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式拜见李家长辈,这么一想,还真有点小紧张。

大概是感觉到了沈采薇的紧张,李景行悄悄握了握她的手,直视前方却还是一本正经的安慰她:“没事的,祖父和祖母都随和的很。”他顿了顿,似是犹豫了一下,“而且,今日我爹那里还有些事......”

151 天崩(上)

虽然沈采薇今日特意起早了一些,但是等她和李景行到了李家的荣寿堂。堂上的人都已经等在那里了。

李老夫人和李老大人一起并排坐在堂上,文氏和李二爷则是站在边上。文氏的后面还站着二男一女,显是家中的后辈。只是,少了李从渊。

李老夫人听得帘子被掀起便漫不经心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趁着端茶的空隙扫了自己这位新孙媳一眼。因着李从渊父子,她对沈采薇倒是闻名已久,只不过这么早就把人娶进门却是叫她有些不太自在,只担心这会是第二个许氏。

沈采薇进了门,稍稍平缓了呼吸,耳边赤金嵌红宝石石榴花耳坠映着堂外的光,将她白皙的面庞衬得如雪似玉。她上前一步,恭敬一礼,沉声道:“孙媳见过祖父、祖母、二叔、二婶。”

李老夫人只是垂眼打量着人,一时倒是没应声,一旁的李老大人却笑了一下,和气的道:“起来吧。”

沈采薇才起了身,悄悄抬眼打量了一下。

李老大人能够高居号称储相的礼部尚书一职,显然是已经历练出来的,远不是年纪轻轻的沈承宇能比的。此时认真看去,他这慈眉善目的模样不像个尚书郎反倒更似乡里的田家翁,不急不躁,和气生财。

李老夫人收了目光,微微颔首应道:“是了,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她说着便给边上伺候的丫头使了个眼色。那丫头会意的用红漆木描金牡丹小圆茶盘端了茶上来。

沈采薇十分上道的接了茶杯,先递给李老大人:“祖父,请喝茶。”

李老大人第一回吃孙媳妇的茶,倒是很给面子,接了茶杯押了一口茶,温声道:“你和景行也算是有缘分了,良缘天赐。正所谓‘少年夫妻老来伴’,只盼着你们二人能够互相扶持,不改初心,不忘初衷。”

沈采薇垂首行礼道:“孙媳知道。”

李老大人这才递了个红封过去,沈采薇双手接过,认真的道了谢,然后才起身又端了杯茶递给李老夫人:“祖母,请喝茶。”

李老夫人笑盈盈的接了茶杯,喝了一口:“大话都叫你祖父说了,我就只说一句——相夫教子当是重中之重。”

沈采薇点了点头:“孙媳明白。”

李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她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叫长子娶了许氏,害了长子一辈子,悔之晚矣。故而在长孙媳这事上面,她就显得格外郑重小心,眼见着沈采薇这幅沉稳镇静的模样,心里倒是安了一半。

李老夫人心里一高兴,也就没用上早就备好的红封,反是褪了手上的帝王绿的玉镯子给沈采薇:“这是你曾祖母给我的,你既然嫁了景行,今日正好给了你。”按理说这镯子是要给许氏的,可李老夫人个这个亲侄女八字不对,怎么也瞧不上,故而竟是留到了今日给了沈采薇。

沈采薇颇有些受宠若惊,只得不好意思的接了过来。

按理说,接下来应该是要给李从渊敬茶了,但是李从渊居然十分神奇的缺了席......

沈采薇忍不住的想起进门之前李景行安慰自己的那句话“今日大概我爹那里还有些事”,不由有些尴尬诧异起来。

李家其他人大概也察觉到了沈采薇的尴尬,文氏只得站出来笑着解释道:“大伯今日有些事,要晚些来,已经让人去催了,你莫在意。”

事已至此,只能先越过李从渊先给李二爷敬茶。认真论起来,李家本家排行里面:李从渊行七、李二爷行五,不过京中自家里倒是只叫大爷、二爷。

李二爷生得也还算俊俏,只是到底比不上李从渊那般的容貌,他含蓄的笑了笑,接了茶,客气的递了红封过来。

接着就是文氏,文氏一贯大方,除了红封之外干脆令人给沈采薇送了一只赤金珊瑚簪子,口上道:“你年纪正好,配着红色好看呢。”

沈采薇只得客气的接了过来,口上道了谢。

下头是沈采薇这个作长嫂的给小辈们送礼,沈采薇知道文氏有两个儿子,故而早就备好了两份笔墨,一人一份,轮到站在最末的姑娘倒是为难起来,不知该如何称呼,顿了顿不由抬眼去看李景行。

李景行神色淡淡,过来介绍道:“这是二婶娘家表妹,因着家中有事,要在家里住一段时日。你唤她绮妹妹就好。”

文氏见着场景不由尴尬起来:她娘家兄弟死的早,只这么一个姑娘留了下来,偏偏现今当家的还是继室所出的弟弟,故而她心里颇是惦记,常接了这个侄女来李家小住。再者,她膝下只得两个小子,看着娇滴滴的姑娘便觉喜欢,越发把这个无依无靠的亲侄女当成女儿疼爱,今日被她一撒娇就带了她上堂来见人。此时众人见了面方才反应过来——侄女到底不是李家人,这样的场合实在有些不太合适。

沈采薇想了想,干脆把腰间的双衡比目玫瑰佩拿下来递过去:“我第一回见绮妹妹,也没准备什么。这玉雕工还算过得去,今日也是我第一回带,还望妹妹不要嫌弃才是。”

文音绮面一白,只得接了那玉佩,手指上面却因为用力过度而显得有些白——她因为自幼失父,自小敏感,沈采薇把这用过的玉佩给她,她心里自然是一万个不喜欢。

文氏见了这模样却觉得面热,忍不住道:“倒是叫我不好意思了。”说着又推了推文音绮,催她道,“快给你大嫂道谢。”

沈采薇倒不在意这个,她给文音绮面子不过是为着文氏罢了,也算是表个态度:文音绮若是个好的,她自然会拿她当自家亲戚看待,若是不好,那也算是先礼后兵。

文音绮面涨的通红,勉勉强强的应道:“谢谢大嫂。”

沈采薇正要说话缓和一下,外头忽而有丫头掀了帘子,进来道:“老夫人,不好了,大爷留信走了。”

李从渊这神来一笔,倒是叫在场的众人都吃了一惊,除了早有准备的李景行。

李老夫人第一个站起身来,直接从丫头手里接了那张留了字的信纸,一目十行的看下来,不由的伸手拍了下木案:“真是个坐不住的,儿媳才刚进门,他就走了......”她说着说着,不由得显出几分真怒来,“都说父母在,不远游。他倒好,想走就走......”

李老大人早就看开了——当初看不开的时候不知揍过李从渊多少次,到最后还是揍出这么个德行,不看开还真不行。他抬手拍了拍李老夫人的手,转而抬眼去看李景行:“这事,你知道?”

李景行点了点头:“父亲早有离意,前些日子孙儿就见他在看地图。”

李老夫人不由瞪他一眼:“既是如此,你怎不早说?”

李老大人忍不住插了一句:“好了,早说了也没用。你生的儿子你还不知道?你哪回儿不是千防万防的?最后还不是叫他逃了。”他拍了拍李老夫人的手,面上是看破世情的冷定,“他就这么个性子,拦是拦不住的。不过,再远的路也有个尽头,他做了想做的事,一回头就会回来了。”

文氏连忙跟着劝道:“是了,既然景行见着大爷在看地图,想来也是早就想好的事。这般来去匆匆的,说不得有要紧事呢。”

李老夫人气得狠了,只是道:“他一个闲人,能有什么要紧事?新媳妇的茶都来不及喝就跑了?”

文氏想了想,笑劝道;“或许是想要连着孙子的茶一起喝呢。”

这话却是把李老夫人给逗笑了,又气又叹道:“你这个猴儿,尽是会贫嘴。”话虽如此,李老夫人随即又抬了眼去看沈采薇,颇有些犹豫:昨夜,沈采来葵水的事她自然也是知道的,不过认真想一想,孙子和孙媳的洞房确实可以缓一缓。少年人初尝情滋味总是会有些控制不住,孙子明年就要会试,可不能耽误了。

她心里转了这么个念头,正犹豫着要怎么和沈采薇说呢,外头就有人匆匆来报,气喘吁吁的。

“老爷,夫人,不好了,皇后薨了......”这倒好,正好来个国丧,夫妻行房都给省了。

李老夫人听到这话忍不住心头一顿,蹙眉抬眼去看李老大人。

果然,李老大人的面色也一下子凝重了起来:皇后与皇帝素来恩爱,她这一去,皇帝那边怕是要有不少事。再者,本来首辅告老,马上就要廷推选阁臣,这一下子怕是也要推迟了。

一旁站着的沈采薇都忍不住(⊙o⊙):这敬茶敬得一波三折,她的运气是得有多“好”?

李景行打量了一下她地神色,悄悄探出手,握住沈采薇的手,在她的手心小心的挠了挠。

沈采薇终于还是忍不住回过头,瞪了他一眼。

152 天崩(下)

皇后薨了可算是件真正的大事。

李家上下自是多问了几句,听说是昨夜里去的,只皇帝一个在边上。

因为先前太医说的话,原以为还有几日,夜深了也就只有皇帝留在床边守着。不知怎的,半睡半醒的时候忽而醒转,手一探就觉着边上的皇后已经没气了。为了这个,太医院里的太医被皇帝抓着,一连砍了好些个,若不是荣亲王在前头跪着拦着,怕是全都要逃不掉了。

李老大人和沈承宇都是官身,因着这事都要换上素服行奉慰礼;李老夫人和严氏这样有诰命的自然也只能换上麻布盖头、麻布衫、麻布长裙、麻布鞋,前去行临行礼。

遇上这样的事,沈采薇的三日回门自然就给免了。为了安一安沈采薇的心,天生劳碌命的严氏只得来和她说几句话:“你爹爹说了,这会儿乱得很又碰上国丧,婚嫁皆停,这事能免就免了吧。”

沈采薇本也不愿去看渣爹的脸色,点了点头,反倒问起了旁的事:“太太的面色不好,可是病还未好?”

严氏怔了怔,那涂了粉都掩不住憔悴神色的面上显出一丝苦笑来,有气无力的道:“还不是为了你四妹妹。”她垂了眼遮住眼中的各色情绪,只是淡淡道,“你出嫁那日,邹家和裴家的公子正好撞在一起,吵了起来。一转头,裴三太太那边就和我翻了脸。”

裴三太太平素还算得意,这会儿见着儿子吃了这么一个亏,连着自己都丢了脸。她哪里肯就这么咽下,虽是顾忌着裴氏的面子不好当场发作,可事后还是把事情全记到了严氏头上。如此一来,沈采苹和裴八的婚事是彻底成不了了。

沈采薇闻言也不由的蹙了蹙眉——碰上个渣爹,沈采苹这婚事到真算得上坎坷了。她只得跟着安慰道:“上回去古安寺,主持大师还赞四娘有灵性呢,这姻缘之事,说不得就应了‘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一句,福气在后面呢。”

严氏拿了块素色的帕子,轻轻的按了按眼角把眼泪擦了,蹙眉垂眸道:“只盼着是这样吧。我只四娘一个女儿,她若是有甚不好,我还不如抱了她,娘俩个一起去了干脆。”

世间慈母之心,大概便是如此。

沈采薇在旁听了,不由默然——无论前世今生,这都与她无缘。

不过,这会儿最难受的却不是严氏而是皇帝。皇后这一去,他就和主心骨没了一般,缀了朝,和长平公主一起守在灵堂里,再不肯动。好在,到了这个时候他却也没心情在起其他的心思,干脆利落的把前面请立太子的折子拣出来批了,好叫萧远名正言顺的主持大事,躬行子礼。

皇后是三月里薨的,四月下葬,皇帝亲送,回途就病倒了。

新太子便在榻前端汤喂药,事必躬亲。因着前头太医院被砍了一半,剩下的虽是叫太子收了心,但见着皇帝这昏迷不醒的样子也支支吾吾的说不全这病的缘由,只是拿了好药将养着。

好不容易等到皇帝醒了,稍稍缓了口气就令人把长平公主和先太子妃郑宝仪叫到跟前来。

长平公主瘦了许多,眼下乌青,双颊苍白,她穿着素服的模样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去。皇帝看着便觉心酸,忍不住伸手握住女儿的手,然后又拉了太子的手握住一起,殷殷和太子道:“这是你的妹妹,到底血脉相连,再亲不过。你莫要轻待了她才是。”

萧远垂了眼睑,郑重应道:“自当如此,父皇只管放心。”

皇帝看着爱女,百般的不放心却也只能接着嘱咐道:“你是兄长,莫要将她以前那些任性放到心上,好好给她找个好人家,好好照顾她一辈子。”

萧远跪在榻前,微微颔首:“儿臣发誓,会照顾好长平的,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长平听着听着,终于哭了出来,趴在榻前道:“父皇,儿臣要为母后守孝,此生不嫁。”

皇帝险些咳出血来:“糊涂,哪里有不嫁人的!你有孝心,父皇母后自然都是知道的,何至于此?你若不嫁,父皇都不好去见你母后。”他说罢又转了头去看郑宝仪,叹了口气,“你姑姑总是觉得耽误了你,等朕去后,你便出宫再寻个人家吧。你还小,日后的日子还长......”

郑宝仪并不应,只是伏地长拜,眼中含泪。

皇帝左右瞧了瞧边上的几个人,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抬眼去看跟前跪着的萧远:“我给你选的郑家姑娘,你若不喜欢,便罢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个时候,皇帝再硬的心也软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当年为着守住自己和皇后的誓言,他只能狠下心把孩子丢到汝阳王府,到了头,承继江山、榻前送他的竟是这个孩子。

萧远只是垂头:“父皇指婚,儿臣欢喜至极,怎会不喜欢。”他还真不在意娶谁。他也曾期盼过娶一个心意相通的姑娘,可从未遇见过;后来沈采薇劝他多了解一下自己的未婚妻,他便令人去寻了许多关于那位郑姑娘的事情,越了解便越觉无趣。

那位郑姑娘,幼失父母,寄人篱下,确实是稳重端方,知礼温顺。可是,这样的人,既不是萧远所期盼的也不符合天下人对于国母的期盼。她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家小姐,只因为姓了个郑,因缘际会得了这样的机缘。不过是时也运也。

皇帝闻言深深的看了萧远一眼,终于又叹了口气,吃力的摆摆手:“叫她们下去吧,把大臣和汝阳王叫进来。”

萧远起身给皇帝拿了两个靠垫,扶着坐起又让宫人扶着郑宝仪和长平公主出去,之后才亲自把几个阁臣和汝阳王叫了进来。

皇帝已是乏力,来回看着这些素日里得用的臣子和自己亲近的弟弟,勉强道:“太子年幼,日后之事,还有劳诸公了。”

“臣惶恐。”诸大臣和汝阳王皆是跪了下来。

皇帝却只是看着他们,缓缓道:“太子性情稳重,才干卓越,肖似先帝,有明君之才,朕亦觉不如。还望诸公能为贤臣,辅佐明君,兴我大越。”

几个阁老皆是和皇帝做了多年君臣,此时听到这话,不由显出几分哀色,以首扣地。汝阳王更是红了眼睛。

在皇帝殷切的目光下,几个阁臣皆是行以大礼,郑重其事的应道:“誓不辱命。”

皇帝转了目光去看胞弟汝阳王,眼中似掠过一丝轻轻的笑:“皇弟,太子就交给你了......”语声未尽,气力已失。

殿中有哭声响起,哪怕是跪在榻前的萧远都渐渐红了眼。

皇帝这一辈子都不管事,临到头来却也算是安排妥当。萧远初初临朝,到底根基不深,边上有个与他父子一场的汝阳王帮看着,总也是好的。

皇帝死了,这一回,才是真正的山陵崩,天崩。

萧远心中憋了口气,伏在地上,不知怎的忽然哭了出来。那种感情实在太过陌生奇怪,到了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做戏还是真情流露。

他是新君,这般痛苦,自有朝臣在旁劝慰。几位阁老轮番去劝,只是道:“殿下、殿下莫要如此。还请节哀,先去养心殿,先帝身后之事还需由您主持。”

萧远哭得眼前一黑,只能由人搀扶着起了身往养心殿去。他们方才出门,早就侯在外头的长平公主和郑宝仪便哭着又奔到龙榻前了。

萧远虽未继位却还是钦定的新君,朝臣待他甚是恭敬。等到了养心殿,新上任的首辅温阁老躬身礼了礼,首先开口道:“山陵既崩,为今之计当先定庙号。”

萧远沉默片刻,便道:“不知首辅有何提议?”

温阁老想了想,首先开口道:“先帝温文慈爱,节俭克己,仁善修明,不如定为‘仁宗’。”

萧远并无异议,点点头:“就如首辅所议。”

接下来则是谥号,这个就比较麻烦了,萧远略作思索,干脆继续求教道:“不知诸位有何想法。”

见着这位新君如此谦逊,几位方才还未先帝感怀的大臣倒是渐渐找到了感觉,安下了心。一旁默然无语的汝阳王忽而接口道:“容仪恭美曰昭;昭德有劳曰昭;圣闻周达曰昭。臣以为,当谥为‘昭’。”

萧远沉吟片刻,并没有立刻应下。

余阁老见状便大着胆子接着提议道:“正所谓‘治而无眚曰平;执事有制曰平;布纲治纪曰平’,不如为平?”

萧远闻言微微颔首:“甚好,便为仁宗平皇帝。”

正值黎明之际,窗外有晨光破窗而入,一缕曦光仿若新生的希望,照耀在万里山河之上。也正是在这一日,旧日逝,新君立,山河即将一新。

153 有信

先帝头七一过,朝中就开始筹办起新君的登基大典。李老大人乃是礼部尚书,需要拟定各项章程,成日里忙这忙那,本就清瘦的面庞都受了一圈。

偏吏部尚书邹大人还瞧着他这劳碌模样颇是羡慕——这筹办新君登基的事是多好的事啊,做的好了可不就提前在新君前面买了个好。只可惜,邹大人高居吏部尚书之位,虽是羡慕的紧但也不好跨行伸出手来,只能眼瞧着李老大人瘦了一圈。

新君登基照例是要改年号,大赦天下的,不过萧远倒是说了一句:“正所谓‘三年无改于父之道’,朕初登基,便先沿用先帝的年号吧。”

朝臣自然只得称是,躬颂圣意,心里也大松了口气——先帝是个软和人,最喜欢的就是“垂拱而治”,新君却是个少年气盛的,他们本还担心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时对接不上,眼见着新君这般沉稳,心里更添了几分恭敬。

朝中诸事定了,民间就更安稳了。大部分的人都管不了谁做皇帝,只一心关心着家里的一亩三分田。

等到第二年春闱,满京城的士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倒是半点旧日景致都不见了。客栈茶馆,街头巷尾,早早就挤满了人。

李景行和沈怀德这一回都榜上有名,只需等着四月里的殿试便可。李景行好不容易抓着沈怀德的踪迹,也不拖拉,直接把人拖到了家里。

“你都来了京,怎地就不来见见人?采薇都念了好些遍。我瞧你,住在和尚庙里,都快真成和尚了。”李景行实在忍不住,吐槽了几句。

沈怀德却只是笑了笑:“昔日王容之寄居古安寺,成就佳话,怎到了我这就成了罪过?”

李景行哼了一声:“是了,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可不也是佳话吗?”

这话正好说到了沈怀德的心上,他面上神容微微顿了顿,到底还是苦笑了一下,说了句实话:“功名未就,我是真不想去沈府见父亲。都说子不言父过,但总也不好逆来顺从,得过且过。”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李景行心里也明白,过完了嘴瘾便暂时休战,只是道:“你不想见沈侍郎也就算了,采薇还等着呢。”话说间正好到了院门口,他干脆提了声音道,“采薇,你瞧是谁来了?”

沈采薇正在调琴,指尖在琴弦上轻拨,听到这话不过是从窗口探了一眼,不紧不慢的道:“你别没事找事......”她话声未竟,眼见着沈怀德进了院门,不由激动的站起身来,不自觉的笑道:“三哥哥!”

沈怀德也甚是思念妹妹,声音也软了下来:“你都大了......”因厌着亲爹,妹妹成婚那日他都没来,此时再见,忽而又觉出几分时岁匆匆之感,不由叹了一句。

正所谓女大十八变,沈采薇正是这几年身量拔高,越发纤细妙曼,面上的五官都渐渐显出几分少女的娇美来。少时看着可爱可亲,此时看着便觉得美好动人。

沈采薇也不管琴了,直接起身去接沈怀德:“哥哥什么时候来京的?我都不知道,还以为你今年的会试都不来了呢。”

沈怀德颇有些不自在,似是从前一般的摸了摸她的头:“我年前到的,先去了古安寺,想寻个清净便在那里住下了。”

沈采薇听了这话忍不住也像是李景行一样抱怨了几句,沈怀德却还是面带笑容,认真听着。

李景行也知道他们兄妹难得见上一面,倒也不好打扰,索性叫人备了酒菜,一起用。

沈怀德来了这事,李景行也没想瞒着——沈承宇做爹一向不给力总要叫人知道沈采薇还有个好哥哥。于是,李家上下很快就知道了这事。

现住在李家的文音绮自然也是知道了,她拧着手上的帕子,忍不住道:“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就算是亲兄长也需要多避嫌才是......”她心里烦的很,无理也要说出三分的歪理来。

伺候她的贴身丫头碧玉忍不住劝了一句:“姑娘,这话万万不可叫二太太听见。您好歹也是文家姑娘......”这样的话怎好说得出口。

文音绮只是气鼓鼓的瞪了她一眼:“我自然是知道的。”顿了顿,她又问道,“翠微和玉莺那边怎么样了?”

碧玉摇摇头,垂了首不说话。

文音绮越发气恼起来,拍了拍桌案,忍不住道:“她这都还没和大表哥洞房呢,怎的这么讨人厌!”国丧期间虽然不好纳通房什么的,但是那两个丫头若是伺候的有了感情日后也能有个出路。

当年沈采薇和李景行新婚,文氏想着李景行屋里没几个伺候丫头总不是个事,便想着要选几个去。文音绮那时候一转念头就把那两人推了出去,她本想着:添了两个美人在侧,夫妻之间总会有些摩擦,等她年纪再长一些,说不得就有机会了。哪里知道,沈采薇生的这般美貌,硬生生的把那两个丫头压成了两个鹌鹑。

文音绮越想越气,伏在案上哭了起来:“怎的她就这般命好!有个侍郎父亲、进士哥哥,还嫁了大表哥......”想起自己双亲早逝,孤苦无依,她越发觉得自己可怜可叹,不由得哭哭啼啼。

碧玉早就见惯了这模样,上前几步,轻声细语的劝慰起来。她也知道文音绮可怜:她上无双亲,本就是靠着不太亲近的叔父生活。按理来说,她的叔父为着名声也会好好照顾她。偏文音绮心思敏感,不愿意讨好叔父叔母,只一心往李家跑,讨好亲姑姑文氏。等她及笄了,外头的人不是嫌她八字太硬、嫁妆太少就是嫌她与文家上下处得不好......种种不一,她的婚事自然就艰难了。文氏虽然有意把侄女许给自己的幼子,但文音绮见了李景行那般的容貌才华,哪里会看得上两个平平的表哥。她本就不是个会反省自己的,但凡有一点不顺,就怨天怨地,只觉得天上地下就她一个最可怜。一点的苦水也能叫她哭个一宿,再苦的水都要成了馊水。碧玉劝着劝着,心里麻木了。

文音绮哭了一会儿,用袖子抹了抹眼泪,扬起头咬牙恨声道:“不行,我还再试一试。要不然,我不甘心!”

且不提文音绮这边的谋算。沈采薇这会儿是真高兴,她难得的喝了几杯酒,拿着沈怀德说的那些途中趣事当下酒菜,眉眼都带笑,盈盈一如春江之水。

李景行难得见着沈采薇这般模样,心里略有些醋,虽面上没带出来但肚子里头坏水一冒就给沈怀德灌了好些酒。

沈怀德也是难得高兴,一时不察还真给灌醉了,李景行令人扶了他去厢房歇下,这才亲自动手扶着沈采薇休息。

沈采薇面上还带着红晕,仿若霞光灿然,明媚动人。她半靠在李景行的怀里,仰头瞪他一眼,虽是嗔怒可顾盼流转之间却如春水潺潺流动,口上道:“三哥哥第一回来,你怎么就把他灌醉了?”

李景行义正言辞的道:“这不是怕他跑了吗?”

沈采薇醉的晕晕,一时转不过来,只是倚着李景行的手,喃喃道:“我今天真高兴......”

李景行忍不住道:“成婚那天也没见你这么高兴呢。”

沈采薇睁着眼睛看他,似懂非懂,懵懵懂懂的问:“你,说什么?”

李景行咳嗽了一下,不自在的自语道:“没什么。”

沈采薇抿了抿唇,把头轻轻的靠在李景行的肩头,嘴里嘟嘟囔囔着说着胡话,很快就乖乖的把眼睛闭上了。

李景行瞧着沈采薇醉的可爱,伸手把她扶到床边,看了又看,见着那唇上莹润红艳,忍不住悄悄低头吻了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