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沈采薇倒不在意这个,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抬手把还有些凌乱的石桌收拾了一下,准备起身送一送李景行。

他们两人还未走出院中搭好的蔷薇花架,外头又有婆子跑来:“二姑娘,公主已经到了门口了,老爷让您出去见礼呢。”

这一下却是想躲也躲不了。沈采薇和李景行对视了一眼,还是一起往院门口走去。

沈承宇这时候自然是陪在长平公主的边上,等在院子门口。这一路上,他虽始终挂着笑,举止恭敬而不失礼,心里却早已因为长平公主刻意刁难的言语而心生烦躁了。

虽然沈承宇年少之时常常被李从渊压了一头,很有些心气不平但是他本人多少也算是个少年才子,这些年来官场得意,顺风如意,若说心中没有几分傲气自负那肯定是假的。且他官至吏部侍郎,人际往来旁人多是奉承或是刻意交好,哪里需要像是如今这样忍气吞声?偏偏长平公主论年纪还只是刚刚及笄的小姑娘,哪怕朝中御史因着她的骄横失礼而多有弹劾,皇帝也不当一回事只道是公主尚且年幼。至于萧远,因为身份就更不好多管了。

这一想,沈承宇不免后悔起来——怎么就鬼迷心窍的让人去报了荣郡王呢?若是荣郡王萧远因为身份不愿多管,谁来帮他把这个祖宗给请走?

沈承宇心里念叨的荣郡王萧远此时正在乾元殿的侧殿里面踌躇。他手边还搁着一盏君山银针,茶香清远,茶汤橙黄,乃是上贡的好茶又由人依着他的喜好泡好,温度亦是适中,可他现在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他刚刚得了消息的时候本也是打算立刻就赶过去的——长平公主会去沈家必是因为他,且长平公主又是那样的性子,他尚且有些受不了,换了沈采薇只会是更加的难堪。

只是,他再冲动、再担心却也知道自己不好就这样赶过去。

认真论起来,他对沈采薇的感情是三分同病相怜三分亲近四分喜爱。他少时因着身世缘故性情偏激,常有失当之举,后来遇见了与自己一般生而失母、被生父刻意遗忘的沈采薇自然是心生怜惜,更显亲近。再后来,彼此接触,他便越发喜欢起这样的小姑娘。她有着和自己相似的身世却从未自轻,一如向阳的花,始终欢笑朝阳。他从心底里希望,她能够永远这般天真快乐下去,这样,心里的另一个自己仿佛也能得到解脱和快乐......

久而久之,他对沈采薇的感情反倒越发复杂难言了。他虽有意遮掩,但这事到底也瞒不了人。裴赫和沈三爷当年亲眼见过一二又是难得的聪明人,想来也是心里有数,不过他们也没把少年少女的懵懂情愫看得太重,不会说出来;皇帝和皇后对他在松江的日子颇有关注,自然也知道一二,但是他们自来不把萧远这样的小情绪放在眼里,沈采薇定亲之后便再未提起。

长平公主甚至是沈承宇,都不过是没有把握的猜测罢了。

他这一次若是去了,沈承宇那边只以为得计不说,便是长平公主都会以为拿住了自己的把柄。

萧远阖了眼,搁下手中的笔,起身在殿中走了几步方才抬手拍了拍,把人唤进来:“来人......”

殿外很快便跑来了一个小太监,小心的行了个礼,轻声唤到:“殿下。”

萧远想了想,把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便低下头轻声和小太监交代了几句:“你亲自去一趟凤仪宫,想法子找一下皇后身边的盛女官。告诉她.......”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犹如殿中柔软的尘埃一般轻不可闻。

小太监听着听着,面上渐有难色,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奴才知道了。”他话声落下便礼了礼,快步往外走去。

萧远的面上却依旧带着沉沉的忧色。

138

小太监两腿跑得飞快却也及不上已经站在了沈采薇院门口的长平公主快。

沈采薇和李景行两人既是得了消息总也不好当做没听到似的躲开,只得整了整衣冠前去院门见礼。

长平公主这时候正烦着呢,只是惦记着要给沈采薇一个下马威这才耐着性子等着,现下见了人来也没出声,扬着下巴端出冷淡的颜色,斜睨了一眼对方。

沈采薇倒不在意这个,她规规矩矩的到了院门口,恭敬的礼了礼。

因着少时跟着宫里出来的祁先生学过礼仪又松江女学的礼仪课上下过苦工,所以她的动作哪怕是在长平公主苛刻的眼里也颇为赏心悦目。

长平公主瞥了她一眼也没叫起,只是慢慢的打量着人,不自觉的挑高了纤长的眉头。

沈采薇只得维持着动作不动,这本就是很吃力的事情,若是换了其他柔弱些的姑娘,蹲的久了再顶着长平公主针刺似的目光,大约就要有些颤颤了,好在沈采薇平日里注意锻炼身子,倒也没出丑,只是稳稳当当的等在那里。

好一会儿,长平公主才慢条斯理的抬了抬手,勾了勾唇,笑道:“起来吧,我今日本是微服出来,不必多礼。”

沈采薇这才缓缓地起了身,低头道:“公主体谅,臣女却万万不敢失礼。”

长平公主见惯了那些小心翼翼的世家小姐,如今见了沈采薇这一板一眼的模样便觉无趣,不由得把目光往边上转了转,不知怎的就落在了也跟着起了身的李景行身上。

这一眼看去,一时间竟是收不回目光。好一会儿,她才微微扭过头,掩饰似的问道:“这是......?”

李景行只得垂首应了一声:“家父李从渊。”

李从渊这名字还是很有些辨识性的——至少长平公主还记得那是自己的大表姐临平郡主当初死活都要嫁的人。她出身的较晚,虽是听过李从渊的名声却未见过,此时见了李景行不由心上一颤,轻薄白皙如同白瓷的面上渐渐染上一点儿红。

她心里不自觉的想着:还好大表姐没嫁成,要不然岂不是莫名其妙的就矮了人家一辈?只是,她很快就记起李从渊和沈采薇订了亲的事,心里一沉,也没应声就懒洋洋的往里走去。

里头石桌上的木琴还未收起,长平公主一眼就看见了,口上不免说一句:“都说沈二姑娘琴艺过人,不若叫我见识一二?”

“公主言重了,臣女岂敢当着公主的面班门弄斧。”沈采薇侧首应了一句,她想了想,还是委婉的道,“府上亦是有琴师,不若请了来为公主弹奏?”

长平公主本就憋着一口气,听到这话,便哼了一声:“这么说,沈二姑娘这是不愿意为我弹奏?”她似笑非笑的转头去看沈承宇,似有几分恼火,“这就是沈侍郎府上的待客之道?”

沈承宇有些尴尬,只得出声道:“既然公主如此说了,二娘你就弹奏一曲吧。”

长平公主很是满意沈承宇的态度,想了想便道:“沈侍郎想来还有公务,倒也不必跟在我这儿,只管去忙好了。我就在这里坐一会儿,等会儿就回宫。”

沈承宇早就不耐烦了,这会儿终于得了话,假意推辞了几句这才匆匆离开了。

沈采薇推辞不得,只得坐在木琴前面,轻轻的抚了抚琴弦,她微笑着抬头问道:“不知公主想要听什么?”

长平公主略一思忖,随口道:“你先弹几首你擅长的我听一听。”

沈采薇只得依言弹了一首梅花三弄,此时正是夏日,这琴声悠悠然然,竟是带了几分冬寒之气,恍若红梅凌寒而开,叫人凉爽了不少。

长平公主听了一会儿却叫了停,说:“换一首。”

沈采薇抚琴的手顿了顿,指尖拨了拨,便又换了一首落雁平沙。这两首曲子截然不同,可是沈采薇徐徐弹来,无论姿态还是神情都是从容淡定,琴声亦是不见半点尴尬。

长平公主不知怎的心中更是气闷,便是连原先的来意都被丢到脑后,又一次打断道:“再换一首。”

这样一来一往,沈采薇一连换了好几首曲子,虽是琴声依旧平稳,可抚琴的指尖却已经发红了。李景行就站在边上,见了这模样不由有些气恼。他想了想便转头问长平公主;“听着公主的话音,似是极明琴理?”

长平公主听着这声音便觉得面热,静了一会儿才轻声谦虚道:“确实是学过一二,还称不上极明琴理。”

李景行垂首看着长平公主,眼眸似是含着光,露出一点儿笑意来:“不知在下可有幸能听公主一曲?”

长平公主面上一红,许久才轻轻的点了点头。

沈采薇终于解放,不过她起身的时候还是暗暗的瞪了一眼使“美男计”的李景行。

李景行被瞪得很有些不好意思,十分心虚的垂了眼,摸了摸鼻子,往后退开了几步。

这时候,长平公主正好坐在了木琴前面,她抬头看了看李景行才低头拨了拨琴弦,弹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再抬头去看他。她身后的那些宫人都是心思玲珑之人,哪里会看不出什么,眼中不由转过了许多情绪。

李景行本就有些不好意思——原就是觉得沈采薇弹琴弹得手都红了,一时急了这才引着长平公主去弹琴,现在想来实在不是什么好办法。就像是李从渊所说的“容貌本就是父母所赐,生得好并没有什么可以值得骄傲的,反而更需要自重些,不要惹出其他麻烦”。

他想了想,准备等着长平公主这一曲弹完后再扯些其他话把自己的态度说清楚。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近来几个宫女,领头的是个穿着红色宫装的女官。女官径直往长平公主这里走来,对着沈采薇和李景行微微颔首,随即便对着正在抚琴的长平公主行了个大礼,声音低沉悦耳:“请公主回宫。”

长平公主本来弹着弹着便觉得有些羞恼——这模样岂不就和之前被她戏弄的沈采薇一样?这时候忽而被宫里来人撞见,不由顿住手也顾不得掩饰自己的脾气,直接把琴往边上推了推,冷声道:“这是在宫外,盛女官何必这般大礼。若是叫母后知道了,说不得还要说我脾气太大呢。”

长平公主既然没叫起,盛女官也没起身,她恍若未闻的道:“礼不可废。皇后已经醒了,还请殿下起身回宫。”

长平公主被人这样顶着,还是当着李景行和沈采薇,她不由又气又恼,忍不住又推了一下木琴。那石桌本就不大,木琴被这样一推就从桌上滑落下来。

琴身发出仓促沉闷的碰撞声,琴弦则是微微颤动,显然摔得不轻。沈采薇被吓了一跳,顾不得失礼,赶忙跑上去把那架琴给抱了起来。

长平公主瞥了眼沈采薇和那架木琴,心气稍平,冷声对着女官道:“用不着拿母后压我,我走就是了。”她若无其事的侧头看了眼沈采薇,纡尊降贵一般的加了一句,“这琴既是被我摔坏了,迟些时候我会让人重新送一架给你的。”

这琴本就是沈采薇用了许多年的,不知用了多少心思在上面。她听到这话,忍了又忍还是毫不客气的回一句:“这琴还能修,不劳公主费心。”她顿了顿,加了一句,“对我来说,每一架琴都是不一样的,用惯了旧琴,公主送的新琴大概是用不习惯的。”

长平公主恨恨的瞪了她一眼,随即又不自觉的看了眼李景行,甩了甩袖子,转身就走了。她身后的那些宫人皆是匆匆跟上去。

盛女官则是缓缓起了身,冷淡有礼的对着沈采薇和李景行道歉解释道:“近来皇后身子有些不好,殿下为人子女难免心绪难平,偶有任性之处,还望两位不要记在心上。”

对方拿着皇后做借口为长平公主解释,沈采薇和李景行也不好再说什么,依礼送了对方出去。

等人走了,李景行才伸手握了握沈采薇的手:“我替你修琴?”

沈采薇瞅了眼时刻不忘动手动脚的李景行,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的把琴塞给他:“一个月,要是琴修不好,你也别来。”说完就往回走。

李景行被琴压了一下手臂,匆忙跟上去:“磨刀不误砍柴工,修琴和来找你没关系啊。”

沈采薇回头看他一眼,似模似样的学着李景行适才的语气说道:“听着公主的话音,似是极明琴理......”

李景行顿了顿,没吭声了。

沈采薇继续面无表情的续道:“不知在下可有幸能听公主......”

她话声还未落下,李景行已经忍不住伸手捂住她的嘴:“这次是我错了,下不为例。”李景行认错认得十分干脆。

沈采薇被他捂着嘴,一时没能应声,好一会儿才低声提醒他:“你先把手拿下去。”

李景行这才反应过来,只觉得碰着她唇上的手指仿佛被火烧着了一样,他缩回手指,低声道:“我那时候看见你手指都红了,回去记得擦药。”

沈采薇没应声,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139 杏仁豆腐

盛女官其实也远不如面上的镇定。

她也算是皇后宫里的老人了,皇后对她多有倚重,便是长平公主有时候也拿她没法子。可是,她亦是人,也有自己的想法,无路可走时只能另寻他路。

记得她进宫时,还是懵懂少女,家中只得还有兄长侍奉双亲,青梅竹马的表哥亦是承诺要等她。可是因着皇后信重,她一步步的得了高位却也再不能如同普通宫女一般出宫。一年年得在宫里耗下去,青春虚掷尚且不提,说要等她的表哥也已经另娶她人。这些她都可以不在乎,可是兄长意外亡故,只剩下年迈的双亲带着小侄子在家里殷殷等她,怎能再拖?她跪在地上苦求皇后的时候,皇后只是微笑:“你说什么,我还打算所留你几年呢。”

她仰起头,只能看见大越最尊贵的女子安安稳稳的靠坐在黄花梨木做的躺椅上垂眼看她,居高临下,轻描淡写。自然而然的,当急需帮手的萧远朝她伸了手,她也就默然的应了下来。

其实也不需要做些什么,最初的时候不过是偶尔透露一些皇后和皇帝的对话,还有一些旁的消息。后来皇后病重,她负责给皇后侍药,可以做的事情就多了。那些药都是要经过再三检验的,她自然是做不了手脚,可是却可以加大或是减少药的分量,就可以让皇后多昏睡一会儿或是早醒一点儿。

盛女官心里存着事,步子也就快了一些,等到了皇后的凤仪宫的时候,正好可以听见里面长平公主压低了的抱怨声。

长平公主对着皇帝的时候,声音总是娇嫩嫩的,就和枝头的花朵儿一样,一掐就能见着花汁。她压低了声音说话,那抱怨的声音听上去就和撒娇似的:“母后今日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我这一路赶来,额上都有汗了。说起来,要不是盛女官路上耽搁了,我还能更早一些回来呢。”

皇帝极是疼她,听了这话也没再说她私下出宫的事反而赶在皇后出声前替女儿打了圆场:“也是咱们长平长大懂事,知道孝顺父皇和母后了。”

皇后倒没有这么好说话:“你别替她说话,再这么宠下去,还真是无法无天了。她要是真孝顺,这时候还能跑出宫?”

长平公主只是一劲儿的撒娇求饶又有皇帝在边上劝着,好不容易才把皇后给劝好了。

皇后现下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多少也上了些心,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长平年纪也不小了,这么成日里的跑来跑去,外头还不知要传成什么样。不若先把婚事订下,也好叫我放放心。”

长平公主这时候却是想起了今日见到了李景行,心里不知怎的转过许多念头,连忙道:“母后怎么这么说,”她好似羞涩一般的低了头,小心的握住皇后的手,“母后日后还要看着我出嫁呢......”

皇帝听得这话,对着皇后,声音微微有些哽咽:“是了,你把身子养好了,咱们一起送长平出嫁。说不得,你还能抱一抱外孙子。”

长平公主羞得小声说了几句,倒是终于把皇后给逗笑了。

盛女官在外边站了一会儿,等着里面的声音渐渐静了下来,方才缓步上来低头行礼,然后问道:“娘娘可要用药。”

长平公主刚刚还给人上过眼药,面上不由得带出几分尴尬来。

皇后点点头,抿了抿唇,低头说了几句把皇帝和长平公主都支开了,背靠在床问她:“今日长平可是见着什么人了?”

盛女官垂首认真应了一句:“公主直接就去了沈侍郎府上,见了沈侍郎、沈姑娘还有李家的大公子。”

皇后若有所思:“可是李从渊的儿子?”

盛女官点点头:“正是。”

皇后面上掠过一丝复杂之色,好一会儿才轻轻问道:“想来这位李公子甚是肖父?”

盛女官依旧点头应道:“是的。”

皇后微微阖眼,有些疲惫的应道:“我知道了,你把药端上来吧。”她也是见过李从渊当年风采之人——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那样的人只要一眼见了就再不能忘,临平郡主为着他,尊严不要了、命也不要了,死活非要嫁他,哪怕如今有夫有子怕也依旧意难平。

只要这位李公子得了李从渊五分风采,长平这般自幼长在宫里的怕是怎么也要心动的。偏偏,因着调查过沈采薇的缘故,她十分清楚对方已经定亲的事情。

皇后现今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哪怕是再厌烦女儿的骄横无知也不得不多操心一二——她总不能叫自己唯一剩下的女儿也步了临平的后尘。她想了想,便又唤了个宫人来:“去把我的红宝石风钗送去沈府给沈二姑娘,就说是本宫替她添的嫁妆。”

那宫人怔了怔,很快便起身去寻凤钗了。

等到凤钗送到沈府的时候,沈采薇也不由得怔了怔:皇后的东西自然是好东西,单单是凤钗上的红宝石都是光华耀人,价值连城,她的首饰里面无有可以媲美的。可是,重要的是皇后的话。

沈采薇好声好气的谢了宫人又令人给递了厚厚的荷包。她心里有了些想法,坐在房里想了好一会儿,手里握着凤钗,面上忽而慢慢的红了起来。

绿衣给她递了盏茶又拿了一碟杏仁豆腐和鸽子玻璃糕来:“姑娘尝一尝,这是刚拿出来的,正好这样的天吃呢。”

杏仁豆腐乃是冷冻过的,上头还冒着一点儿的白气,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搁在青色的碟子上,琼脂一般的白腻,上头洒了甜丝丝的木樨花汁,红红白白,很是诱人。

鸽子玻璃糕则是热的,放得温了才端过来。

沈采薇却没什么胃口,只是端着茶喝了一口,险些呛到。

绿衣见沈采薇面色不对,不免小声问了一句,“姑娘这是怎么了?”

沈采薇的面上不知怎的更红了,她咬咬唇,好一会儿才道:“没事。”话声落下,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似的,拿着凤钗抬步就往沈承宇的书房去。

沈承宇今日被长平公主气了一通又没得到萧远的消息,这会儿见着女儿也没个好声气:“怎么想到来书房了?”他习惯性的摆着架子训了几句,“我这书房里头常有幕僚客人,你这么莽莽撞撞的,叫人看了笑话可怎么好?

沈采薇没应声,只是默默的将皇后送来的凤钗递上去又把皇后的话重复了一遍,面上好似霞光浮动,嫣红透亮。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咬着唇小声道:“父亲不若早些去李家,把婚期订下吧。”

皇后既是说了添嫁妆,那就是暗示她早些定下婚期,早些成婚。虽不知皇后为何有此想法,但肯定和今日来的长平公主有关。

140 嫁妆

沈承宇本就是个聪明人,这回也不过是一时没能跟上宫中妇人这样弯弯绕绕的心思。他闻言也立刻反应过来了,随即便蹙了蹙眉:“这种事,女方来说总是不好。”他口上虽是一心为着沈采薇但心里边又是另一番想法:这门婚事不是他喜欢的,所以依着他的意思还想在这婚事上拖一拖,就算萧远那边是他想岔了,总也要摆一回架子叫李从渊来求他一回才是。

沈采薇深呼吸了一下,稍稍平缓了声气,还是觉得面上滚烫,但声音听上去已经沉静了许多:“既是皇后那边的吩咐,父亲只要稍加透露一二,李家那边想来也是明白的。”她语气轻缓,徐徐道来,“皇后既是传出了话,我们这边不应下了,必是要惹得皇后不喜的。如今虽是荣亲王代理政事但做主的还是皇帝,皇后若是因此在旁说上几句,对父亲总也不太好。”

沈承宇自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不过是不愿意去李家低头罢了。此时听到这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口上道:“罢了,既是皇后的吩咐,明日我让人去李家说一声吧。”

沈采薇面红了红,没应声。

沈承宇这时候却垂眼打量了一下女儿,弯了弯唇,满是慈爱的笑了起来:“本还想要多留你几年,既是急着要订下婚期,许多事怕也不能像是之前那么周全了,也是委屈你了。”

沈采薇哪里不知道沈承宇这是惦记起她的嫁妆了。她暗暗骂了一声渣爹,缓缓垂下眼,作出乖巧羞涩的模样,轻声道:“父亲不必担心这个。女儿在松江的时候,祖母就替我整理过嫁妆单子。祖母说,母亲的嫁妆本就是我和哥哥一人一半,留在家里的那些都已经分好了。剩下的一部分都在京里,祖母说只要照着单子拣出来就是了,很不必叫父亲操心的。”

沈承宇本还以为姑娘家年少羞涩不会提这个,碰上这么一个小钉子倒是顿了顿,随即便点头道:“既然你祖母已经拟好单子,那就没问题了。”他抚了抚沈采薇的肩头,温声道,“迟些儿把单子交给太太,让她替你好好理一理。你的婚事还需她来办呢,有什么事只管和她说便是了。”

沈采薇面上应景的浮上一点儿红色,羞涩的应了。但她心里也清楚沈承宇现下不过是口上说的好听罢了——单子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他既然这么说了,总会有应付的方法。

当年沈承宇初初高中,接了林氏入京,夫妻两个倒是有过一段恩爱日子。那时候沈承宇在京中并无根基,虽和裴家交好但到底还是个资历尚浅的年轻人。因着他心气高,拜师访友、应酬结交上头更是用了不少心思。翰林院本就是个清寒地儿,那一点儿的些微俸禄自是指望不上,还是林氏暗暗的拿了许多自己的嫁妆去填窟窿。所以,沈承宇能有今日,林氏亦是费了心的。只可惜后来沈老太爷病逝,沈承宇匆匆携了林氏会乡守孝,然后又让林氏留下照顾沈老夫人,沈采薇也是那时候有的。林氏当初带去京里的那些嫁妆沈承宇自是半字也没再提,说不得早就被用空了。

沈采薇今日提一句沈老夫人拟的单子本就没有想要叫沈承宇把东西全都给吐出来——吞到肚子里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再吐出来,若真是撕破了脸固然一时痛快可她也得了不了好。她不过是提醒一声沈承宇,省得这人借着时间仓促为由一毛不拔。难得结一次婚,总是要叫渣爹咬牙切齿出一回血才是。

多了个渣爹,日常生活连脑细胞都要平白报废了好多,真亏......沈采薇心里哀叹着,面上却还是乖乖的听着沈承宇说完话然后才退了出去。

等出了门,她本来砰砰跳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早些订下婚期也好,省得渣爹这里再出什么乱子。她慢慢伸手捂了捂还有些烫的面,心里默默盘算着:虽是要早一些但最早大概也要等到明年。她明年才十五,李景行总不至于连十五岁的小姑娘都下得了手吧?

晚上的时候,沈承宇果是和严氏说了嫁妆的事。

严氏心里清楚的很:入门的时候,库里就没几样留下的,那时候她心里也有些不高兴的——她是继室,外头看着的目光本就多,说不得日后论起来她就是个背黑锅的。只不过,严氏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吃这个闷头亏,她前头干脆的应了下来,后头又温声细语的叹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单子上的东西还不知剩下几件呢。”

沈承宇有些不耐烦,冷淡道:“有几样就拣几样给她便是了,没有的能补就补,不能补就算了。现今是你当家,难不成连这点的事都要来烦我?”虽然以他如今的地位也不缺这些,但平白出了一回血,他心里也难受着呢。

严氏心里转了转,随即便抬手给沈承宇揉肩,轻声笑道:“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老爷莫气。”她弯了弯嘴角,声音听着颇是温和,“说起来,我瞧着二娘怪讨人喜欢的,这回出嫁,我这个做母亲的正好替她添添妆。”

沈承宇听着这话连忙摆手:“不必了,她的嫁妆够多了。母亲那头早就理好了大半,二弟妹又给了些,现今又有皇后给的凤钗压着,再没人敢说嘴的。你随意理一理就是了,她一个姑娘家,哪里用得着那么多。”沈承宇的算术很好,严氏的嫁妆留在家里,说不得哪天就能用上,若是成了沈采薇的嫁妆到了李家才是有去无回呢。

虽说时下人都不齿男人用女人嫁妆,但沈承宇一贯秉持着“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的想法倒是想得很开。

严氏等的就是这话,微微笑了笑:“既是老爷这么说了,那就算了。”为着名声,她自然是不会一毛不拔,但是既然得了沈承宇这话,随意挑几件就好了,她的嫁妆还准备留给女儿呢。

这么一算,严氏又开始忧心起自己女儿的嫁妆——论起来,裴家也不输李家,嫁妆自然也不能比沈采薇少太多。她心里算了又算,倒是有些发愁了。

因着严氏心里存着事,她和沈承宇两个坐在床边说了一会儿闲话,想着明日还有事,很快便熄灯睡了。

李家得到消息还是第二日。

严氏得了沈承宇的嘱托,亲自去了李家找了李二太太文氏把事情给说了。她也不敢说得太开——既然皇后只不过是暗示,那就是不想要留人话柄,所以半遮半掩着说了好一会儿才叫李二太太文氏明白过来。

等文氏笑容满面的送了严氏出去,想了想,立马就去去荣寿堂报了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听着这话却是蹙了蹙眉:“再过两年,十五郎就要会试了,正是要用功的时候。若是分了心可怎么好?”少年人出尝情滋味,说不得就守不住了。

文氏在边上劝道:“母亲多心了。我瞧着十五郎和七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既是下了决心,再如何也会认真到底的。”

李老夫人的身量本就不若文氏高长,少时娇小可人,现今瞧着也是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太太。听着人提起她最上心、最得意的大儿子,她眉间的皱纹就慢慢的展开,露出一点儿淡淡笑容来,斜睨了一眼文氏:“就你嘴甜......我看啊,这两个在气我上头,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文氏连忙陪笑道:“母亲这话说的,您是咱们府上的老祖宗,谁敢惹您生气?这些日子瞧着,府上哪个不说七爷和十五郎孝顺的?”

李老夫人笑着阖了眼,沉默片刻还是摆摆手:“罢了罢了,也算是正合了十五郎的心思。与其叫他这一天天的往外跑,还不如把人娶到家里来,也能安生些。”她顿了顿,叹口气,“改日里去古安寺算一算日子,聘礼也要备起来了。”

文氏点点头:“您放心好了,保管事事周全。”她本就是个爽快性子,想着事情也说完了,问了几句安后干脆就风风火火的走了。

李老夫人瞧着门口一摆一摆的晃悠着的竹帘子,心知文氏这是急着去给李从渊和李景行报信,心里顿了顿,眉梢微挑,面上不免带出一丝复杂的笑来。

人人都说李景行像李从渊,哪怕是她这个做母亲、做祖母的见了也要说一声像。这父子两个,不仅长得像、脾气像,就连对人的心也是一样的,一样的死心眼。

李景行对沈采薇的心意固然及不上李从渊对许氏的,但也差不离的。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孙子这般心仪对方,她也不好再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