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巧又必然的是,先后两个信号都和苏家有关系。

但对于苏长越本人来说,就仅此而已了,他虽是当事人,在这场局中却只能算是棋子,由着人落子,掌控不到多少主导权。

思路渐渐理清,家门在望,苏长越加快了一点脚步——他不够格入场,但在外围推波助澜一下还是可以办到的。

**

苏长越把定好的马车又退掉了,他改了主意,决定在京里置办好聘礼之后,直接前往金陵求亲,携珠华往德安府,正好可以拜祭一下父母,而后再带着妹妹们一道来京。

这个路途规划相对简化一些,苏长越所以先前不取,盖因囊中羞涩,苏家剩下的一点钱财大半都留在了德安老家里,怕妹妹们若有急需用钱时被难住,所以他得先回老家去取钱才行。

现在就不必要绕这个路了,他直接领着福松在京里采买起来,他两个都没经过婚娶事,也不知要买什么,难免要四处请教咨询,他这一科同年里几乎全部已婚,听到他将娶妻,兴致勃勃地都来给指点,再加上昔年苏家交往的一些人家,那等太太奶奶的更乐意谈论这些事了,个个热情得恨不得替他包办了才好。

在这个过程中,苏父被追赠,家产返还,天恩浩荡等讯息自然而然地散播了出去,万阁老在其中所充当的难堪角色,原本不关心或看不懂的人渐渐也注意到,并将此流传了开来。

可惜,万阁老不但位次是百官之首,脸皮也是,居然硬是巍然不动,连病都不称,风雨无阻地照常上值,他如此唾面自干,一时却是无法了。

到四月初一,苏长越置办好一车聘礼,带上原属于珠华的嫁银,驱车往金陵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人,钱,都有了,万事俱备才好迎娶,我女主啥也不会,绣个花戳满手洞,她还是抱着嫁妆靠嫁妆过日子好了。<( ̄ˇ ̄)/

☆、第92章

苏长越中传胪的喜讯随着轻暖春风一起飘扬到了金陵,张推官大喜,特命下人去买了好些炮竹来放,邻居们见他家不年不节地喜气洋洋,好奇来打听,得知之后皆是惊羡不已。

作为最直接的关系人珠华亦是又惊又喜,她虽然为盼望苏长越中榜都搞上封建迷信活动了,但就内心深处来说,其实并没有抱持多大希望,她觉得苏长越的才学应该不错,但究竟不错到了什么地步,以她在八股上的一点可怜造诣,是完全摸不到深浅的,只能凭经验预估,这所谓经验里最重要的一条衡量准则就是年龄。

而今那些胡思乱想都不作数了,苏长越金榜题名是确凿无疑的事,张推官加紧了替珠华置办嫁妆的脚步——这一步骤去年珠华跟他招出关于和苏长越的婚期约定之后就提上日程了。

珠华目前的财产只剩下了五千两,但这是相对于她失去的嫁妆而言,就这五千两本身来说,也很不少了,花费一半都足以置办一份很丰厚拿得出手的嫁妆,剩的一半就不动,作为压箱银给她带走。

除此外,张推官自己也贴了点私房与她,珠华先不好意思收,张推官在的是个实权职位,便不贪污,各样合法的灰色收入也不少,手头宽绰得很,但这是在只养他一房的前提之下,张家还有高堂在上,还有混吃等死的二房,再还有远在外地的张兴文,他暂时是没找麻烦,以后却难预料,这么一大家子的生计都压在张推官身上,他的担子着实也不轻。

“好好绣你的花罢,不要你操这个心,舅舅再穷,还不至于给你添个妆都添不起。”

被这么一说,珠华只好却之不恭了,而后她就看着院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添多,到今年春闱时本已置办得差不多了,然而苏长越科举的结果一出,张推官再看却又觉不足了,又要再往里添。

张萱也很有兴致地跑回家来指点,她嫁得虽近,但毕竟已为人妇,再近也不好常回娘家,直到前年生了个大胖小子,完成了一举得男的重要任务,自由度一下上升,如今随她往家跑,一声也没人说她。

“还该再给你添两床丝被,京里可没江南这样好丝,便有,从我们这运过去也贵得很,不如一发多备些。”

“二表姐,已经够多了,十八还是二十床来着——我看看单子,二十床了,我用五年都用不完,哪里还要再备。”

“你这傻子,白长一副聪明样,谁叫你都自己用来着?你底下两个小姑子呢,你给她们分送一些,既花不了多少钱,人家天天盖着,看见就想起是你送的,岂不轻轻松松地就显得你这做嫂子的贤惠?”

珠华呆了下:“……哦。”

她这反应太淡,张萱终于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了,转头来打量她:“珠儿,谁招你了?我前几日来你还欢喜着,怎么今日就拉着脸?”

珠华有点心烦意乱地道:“没什么,我就是想着婚期快到了。”

张萱笑了:“怎么?你怕他在京里叫哪家豪门招了婿,不来娶你了?”

“我才不担心这个。”珠华把嫁妆单子丢过一边,拿回她练手用的绣帕来,闷头戳了两针,才道,“二表姐,你说,我现在要说不想成亲还来得及吗?”

对面先静了一会没声响,然后张萱提了气的大嗓门砸过来:“你是真的傻了?他落魄的时候你不提,如今眼见着熬出来了,你这会儿要退婚?!”

珠华吓一跳,下一针就戳手指上去了,她一边痛得抽气,一边哭笑不得地抬头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婚期能不能往后推一推。”

“学不会就罢了,非跟自己过不去做什么。”张萱先又嗔她一句,才道,“你这丫头,说话也不说清楚了,那你想往后推迟婚期是为什么?”

珠华脸就皱了,深沉地道:“我觉得我其实跟他不怎么熟,这么忽然就要成亲,有点太急了。”

扳手指算算,她总共跟苏长越见面的次数都没超过一个巴掌,打上回别过后,一年半都没见过了,再相逢立刻就是成婚,这——怎么想都太突然了啊,一点过渡都没有的感觉。

她先前没考虑到这些,然而眼看着约定的婚期一天天逼近,可能要不了一两个月他就要登门,然后她就要离开住了六年之久的张家,孤身随一个比陌生人没好多少的男人,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从此一生托付于他。婚期越近,她越觉得肝颤,越是坐卧不宁,甚至觉得就不嫁也算了。

张萱是个粗神经,理解不了她这类似于婚前恐惧症的心态,莫名其妙地道:“什么熟不熟的?你们婚前隔得远,又有规矩在,当然不熟了,婚后处一段不就好了?再说,你觉得太急,只怕他觉得再急一点才好呢——妹夫都二十一了,你再不嫁过去,难道想他忍耐不住,先弄个小的摆在屋里?”

珠华:“……”

张萱不客气地训她:“不知你在想什么,别胡乱矫情了,正经准备当新娘子才是!”

珠华:“……哦。”

好吧虽然二表姐的切入角度和她的想法完全不一样,她是纯实用路线的,但是成功压服了她,从苏长越的年纪论,是真的没有理由再拖了。

张萱看她有点蔫,倒又可怜起她来,放缓了口气道:“你也无需害怕,他家没有高堂,只得一个姨娘,这种代行主母职的姨娘便没功劳,也有苦劳,你客气些待她也就是了,横竖她总爬不到你头上来;再就是两个小姑子,父母去了,留下来的这些子女就是相依为命了,你嫁过去,多照顾着些,便有那等磨牙的,能不计较也别计较,别觉着吃亏了,妹夫看到眼里,自然向着你——这两个小姑子都比你小不了几岁,要不了几年都该嫁出去了,便麻烦也麻烦不了多久。”

这是正经话,珠华一一点头听了,听张萱下面话锋又一转:“当然,他家万一出什么过分的事叫你忍不了了,你也不需忍着!你虽没了父母,却还是有舅家的人,你叫人送信回来,我们自然替你出头。”

珠华连连点头,眼神晶晶亮地望她:“好。”

所以说张家她最喜欢二表姐了,爽利透亮的人跟她处着就是舒心——当然,能不要总喜欢拧她耳朵掐她脸就更好了。

正想着呢,张萱就笑着伸过手来掐她脸颊一把:“不过应当也是我白操心,就凭你这张脸,妹夫哪里舍得跟你说个不字,只怕你说东,他想不起来往西,由得你在家威福。”

珠华不以为意,她又深沉上了:“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哈,美得你——”

“二姑奶奶,表姑娘,苏家少爷上门来了!”

张萱一语未了,便叫伸头进来的月朗打断了,她微讶:“来便来了,怎么来这么快?”

家里私下议论过,苏长越这一中榜,行程就预估不了了,他可能亲身来,也可能因公事绊住来不了,只能托个亲眷来提亲,而后珠华由张家从金陵送嫁,到京城去完礼。

相比之下,自然还是他亲身来的好,只是两地相隔遥远,倒是后者可能性更大一些,张推官为此都在琢磨送嫁人选了,不想他却来了,还来得这么快。

这才四月中,苏长越打京城出发,先返乡,再到金陵来,怎么算也要五月里才对。

月朗笑道:“太太也奇怪呢,问了说是没回德安,直接过来了。”

“……”张萱转头,打量珠华,乍舌,“你看看你这脸面,也太大了,他这是飞过来的啊。”

珠华囧:“……大概是找舅舅有事吧?”

不然没法解释他有假不回家却直接跑金陵来了。

月朗笑道:“可不是有事嘛,苏家少爷聘礼都带过来了,先上门拜访一下,等着老爷回来,商量个好日子就直接下聘了!”

张萱原要拉着珠华起身,听此言松了手:“既这样,你倒不好见了,我过去看看。”

她就跟着月朗匆匆出去了,珠华站到门边去,望着她两人的背影过了月洞门,颇有些晕乎乎的,脚下都发软:这、这么快,她就要嫁人了?

还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怎么破?

她傻站了不知多久,月洞门里又出现了一道身影,身材颀长,穿着深青行衣,手里捧着个木匣,见到她站在门边,目光同她对上,眸光如被点亮,继而微微一弯。

珠华:“……!”

不是说她不好见的吗?婚期虽还没定下确定的某一天,但都快下聘了,肯定十分接近了,依俗礼这段时间他们是不该见面的,怎地他还有本事跑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龙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8-21 17:23:10

☆、第93章

这回再见苏长越,他外貌基本没什么变化,同前年年末离开时差不多,只是肩膀又厚实宽阔了一些,气势上看去更像个成年男子了。

在珠华的感觉来说,当他信步近前时,随之带来一点陌生的侵略感,让她请他进屋坐下的动作都变得有点拘谨起来。

她又张罗着要去寻茶盅倒茶,苏长越在背后叫住她:“不用忙,我不便久留,只有样要紧的东西给你,所以才得过来。”

珠华转过身来,便见他把手里的木匣递过来。

她茫然接过,这木匣极普通,干巴巴涂着层漆,除此外什么雕纹装饰也没有,她便也没在意,随手打开匣盖一看,见最上面放着的是一张对折的银票,她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下意识伸手翻了翻底下——

她手一抖,险些把匣子抖落!

苏长越及时伸手替她稳住:“小心。”

珠华战战兢兢地点头——能不小心吗?整整半匣子银票!

金光闪闪!

哦——闪的不是银票,银票不是元宝,就算在日头底下也闪不了光,能闪的是珠华的眼神。

“哪来这么多钱?”

苏长越被问得顿了一下,才道:“你的嫁银,忘了?”

珠华:“……”

她不该想不到的,只是一下子被这么多银票震住了,方脱口而出了句傻话。

但虽然能想到,她还是惊讶极了,抬头问他:“被锦衣卫抄走的东西还能还回来?”她都没敢抱持过这个幻想,只当是喂了狗了。

“时机凑巧,是这样……”苏长越见她满面好奇,就简单解释了一下其中因果。

珠华听罢明白了,新皇登位别的可以不管,锦衣卫若不听话,那必是要先收拾清洗一轮的,这也是最容易入手立威的角度,天子收拾家奴,和朝臣们没关系,便有和锦衣卫高层勾结的大臣也不敢站出来说话,否则“勾结天子近卫”的嫌疑砸下来,捞不出人不说,还得把自己一并埋进去。

而在这个过程里同时有可以打击万阁老的事件,那就顺手一并施为了,她的嫁银当初是因万阁老要构陷苏家而失去,如今又是因皇帝要压制万阁老而得回,很可以说一句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了。

珠华开心地再度翻弄起银票,不管怎样,她命里的横财运终于又回来了,她又是个有钱人了!

苏长越好笑地看着她,目光温柔中带着微微宠纵——五年前他弄丢了她的嫁银,在人生的最低谷中狼狈前来报信,她一句难听的话也没和他说过,只是恨恨咬了他一口,出过气后便罢了,他以为她是不太看重银钱,所以轻轻放过,可看她现在两眼放光的小财迷模样,哪里是不在乎?

当年只是不想对他雪上加霜,所以硬是容让了他罢。

珠华翻一翻翻出不对劲来了——好像少了点。

她没有在数,苏长越不可能昧她的钱,她翻只是翻个心理上的高兴,所以发现钱数不对,是因为别的银票都是整数一千,独有一张却是九百九十两。

——这要是直接少个一两张也罢了,可能刑部交付的时候就没有给齐,可这独有一张画风不一样,少个十两算怎么回事?刑部不可能就差这十两不给罢?

珠华犹豫起来,问的话为十两好像犯不着,不问的话又总觉得奇怪。

她纠结着,手下就慢了一慢,苏长越注意到那张与众不同的银票了,主动给出了解释:“这是我用的,置办聘礼的时候短缺了些,问你借了十两。”

苏家的钱也还回来了,就算没她的多,也不可能连个聘礼都置办不起吧?

而且夫家下聘礼从女家的嫁银里用钱,这么一言难尽的极品事怎么看都不可能是苏长越干得出的啊——这解释给得离奇,珠华听得稀里糊涂的,更加弄不懂是怎么一回事了。

“待此间事了之后,我要再往德安,接上家人一起往京城生活。”

珠华半懵懂地点头,不知怎么又扯到家人去了,而且这不用说她也知道,德安那边只有一个姨娘并两个小妹子,全是女流,肯定是要接到一起住的。

苏长越继续道:“京城居不易,届时家里人口不少,我供职翰林院,俸禄微薄,恐怕只供得上家里花销。借你的钱,一时半会无法还上,你若不急用,不如我重给你写张欠条,你先收着?”

话说到此,珠华再不明白就不是迟钝而是蠢了,她只觉心尖上一颤,那股颤栗飘乎乎一路往上传,于是她连脑袋里也是一晕,连带着头都抬不起来了。

她第一个感觉倒不是当年背地里跟张推嘀咕的小心思被他听见了,而是——这种被撩的感觉来得毫无防备,精致又含蓄,她招架不住啊!

尤其他还一本正经,好像真在跟她商量借钱不借钱,谁说古人板正不解风情的?那他一定是书读得太少。= =

珠华哼哧着说不出话来,当年跟他讨价还价婚期的时候都没觉得害臊,这时却少女心发作,居然让羞着了。

她头低垂着,好像犯了错一样,苏长越看不见她的脸,只瞧见她脖颈弯折出美好的弧度,腮边连着颈项一片毫无瑕疵的粉白,一缕发丝荡在旁边,令得他心中也是微微一荡。

他定了定神才重开了口,声音微哑地追问道:“你要不要我写?”

珠华手里还抓着木匣,她手指在匣边磨蹭片刻,心跳还是不稳,但勇敢挤出了一个字:“要!”

她不会主动去跟他谈纳妾不纳妾的事,以后也不打算和小三小四斗,但他觉悟这么高,主动给承诺,那不要的是傻子。

珠华还是不大好意思看他,她这时才后知后觉有了私心被揭穿的心虚感了,然而又忍不住想去看他,匆匆抬起头来瞄他一眼,同他幽深目光一对,惊得一缩,却自己也不知道在怕什么,忙匆匆往里间跑了。

苏长越不知她去干嘛,不好跟进,只在心里默想:等张伯父回来,婚期一定得商量个越靠前的越好。

珠华很快出来了,她原是去拿五年前的那张欠条,拿回来刷刷几下撕成了碎片,再铺纸磨墨。

苏长越悬腕提笔,片刻功夫书就一张新的与她。

珠华低着头接过来,打开木匣,把新得的欠条同银票放在了一起。

苏长越注意力被放在书案边的一个绣花绷子吸引住,放下笔,转去拿起来看。

珠华在女工上属于没有天赋的那种,她对色彩的感觉一般,还没耐心坐不住——刺绣所用的丝线太细了,她这种生手坐半天都不见得能绣出一片叶子,成果出太慢,她盯着绣花绷子绣一会就要走神,一走神就要戳到手,不夸张地说,她的每件绣品上都有她撒下的热血。

苏长越手里拿着的这件也不例外。

而且还新鲜着,正是她先前才挨了一针,结果不小心沾染上去的一小点血痕,连色泽都还没怎么变。

“你手伤到了?”

珠华“嗯”一声,伸手拽过绣花棚子:“别看啦,我做不来这个,手艺差得很。”

她这还真不是谦虚,帕子上绣着两片叶子一朵花,婉转一点地形容:绣工是真不怎么样。

要是原来她说出这个话的同时还要有点发愁,毕竟这是和生计有关的技能,学好了能省不少钱,不过现在就无所谓了,五万两失而复得,她完全不用为难自己,寻个精女工的丫头是最容易不过的事。

唯一一点可能的障碍是,苏长越不会有非给她摊派活计的要求吧?

她想着,决定既然正好在他面前现了丑,就索性把话说在前头,便试探着道:“我以后不想做这个了,手戳得好痛。”

为了增加说服力,她还摊了只手掌到他面前去,指尖上有两三小小的红点,正是这几天才戳到的,伤痕还没愈合。

小姑娘这是在跟他撒娇啊。

苏长越心头微微一热,立刻便道:“做不来就不要做罢,非学那个做什么,捡你喜欢做的便是。”

这么好说话。珠华开心了,笑眯眯点头:“好。”

虽拿着还嫁银的幌子来见了一面,毕竟不便停留太久,两句闲话说完,苏长越还是到外院安顿去了。

至晚间时张推官回来,开家宴给苏长越贺喜,依男女分了里外两桌席面,除了一个张老太太称病未来外,旁人都到齐了,连二房都一个不拉。苏长越坐在客位上,旁边挨着个小陪客叶明光。

叶明光又大了一点,他生来早慧,成熟得也比别人的快,现在已经过了那段别扭期,再看见苏长越时不再有那股小孩子总要别苗头似的劲,挺规矩地问好,挨他旁边坐着。

里间珠华相对来说就有点头疼了,因为依座次她旁边坐的是张芬,这姑娘像被谁欠了一百万一样,脸拉得老长,往那一坐,散发着一股“谁都别来惹我”的不悦感。

这也罢了,珠华横竖也不怕她,也不会被她影响心情,可坐她斜对面的马氏却是满面春风,喜气溢于言表,母女两人的情绪整个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这就总让人觉得有点说不出的怪了。

作者有话要说:木有办法,我男主是个穷翰林,旧账清了,又欠下新账,应该这辈子是还不完了。╮(╯_╰)╭

☆、第94章

灯烛高照,作为高中而来求亲的准娇客,外间席面上的苏长越是毫无疑问的主角焦点,开席之初就先被灌了一波,连年事已高的张老太爷都乐呵呵地同他喝了一杯。

又用有点含糊的苍老嗓音教育自家的孙辈:“良翰,良勇,你们也要用功读书,有朝一日也能去皇榜上光耀一回,那我们张家的列祖列宗,都跟着你们添光彩了。”

对于苏长越这种典型“别人家的孩子”,张氏兄弟两个都不怎么有兴致搭话,听张老太爷发话,都只闷闷应声。

张良翰比苏长越还大着三岁,混到如今才过了府试,到院试上又卡住了,差这一步之遥硬是混不到个秀才,张兴志着急得不行,找着张推官求他去向提学官通关节,让张推官生气地骂了回去——秀才是科举三关里最容易的了,这都要想法舞弊,再往上考又该怎么办?

张良勇则是天生的提到读书就头疼,他的长才就不在读书上面——在什么上面还未知,比起听长辈们唠唠叨叨地说功名事,他更有兴趣在桌子底下踩叶明光的脚玩。

他倒没什么恶意,这对表兄弟小时候为了一碗分配不公的鸡蛋羹能打破头,后来分开住,来往少了,那点恩怨慢慢也就淡了。

再到大了几岁后又被拎到一起读书,叶明光和他正正相反,天生的读书种子,请来的启蒙先生爱得不行,再见张良勇一副不受教的朽木样子,开头还拿戒尺一直教训他,揍了两年都没把他揍开窍,先生也死心了,懒得再和他较劲,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教授叶明光身上。

张良勇却是巴不得如此,因着先生都去管叶明光了,他少挨了不少打,倒跟叶明光亲近起来。在叶明光来说,他记性好,难免也要有点记仇,只是随着他年岁渐长,智力进一步和张良勇拉开,就觉得和笨蛋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张家里只有这一个年岁和他差不多的男童,寻不到别的玩伴的情况之下,就凑合着和他尽释前嫌了,只是智力差距摆在这里,他和张良勇仍旧不大玩得到一起去。

比如此刻,他就理解不了踩脚这种幼稚的游戏,被踩了两下烦了,他面上不动,桌子底下却悄悄用腿去别旁边的苏长越,苏长越小时也是个好玩闹的性子,本来不会意识不到他们的把戏,但他酒量不好,一轮喝下来已经有点晕了,就没反应过来,叶明光力气小,撼不动他,他还配合着伸了腿过去——结果就叫踩了一脚。

大人的脚和孩童的脚区别明显,张良勇一脚下去就知道不对了,忙缩回来,吐吐舌头斜眼偷窥苏长越的脸色。

叶明光亦没想到移祸这么顺利,苏长越真挨了一脚,他反有点忐忑起来,端正坐着,眼珠却转悠着,也往旁边瞥。苏长越让小小舅子摆了一道,哭笑不得,当此场合点出来怕害他挨训,只得做无事状把腿收了回去,也不看他两个。

“贤侄啊,我有件事想向你打听一下。”此时,对面张兴志满面笑容地开了口。

苏长越便转向了他:“张二伯父请说。”

里间珠华原来没在意这问话,但却见张兴志话音落后,马氏同张芬一齐略略直起了身,两人的表情延续着先前,一喜一怨,仍是分明,但又都是一副竖起耳朵着意倾听的样子。

珠华心里奇怪,不由也留了点神。

便听外间张兴志继道:“与你同榜的有一个叫甘修杰的新科进士,是金陵人氏,不知你认不认识他?可相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