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们还有一个最好的帮手。”詹涟台用手帕慢慢擦拭手指,低眉似笑非笑,“去照磨所。”

照磨所内,邈梵和周韬还在翻查卷宗。这么多天过去,他们对朝中各官员的生平政绩都了如指掌,渐渐地心中也有了自己的衡量。

看似天子统治的王朝,底下却似乎暗含着另外一股力量,悄悄推动着事情的发展。或者说其实这些力量只来源于一个人,是他实际掌控了这个朝代。

而这个人,绝不是未及弱冠的少年天子。

无论大小事务,各地官员上报京师,公文首先送到的是内阁。内阁过目筛选之后才会呈给皇上,也就是说,皇上只能看见内阁给他看见的东西。

内阁之首,正是周相。

“你来看这个。”邈梵指着卷宗上的一件往事让周韬看。

近几日周韬看的越多,就越对周相产生了怀疑,但纵使怀疑,终究是自己的父亲,他也很迷惘。他凑过去一瞧,只见上面记着康定三年西北旱灾,灾情传报到京师,周相当即命工部前往灾区打井引水,并从江南调了二十万担粮食赈灾。此举看起来虽好,可问题是他兀自先拿了主意,尔后才禀告了圣上,有先斩后奏、越俎代庖之嫌。

周韬支吾:“这…这个形势所迫,家父也是忧心灾情,所以思虑不周、办事有失妥当,但他本意是好的,应属…情有可原。”

卷宗翻页,果不其然,圣上不仅没有怪罪周相,反而夸他“忧国忧民”,还给予了奖赏。

周韬欣喜地说:“你看我没说错罢!事出突然,哪儿来得及从长计议,家父这样做再正常不过了。”

尽管卷宗是这样写的,邈梵却仿佛看见这满纸记录之后的不甘、隐忍、蛰伏、委曲求全…乃至伺机而动。

“你来。”邈梵放下卷宗,招手示意周韬靠近,接着提笔写下两个字。

——阇梨。

他问周韬:“你可知这是什么?”

周韬跟着他学梵语也有些日子了,道:“阿阇梨…应该是梵语里僧人的意思?”

邈梵点点头,又写下四个字——阿阇世王。

“阿阇世出生时,相命师预言他以后一定会反叛,其父频毗娑罗王将他摔于宫阶,但是阿阇世并无大碍,只是伤了手指。长大后的阿阇世被立为太子,与意图谋害佛陀的提婆达多结交。提婆达多怂恿阿阇世篡位,于是阿阇世囚禁父母,自立为王。其父频毗娑罗王在地牢中自杀。但阿阇世王从此良心难安,全身生疮腐烂,臭秽难当,最后他深自忏悔,并皈依了佛门。”

周韬愣了愣:“阿阇世王弑父…”

其实邈梵的初衷并非是想怂恿周韬学阿阇世王,而是想说“取而代之”这种*是恶,不过当周韬误解了典故的含义,邈梵也愣了一下,继而道:“左传中有大义灭亲的典故,卫国大夫石碏除掉了谋朝篡位的儿子石厚。阿阇世王弑父是错,但石碏杀子却被世人认为是对的。”

面对这样明显的暗示,周韬问:“世人认为是对的…那你认为孰对孰错,师父?”

邈梵摇摇头:“在我心中没有对错,只有舍弃、得到和失去。石碏舍弃了儿子,得到了世人的称赞,但永远失去了亲生的血脉。法理、人伦、生命…我们拥有太多的东西,当你必须抉择之时,只能留下最看重的一样,其他的都要舍弃。周韬,世上没有鱼与熊掌兼得。”

也许有一天,周韬也要面临和石碏一样的抉择。

周韬抿抿唇,刚张嘴还想说什么,这时詹涟台来了,他赶紧噤声。

邈梵见到詹涟台,急忙起身作揖:“詹大人。”

詹涟台与他随意寒暄了几句,随后把周韬喊到一旁。

“韬儿,”詹涟台拍着周韬肩膀说,“我有一事请你帮忙。”

周韬惶恐,拱手躬身:“先生言重了,您有事尽管吩咐,学生一定尽力而为。”

“别紧张,其实只是一件小事。我前几日去相府,在书房之时不慎打碎了一只花瓶,相爷虽不在意,但我心中总是过意不去。所以我想寻一只相同的赔给相爷,可是我又记不清花瓶的模样了,似乎画着些花草…”

周韬想了想:“是不是那只釉里红玉壶春瓶?画着岁寒三友?”

“就是这只。”詹涟台微微一笑,“韬儿你把此瓶的样式画下来给我。”

周韬不疑有他,赶紧提笔作画,边画还边笑:“这是我爹最喜欢的古玩,打碎了他一定心痛死了,但因为是先生您打碎的,他不好意思发火,换做我早就大发雷霆了哈哈哈——”

詹涟台也笑:“听你这么一说,我更要赶紧找只一样的赔给相爷了。”

周韬却说:“一样的恐怕不好找,那只玉壶春瓶是孤品,顶多能找个相似的吧。”

“无妨,我试试看。”

自从千千和邈梵搬走,小荷就觉得家里空得不像话。

“小荷妹妹,”阿飘还是不走正门爱翻墙,他从墙头落下,从怀里掏出一朵珠花,献宝似的捧给小荷,“送你的,喜不喜欢?”

小荷看也不看一眼,兴趣缺缺地把他的手推开,叹气道:“檀公子和姑娘不在,我做什么都提不起劲,连吃饭都不香。”

阿飘学她托腮,也恹恹的:“我也是,连赌场都不想去了,赢了钱也觉得没意思。”

鲁师傅端着茶壶走出来,见到二人坐在院子里对着大门唉声叹气,捋着胡子笑道:“那就去找他们啊。”

小荷绞着手绢:“人家小夫妻过日子,我不好意思打扰嘛…”

咚咚咚——

正说着话有人敲门,小荷兴冲冲跳起来:“姑娘回来了!”

门外站着的是詹涟台和阮七。

小荷把脸一沉,挡住门颇为提防:“你来干嘛?姑娘不在。”

詹涟台道:“我不找她。”

“檀公子也不在。”

“我也不找他。”

鲁师傅见小荷在门口跟人说话,便走了上去:“丫头是谁来了?”

小荷刚转过身,詹涟台就透过空隙与鲁师傅四目相对,鲁师傅顿时摔了茶壶。

“鲁叔叔您没烫着吧?!”小荷急忙跑过去,詹涟台和阮七顺势走了进来。

鲁师傅惊愕地看着詹涟台,双脚似有千斤,难以迈动一步,嗓子也似乎被缝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故人重逢,大师过于激动了。”詹涟台使了个眼色给阮七,阮七便走过去按住鲁师傅肩头。鲁师傅几乎是被他押着进了屋,然后一下跌坐在椅子上。

小荷和阿飘面面相觑,想跟过去看个究竟,却被阮七挡在房门之外。

鲁师傅稳了稳心神,冲他们摆手:“我们有事要谈,你俩回去。”

阮七掩上房门,詹涟台也施施然落座,与鲁师傅面对面。

鲁师傅盯着那张多年来没什么变化的脸庞,咬牙问道:“都那么多年了…你这时找上门来是为了什么?”

詹涟台一如既往地温文尔雅:“请大师帮忙,做一件东西。”

阮七把画纸递了过去。

鲁师傅别过脸,不肯接手:“我不会再帮你。”

詹涟台缓缓抽出折扇,不疾不徐地开口:“我还没说价钱您就拒绝了,何不先听一听我出价多少?”

鲁师傅十分坚决:“多少都不可能!”

“如果我说酬金不是银两,而是秘密呢?”詹涟台用扇子遮住勾起的嘴唇,眼含笑意,“江湖人称的‘鲁班鬼手’的鲁大师,仿造物件能以假乱真,但谁也不知道,他伪造笔迹更是一流好手,当年御史案的罪证,那些所谓的亲笔书信是怎么来的,我想你比谁都清楚。”

“你收养千千这么多年,只是源于内疚,如果她知道了对她有养育之恩的你,其实也是御史案的罪魁祸首之一…”他停了下来,抬眼望向鲁师傅。

鲁师傅一拍扶手站起来,激动道:“如果我早知道你是要做这样的孽,我绝对不会——”

“现在后悔晚了。”詹涟台打断他,“当初只是一笔交易,你也收了好处的,谁胁迫过你吗?”

鲁师傅瘫坐在椅子上,一脸愧色,最后双手捂面痛苦不已。

“你放心,我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詹涟台亲自把画纸塞进鲁师傅手中,“条件是你帮我做这样东西,我今晚就要。”

作者有话要说:泪…如…泉…涌…城区搞修建把网线挖断了不能上网!我眼巴巴的看着新章放在那里却不能贡献给*小受!而且我说了红包赠送的时间是更新之前,于是…o(╯□╰)o

酒叔送了太多红包,木有钱养酒婶儿啦,希望他以后是个吃苦耐劳勤俭持家的男妹纸!╭(╯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