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娟眼巴巴一时看看她,一时看看桌上——她和苏婉的喜好很大程度上是重合的,虽然一匹布做两身也够,但谁想和别人穿一样的呢,自然只有自己有才最好了。

虽然着急,她也未敢出声争抢,被先前的簪子事件教训了一回,苏娟谈不上吃一堑长一智,起码的眉高眼低还是知道了点,珠华和孙姨娘苏婉都不一样,不会惯着她,也不会让着她,拿定了的主意坚持了就是不改,她找孙姨娘求救也没用,碰了回壁,她总算知道憋着点了。

不管怎样,总还是能白得两身衣裳,她要是耍赖把新嫂子惹翻了,那可能一身都没她的份了。

苏婉绕着桌子打转,转了好一会后,选了一匹海棠红妆花缎,一匹碧色折枝葡萄绢;苏娟见了心下不由失望,因为她也看中了那匹海棠红的缎子,不过再一看,自己第二喜欢和第三喜欢的料子都还在,便又安慰了些,老老实实地跟着把挑了出来。

苏婉此时想起来道:“嫂子,不用往外头去找人做,我和妹妹都会。只是我们裁剪上还学得不怎么好,但姨娘很会这个,请姨娘帮着裁一下就行了。”

“你们这么能干啊?”珠华略汗颜,她还逗留在往帕子上绣花的水平,制衣这个层次的女红,离着她太遥远了。

也可见苏家过去几年不容易了。

苏婉摆出很会过日子的神色道:“其实没有,我的手艺挺一般的,不过可以自己做的,就不用去外面浪费钱了。”

珠华的汗颜转成了心酸了,道:“现在家里好了,不用这么省了。做衣裳不容易,你们别把手戳坏了,还是拿出去让人做罢。”

苏婉眼睛睁得水汪汪地道:“嫂子,你可真好呀。”

“大奶奶,我看大姑娘先说的是,用不着花这个钱,我来做就行了。”

一嗓子从门外插话进来,却是孙姨娘来了。

这几日后罩房修缮添物,来的人员复杂,皆是陌生外男,苏长越已在翰林院正式上值,白日不在家,主要由梁伯老两口在监管;孙姨娘年纪大了,又是妾,相对没那么受拘束,她很上心这事,便也时不时往后罩房去,看着匠人不要偷奸耍滑,这是才又去了一趟,回来时听到正房里热闹的说话声,就便听了一耳朵,听出端倪后,便忙自告奋勇进去了。

天一日比一日热,她在外跑了一圈,脸膛都是通红的,拿帕子擦着汗珠,倒是满面笑容:“这个活计我熟,在安陆时,两个姑娘的衣裳都是我买了布做的,到她们大一点时才教了一些,让她们学着做了。奶奶放心,我保管做得又合身又漂亮,不费了这料子。”

她主动要请缨,珠华不犯着拦她,就道:“那有劳姨娘了。”

“不值什么。”孙姨态度很热情地道,说着话接过了苏娟手里的料子,翻看着好似自语在道,“这一匹做一件应该富余了些,不过做两件又应该不够——”

珠华还在奇怪她怎么给自己揽了活干还这么高兴,就听苏娟道:“姨娘,怎么不够了,你以前买一匹布都是能给我和姐姐各做一件的。”

“……”孙姨娘脸僵了,瞪蠢女儿一眼,口气硬直地道,“那是你们小时候,现在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够。”

她口气不好,苏娟便不服,反驳道:“哪里有多小了,前年还做着呢——”

她声音小下去了,因为终于发现自己拆了孙姨娘的台。

珠华手臂撑在桌边,扶着额头,忍了忍,没忍住,索性也就直接笑了出来。

孙姨娘这是欺她不懂制衣,想把多余出的衣料昧下,没想苏娟未解其意——其实她根本没想要剩下的料子,讲好了送人的,难道让苏婉苏娟裁完了再把余料给她送回来?便能再做出一件来她也犯不着要,这是一个处事态度的问题。

如孙姨娘和苏娟这样,算是**在她面前演示了一遍什么叫做“上不得台面”。

孙姨娘让她笑得脸庞更红了,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有些事半遮半掩尽可以试试,如先前,珠华要不肯放手余下的料子,那她还回去就是了,可让苏娟没轻没重地一闹,直接把她那些小心眼揭穿,那就难看极了。

僵在这里不是个事,珠华笑几声就停了,孙姨娘就是这么个人,便是把她的脸面下完,终究于她也没什么意思。

她抬了头道:“我给了妹妹就是妹妹的了,剩的随便妹妹爱做个什么,若缺什么配的,可以再来和我说。”

孙姨娘松了口气,胡乱说一声:“我这就做去。”

转身逃也似地走了。

珠华再望一眼苏娟,暗叹着摇了摇头:这个小姑子说没心眼都是好听了的,简直就是个缺心眼,还该教一教,哪怕是装也得装出个样子来,她走出去总也是苏家人呀。

☆、第129章

小姑子的教养问题暂且搁到一边,初回京里,家事繁多,大致整好宅子,各自住进新屋子后,下一个问题就是添人。

珠华贴身伺候的暂时不需要,小荷和青叶两个一个使心,一个使力,配合得刚刚好。不过这两个丫头也都十六七了,要不了几年,总得出去嫁人,所以需得添两个小丫头来,一面放在院子里做些杂事帮手,一面跟在小荷和青叶后面学些规矩手艺,考虑到她们是接班用,现在的年纪就不能太大了,十岁上下最好。

小荷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珠华很有点犹豫——这是货真价实的童工啊,张家也有这么小的丫头,不过并不在她的院里,她感觉没这么直观。

但再一想,这年头能活到买儿卖女的人家,要么穷极了,要么做爹娘的混账极了,她把小孩子买了来,好歹给吃饱穿暖,也不会让人打骂,比落到那些苛刻人家乃至脏地方总好多了,便又定了心。

再来是苏婉苏娟,各需至少添一个丫头,她们三五年内都差不多该出嫁了,不出意外,此时添的丫头将来就跟着一道陪嫁去了,所以必得挑好的才行。

再有苏长越,他似乎也该要买一个小厮伺候笔墨?

“我现在用不着小厮,以后如果需要再说罢。倒是应该添一个跟着梁伯去,他年纪大了,有些粗活做起来吃力,给他找个帮着,平日看家守户,我也放心些。”

“嗯,那还有姨娘,她添一个是肯定够了,一、二——”珠华算了算,道,“一共就是六个了,可得好好选一选了。”

莫看添的人不少,签死契的买卖法加起来都上不了百两,也就够给姑娘们买一回首饰的,底层百姓人命之潦草,可见一斑了。她要穿到那样人家,才是真地狱模式了。

苏长越对挑人是简单直接的当家人想法:“先买了回来使着,不好再重新买便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里一眼就定能看准了人的。”

他说话的时候刚从外面回来,官服还没脱,青叶在厨房帮梁大娘,小荷去打水给他洗手去了,屋里没有别人在,珠华觉得他穿官服格外英俊,很是被迷倒了一下,顺口撩道:“谁说的,我当初一眼看准了你,可再没有变过。”

她说完觉出不好意思了,转过身去背朝着他,假装要去倒茶,苏长越一下笑了,隔着两三步距离伸长了手臂,从后面勾住她的腰,微矮了身,把头搁她肩膀上,冲她耳朵吹热气:“那你昨晚说不要。”

“……”珠华努力板着脸道,“因为我还小。”消受不起夜夜笙歌好嘛。她把这句含糊隐了不说,跟着又认真微侧了脸和他道,“我说不准还能长高点呢,要保持足够的睡眠才好。”

苏长越趴她肩上直笑,道:“嗯,你还能长高。”

他一听就是哄孩子的口气,珠华要白眼他,先叫他勾着下巴亲了一口,而后他就若无其事退开去了,道:“下人你看着挑罢,我接下来一阵要忙了,白日不能在家,下值也会晚些。梁伯是京城本地人,虽然离京几年,那些老街坊他都还熟悉,知道哪里的牙人靠谱。我和他说了,明后日让带一批过来,你领着妹妹们挑一下,若拿不定主意,可以让梁伯和大娘帮着你一些。”

珠华的注意力让他前半段吸引住了,扭头道:“你如今在翰林院不是习学吗?怎么会要忙了?”

“翰林院预备要编修先帝实录——”

珠华惊讶极了,一听就忍不住打断了他:“你可以做这个?”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由官方出面主管的编书是件非常高大上的差事,给先帝编实录就更加是金光闪闪了——所谓实录就是按年月日,将皇帝在位期间时所发生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一应实事,整理记载留存下来,期间也会包括亡殁臣工的传记,一般都是新皇继位后,择史官词臣为先帝修,工作量视先帝在位时间而不等,如在位二三十年的,那修上几年也是寻常事。

这个差事因为极为清贵,通常为翰林院所垄断,别说外臣了,连别部门的京官都染指不得。皇帝也不敢乱指派人,给自己老子修实录,把那些不懂门道的人塞进来,要出了错,那少说得遗笑个百年了。

所以苏长越能接触到这件事,他所处的部门是对的,但翰林院本身人才济济,集中了历届科举最顶尖的科考名次,苏长越只是才进去习学的庶吉士而已,别说品级,他现在连编制都没有,得多大的运道才能挤进修实录的上差里啊?

“不能。”苏长越干脆回答了她。

虽然是意料之中,珠华也难免失望:“哦——那你的意思是?”

虽然先帝不是个好玩意儿,但他死后这项差事是个极难能攒到的资历,就是翰林院的老大翰林学士也不一定在任期间就肯定能参与到——要修这个实录,起码,得死个皇帝吧?哪就有这么巧的事呢。

“只是秦学士看到了我的字,觉得我字写得不错,所以让我跟着他打打下手而已,实录这样每个字都需慎重斟酌的典录,轮不到我多话。”

“那是让你跟着誊抄?”

苏长越点头:“大概吧,秦学士才和我说了,我现在也不大清楚。”

“那也不错啊。”珠华又开心起来,这等于能从头跟着理一遍一个皇帝任期内的施政,对于新人来说,是最好不过的见习机会,哪怕只是在旁做个摆设也是很划算的。

她就道:“你安心去忙,不用操心家里的事,有我呢。”

苏长越道:“你也别急,慢慢来,等家里都收拾好了,可以请我两个相熟的同年一家上门来坐坐,有一个也是才成了亲的,你在京里认识些人,慢慢就习惯起来了。”

珠华笑眯眯应:“嗯。”

两个有商有量地说完,用饭安歇不提。

**

及到隔天,苏长越一早出了门,梁伯来问了,知道珠华无事,便去和那牙人说了,带了一批丫头小子来。

一下至少选六个,是笔大买卖了,做牙人的蔡婆子很上心,基本把家里能带来的人丁全带来了,分了前后院,梁伯在前院选小厮,他人老见识多,说不定比珠华看人还准,珠华便全放权与了他,让他自选。至于丫头则由蔡婆子领着,进了后院,高高低低在院子里站了三排,让珠华挑选。

自己家里见人,珠华犯不着遮挡什么,于是她从屋里一出来,就把蔡婆子震了一震——苏家虽然已经整修过,面积摆在这里,就是寻常官吏人家而已,屋舍整洁有致,摆着不少新鲜花草,显得很有生活情趣,但并不华贵。

从这样相对普通的屋舍里走出这等美人,蔡婆子刹那之间,以她稀薄的文化水平想出了一个相对复杂的成语——蓬荜生辉!

小荷去后罩房请了苏婉苏娟来,孙姨娘上回丢了人,躲了几天,此时算是风头过去,放下做到一半的衣裳,忙忙跟着一道来了。

“奶奶,”蔡婆子不禁把声气放低了些,上前两步蹲身行了礼,陪着笑道,“老婆子手里的人都在这里了,都是手续齐备在官府备了案的,请奶奶放心。”

珠华向她点点头,转向苏婉道:“大妹妹,你心里可有谱,偏好什么样的?正巧中人在此,可以介绍一二。”

苏婉略呆,她小时候是有丫头的,然而那时她还未满十岁,懂得什么,都是苏母挑好了来服侍她,此时被问,拧着眉想了想,想不出个头绪,就撒娇道:“嫂子,我也不知道,嫂子帮我挑罢。”

苏娟把人都看了一圈,更是茫然不知所以,也只好求助地看珠华。

珠华先有准备,见此便道:“这样,十二到十六岁的,站到最前排来。”

这个年龄限制是比着苏婉苏娟的年纪来的,更小或者更大的,就都不合适了。

三排小姑娘们起了一阵骚动,过了一会,在蔡婆子的训斥下,前排的人选终于稳定下来,一共有六个人。

这些小姑娘们到买家之前都用力洗刷了一番,穿着差不多样式的半旧衣衫,一眼望去,独有排在左起第二的一个蓝衣丫头格外不同,大概十五六的年纪,肌肤白皙,发泽油亮,站姿端正中虽也带着些拘谨,但和其他那些努力站直了仍显得缩头缩脑的同伴们相比,已然是十分有规矩了。

蔡婆子留意到珠华的目光所在,忙道:“这丫头叫惠香,和那些乡下的毛丫头大不一样,乃是忠安伯府里出来的。奶奶想,那样门第里出来的规矩,还有错的吗?她十分聪慧,认得不少字,还会算家用账,原来跟在伯府伯夫人出的嫡姑娘身边专管四时衣裳的,十分得力。到我这里一个月了,平素也帮着我做了不少事,听说是奶奶家要挑人,我才舍得带她来了。”

孙姨娘眼睛亮了,她是很羡慕那些高门大户的,只是没得门路钻营上去,这要能得个伯府的丫头放到女儿身边,提点着女儿,让女儿也知道些豪门的规矩秘事,可不是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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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珠华疑问扬眉:“这样大户人家姑娘的贴身使女,怎么会流落出来?”

且不说这丫头看着还没到配人的年纪,就算到了,一般也是内部解决,或是主家给备份添妆好好发送出来;会重新进入买卖流程的,只有犯了错的才是这个遭遇,比如当初发卖红樱那样。

一语把孙姨娘的热心肠问冷了些,忙跟着望向蔡婆子。

蔡婆子笑道:“奶奶才进京,对京里的一些事大约还没来得及打听。这桩是四月末才出的,忠安伯府被查出来包揽讼事、抢占民田及放印子钱等好几桩了不得的罪过,万岁爷发了怒,一道圣旨下来,把伯府抄了家,夺了爵位,爷们成了年的全流放去了边关,成百的奴仆全部经官发卖——这惠香就是老婆子从人市上买的。对他家女眷们倒还开了一线天恩,没也跟着一起卖了,只是再想过以前的富贵日子是不能了,有娘家投奔的还好,没有的,现在只能缩在城南的一间土地庙里,携儿带女的,好不凄惨。”

她一行说,那惠香慢慢低下了头去,捏着半旧的蓝褂子边,咬着唇,一串眼泪扑簌掉下来。

珠华恍悟:这桩她是没听说,但再往前一点,皇帝发作锦衣卫她是知道的,她的嫁妆可不就是从锦衣卫那夺回来的么,想来皇帝清洗完鹰犬后,跟着就拿实在不像话的勋贵开一开刀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皇帝上任也差不多。就先帝往年那昏庸样,养出来的混账臣子多着呢。

“呦,可不兴在人家哭!”蔡婆子忙训惠香一声,又陪笑道,“奶奶别见怪,这丫头倒是个有良心的,伯府那嫡姑娘待她很好,她虽然被卖出来,心里还惦记着,求了我去打听那嫡姑娘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我看她哭得可怜,心里不落忍,才帮着去问了。所以我才知道先和奶奶说的那些,不然,我哪里有那样清楚呢。”

珠华心里有数,能干牙婆这一行的,就没有还会心软的——这不是纯贬义,乃是行业特征,能被当做牛马买卖的哪个没有几桩闻着伤心的惨事?牙婆扛不住这个,也就别想干这行了。

这蔡婆子肯发善心替惠香去打听,多半是把她当做了奇货,想着哄好了她,卖个好价钱才是。

蔡婆子还在卖力推销:“不是我夸口,这着实是个难得的丫头,若不是我得着消息早,未必能去抢到手——奶奶也不必担心那忠安伯府的事,他家便是犯了杀头的罪过,该抄的抄,该卖的也卖了,惠香一个小丫头,能知道些什么?再株连也株不到她身上,一应都是妥当再没妨碍的。”

她虽是王婆卖瓜,但也不是空口胡扯,单就惠香本身的素质而言,确实强过她身边的别人许多,她有经验,伺候小姐诸般事宜可以直接上手,若不是主家出事倾覆,想在一般人市上买个这样的确实并不容易。

珠华听到此,笑了一笑,却没接她的话。

她已经想定了不能要这个丫头。

说起来京里这些盘根错节的各家勋贵高官,她差不多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但这不要紧,她可以换一个角度想。

相对来说,新皇是个比较宽仁要面子的人——这结论当然不是从珠华曾有过的一面之缘得出来的。而是因为,万阁老至今还赖在内阁首辅的位子上,没有被撵回老家去种红薯。

诚然万阁老的脸皮够厚,党羽够多,但他再能死撑,能盘结起的势力再大,他也没本事起兵造反,本朝层层牵制的官制从根本上就绝了文臣以武力谋朝篡位的路,这种背景下,新皇如果为人强硬,独断下中旨直接罢免了万阁老,是可以办到的——好处是不用再被万阁老掣肘了;弊处是新皇远离中枢八年,可以想见政事难免生疏,要动万阁老,不可能只动他一个,他那条利益线上起码要撸下一大串去,动手太快,后果可能难以预料,要承担一段时间朝政动荡混乱的代价。

再一个,万阁老毕竟是先帝手里使出来的头号大臣,虽然先帝去得太急,没来得及给他顾命大臣的名分,但就官场通行的潜规则上来说,他仍旧是算的,那么新皇即位刚刚改元就给撵了,体面上须不怎么好看。

新皇至今只是对万阁老侧面敲打,已经可以传达出一些他的施政倾向了,他不是个武帝的性子,他缓缓图之,希望权力可以得到相对平稳的过渡,而——这种性格的皇帝,收拾完家奴后跟着就拿忠安伯府开了刀,这伯府得干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儿,才被这么快拉出来问罪啊?

这忠安伯府必然是已经烂到根儿了。

这样人家出来的下人,珠华不敢要,虽然惠香年纪不大,也许没沾染上多少陈年坏习气,不过,她又不是没有别的选择,何必去赌这个几率?

她的目光就移开了,转去打量另外五个丫头,这个表态是很明确的,惠香的泪眼里传出不可置信的光芒——为什么看不上她?她站在这群人里明明就像鹤立鸡群一样,没有人比她强!

蔡婆子也很诧异,忍不住道:“奶奶——”

珠华没有理她,她是出钱的人,难道还得跟牙婆解释她买谁不买谁的原因不成?她径自开口问排在第四个的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那丫头浓眉大眼,看着一副挺敦厚的模样,她的仪态比惠香差,但眼神比较老实,不像有的丫头脑袋虽然没有乱动,但是眼珠却控制不住地转来转去,在院子里乱打量。

“我——奴婢叫四丫,”四丫被问到了,紧张地抖着声音道,“今年十三岁了,是四月里才过去的生辰。”

“你家原是哪里?有什么擅长会做的没有?”

“奴婢家在通州,擅长的——”四丫想了好一会,终于挤出句话来,“奴婢家里弟弟多,会带孩子。”

她说完羞愧地红了脸,因为她觉得带孩子实在不算什么才能,哪家做姐姐的不会带呢?只是她实在想留下来,这家的女主子们看上去都和和气气的,没人用挑剔得刀一般的眼光看她,她觉得卖到这家来日子应该能好过一点,所以硬着头皮把这当本事说了出来。

珠华了然,弟弟多,那这丫头为何被卖就不用问了。

她转头望苏娟:“二妹妹,这个丫头给你好不好?”

苏娟迷茫地点了头——她只在衣裳首饰之类打扮自己的事上才有主意,至于别的,就一概糊涂了,反正这个丫头看着不讨厌,那就要她好了。

孙姨娘在一旁非常纠结:她知道了惠香的来由后,一方面觉得她不大吉利,一大家子都抄了呢,便和她一个内宅的小丫头不相干,想想也总是有点别扭;另一方面又觉得,这丫头本身是没问题的,能寻个豪门出来的不容易——

“奶奶。”

她心里正拉锯着,在外院和梁伯一起选小厮的梁大娘从垂花门进来了,绕过丫头们走到珠华面前道,“外面来了个打扮齐整的妈妈,说是勇毅侯府来的,要给奶奶请安。”

梁大娘说着话时神色很奇怪,因为苏家是文官体系起家,不管是苏父还是苏长越的相识里,都没有勋贵这一脉,从勇毅侯府这个封号可以看出来,这家子还是以武封爵,和苏家更加扯不上关系了。

珠华也是一愣,她头回进京,哪里认识什么公侯,不过人已经到了门口,总得见一见。就道:“先请她进来罢。”

而后转向青叶:“领中人去旁边坐一坐,喝杯茶。”

蔡婆子听先前话音,虽然惠香没推销出去,已是定下一个四丫了,这笔生意仍有后续可为之处,忙赶着道:“奶奶忙您的,不必管老婆子,我能有什么事,只管等着无妨的。”

又挺腰点着她带来的丫头们道:“都站直了,好生等着,不许乱说乱动!”

当下,青叶领蔡婆子去了耳房,梁大娘出去,不一时带进一个头上包着首帕、穿着酱紫对衿褂的中年妇人来,进了堂屋,福了身,送上一封信一张帖子。

帖子没封口,珠华便先打开看了。

自称姓王的中年妇人大概也知自己来得莫名,开口解释:“这是我们二奶奶给奶奶下的帖子,我们府里有座荷塘,这节气正开得一塘好荷花,二奶奶要办一场赏荷宴,有意请了奶奶去游玩——另有一封信,却是金陵魏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寄给奶奶的,世子夫人与我们二奶奶交好,常常互送节礼,因不知道奶奶在京中的地址,所以一并寄到我们府里来了,托二奶奶转交与奶奶,奶奶打开看了,便知究竟了。”

珠华没见她之前,心里还嘀咕过这是不是个骗子呢,这时候听说信是沈少夫人捎来的,又意外又放了心,忙把帖子放到几上,转而拆起信来。

信不厚,也就两张笺纸,一笔簪花小楷,字里行间果然是沈少夫人的口吻,很痛快地和她说,她这个小可怜,没亲没故的,一个人远嫁京城,沈少夫人不大放心,所以托了手帕交照顾她一二,听说她还有两个将至嫁龄的小姑子,都没说人家,这便更需要往外交际见识一下,让珠华不要偷懒,要是人家来邀她,她勤快着些去。

薄薄两张纸,珠华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眼泪都快下来了——她亲娘在世也就这样了啊!

☆、第131章

珠华和姓王的妈妈叙了两句,言谈里知道了勇毅侯府的二奶奶姓江,是文臣之女,其父因身体原因,如今已经致仕,不过十来年前曾任过德安知府,这就可以解释江二奶奶和沈少夫人的手帕交从何而来了,州府亲民官和正处于封地里的藩王,肯定是有交际来往的。

大约两人恰巧投了缘法,各自出嫁于两京之后,交情仍旧延续了下去,往来不绝。

珠华赏了红包,笑道:“请妈妈上复二奶奶,多谢二奶奶的邀约,到了日子我一定去,我家里还有两个妹子,才回京,她们年轻腼腆,没怎么出过门,也一并想去见识见识。”

孙姨娘站在廊下,假装在看一院丫头们,其实耳朵往堂屋里伸得尖尖的,听得这话,喜动颜色,险些欢呼出来。

王妈妈接了赏包道了谢,笑道:“我们二奶奶最喜欢热闹,奶奶只管带着姑娘们去,到时候各家去的姑娘们多着呢,一道说话玩耍,最是好了。”

当下说定了,王妈妈告了辞,小荷引领她出门。

院里的丫头们朝着堂屋的方向站着,进来时王妈妈只看见一院后脑勺,她这样的仆妇出门代主办事,极有规矩约束,是不会乱张乱望的;此时出去了,方见着了众丫头们的正脸,第一排的自然最显眼,而鹤立鸡群一般的惠香又更显眼。

王妈妈的眼神从她面上一扫,瞳孔便缩了缩。

惠香却是一下睁大了眼,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似乎又不知该说什么,便在这一迟疑间,王妈妈收回目光,加快了脚步,目不斜视地出去了。

直到走出垂花门外,王妈妈才仿佛好奇般问小荷:“我瞧站的那一院子丫头,似乎不像是你们家的人?”

小荷不知所以,顺着回道:“确实不是,我们家哪里使得了那么些。是我们奶奶要添人,所以牙人带了来挑选的。”

王妈妈若有所思地点了头,出门登车去了。

堂屋里,孙姨娘满脸是笑地进来给珠华添茶:“可见是亲嫂子了,这样想着两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