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房,沈采薇由着绿衣等人服侍着沐浴完了便放下了床帐子,自个躺倒榻上去睡了。

她睡得香甜却不知道李景行宴上又另有一番事故。

161 开局

酒过三巡,颜步清就被家里的管家叫回去了,李景行因为在码头上丢了那么些人头,倒是叫边上的文官又敬又怕,甚少有人刚去搭话。

李景行十分无趣的喝了几回酒,便借着一点醉意装醉回去了。

夜里静的很,月明中天,唯有庭院之中有参差摇晃的竹影,浸在宛若银水的月光里,叫人本就三分的醉意也成了五分。李景行撇开了扶着自己的小厮的手,独自进了房间。

因为沈采薇已经歇下了,屋中只点了一点烛光,莹莹似水。守夜的丫头匆匆忙忙的起了身正要去点灯却被李景行给叫住了:“不必了。”他挥手让人下去,自己则是慢悠悠的朝床走去,挤到床上去。

这一回,任是沈采薇睡的再沉也不得不睁开眼,她迷迷糊糊的看了眼李景行;“你回来啦?”她本就有些起床气,这回被吵醒不免有些小脾气,嘴上嘟嘟囔囔的道,“都这么晚了,你还吵醒我!”

李景行笑了笑,少见的显出几分孩子气:“谁让你不等我一起睡?“

沈采薇哽了一下——如果说妻子是个职业的话,她确实没啥敬业精神......沈采薇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好词反驳,困意上来干脆背过身去不理他,自睡自的。

李景行却唇角一扬,伸手把她连人带被子抱住,这才懒洋洋的道:“好了,睡吧......”

春天都已经过去了,为什么这人反倒更加荡漾了?沈采薇默默在心里吐槽了一下,到底是困极了,闭了眼睛很快便又睡了过去。

李景行则是看了眼半靠在自己怀里的沈采薇,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也跟着闭了眼。

李家别院上下安宁,一片和谐,只可惜作为一府长官的颜知府却是家宅不宁,头疼不已。

颜步清在宴上的时候就听到了管家的话便匆匆回了家,家中果然已经乱成一团。颜步清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儿子——这般的年纪,跪在那里也和大人差不离了,可是却还是光长个子不长心眼。

头上的太阳穴突突的跳着,他心里恨得不行,厉声道:“给我把家法拿来。”

颜家起步晚,家法也很简单,就是颜老爷子当年用来揍颜步清的木棍,直有三指粗。下面的人唯唯的应了,只得去把那木棍拿了上来。

颜步清咬了咬牙,用力打了下去,木棍打在皮肉上发出沉闷的声音。那两个小子本还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闷声不响,现今却都都敞开了嗓子叫嚷。

本就在内宅里等消息的陈姨娘早就耐不住了——自来女人最靠得住的男人是自己的儿子,陈姨娘一贯把儿子当做命根哪里放下的下心。她这回匆匆忙的赶来,连忙用身子拦在两个儿子前头。颜步清一时不察,却是结结实实的叫她受了一棍。

陈姨娘这些年养尊处优,此时受了一棍却是疼得连眼泪都出来了。她不自觉的仰头看着颜步清,忍不住怯怯的叫了一声:“表哥......”眼睑往下一动,珠泪滚滚而下,好不可怜。

颜步清满腔的怒火被她这一声给熄了大半——他并不是蠢人,若不是对陈姨娘这个表妹有真感情哪里会冷落发妻和嫡子、甚至被贬出京城。陈姨娘素日里都依着规矩管他叫老爷,此时这声“表哥”却是叫他忍不住想起了当年之事——她少时贪玩非要爬树,颜步清只得胆战心惊的站在树下接人,人从树上摔下果然叫他接了个满怀,怀里的小表妹亦是轻轻的唤他“表哥”。少年情窦初开,至今都不能忘怀。

颜步清叹了口气,伸手把陈姨娘扶了起来,口上交代道:“让人把药拿来,”顿了顿,他又看了眼地上的两个儿子,“这两个孽障拉去祠堂,不许送药送吃的,好叫他们在祖宗跟前好好反省反省。”

陈姨娘看着可怜巴巴的两个儿子,有心再劝,瞧了眼颜步清的表情又只得闭了嘴。

等回了房,颜步清亲自替她上药,见着那细白如雪的皮肤上的青紫之色不由显出几分怜惜来:“我教训孩子,你凑上来做什么?好险没伤到筋骨。”

陈姨娘见着此时氛围正好,垂了头轻轻道:“都说打在儿身上,疼在娘心里,做娘的替儿子挨一下又有什么关系?我这辈子有老爷您照顾着,又有了二郎、三郎和大娘,再没有遗憾,这把年纪,就是立时闭了眼都没什么。二郎和三郎还是孩子,若不是叫我挡了一下,伤到了那里才叫可惜呢。”她伸手握住颜步清的手,和风细雨的劝道,“再说了,老爷就算再生气不必亲自动手,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颜步清一时应不出声,好一会儿才长长一叹:“实在是那两个孽障闯得祸太大了,我这一想起来就觉得头疼,还不知如何收尾呢。”

陈姨娘心里有了数,口上柔柔的道:“这两个孩子确实该教训教训了。只是,自己的孩子老爷您还不知道吗?他们年纪轻不懂事,这都是叫那些奸人给带坏了。您这回也算是教训过了,叫他们吸取个教训,日后改过便是了。”陈姨娘小心翼翼的瞥了眼颜步清的面色,接着道,“当然,他们也确实是不知轻重,这回竟是偷偷联合外人把粮仓里的粮食卖到外边,真论起来也是大罪......”

颜步清阖了阖眼,好一会儿才道:“这事确实是不好说出去。”若真是把事情给揭了出去,两个儿子都逃不了关系,他对长子虽是十分看重,但真心疼爱的却是底下的两个儿子,心里犹豫了半点倒底还是舍不下。现今,也只能加紧买些粮食补上。

陈姨娘本就担心颜步清一意要大义灭亲,此时听到这里终于松了口气。她殷勤的起身给颜步清倒了茶,双手奉上去,口上却道;“可也不能叫那两个小子好过了,这回,必是要把人关在府里,直到年底不可。”

颜步清哭笑不得,顺势捏了捏她的手,语气软了下来:“行了,天都晚了,咱们安置吧。”累了一天,又经了一场急怒,此时倒是

陈姨娘心中大事落下,再无不依,闻言便服侍着颜步清歇下了。

颜家的事情落了幕,徐二爷那里确是乐得不行。他如今也算是有了地位,往日里又十分向往徐轻舟的做派,不免有些附庸风雅起来,如今在屋里放了个棋盘,拉了美人儿一起摆棋局。

他下的棋子一为白玉一为墨玉,玉石圆润光滑,触手生温,一颗颗的放在沉香木雕成的棋盘上光色融融。

徐二爷随手落了个子,搂了美人笑道:“颜家那两个傻子,现今大赚了一笔,等到我带人围城的时候,他们正是哭都来不及了。”他是算准了颜步清为着儿子不会把事情漏出去,等到被围城,粮仓里头没粮食,松江城守得住才怪。这事成了,之前在李景行那边吃的亏也显得无足轻重了——等松江城被破了,松江的市舶司怕也建不成了。

美人儿闷不吭声的拿了个棋子,白玉似的手指夹了一个黑子,扬手落下。

徐二爷看了眼棋局,不由摸着胡子一笑,抬手抚了抚美人的长发:“宝贝,你这棋艺确实需要再练一练,这一子,可不就是自寻死路?”他说着,就把棋局上面大半的黑子给吃了,抱起美人往榻上去。

把头靠在徐二爷怀里的美人,或者说是柳于蓝慢慢的抿唇笑了笑,眼神就像是被磨利了的毒针——兵法上面正有一策,置之死地而后生,正是不破不立的道理。

长夜寂然,等到满心畅快的徐二爷歇下了,天边已经半白了,晨光从纱窗里面照进来,流出一条金色的长河来。

沈采薇早早的就从床上起来了,顺便把做着“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美梦的李景行给拉了起来。她梳洗过后,自个儿坐在梳妆镜前由着丫头打扮,嘴上道:“不是说好了吗,今日要去拜见祖母和大伯的。”

李景行目光在她明丽秀美的侧面一转,随口应了一句:“嗯。”

沈采薇正好打扮好了,最后看一眼自己耳边那摇晃的赤金镶红宝石石榴耳坠,这才转身去看还躺在床上不动的李景行:“你别光应声,倒是起来换衣裳啊。”

李景行唇角微微扬起,伸手拉了一下沈采薇:“还请娘子伺候我更衣才是。”

沈采薇面红了一下,瞪他一眼。自从国丧过后,李景行这家伙就天天惦记着开荤补洞房,时时刻刻引诱她,前些日子伤没好之前还算是收敛,现今又开始旧态复萌。

美色动人,秀色可餐,沈采薇瞧着也颇是心痒。

只是,就这么洞房了,她总有些不太情愿也觉得少了些什么:她一贯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心里觉得若真要洞房还需天时地利人和才是。

到底是时候未到。

李景行瞧她样子就知道答案,主动给了个台阶:“要不,你替我拿衣服来。”

这般忙忙碌碌,等到两人用了早膳,乘着马车到沈府的时候,沈老夫人早就翘首以盼的等了好一会。

大伯母宋氏今日就跟在边上伺候,见了他们小夫妻来,口上不由笑道:“可算是来了,你祖母一早的就起来,一连问了三五次。回回都道‘可是二娘来了,我都听得脚步声了’,可见是惦记着紧了。”

沈采薇自小亲近祖母,如今多年未见,听了这话却是眼中一酸,行礼道:“是孙女不孝。”

李景行就站在边上,也跟着礼了礼。

沈老夫人瞧着沈采薇和李景行携手而来,心中只有欣慰,连忙叫起又吩咐边上的嬷嬷道:“还不快给二娘和二姑爷倒茶?”

沈采薇行了礼也不跟着坐下,反倒是上前去挽沈老夫人的手,甜甜道:“祖母想不想我?”她抿唇一笑,甜甜的道,“这么多年没见,我都要想死祖母了......”

沈老夫人本还绷着脸,被她逗得一笑,不由得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角,眼中含笑:“你这嘴从小时起就和抹了蜜似的,怕是一辈子都改不了......”

沈采薇摇着她的胳膊,撒娇道:“改不了才好呢。”

李景行正好落座接了茶杯,故作无奈的接口道:“她也就是对着祖母您老人家罢了,要是换了我,一嘴的黄莲呢,”他这话本就是调侃,虽是自嘲却也更显出了小夫妻之间的亲昵。

沈老夫人心里自然是跟明镜似的,既是替孙女嫁得良人高兴又替这小夫妻感情融洽欣慰,面上却还是端着教训起跟前的沈采薇道:“看吧,人家苦主都告到我前头了?你都这样大了,那些脾气可不是要改一改?”

沈采薇难得回来一次,捧着一颗彩衣娱亲的心,豁出脸摇着沈老夫人的胳膊,眨眨眼故作天真无辜的道:“祖母你别听他乱说,您是看着我长大的,一定知道我有多乖,哪里会有什么坏脾气?”

沈老夫人哈哈大笑,心中极是欢喜,侧头和边上侍候的宋氏抱怨道:“这丫头......”虽是抱怨,语声里面却带着笑意。

宋氏跟着笑了一声:“母亲莫要理她,早前听说过这么一句,这坏脾气啊,都是人惯出来的。”

这话一出,旁的人都笑了起来。李景行搁下手中的茶杯,亦是笑吟吟的看着沈采薇。

沈采薇面上微红却只当是没听见,拉了沈老夫人的手问起她的身体来。

宋氏也知道她小人家正是知羞的时候,便也会意的收了口,过了一会儿才道:“景行难得来一回,不若陪我去见见你大伯?”她体贴的加了一句,“也好叫二娘和母亲再说一会儿话。”

李景行瞧了沈采薇一眼,垂首应下:“自当如此。”

162 既明

李景行心知,宋氏既然说了这么一番话,必是已经得了沈既明的暗许,叫自己和这个大伯见上一面,索性沈采薇确实有许多体己话要和沈老夫人说,倒不如直接应下来的干脆。

虽说沈既明乃是育人书院的院长,桃李满天下,闻名已久,但挂了个育人书院学生名头的李景行还是第一次得到这么一个面对面的和他说话的机会。

沈既明既不似沈承宇那般英挺俊朗亦是不如沈三爷风流俊秀,他生得清瘦,高额直鼻,双目炯炯有神,仿若一眼就能望进对方心里。因是在家里,他一头长发只是简单的用祥云头的玉簪竖起,穿着一身莲青色细葛布直裰,倒是十分简朴。

不知怎的,一眼望去倒是和李从渊正经时候的模样十分相似。

李景行不敢轻忽,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见过伯父。”

沈既明从书桌后起身,扶了他起来,微微一笑道:“你来得倒巧。”这话却略有些深意了:一是李景行今日来得巧;二则是李景行这回来松江任职来得巧。

李景行少时就常被李从渊这般那般的折腾,闻言而知雅意,只是拱手又是一礼:“做晚辈的初来乍到,还有许多事不甚清楚,不知大伯何以教我?”

沈既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立刻应声,反而随后才转身去书架上找书,口上道:“当年,你父亲来松江的时候,我曾与他秉烛夜谈,两人互不相让,最后不欢而散。”

李景行垂了眼,静静的立在一旁等着下文,心里却习惯性的吐槽了一下一张嘴惹遍天下,九州皆他敌的李从渊。

沈既明的声音却冷定了下去:“我当时只觉得他之所言所行,太过出格,叛经离道亦不远矣。可如今看来却是我困步自守......”

李景行只得接口道:“在我看来,无论是伯父和父亲都是一心为公,并无对错高下之分。正所谓‘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

沈既明听到这里反倒朗声一笑,说不出的疏朗:“你倒是和二娘一样,会说话。”他正好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看了李景行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我并不是死不认输之人,错了就是错了,到不需你来安慰。”

李景行心知他这么一个大学问家必是心胸宽广、有容乃大,闻言微微颔首,缓缓接口道:“伯父所言甚是。”

沈既明拿了书,倒也没有再和他推脱,直接问道:“我知你此来松江必有雄心壮志,准备大干一场。只是自来对战必是需天时、地利和人和,不知你占了几分。”

李景行想了想,干脆直接的答道:“如今陛下下旨开海禁,正应了天时二字;松江城坚,易守难攻,乃是占了地利;百姓困苦已久,早已心向往之,人心所向,乃是人和。”

沈既明把书册一卷,只是一笑,颇带了些冷色:“陛下虽已有旨意下,可朝中亦是大有反对之士,浙直总督林叙更是屡次上书陈情。新君初立,确实需要大事提高威望,可见这是陛下所愿而非朝中人士所愿,阻力亦是不小。松江城坚,但上次倭寇来过一次,对方未必不曾有所准备。至于人和,如今你初来乍到,不说江南官员,单单是松江的大小官吏,可是认得几个?民心固然可用,可百姓可否替你筹备后方,可否替你上阵杀敌?”

李景行凛然守教,许久才接着道:“是晚辈疏忽了。”

沈既明看他一眼,便把手上的书卷丢给他:“好了,马上就要开宴了,我们边走边说,莫要叫老人家等久了。”

“是。”李景行眼明手快的接过书卷,放在手里,跟在沈既明身后出门去。

沈采薇这时候正在和沈老夫人说些悄悄话。

几个孙女里面,沈老夫人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沈采薇,因为养出了那么个儿子,累得侄女早逝,便是孙女亦是有父如同无父,确是可怜。如今见得她有了归宿,心中大安,不由的松了口气,细细问起她婚后的琐事。

沈采薇自然是有问有答——李家内务皆是由文氏管着,李景行屋里也没个通房什么的,沈采薇自成婚以来倒是不曾操过心。

沈老夫人听了半天,心里虽是欢喜孙女日子松快,口上却还是多说了一句:“我就知道,你跟着你婶婶就学不到好模样,这般怠懒,就算旁人不说,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嘀咕呢。这些事啊,你还得一样样的都学起来才好......”

沈采薇眨眨眼:“您放心好了,这回我陪着景行来松江,府里的事还不是全由我管,再怎么笨也会学会的。”

沈老夫人心里琢磨了一下也觉得是这么一回事,接着又问起另一件要紧事:“国丧都已经过了,怎地还没消息?你大姐姐那头都已经有了呢。”她说着话,眼睛却在沈采薇的小腹转了转。

沈采薇微微有些羞却也知道那事瞒不了多久,只得凑到沈老夫人耳边小声道:“我们还没洞房......”

沈老夫人吓了一跳,拿眼认真看了看,面色也冷了下来:“怎么回事?可是李家欺负你了?”

沈采薇低头看着自己脚尖,上头绣着蝴蝶山石头,蝶翼微微染着一点鹅黄,格外鲜妍。她犹犹豫豫的道:“洞房那天我的葵水来了,后来又是国丧......这一耽搁,我心里就觉得有些别扭,想着要找个好一点的时机......”

话还没说完,沈采薇就被沈老夫人抓着胳膊狠打了几下:“什么好一点的时机?你这说得什么蠢话?现今他又有些官场应酬,要是冒出个庶子,有你哭的!”她虽没使什么力,可这几下还是叫沈采薇手上那一块红了起来。

沈采薇顶着沈老夫人熊熊怒火,实在有些撑不住了,只得小声道:“我们晚上睡一张床的。”也就是说,李景行作案的大路已经被堵上大半了。

沈老夫人听着更气了,也没松开手,只是抓着沈采薇的胳膊咬牙着道:“你还有理了?”她气的不行,又伸手抽了几下。

沈采薇见着沈老夫人脸都红了,还真怕沈老夫人气出好歹来,连忙端茶认了错:“祖母莫气,我知道错了。”

沈老夫人瞪了她一眼,伸手接过茶盏咽了一口茶,这才开口道:“别说你那时机不时机的,今晚回去,你就赶紧把洞房给我圆了。洞房没圆,你就别来见我。”

沈采薇小心翼翼抬眼去看沈老夫人,见她一脸郑重这才点了点头,口上应了:“嗯,都听您的。”她面上仿若映出一点彤然的霞光,明艳非常。

沈老夫人气劲还没消,喝了几口茶消气,忍不住道:“旁人都是越长越懂事,你怎的就越大越不懂事?”

沈采薇面上红晕更显,没敢应声。

过了一会儿,沈老夫人搁下茶盏,这稍稍平了些心气,抬头去看边上的嬷嬷,口硬心软的道:“你去把玉屑膏拿来,二娘手臂上这一片红若不擦一擦,旁的人还以为我把她怎么了呢......”

沈采薇连忙露出笑容道:“还是祖母疼我。”

沈老夫人见着她的笑脸,终还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只盼着你听我的话才好。”

沈采薇连连点头,轻声撒娇道:“我再不听话,祖母的话也是听的。”

沈老夫人沉吟片刻又交代了边上那嬷嬷一句:“你拿玉屑膏的时候,顺便把后面的那盒药拿来。”

沈采薇颇有些好奇:“是什么药?”

沈老夫人难得显出几分尴尬来:“用在下面的。”

沈采薇“呃”了一下,只觉得天雷劈在天灵盖上,简直无话可对——虽说古人古板了?连沈老夫人居然都有这种存货,三观都要没了好吗?

沈老夫人说了那话,面上那点尴尬已经没了,只是道:“是用你们祁先生给的方子做的,说是宫里得的。本来就是给你们姐妹备下的,只是当时你在京城,我就没给了。这回见了你才想起来,瞧你这模样,三娘和四娘那份确实要找机会送过去。”

沈采薇支支吾吾得应不出声,乌黑有神的眼眸似是蒙着一层水雾。

沈老夫人却是越说越起劲:“如今你在松江,离家又近,上头无人,府上诸事都是自己管着,多好的环境啊?若是有了孩子,就是回来小住几日也是好的。祖母和你大伯母还能帮衬一二呢......”

沈采薇快刀斩乱麻:“还是您老人家想得远......对了,前头应该快要开宴了,咱们也去吧。我手真不疼,回来再擦膏药也是行的。”说着就扶了沈老夫人起身。

沈老夫人想了想,也觉得沈采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下回继续教育也是来得及的。所以,她老人家就扶着沈采薇的手往厅里去。

163 上药

众人用过宴,沈老夫人虽然还有许多话要说,可是她想着这小夫妻到了现今都没洞房就觉得心里气的紧,恨不得立马就把这两人赶回去。所以,等宴散了之后,沈老夫人也就没有多留只是略略说了几句话就让他们先回去了。

临走前,沈老夫人还特意让沈采薇把两盒膏药带上,目光就落在沈采薇身上,唇角笑纹看上去略有深意:“二娘莫要忘了我这个做祖母所说的话。”

沈采薇心知沈老夫人说得是洞房之事,面一红,垂头低声应了一句:“嗯,孙女知道了。”

若是往时,李景行一贯敏锐,大概就能听出一二内情了,只是今日他和沈大爷沈既明谈了半天,如今正在心中琢磨着事,一时之间倒是没能看出其中内情。

沈老夫人见着沈采薇乖乖应了,这才放心些了,她伸手握住了沈采薇的手,口上温温道:“你们初来乍到的,府上必是有许多事要忙,今日就先回去吧。离得这样近,什么时候想回来就行了。”

沈采薇低着头,正好看见沈老夫人握着自己的手,只觉得那宽大的手掌包着自己的手,手心微暖,就好似小时候窝在祖母怀里听她说话一般。思及旧事,沈采薇眼睛一酸,险些落下泪来,静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我一定常来看祖母。”

沈老夫人笑着“嗳”了一声,笑盈盈的看着两人行礼走了,等丫头把门上的帘子放下来了,她才慢条斯理的端了盏茶小抿一口,转头和宋氏说起旁的话来:“上回你给大娘请的大夫可还有消息,二娘也不是个叫人省心的,还是要找大夫看一看才放心。”

沈采蘩少时一心求学,刻苦太过,身子不免有些内亏,故而成婚这么些年也才刚刚有了消息——这还是宋氏忙里忙外请大夫、找偏方,才有的好结果。沈老夫人这回儿刚刚把沈采薇洞房的事情解决了一半,心里又惦记起了子嗣的事情。

宋氏倒是不知其中内里,口上却还是很快就顺势应了一句:“我就说母亲最疼二娘,事事都想在前头,我这个做伯母的倒显得不称职了......”她想了想又道,“那墨大夫自来喜欢四处游历,一时之间倒不好找。不过二娘和姑爷年纪都还轻,不必急在一时。依着我的意思,倒不如让二娘多去贺先生那边拜访、拜访。贺先生的医术乃是众所周知,二娘也算是她的弟子,若是自己能学到一二那就再好不过了。”

“就依你。”沈老夫人阖眼颔了颔首,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再过些日子,三娘那边就要办喜事了,要送去京城的东西可都备好了?”

宋氏连忙道:“早就备齐了,我那还有单子,就等着您过目呢,我这就给您拿来?”

沈老夫人摆摆手:“不必了,我就一问。这事既是交给了你,这事我就不操心了。我这般年纪了,小辈的事,若是事事都要管,也管不过来了。”

宋氏久在沈老夫人身侧侍候,闻言立刻就反应过来了,面色不改的道:“母亲这是哪的话?您这般的年纪又怎么了?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下头小辈哪个不需您瞧着,如今二娘的事不就如此......”宋氏语声略略一顿,心里已是领会了沈老夫人的心思,接着道,“对了,三郎的婚事大概也要说起来了,回头我让大爷写封信送去京问一问详细。”

沈老夫人此时却是操心沈怀德的亲事,既是宋氏接了口,她心里一松便笑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烦人的了。你我两个好久都没聚在一起好好喝会儿茶了,你也坐下喝盏茶。”

宋氏抿唇一笑,故作俏皮的道:“若是母亲不嫌弃,我日日都来喝!”

沈老夫人被她逗得一笑,再无烦愁,只是端着茶盏喝茶。

沈老夫人正是满心欢喜却不知道她家孙女沈采薇此时正坐在马车上,手上拿着两盒沈老夫人“友情赠送”的药膏,手心滚烫得恨不得立马丢开。

李景行倒是十分关系,见她面色微微有些涨红便开口问了一句:“脸怎么这么红,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采薇睁着眼说瞎话:“天有些热,闷的。”

李景行瞧了大半天也瞧不出什么来,目光一扫沈采薇手上的两盒药膏,口上不免多问一句:“祖母怎么送了两盒膏药来?”

沈采薇感觉自己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偏偏声音倒是镇静得很:“我惹得祖母生气,挨了一回打。这膏药一是外敷,一是内用。”说着便伸出手,叫李景行看一看自己手上的红印。

天知道,若是叫沈采薇前世那些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导演见了如今这般说瞎话说得顺溜的沈“影后”,估计要大叹一句“朽木可雕,烂泥居然也扶上墙了!”。

李景行只看了一眼,看着那雪堆玉砌的肌肤上那一片红,心里疼得很,偏还要口是心非的说一句道:“祖母也太小心了,不过是一点红印,哪里用得着外敷内用?”说归说,他瞧着难受,体贴的接着道,“哪个是外敷的,我替你上一上药。”

沈采薇顿时面临人生大抉择——若是把玉屑膏递过去,等会儿回去李景行要是非要自己拿另一盒药膏内服,岂不是死定了;若是把另一盒药膏递过去,就这么把用在下面的东西用在伤口上,真的没事吗......?

沈采薇咬咬牙,拿出舍身取义的气魄,干脆的把另一盒药膏递过去,反而把本来要用在伤处的玉屑膏留下来——反正玉屑膏虽取了个“玉屑”二字但里面多是桃花、扶苓、珍珠粉、蜂蜜等,按理是可以内服的,吃不死人。

只是,用那种药涂伤口,实在有些破耻度。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总觉得那一块皮肤本还没有什么事,现今抹了药反倒是又热又痒,李景行手指按过的地方就好似被火舌轻轻舔过一般,热得几乎受不了。

李景行倒没有想太多,他认真的接了那盒药便开始一心一意的上药。一边的沈采薇瞧着他那纤长的眼睫,只觉得那又长又卷的睫毛一颤一颤,好似在她心尖上拂过似的,叫人心痒痒的。

她这一心痒就一直到了晚间沐浴的时候,心里记着沈老夫人的吩咐,沈采薇一咬牙,干脆拉住了李景行的袖子:“那个,我要沐浴,你要一起吗?”

屋中的烛光盈盈,她面上的红晕被照得通红,显得明艳耀人。那一点光落在她一双黑眸上,灿若星辰,叫人不由怦然心动。

这话实是再好不过的暗示,李景行立刻就明白过来了。哪怕是镇定从容如他,这一刻心里页仿佛点了一簇火似的,灼热滚烫,就连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那溢满心间的欢喜令他一时无以言表,忍不住低头看了有些害羞的沈采薇一眼,伸手把她搂到了怀里,轻轻的吻了吻她的唇——因是准备要沐浴,沈采薇的发髻已经松开了,乌黑丝滑宛若绸缎的长发妥帖的散在背后,李景行一手抱住正好按住柔软的青丝上,仿若抱住了那一缕情丝。

百炼钢亦是成了绕指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