邈梵看着掌心里干瘪瘪的两粒红枣,其中一粒还粘着牙印儿,他觉得天热了火气有些往上冒,不似往常好言好语道个别,扭头就走了。

正午是日头最毒的时候,邈梵走到街角看见一个凉茶摊子,一文钱一碗,他走过去摸出一枚铜板交予老板,径直端起粗陶大碗咕噜噜喝起来。一碗微苦的凉茶下肚,降了喉头和心头的火焰,邈梵自觉心绪平静不少,他觉得近来可能是疏于念经修禅,所以常常心浮气躁,便借着现在这份幽清,在摊子旁坐了下来,阖眸默念心经。

肩头有什么轻轻落上去,邈梵蹙眉睁眼侧头看去,是只极小的雀鸟,大约把皂青色的他当做了树木。他微微含笑,摊开掌心递去红枣,那鸟儿竟然不怕他,埋头啄食起来。

此情此景看得凉茶摊老板开怀,一时兴起又舀了碗凉茶给他:“送你吃的,不要钱。”

邈梵道过谢,接了茶碗自己先喝一口,然后递到肩头喂鸟。

“要两碗甜茶!”

活泼又清脆的声音响起,凉茶摊子前来了两位女子,说话这个普通丫鬟打扮,圆圆的脸像汤圆儿,而后面那位小娘子则是一身素衣,头戴白花看样子是守孝之人。所谓甜茶,其实是有人吃不惯苦味儿的凉茶,要加一勺蜜,做成甜味儿。老板搅了玫瑰蜜把碗递过去,道:“共六文,承惠。”

“姑…娘子,给。”丫鬟一手接茶一手付钱,转眼把碗先端给素衣小娘子,老板借机望过去,腾腾地脸都红了。

都说想要俏一身孝,这位小娘子本来长得就美,再这么素素净净一打扮,在炎炎夏日看起来简直就如一尊白玉雕砌的仙女儿,比那些穿红戴绿的莺莺燕燕要惹人怜爱多了!

“还有一碗呢!”老板只顾看,都忘了舀茶水,惹得丫鬟出言抱怨,他匆匆盛起茶,特意多放了一勺蜜进去,搅散了拿给丫鬟,笑道:“够不够?不够随便加,不收钱的。”

丫鬟倒不客气,牛饮般吃完茶,把碗送回去:“再来!”老板笑呵呵添满,“随口”一问,“这位娘子呢?”

只见吃茶的小娘子手里端着碗,眼神儿却放到了别处,怔怔儿的。

邈梵休息够了,惦记着衙门还有事,站起来理了理袍子,此时却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视线。他瞭眼望去,恰好跌进载满了秋水的眼瞳里。

她还是那样儿,总爱似笑非笑地看他,嘴角噙着戏谑,唇瓣儿娇艳美丽,仿佛刻意提醒他那晚的那个吻。

邈梵被她直白热烈的眼神看得脸颊发烫,心慌意乱地垂下眼帘,不知道如何面对。

她为什么会在这儿?她要说什么?或者又要做一些奇怪的事?她戴着孝,是为谁戴,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邈梵脑子晕乎乎的,想了半天也没理清头绪,他害怕,怕她大庭广众之下又似那晚般扑上来!可他又莫名有些欢喜,忽然想起怀里的珍珠,他赶紧摸了摸,嗯,还在的。他咬牙决定要把珠子还给她,终于抬起了头。

可是…她已经不见了。

邈梵着急,赶紧去问茶摊老板,老板笑他:“人早就走了。你们这些年轻小伙子就是不稳重,见人家小娘子俊俏就想追上去,也不怕把人吓着!”

“不是的…”邈梵解释,“我、我认识她…”

“得了吧!没看见那小娘子头上戴孝呢,又是个出嫁妇人的打扮,分明是新寡。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儿心罢!”老板一副“我懂你的”表情,摇着大蒲扇笑,“看看就得了,实在想得心痒痒,做梦梦她一回,其他的就甭痴心妄想了。”

新寡?她相公没了?不对,她嫁人了?!

邈梵明明记得上次她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一别两月,她不仅成了亲,相公还去世了…他忽然心里堵得慌,说不上是怜悯她的处境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在作怪。

他微微垂头,像来时一般急匆匆地走了,背影有些潦倒,像是落荒而逃。

街角拐弯儿处,千千和小荷一直在偷看。

“姑娘,那小和尚走了。”

小荷见邈梵走了,千千却还盯着茶摊子一直看,出言提醒。

千千努嘴:“我晓得,我就是想再看一会儿。”

小荷这时才后知后觉的发问:“诶?小和尚怎么在这儿啊?他好像不做和尚了,穿的是皂隶的衣裳,我还瞧见头帕子底下的头发了呢,有这么长!”她伸出手指来比了比,大概两三寸。

千千咬唇略有羞涩,但笑得很是欢喜:“他要是头发再长些,肯定更俊。”

“好了别看了,鲁叔叔说了今天要搬家。”小荷见她站着不肯走,干脆使劲儿拽,这才把脚底生了根的千千拖走。

千千捧着脸心花怒放:“还俗了呀,还俗了呀…真好!小荷,我们去看看他在哪儿落脚吧?哎哟喂你别拧我啊,我自己会走,自己走!”

小荷恼她不分轻重,恨恨跺脚:“那也得等做完这一笔才行!”

真是的!鬼迷心窍的千千,见色忘利!

骗人才是最重要的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即将展开一个新骗局,小和尚和小骗子的关系又会有质一般的飞跃,我保证真的会睡到!

谢谢土豪妞儿Momo的手榴弹和投雷的各位美人儿,叔的排名瞬间被小妖精们的轰炸提高了N个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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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小骗子。

酒叔:千千菇凉,行骗多年,你最大的收获是神马?

小骗子:目前得到了小和尚一个初吻!

酒叔:下一个目标是谁?准备骗王员外吗?又是美人计吗?

小骗子:NONONO~铁公鸡小菜一碟,我看上了更好的!

酒叔:what?

小骗子:嘿嘿嘿…和尚都是童子身噶?

酒叔:太!不!纯!洁!了!

12、一捻红

12、一捻红

檀邈梵回了衙门,正好遇上班头杨达午睡起来,知道他往王员外家跑了一趟,于是抄着手过去问道:“那个什么…阿凡,茶水钱收了几个?”杨达认字不多,所以认不得檀邈梵的名字,只觉得笔画多又难辨,索性认了个最简单的偏部,叫他阿凡,这般叫着叫着便在衙门里喊开了,大伙儿都喊邈梵作阿凡。

白役是衙门里最底层的存在,正规的衙役赏饭给他们吃,他们自然就要孝敬这些衙役,出去跑腿儿办事收了当事人的规费,自然是要给班头分成的。杨达心想这王员外虽然抠门儿吧,好歹几文钱打发叫花子总是要给的嘛。所以他对邈梵说了这些话,要钱的手也摊过去了。

邈梵愣了愣,“没钱”两个字都要说出口了,冷不丁见面前伸来一只掌,手指还勾了勾,意思是拿出来。他琢磨着自己化缘的时候,管他穷富好坏,施主们都要给点东西才像样子,别人都来要施舍了,你什么也不拿那不是打脸么?可是王员外那里又着实没捞到好处…想着想着,邈梵灵机一动。

他在腰间掏了掏,杨达见他动作心想果然有搞头!正沾沾自喜的时候,手心被放进一枚细长干瘪的果仁儿。杨达起先看红彤彤的还以为是什么玛瑙宝石,拿近眼前一捏,竟是一粒干枣子!上面儿还有个牙印!一看就是被人咬过的!

“也没别的东西,就给了两颗枣子,我喂…吃了一颗,另一颗就给您罢。”

邈梵说话仿佛还带着些委屈,蹙着好看的眉毛扭扭捏捏,杨达正要发飙,听他这样说一口郁气堵在胸口,吐也不是吞也不是,简直膈应死了。

“你——”杨达纠结到最后,觉得用两颗枣打发人确是王员外能做的事儿,这老杀才是越来越悭吝了!但眼前的檀邈梵更令他恼火,别人带的就是机灵徒弟,会看眼色会来事儿,他带的却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

杨达气恼地把枣子扔在地上,用脚使劲儿蹍了蹍,没好气对邈梵喝道:“去!把衣裳都给我洗了!”

天气渐渐热了,脏衣服搁一搁会生出股子汗酸馊臭味儿,不讲究的衙役们更是如此。檀邈梵蹲在衙门后院最偏僻的角落,守着一口老井搓衣裳,从中午开始洗到天黑,足足洗了三个多时辰,才终于把杨达交代的洗完了。他牵了麻绳,把衣裳晾好,又把脏水倒了,这才去后厨端饭吃。

可是到了后厨一看,锅里桶里都是空的,没人给他留饭菜,脏碗脏盘子却堆了一大摞,摆明了就是等着他来洗。邈梵低头闷声,挽起袖子又做起洗碗的活计来,刷洗干净了锅碗瓢盆,他打算自个儿弄些吃食,谁知打开米缸空空如也,面缸里也只剩薄薄一层白灰,还不够搓个团子。

邈梵微微叹气,估摸着今天铁定是要饿肚子了。他的脑子其实也不笨,就是人偶尔会发愣,碰到这种事不会去想为什么,更不猜测是不是有人故意整治他,始终抱着安之若素的态度,有的吃就吃,没的吃就等明日。

他打算回房睡了,可是走到房门口就听见里头的喧闹吆喝声,还闻着刺鼻的酒味,原来是那群衙役在吃酒赌钱。他想安静入睡是无法了,参与赌钱也不能,于是又折身到了后院儿,坐在地上打坐修禅。

刚洗的衣裳还湿漉漉的,滴滴答答往地上滴着水。

“阿飘、阿飘!”

后院一墙之隔,是条没人路过的窄胡同巷子,此刻千千正站在墙根儿,仰头小声喊着墙头的影子,压低了嗓音显得小心翼翼。

在墙头行走自如的正是阿飘,也不知他怎么动的,眨眼就从墙头跃到了房顶上,踩上瓦片连一丝儿声响都没发出,好比一根羽毛落地。听到千千唤他,他又身轻如燕地回来了,轻松一跳稳稳落地。

千千赶紧抓住他胳膊,急迫问道:“他在里头吗?”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小点劲儿!”阿飘不满地扔开她的手,龇牙揉揉手臂,翻白眼儿不满,“又哄又骗地叫我出来,原来就是为了他啊,哼。”

千千笑脸去帮他按摩胳膊,还好脾气地道歉:“飘哥对不起嘛,人家也是心急了一时没拿捏到力度,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告诉妹妹我那小和尚在不在里面?好不好啦…”

阿飘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赶紧拍掉她的手:“咦咦咦!你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听了慎得慌,就觉得你下一步合该算计我了!”

这么多年他算摸清楚了,她一笑就有人要倒霉,笑得越甜,坏主意就越多,好多风流鬼就是被她的外表骗了,才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少给姑奶奶绕弯子!你到底说不说!”千千恼了一巴掌拍上去,打得阿飘头晕眼花,“我家小和尚呢?!”

阿飘捂住头:“嘶嘶——在里面打坐呢,一副菩萨样儿!”他偷偷瞪千千,心想别人小和尚什么时候就变成你家的了?

千千眉开眼笑,追着阿飘问小和尚在干嘛,阿飘就把先前观察到的都一股脑儿倒了出来,什么洗碗洗衣裳做苦力,厨房还不留饭,回屋子又被撵出来…千千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眸儿眯起,嘴角又挂起了寒恻恻的笑意。

“哦,他被欺负了?”

阿飘一见打了个寒颤:“又不是我整他的,是那群官差!”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是你你还能好端端站在这儿?”千千嗤哼一道,恢复面色从怀里摸了银子给阿飘,“知道你手痒,隔两条街就有家赌坊。”

阿飘嗜赌成瘾,鲁师傅和小荷都管着他不给他钱,可他看见别人开赌局,自己若是不能参一把,心里就像猫爪子挠似的。千千要他办事,就得给他出赌资。

阿飘双手捧过笑得灿烂成一朵花儿:“谢谢您嘞!千千,你是我见过最最最——最善良的姑娘!”

“少来。”千千莞尔一笑,歪着头道,“这是借你的,赢了要连本带利还我,若是输了…”

她故意拖了长长的尾音,阿飘攥牢银子心头一紧:“什么?”

“输了的话我就告诉鲁叔叔,说你偷我的银子去赌钱,猜他会不会剥了你的皮做人皮面具?好了,你可以滚了。”

邈梵打坐渐渐入了禅境,耳畔的滴水声也慢慢被排挤出了意识之外,可是就在这时有其他的声音突兀地闯了进来,砰——砰——砰——

连着几声异响,邈梵微微皱起眉头,还没睁眼就被坚硬的小石头打中脑袋,无奈从禅境里退出来,抬手揉了揉额头,有点疼。他循着石子儿飞进来的路线望去,发现是院子外面的人朝里面丢。

他走到角门处,隔着门板纳闷地问:“要找人吗?”

外头忽然没了动静,石头也不再飞进来了,邈梵等了半晌没有回应,于是打开了角门。

外面没有人,但地上放了一个油纸包袱,飘出饭菜的香味。

邈梵再三张望,喊了几声无人回答,低眉盯着纸包袱看了一会儿,居然作势就要关门!

躲在阴暗处的千千见状,一急就冲了出去:“你怎么不拿啊?!”

不是饿肚子了么?吃的送到了眼前都不拿,真是呆子!

檀邈梵远远看过去,见到千千静静站在不远处,还是穿着素白的孝衣,可花容月貌的脸上却是怒火熊熊。

他又怎么得罪她了?

他想不明白,她却大步走过去,指着他鼻子就一顿好骂:“怕我毒死你还是怎的?饿了就吃啊,我又不要你钱!”她拾起油纸包袱硬塞进他手里,凶巴巴的,“吃!给我吃完,不然我要你好看!”

邈梵垂眸,打开了纸包,看见里面是半只烧鹅,还有两个软和的白面馍馍。千千笑着催他:“快吃快吃。”

“我不吃。”谁知邈梵把纸包好,递回给千千。千千被拂了好意正要发火,这节骨眼儿上却听他解释道:“我不吃荤的…反正,谢谢你的好意。”

对呀,和尚都是茹素的!她怎么没想到这一茬!

千千懊恼,敲了敲脑袋,忽然又灵光一现:“你不是还俗了么?怎么还吃素啊?老吃素身体不好,你得吃点肉。”

邈梵很坚决:“我没有还俗,现在只是暂缓之计,以后…我还要回金阁寺的。”

千千拗不过他,只好把白面馍馍拣出来塞给他,收起了烧鹅:“那就吃馍,这个是素的,我晓得你没吃晚饭,别跟我客气,填饱肚子要紧。”

邈梵这回不再推辞,道过谢就大口啃咬起来,千千怕他噎着,还进院子舀了碗水给他喝。俩人就坐在井栏边,他吃她看,皆是心满意足。

她咯咯娇笑,开心地晃着双脚,自然而然把胳膊搭在他肩头,歪过头冲他耳根吹气:“你说我们有不有缘?在哪儿都能遇上呢。”

邈梵一口干馍哽在喉咙,咳嗽了起来。千千急忙给他拍背顺气,嗔道:“你怕什么啊,我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你的!”

邈梵好半天才止住了咳嗽,一张俊脸弄得通红,抬眉平视千千:“你…怎么在这儿?”

“你猜呀?”千千看他耳朵红得可爱,忍不住拿手拨弄,“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邈梵耳朵脸颊都烫起来,匆匆垂眸:“我猜不到。”

又害羞了,真可爱!千千就喜欢“欺负”他羞涩的模样,故意靠过去挂住他脖子,把脸凑到他眼皮子底下,半真半假地说:“想知道啊?那你亲我一下。”

她甚至还微微嘟起了嘴,睁着明媚动人的眼儿,直勾勾望着他。

邈梵喉头滚动,羞臊得不行,他想把她从身上拉下来,可又怕会害她摔跤。正巧这时有人走来这处院子,还说着话。

“手气真背!月钱都输光了,不行,明儿得去巡趟街…”

邈梵认出这是班头杨达的声音,心头一惊,下意识就把千千连拉带拖地抱进怀里,飞快溜出了角门藏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亲不亲亲不亲亲不亲…

为什么你们都不爱酒叔了!都不给酒叔撒花!酒叔今天生气不翻牌子了!

13、二色莲

13、二色莲

“角门怎么开着?阿凡、阿凡!兔崽子跑哪儿去了…”

杨达走来见到门开着,唤了几声无人作答,自顾自骂骂咧咧一阵,上前把门砰的一关,还顺道插上了门闩。

檀邈梵紧紧搂住千千藏在墙根阴暗处,他把她抵在墙上用身躯挡住,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生怕被人发现。千千跟他挨得如此近,又闻到了他身上独有的檀香味道,醇净宁神。她抬起眸子,他好看的下巴就在眼前,下颔底部泛起淡淡胡茬青色。

原来她的小和尚并不是那么小,其实也是个成年男子了呢。

他比她记忆里的还要高,肩膀也很宽厚,她蜷在他怀里,就像一只猫儿。她低眉偷笑,故意往他怀里挤了挤,双手攥住他胸口的衣裳,把脑袋靠上去。

“施主…姑娘,他、他走了…”

邈梵在她靠过来的时候就僵住了,推也不是抱也不是,他不敢贸然碰她,僵持了半天直到院内没了声音,才结结巴巴吱声。

千千在他胸膛处蹭了蹭:“别动!”她缓缓把手放下来,却是绕到他腰后搂住,然后才仰头撒娇:“是你先抱我的,让我抱一抱又怎么了。”

邈梵红透了耳根子,窘迫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就是有意咯。”千千最喜欢见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儿,变本加厉逗弄他,“你还没亲我呢!快点!”

她朝他撅起嘴,送上娇艳的红唇。他愈发羞赧,绷着一张红脸,似是恼怒似是羞怯:“你你…良家女子怎可如此轻浮孟浪!”

他竟然骂她!千千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如此,本就是玩笑戏弄,他自己小气玩儿不起,居然还数落她的不是?

她生气了把手一扔,斜眉冷哼:“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良家女子了!”

她在赌气,他却信以为真。邈梵惊愕地打量她一番,说话都不连贯了:“你、你…难道你是…”

初见时别人都称呼她小姐,邈梵起先以为她是大户人家的闺秀,可是几番接触下来又觉得不像,她的性子太活泼,也不在意男女大防。若说是小户女子,那她身边总有丫鬟仆从,花银子也如流水哗哗,重塑佛祖金身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而且如今作了妇人打扮,还是新寡…他虽身在寺庙,却也听过别人说什么扬州瘦马,老鸨挑选打小就眉眼出众的女孩儿,教习琴棋书画,娇养长大了卖与男人作玩物,有些女子甚至还会几翻易主,从一个豪客手里再到另一个。她从前在嘉宁县,眼下又辗转到了徐州,虽守着孝可不像有人管的样子,莫非真是那种女子?

千千一瞅他惊讶万分的眼神就知道他想歪了,但她偏不揭穿,而是顺着他的猜测胡诌:“是呀,我就是…你懂的。”她又婷婷袅袅把身子歪过去,自然而然挽住他胳膊,莞尔一笑,“你看不起我了?”

邈梵这次倒没有着急扔开她,而是一脸惋惜地说:“方才是我无礼了,我向你道歉。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若是厌倦了红尘俗世,不如皈依我佛…”

千千没想到他竟然劝她出家,他自己都不是和尚了,还要为佛祖拉门生么?真是呆子!她气不打一处来,磨牙恨道:“谁看破红尘了,我就乐意当俗人怎么的!”

邈梵也不强求,而是了然地点点头,一副“我明白你锦衣玉食惯了吃不了苦”的样子,把千千气得够呛。

千千拍了拍胸口,觉得不能再在这事儿上耗下去,她转眼一见紧闭的角门,又笑了:“小和尚,你好像回不去了哦?”

邈梵“嗯”了一声,并不是很在意:“我等明早开门了再进去。”

他淡然处之,她却恼他太好性子,这么老实活该被人欺负,可真要有人欺负了他她又替他不平。她努了努嘴,道:“你还真打算就在这儿坐一夜啊?喏,跟我回家罢,收拾间屋子给你住。”

邈梵下意识就要拒绝,只见她跳过来就挽住他胳膊,扬眉娇笑:“算我还你人情,上回你不是收留我进寺庙么,我这是知恩图报。再说天那么黑我家又那么远,一个人回去害怕,你就当送送我罢。”

邈梵最后还是护送千千回了家,是城里的一处小宅院,距离王员外家不远,他白日才走过这条路,没想到晚上又走了一回。千千不改活泼本性,一路上拉着他问东问西,他耐着性子逐一回答,不知不觉就到了。

千千去敲门,回头招呼他:“过来呀,你今晚可以住阿飘的房间,反正他不在。”

阿飘那赌鬼,肯定要赌到双眼通红输掉裤衩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