到第二日早晨,严氏果是带了三姐妹一起乘了马车去古安寺。裴氏本也要跟着,自是她身子一贯娇气,前阵子为着沈采薇的及笄礼也跟着忙了一会儿,这时候不免歪在榻上偷闲,也就没跟着去了。

沈采薇难得寻空出来一趟,心里也挺高兴的。此时绿野茵茵,遥遥望去,郊外的绿地仿佛一片绿色的海洋一般。

沈采苹倒是被严氏嘱咐了几句,拿了一本书,低着头默不作声,白玉似的面颊上带着胭脂似的红。

134 栗米菜粥

严氏自小在京中长大,自嫁了沈承宇,丈夫不怎么靠得住,自然只好求神拜佛寻个信仰。所以,常来常往的,她和古安寺的主持也能说上几句话。

主持特意给她寻了个厢房休息,又令人上了些素菜。

古安寺的素斋算得上是京城一绝。严氏这些日子心事极多,总不得劲,故而饭菜也用得少了。这时候坐在寺中的厢房里头,瞧着窗外的山景,心中轻松了些,就就着栗米粥多吃了一些。

沈采薇等人自然也陪着用了一点。

寺中的粟米粥也是熬得极好的,里头加了一点儿白菜,吃着便觉得有滋味,米粒软糯。沈采薇尝着不错,特意问了一遍做法。

那陪客的僧人想来是解答这类问题惯了,也不藏私,温声细语道:“这煮粥的水是每日晨间挑来的清泉水,用得也是特别制成的砂锅。煮粥的时候,先加一勺的香油,煮的久了,香远味长。米将熟时再往里面加菜,这样菜的口感才会好。我们寺中的白菜较多,故而加的是白菜。若是施主别有所好,也可加一些菠菜、芹菜......”

那僧人说寺中白菜较多,确是如此。单是这案上,就有不少白菜为主或是为辅做的素菜。

其中一道是瓦口白菜。特地选出几株鲜嫩的,从菜心横切,摆在盘中。香油、酱油和醋等调料煮的滚热倒入白菜盘中,如此二三次,就可端上案了。口上吃着特别脆、特别香,还有一种蔬菜特有的清香和甘甜。

沈采薇和沈采蘅第一次来,很是新鲜,不免也跟着多吃了许多。

等到东西端下去了,沈采蘅才感叹了一句:“这寺中的素斋味道还真不错,我在松江的时候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呢。”

沈采苹往时陪着严氏来过好些次,乃是吃惯了的,自是能觉出一二来。她想了想才接口道:“其实你吃得香,也不仅仅是寺中素斋做的好的缘故。为着出门,我们早膳只用了一点,入寺的一段山路还是要我们自己走。等到素斋上来,自然早是饥肠辘辘,吃得更香了。”

沈采薇喝了口茶,手上握着白瓷的茶杯,跟着笑了一下:“是呢。不过这寺中景致怡人,颇为凉爽,山中的空气又格外的清新,凉风习习。只是坐在寺中厢房之中,都叫人胃口都好了许多。”

严氏坐在上首,瞧着几个姑娘和气友爱的聚在一起说话,面上显出几分温和的笑意来:“迟些儿我还要去和主持说话,你们小孩家难得出来一趟,去外头逛一逛吧。”她想了想便接着和沈采苹说道,“四娘早前来过几回的,想来也识路,不若带你两个姐姐去后山的石壁那边看看。”

古安寺认真论起来,还真有个三四百年的历史,出过不少名人逸事。据说,前朝大书法家王容之因为科举失利,囊中羞涩只得再寺中借宿了几年。他心中极是感激寺中的照顾,便花了一年功夫在后山石壁之中刻了一幅字以作谢礼。当时,王容之在士林之中已有名声,其字也颇有名气,只是他素来清高不喜卖字卖画这才清贫如洗。这一幅字写了之后,许多人都风闻簇拥来看,交口称赞。不少人都得要承认这幅字乃是王容之此生最出色的杰作之一。

沈采薇早就听说过这幅字,心往已久,连忙拉了沈采苹的手道:“趁着这日头还不高,山中清凉,咱们一起去瞧瞧吧。我正练字呢,早前也临过王容之的字,早就想来看看了。”

沈采苹却知道严氏这背后的安排,低着头羞答答的拿了帷帽带上,这才往那石壁去。

沈采薇瞧她神色,心里倒是起了一点儿怀疑,只是这事严氏和沈采苹既是不说她也不好多问,只作不知的挽了对方的手往外走,口上唤了一句,“三娘可要来?”

沈采蘅赶忙咽下了口中的糕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风风火火的跟着跑了过去,嘟嘟囔囔的抱怨道:“等我吃完那块赤豆糕嘛......”

此时正是初夏,草木郁郁,山中景致格外清美。沈采蘅跟着走了一路,心情渐渐轻松,果然也高兴起来,甩开了沈采薇和沈采苹的手,一个人一蹦一跳的在山路的前头走着。

沈采薇瞧了眼前头的沈采蘅,悄悄捏了捏沈采苹的手,试探似的细声问她:“今儿,太太是约了人来寺中吗?”

沈采苹羞红了脸,点了点头:“嗯......”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

沈采薇也不好多说,便捏了捏她的手笑道:“到那里,你也不用管我和三娘,顾着自己就好。那石壁我早就想了好久,说不得还要多看一会儿。至于三娘,她自来是个自得其乐的,很不用人费心照顾。”

沈采苹含羞点头,小声道:“知道了。”

她们山间小路上走了一段路,饶过来寺中后院的水塘和苗圃,这才到了石壁。

既是寺中名胜,来看的人也极多。沈采薇看得双眼发亮,顾不得多想,连忙往那边去。沈采蘅对这个不感兴趣,想了想便转头和她们说一句:“前面有个桃花潭,我去瞧一瞧,等会儿就回来。”

沈采蘅转头就跑了,那些后头跟着的仆妇也吓了一跳,匆匆忙忙的跟了上去。

沈采苹则是站了一会儿,才往那边上给人歇息的小亭上去等人。过了一会儿,果是见着上回见过的裴三太太领着人往亭中来。

裴三太太边上跟着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身姿挺拔,颇有些书卷气。

沈采苹心里慌了一下,好不容易才扶着边上董嬷嬷的手起了身,正好给裴三太太行了个礼。

裴三太太笑了一下,把她扶起来:“都是亲戚,很不必这样多礼。我也不是那等刻板之人,要不然今日也不会带了八郎来。”

沈采苹只觉得一颗心扑扑的跳着,面颊滚烫,好在有帷帽遮着,倒也看不分明。她顿了一顿,才轻声道:“夫人是长辈,这是应该的。”

她声音轻柔动听,一如山间的风,吹得裴八郎心上清凉温柔。他不自觉的的用眼角余光看了眼沈采苹那双素手,不知怎的,心头也微微软了软。

135 鱼片粥

沈采薇在石壁边上折了一支树枝作笔,一边看一边在石壁边上比画着,不觉就入了迷。等她回过神来,连忙回头去看沈采苹。

她一眼望去就见着裴三太太领着一个少年正在亭中与沈采苹说话,远远瞧着那边的情景倒也颇是融洽。沈采苹边上还跟着严氏派来的仆妇又是严氏特意安排的会面,倒也不须她如何担心。

沈采薇想了想,眼见着天上的日头渐渐高了,颇是遗憾的再看了一眼石壁又抬步往桃花潭那边去找沈采蘅。

桃花潭之所以叫桃花潭自是因为那边上的桃花林,虽然寺中的桃花开得晚,但现下这时候也没剩下几株桃花,花瓣凋零,看着颇是清冷,故而在那的人也少了许多,大多都是得了闲的乡民在此垂钓。沈采薇特特的在那里绕了一圈,果然很快就抓到了想要钓鱼的沈采蘅。

沈采蘅见着沈采薇,不由吐了吐舌头,颊边梨涡甜甜:“二姐姐你瞧,这里有鱼呢,要不咱们也抓几条来烤着吃?”她是个无肉不欢的,虽然前头素斋吃得津津有味,可看着游鱼又眼馋起来。

沈采薇忍不住戳一戳她的额头,嘴上道:“吃吃吃,再吃下去,下月的衣裳又要换大的了。”

沈采蘅嘟嘟嘴,哼了一声:“我就是想吃嘛~~”她年纪渐长,撒娇的功夫也跟着长了,摇一摇沈采薇的手臂,嘟着嘴撒娇道,“二姐姐......”

沈采薇被她缠得没办法,想着反正也没事可做,边上确实有许多人在垂钓或是喂食,显然是个钓鱼的地方。她把后头的一个丫头叫了上来,令她去准备些烤鱼用的调料又寻了个钓鱼的人买了两条备用的鱼竿。

沈采蘅兴致勃勃的接过钓竿,正要坐到早就想好的位置上,边上伶俐的仆妇连忙上去擦了一下石块又铺了一块绸缎。

沈采蘅也不在意,招招手:“二姐姐,坐这儿。”

沈采薇最喜欢她这天真可爱的模样,不由笑了笑:“坐得这样近,就不怕我抢了你的鱼?”

沈采蘅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叫人看着就觉好笑。

不过她们两个都不是熟手,这里又不像是家里一样事事都有人准备周全,便是潭中的鱼都比家里喂出来的鱼聪明的多。两人手忙脚乱了好一会儿,方才在边上人的帮忙下钓上几尾小小的鱼。

烤鱼的时候又花了许多功夫,虽然有人帮忙处理和上调料,但沈采薇和沈采蘅毕竟是第一回自己烤鱼,味道差了一些,好在新鲜有兴趣,慢慢的就吃了下去——自己烤的鱼,跪着也要吃完。

一共只得三尾鱼,烤坏了一条,剩下的自然是一人一条。

正好快到正午时候,边上有人收了钓竿准备回去,瞧着这两个小姑娘折腾了半天也只得了这三尾鱼,不免觉得好笑,想了想又从自己的鱼篓里面捡了几条送给她们。

沈采蘅正好馋着也没客套,眨巴眨巴眼睛就让下人收了下去。沈采薇略一思忖又令人暗暗塞了些银钱过去也算是买的。那人瞧着她们的打扮就知道是有身份的人家,推辞了一二就道谢走了。

沈采蘅喜滋滋的拉着沈采薇把几条鱼烤了,笑嘻嘻的:“这么多,等会儿带回去给四妹妹、二伯母还有我娘他们吃。”

沈采薇想了想才应声道:“你若真想带回去的话,还是留几条放到水里再带回去吧。烤鱼这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

沈采蘅只得作罢,不过很快便兴冲冲的烤了五条。她和沈采薇一人又吃了一条,剩下的则准备带去给沈采苹和严氏吃。

她们两个路过石壁,才见着沈采苹留下的一个小丫头跑来说话:“裴夫人要去见一见太太,四姑娘和她们一起去了。她让奴婢留下和两位说一声,不必寻她,直接回去就好。”

沈采蘅不知就里,自然是嘀嘀咕咕的抱怨了几声。沈采薇却是猜到了一二,悄悄拉了拉沈采蘅的手劝她:“好了,回去吧,再耽搁,你的鱼都要凉了。”

沈采蘅提到自己的鱼,立马就活过来了。她笑盈盈的拉了沈采蘅的手,往寺庙那边的厢房去。

她们两个大概是回去的晚了,裴三太太和裴八郎都已经告辞离开了。想来两家谈的不错,严氏面上带着笑,招呼着她们两个坐下喝茶。

沈采蘅献宝似的让人把烤好的鱼拿上来,笑道:“这是我和二姐姐钓的,亲手烤的,可好吃了。四妹妹和二伯母快来尝尝。”

她扬了扬首,很有些小得意,想来早就忘了自己两人钓的鱼都已经进了自己的肚子,这些剩下的都是人家送的。

沈采薇忍俊不禁也没拆穿她,也跟着加了一句:“我们之前尝过了,虽是手艺不佳,但胜在新鲜,很有些滋味呢。”

沈采蘅连连点头,恨不得自己亲自替她们尝一尝。

严氏心情正好,好说话的很,让何其家的递了筷子。她笑了笑,目光十分温和:“也是你们有心了,还记得给我和四娘带回来些呢。”她举着筷子吃了几口,才在沈采薇和沈采蘅眼巴巴的目光下点了点头,“味儿是很不错。

沈采苹就坐在严氏边上,文静的从丫头手上接了筷子也尝了几口,眉眼弯弯的赞道:“很好吃呢。”

沈采薇和沈采蘅都忍不住笑了。一屋子的人这时候都显出几分轻松的笑意来,心情仿佛都被那从窗口吹来的山风吹得轻盈起来,轻飘飘的仿佛要飞起来。

等到坐着马车回去了,她们几个也都是面上带笑,显是融洽和谐了许多。

只是她们不知道的是,此时寺中后院的一间厢房里头,一个穿着湖色直裰的少年正蹙了眉问自己的小厮道:“可是看清了,是哪家的姑娘?”他声音里头很有些不耐烦,仿佛藏了火似的。

那小厮诺诺应道:“小的特意问过了,说是今日来的是沈家的姑娘。”

那少年闻言怔了怔,不由扬起眉头,哈哈一笑:“沈家几个姑娘,除了那个四姑娘都已经订了亲,裴八看中的必是四姑娘......”他眼中带着一丝冷嘲之色,口中却是带了笑意,拊掌道,“正好,祖父那边给我定下的就是这位四姑娘。这回,倒是可以叫裴八吃个闷头亏。”

马车上的沈家众人自然是不知道这意外之外的事,等到马车进了府,沈采蘅便急匆匆的令人提了盛着鱼的小木桶,跑去裴氏那边邀功:“娘,娘,我和二姐姐钓了些鱼,晚上给你们加餐。”

裴氏有些头痛,这会儿正歪在榻上揉额头呢。她见着女儿这模样只有欣慰的,口上却很不客气:“你这孩子,去一趟古安寺,不安安生生的去拜佛怎地就杀起生来了?”

沈采蘅嘟着嘴撒娇:“娘......”

裴氏拿她没法子,只好笑着揽了人到怀里,摸一摸她乌黑浓密的长发:“好了好了,不说你了。”她摸摸沈采蘅的头,“还是我家三娘最懂事,去趟佛寺还记得给娘捎鱼呢......”说到后面,她自个儿就忍不住笑了。

沈采蘅被说得面红,低头扯着裴氏的袖子不出声。

裴氏想了想又道:“晚上让他们做鱼羹和鱼片粥怎么样?我记得你喜欢这个的。”

沈采蘅本还想要再把剩下的都烤了,想一想这鱼片粥也很好吃,雪白鲜嫩的鱼片就着热粥,还真有些叫人流口水。她犹豫了一下便点头道:“嗯,听娘的。”想了想又嘴甜的加了一句道,“晚膳我陪娘吃。”

裴氏被她逗得一笑,摸着她的头,直笑不语。

136 梅花茶

沈承宇那头虽然是心生疑惑想要对萧远和沈采薇的关系试探一二,但萧远毕竟地位尊贵特殊,为着名声也不好多与外臣往来。他左思右想之间,只得多寻些机会进宫几次。好的他毕竟是一部侍郎又端出一副为国事着想的模样,虽来的频繁了些,但旁的人倒也没太注意。

不过,这样一来不免就撞到了旁人的眼里。比如,长平公主。

长平公主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萧远。于她而言,自己、先太子和父皇母后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偏偏萧远这个外来的忽然插了进来,地位竟隐隐的凌驾于她这个嫡公主之上。明明不过是个王府庶子,现今不仅搬进了宫里还接掌了一部分的政务,她每每想起都是暗恨不已。

故而,她稍稍闲了就想着法儿去萧远那儿给萧远添堵。她这样莽莽撞撞的来去,偶有不巧,便正好碰上了沈承宇。

沈承宇到底是外臣,哪里敢多看,自是小心翼翼的依礼退开,等长平公主过去了才起身回去。

长平公主蹙眉想了想,便侧头问了左右一句:“这人是谁啊?这些日子倒好似常见?”这样一想,心里便已经有了几分不喜:这人生得人模人样的,看行事却是个谄媚之徒——先太子这才刚去不久,他就这般巴巴得往向萧远这里献殷勤,真真是惹人厌。

左右寻人问了几句,很快便应声道:“是吏部的沈侍郎,想来是有国事要和荣郡王商议吧。”

长平公主本也不过随口一问,听到“沈侍郎”三字忽而想起了一点儿旧事,于是便又追着问了一句道:“他家是不是有个女儿,在松江长大的?”

这问题倒是难倒边上的宫人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应声。

前些年重阳节的时候,母后和父皇就打算着给她选几个伴读。依着父皇的意思:正好选几个世家千金进来给皇后调/教一二也好送去萧远那里做个侧妃什么的,既有利子嗣也能安抚一下萧远的情绪。她心里头本就不太情愿,闹了几回,那事也不知怎地就不了了之了。不过,那时候她也隐隐的听过一耳朵:萧远少时在松江呆过一段时间,和沈家的几个姑娘处的不错。父皇当时就是想要把沈家二姑娘许给萧远做侧妃。只是后来先太子病重又听闻沈家姑娘已经订了亲,这才没有了下文。

长平公主这样一想,面上便不由得显出几分古怪神情来:“你先去打听一下,迟些再来回我。”她话声落下,心里接连转过了许多念头,还没等宫人回话就连忙转口道,“等等,不用打听了,我自个儿去瞧瞧......”

萧远从来就是个清心寡欲的木头人,母后送的那些千娇百媚的宫女他看不上,郑家那几个容貌出众的姑娘他正眼也不愿看,后来不知怎的选了个乡下来的。她背地里笑话了好久,现在想来:说不得,他那心里头还真记挂着人呢。

长平公主自小长在帝后恩爱的氛围里,耳濡目染之下倒也对所谓的情意颇是相信。她越想越觉得其中有事,恨不得立刻就去沈家瞧一瞧、问一问,若是对方真是萧远喜欢的.......那就怪不得她辣手了。

那宫人吓得白了脸:“公主,万万不可......您千金之躯,这样的时候,怎好轻易出宫?”

长平公主素得皇帝宠爱,活泼爱娇,甚是喜欢外头热闹的景致,便缠着皇帝要了出宫的令牌,好方便出入。好在上头皇后压着,边上的人伺候得当,加上长平公主左右也没什么地方好去,至多在郑家或是哪里转一转,这么些年倒也没有出过什么事。结果,去年太子病逝的时候,长平公主因为偷偷跑出宫没能赶回来,倒是叫皇帝生了好大一场气。所以,这一年下来,她也收敛了许多,没再出宫了。

宫人心中把那勾起长平公主念头的沈承宇骂了个千百遍,问候了他的祖祖辈辈,口上却还是温声劝道:“公主不是答应了陛下,晚间要陪陛下和皇后用膳的吗?”

其实,那宫人倒是很想说一句:公主你年纪大了,不好再往外跑了。再说,上回你哭着喊着求皇帝原谅的教训难道已经忘了么?只是,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在长平公主面前说这样的话,只能委婉的提起皇帝的皇后,叫她心里有些顾忌。

长平公主却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要不然也不会单单缠着萧远胡闹生事——换个明理懂事的,哪怕拉不下面子去交好对方也会不去招惹。她随意的摆摆手:“我就去瞧瞧人而已,用不了多少时间,晚膳的时候一定回来。”

宫人噎了噎,一时没了声音。

长平公主冷笑了一下,把手背在后面,微微的扬起下巴,冷然道:“怎么,现今我竟是差遣不了你们了?”

“奴婢不敢......”她身边的宫人跪了一地,以首伏地,只得无奈的应了下来,“奴婢等马上就去准备。”

长平公主瞧了眼萧远理事的宫殿,高台楼阁,朱红长柱,殿角、殿脊、屋顶之上饰以鸱吻,往来的官员或是小黄门皆是手捧奏折,来去匆匆——那是大越主君处理政务的乾元殿。因着萧远身份尴尬,虽有皇帝旨意但也不过是在偏殿代皇帝处理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

即使如此,也已经可以使人厌嫉发狂。长平幼时也曾被皇帝抱着到上书房看折子;也曾仗着懵懂娇憨撒娇要入乾元殿;也曾被皇帝抱着在那金龙座上嬉闹过,可是到年纪稍长一些,就被朝上的言官弹劾,不仅被皇后训斥也再不能入乾元殿正殿。甚至,哪怕是先太子,因着身子的缘故也没有过萧远这般待遇。

长平公主的眼睛掠过一丝厌恶之色,绣着大朵富丽牡丹的长袖轻轻一甩,仿佛在空中旋出一朵儿染金的花似的。她只是冷哼了一声,很快便踩着步子转身走了。

她清而轻的声音就像是夏初那一点儿被熏热了的花香,徐徐散在空气里,仿佛含着露水的微凉:“若是哪个敢去给父皇他们多嘴,我绝饶不了他。”

左右喏喏称是,再也不敢多言。

沈采薇自是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此时的她正和李景行两人凑在一起写曲子。

李景行自从学了箫就想着要和沈采薇来个琴萧合奏,上回虽是来过了一次但到底不过是随手一试,许多小细节上还是不够融洽。他这日正好得了闲,便跑来寻沈采薇一起写曲子。

“我们之前凑巧一起写了一回,就得了首好曲子。这回咱们心有灵犀,一定可以写出更好的曲子。到时候琴萧合奏,天作之合,一定会比司马相如的凤求凰还要出色。”

沈采薇抓住重点,瞪他一眼:“谁和你心有灵犀了?”

李景行默了默,低头拨了拨琴弦,琴声悠然勾动人心,他眉目含笑:“自然是我家二娘。”玉冠乌发,那样宛若天成的容色,微微一笑间竟是比琴声还要动人。

沈采薇被他看得脸红,只得默默的在心里念了几句:se即是空,空即是se。然后,沈.薄脸皮.采薇才义正言辞的警告他:“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李景行被她这炸毛的模样逗得又笑了笑,只得咳嗽一声,低了头:“好了,我不笑了。”他抬手倒了杯茶递过去,“喝一点。”

他们今日喝的是李景行从家里带来的梅花茶。

李二太太文氏乃是武将千金对于这些细致的东西素来不太在意,但李老夫人却是个中行家。她冬日里令人摘了一些半开的梅花,把完整的花朵小心放置于罐中,撒上盐后再用厚纸密封于阴凉处保存。过了年,再将秘制过的梅花取出,改用上好的蜂蜜浸泡,然后便可以泡茶食用了,饮之唇齿留香。李老夫人见着李景行一心念着沈采薇,特意拿了一罐让他捎来,也算是些微慈心。

他们两人一起对坐着喝了茶,止了笑,重新提了笔,在纸上写了几段凌乱的曲子。沈采薇本就是个沉静的性子,既是答应了要写琴谱,边写边琢磨,不觉就入了神。她时而提笔写上一些或是涂改一段,时而自己试弹一二,时而推着李景行吹一段......

两人正好站在院子中搭着的蔷薇花架下,时而有微风过,花叶飘落,花香温软一如清浅的湖水缓缓浸染而来,漫过头顶。这一对郎才女貌的人被那日光和花影衬得更加融洽起来,一如一对天生的玉人。

长平公主也正是这时候到了沈府的。也是巧了,刚刚从宫里回来的沈承宇亦是在府上。他自然也是知道长平公主跋扈之名的,为人臣子的本也该恭恭敬敬的把人请进来再送回去。只是,不知怎的,听到门外传来的消息,他心里转了一下,忽而想起自己先前的那个疑惑来,便觉得这是个天赐的好机会。

因着长平公主有吩咐,他也没有大张旗鼓的拉了家人一起迎客,只是召了人去宫中给萧远递消息。这时候递消息给萧远虽是仓促冒失了些但也不是什么越矩之举,往轻了说是他担心公主,往重了说也不过是他有心讨好荣郡王。

若是萧远有心,自然会赶来。若是萧远无心,那也就罢了。

沈承宇心里的算盘打得很好,等见了长平公主更是面带笑容,行了个礼:“臣拜见公主。”

长平公主却没个好颜色,只是仰着下巴傲慢的瞥了他一眼,冷冷淡淡的摆了摆手:“我是微服来此,不必多礼。”她心里对沈承宇很有些不喜,瞧着他那笑容尤其厌恶,凤眼微微一挑,忍不住接口讥诮了一句,“久闻沈侍郎容貌过人,果然名不虚传......难怪累得发妻郁郁而逝后还能迎娶侯门贵女。”

言辞如刀,几乎把沈承宇面上的面皮都要划了下来。他面上笑容僵了僵,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公主盛誉,臣愧不敢当。”

137 君山银针

长平公主嗤笑一声也没应,只是懒洋洋的点了点头:“听说沈侍郎府上的姑娘才貌双全,想来也是颇似沈侍郎的缘故。”

沈承宇暗暗咬了咬牙,口上却依旧是温文有礼的语气:“公主真是过誉了......”随后便伸手引了长平公主入内,温声问道,“不知公主今日大驾光临,所为何故?”

长平公主矜持瞥了他一眼,故作漫不经心的道:“我出宫游玩正好路过贵府,忽而想起沈侍郎的二姑娘乃是前些年松江女学结业礼的魁首,心生好奇便来看看。”她微微叹了口气,眸中显出几分兴味的神色来,“我记得郑家姐姐亦是得过魁首,她的才学我素是钦佩的,也不知沈二姑娘又是如何,可是名副其实?”

郑家能被长平公主亲昵的唤一声“姐姐”的大约也只有郑宝仪。先太子丧礼上,她以未婚妻的身份代行妻礼,后来皇帝便追封她为温孝太子妃。只不过长平公主自小便叫她姐姐,到了现今也没再改称呼。

沈承宇听了这话,连忙垂首应道:“小女微末之才,能得魁首不过是侥幸而已,哪里敢与太子妃、公主等相提并论。”

长平公主听了这话倒是心里畅快了些,心想着:倒是个会说话的。她这样一想,便干脆的招招手和沈承宇道:“我就是想来见见你家二姑娘,不知她现在何处?”

沈承宇心里更不舒服了——这态度简直是把他当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仆从。话虽如此,他面上依旧不显,恭恭敬敬的回道:“公主既然是来见小女的,不若先进内堂休息,稍作等候,臣这就令人把小女叫来给公主请安。”

长平公主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唔,不必了,不过就是几步路的功夫罢了,我自己走过去便好了。再说,你这府院虽是小了些,但也还算不错。”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也不必另外叫人了,你带路就行。”

还真是把人但仆从使唤了。沈承宇敢怒不敢言,虽是口上恭谨应了,心里却已经开始焦虑起来——也不知荣郡王何时赶来,这么一个祖宗搁在家里还真是吃受不起。

沈承宇迎人并且和长平公主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腿快的婆子已经跑到了沈采薇的院子里来:“二姑娘,公主、公主殿下来了。”既然说的是公主而非大长公主且皇帝膝下又只得一女,想来也能是“大名鼎鼎”的长平公主了。

沈采薇手上还拿着笔,笔尖顿了顿,落下一滴浓浓的墨水。她面上神色倒是不变,反倒从容的问道:“是长平公主?”

那婆子被她这镇定的情绪所感染,语气也稍稍平稳了些:“是的。因为公主不喜劳师动众,老爷便亲自去迎了。只是老爷令我等去各个院子里说一句,好叫夫人姑娘们都有个准备,莫要失了礼。”

虽然长平公主自己说是不要多礼,莫要劳师动众,可真要失了礼,说不得又是另一张脸了。总的来说:最终解释权在长平公主那里,沈家的诸人还是悠着点好。

沈采薇闻言微微颔首:“嗯,知道了。”她心里揣摩着长平公主估计是一时兴起路过来看看,很快就走了,自己倒也不须如临大敌似的杵在这里等着。

李景行在边上听了这几句,想了想还是替沈采薇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东西,开口道:“既然公主来了,我也不好多留,你多小心些。”他心里估摸了一下,打算从后面的小门出去算了。

要李景行说,皇家的公主都有些病——天生的公主病。当年温静大长公主的女儿临平郡主瞧上了李从渊,因着李从渊死不肯应,倒是叫他坐了好久的冷板凳。因着李从渊年少之时的才名,那一阵子,连着皇帝都替温静大长公主背了不少骂名,直到后来李从渊弃官从医,那些人才转而去骂平白浪费天赋的李从渊。

李景行把桌上写了一半的宣纸折叠了一下,小心的放到自己怀里:“这个,先放我这儿好了,回头我再抄份整齐的给你送来。”

李景行:二娘的墨宝,get!回去马上塞到匣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