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阁老不是看不出新皇的冷淡,作为以投机圣意起家的人,几回交锋后,他再鲜明不过地感受到了新皇希望他告老让位的心意。

万阁老其实有点心灰了。

新君才将不惑,正是年富力强,他却已过耳顺了,再是和新君争权,恋栈不去,他又不能谋朝纂位,没有再上升的空间,最终又能争出个什么了局来?

位极人臣这些年,该捞的他早都捞得饱饱的了,乘着皇帝耐心尚未耗尽,识相让贤,应当还能得个太师或者太保的加衔,届时荣归故里,于他来说,也算是一个体面的退场方式了。

万阁老深夜冥想,有时也觉得就这样算了罢,人活到他这个位份上,无论如何不能算吃亏了,侍奉两代帝王,到老终还,有什么不好呢——

但等到天亮,万阁老身为政客的那部分就完全压过了他作为一个老人的软弱,尤其当他看到儿子时,占窝的心就更是坚定到不可动摇。

活到这把年纪,假如说万阁老对人生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遗憾的话,那一定就是他的独子万奉英。

——这个儿子简直是生来讨债的!

假如他还有第二个儿子,不管是嫡是庶,哪怕是个外室子,他也一定抱回家来好好栽培,然后把万奉英踢回老家去混吃等死算了!

但可惜的是,他辛苦耕耘大半辈子,只得此一根独苗,旁的哪怕是个丫头片子都没整出来。

这根独苗之蠢之无能,万阁老简直是见他一回生一回气。

给他找的差事,不管是什么样的,忙的闲的,次次砸锅,没一次能给万阁老挣个脸,那时先帝尚在,万阁老有倚靠,给儿子收拾了几回烂摊子,就慢慢不耐烦总压着他上进了,想着也许是儿子年纪不大,不如等几年,候到儿子成熟了,也许能稳重起来,就暂时撂开手随了他去。

未料天有不测风云,万奉英眼看着一点成熟的迹象还没显出来呢,先帝先蹬了腿。

万阁老哭都没处哭,这时想后悔自己早年对儿子的放任也晚了,只得亡羊补牢,赶着再寻差事把儿子安塞进去,加紧历练,望他能开窍领会老父的一片苦心,早日成才。

前一阵才刚给补了个盐课副提举的差,这个差事既肥且闲,因这职位本身无定员,万奉英哪怕什么事都不干也成,只要他去呆上三年,刷个资历就行了,回来万阁老就好把他往上提拔了。没想到别说三年,万奉英三个月都没呆住,到任了不足一个月,嫌盐场不如京城繁华有趣,竟然就悄悄溜回了京。

万阁老在家里见到他的时候险些气死,却也没有办法,只能捏着鼻子给他补了称病的手续,把他擅离职守的罪过抹平了。

为此事,万阁老足有十来天没有愿意见他,这日是气头终于下去了些,才终于想起召下人问了一问儿子的近况。

结果——

“爹,爹,你怎么打人哪?!”

万奉英三十岁的人了,被父亲拿根棍子在院子里撵得到处乱跳。

“你这孽子,没女人能死吗?!什么人你都敢往家里拉,那充军发配的你都不放过!”

万奉英叫着辩解:“充军发配的是钿儿她爹,又不是她,我也没强迫她,你情我愿的,我还给她银子给她娘治病了呢,多好的事啊!”

“好你娘的屁!”

万阁老真是心力交瘁,堂堂阁老,把村话都骂出来了,打了几下打不动,拿棍子当了拐杖,拄着直喘粗气。

万奉英并不怎么把父亲的怒气放在心上,嘿嘿笑道:“爹,就算我不对罢,可是人我已经收了,总不能再退回去?我可舍不得,那是正经的伯府嫡出大小姐,我还没尝够滋味呢。”

万阁老拿手指点着他,想训什么,然而该训的话早都训过百八十回了,全如对牛弹琴,他再弹一遍又能弹出什么奇迹?

万阁老心中只余一片苍凉,疲惫地道:“……罢了,这些荒唐事我不管你,我再与你寻桩差事,往繁华锦绣地去,这回你可得安生了,我已经六十多了,还能管你几年?你好自为之罢。”

万奉英忙拍马屁:“爹,你说什么呢,你是内阁首辅,天下第一官,谁不看你的眼色行事。”

万阁老跟这个专精吃喝玩乐风流快活,但在政治上幼稚无比的儿子实在没什么话好说,叹着气摇头走了。

**

有人教子呕心沥血,也有人子天生奇才。

南直隶扬州府这一年的童生试上,就出了个神童,以十一岁的年纪,连夺县试、府试、院试三案首,得中小三元。

作者有话要说:万阁老的礼部尚书是加衔,不是实职,礼部另有真正当家的尚书。内阁大学士本身品级挺低,所以身上一般都会有几个加衔,万公子要勾搭姑娘显摆,所以把加衔也摆出来了~

☆、第143章

金陵城。

十一月末,细雪纷飞,魏国公府里的楼阁亭台皆是一片飞白。

“……褚太太,真不是我藏私,明光因他舅舅调职,忽然没了着落,才在我们府里借住了几个月,我看他是个用功刻苦的好孩子,日日手不释卷。但是说到什么特殊的学习秘诀,我就真不知道了,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就在一个‘勤’字上吧。”

徐世子披着蓑衣从外面回来,站在窗下听了片刻,摇头嗤笑,先转到旁边耳房里,由跟上来的丫头服侍着解下蓑衣,脱了木屐,倒了杯热茶一气喝完,搓了搓手,出来走到东厢去玩了一会裹成球的小儿子,听到外面传来送客的动静,透过雕窗一看,两个丫头簇拥着那褚太太走了。

徐世子照着儿子的大脑门亲了一口,把儿子交还给奶娘,大步出门,拾阶掀帘进去正房。

“瞧你说得真的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明光的先生。”

“这些人非追着我问,下雪天都走了来,我有什么办法?不给个说法且有的歪缠,又不好直接撵了。”

沈少夫人坐在炕上,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也别说我,打量我不知道谁这几天在外面一口一个‘我们明光’地炫耀,也不知明光和你们徐家有什么关系,不过借住一阵子,就变成‘你们’了。”

徐世子嘿嘿笑道:“我这不是稀罕嘛,我看明光秀气得和个小姑娘似的,和端姐儿都能玩到一块去,哪想到他这么能干。再说,也是那些人非要问我。”

说到叶明光会借住在魏国公府这事,里头有一段缘故。

话说七月中张推官接到了朝廷敕书,果然是要调他往山西去,这是已有准备的事,张家并不忙乱,就有条有理地收拾起来。

张推官找着叶明光谈了一谈,从张推官的心思论,他仍旧想把叶明光带着,养这么些年,无论如何也是养出感情来了,钟氏也很舍不得他。

但叶明光感激之余,坚定地表明了态度,他就是要往京城去找珠华。此时他已考过县试,得了第一个县案首,一个在科举上已取得一点成就的人,和一个普通开蒙学童的分量是不一样的,何况他要和至亲团聚是合理要求,张推官劝说了两句不奏效之后,只得罢了。

其后珠华的书信寄到,她在京城替叶明光连房子都买了,这件事就更是定下来了,张推官见那房子的地段买的又巧又好,便也释然,去找亲家汪知府,把叶明光托付给他。

候考府试的亲戚家孩子要借住一段时间,汪知府本是很乐意的,但他先前曾托人往吏部打听活动,知道浙江那边因有人丁忧,将有一个合适的缺空出来,官做到汪知府这个级别,再往上很难,已经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了。汪知府很重视这个缺,便明里暗里使劲,终于把这个缺抢到了手,只是也有一点不足——浙江那丁忧官员接到丧信哀毁不已,写了折子报往朝廷,都不等回音就径自返乡奔丧去了。

外官擅离职守是大罪,不过逢着丁忧这等事就例外了,不知从哪年哪月起,官员走得越快越早,越显得至孝,不贪恋权位,在士林间的风评越好,朝廷一般也不会怪罪。

于是汪知府的调令就跟着提前下来了,因他前任已经走了,他得从速从快地去上任,比张推官的行程还急。

麻烦最终返回到了张推官这头,他想来想去,在金陵倒也还有几个相与不错的同僚,若叶明光是孤身一人,托付过去一段日子本是可以;但叶明光却还有他的万贯家产,他既要上京,张推官不可能把叶家的家产再运到山西去,财帛动人心,万一所托非人,其中出了什么差错,可没得后悔药吃。

各方面综合考量之下,最终,张推官只能把目光投向了魏国公府。

魏国公府家大业大,既不会把叶明光的小小家产看在眼里,也无所谓收留他住一阵子,叶明光哪怕其后的府试院试考不过,以他的年纪,能过第一关也已经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了,魏国公爽快地便答应下来。

随后张推官赴山西新任,数月时间一晃而过,叶明光再连夺两案首,大放异彩,治下出了神童,文治也是父母官业绩的重要组成部分,扬州知府十分高兴,亲自派人把叶明光送回了金陵,如今他回来还没几天,在金陵城里也已经声名大振了,有脸面能和魏国公府交际的人纷纷前来,好奇想看一眼神童的,自家有子想来打听一下神童的学习心得的,络绎不绝。

“——今儿的褚太太算好的了,你不知道昨儿来的那赵家奶奶才好笑,居然问我明光定亲没有,似乎想给他说个媒,我问了两句,七拐八绕的,不知是她一个什么亲戚家的女孩子,我不耐烦听,当时就给回绝了。”

徐世子忍不住喷笑:“你还说我,你是明光什么人?连亲事都替他做了主,你就知道他不喜欢?我看明光也不小了,遇着合适的,当定也能定了。”

沈少夫人斜他一眼:“所以说你不通,明光现下毕竟只是秀才,他将来才是不可限量,何必着急一时,以后数得着的好人家多着呢。”

徐世子笑呵呵地:“你说的也是,我看明光这小子以后一个状元是跑不掉。”

“也不用说这话,别捧杀了他。你看张家多沉得住气,珠儿这小丫头也是,从没乱往外面透过风——”

“叶少爷和大姐儿来了——呦,姐儿,你这眼圈怎么红了?”

外间传来丫头惊讶的声音,跟着撒花织锦帘子掀起,端姐儿走了进来,她眼睛果然是红红的。

叶明光跟在后面,进来行礼:“徐叔叔,徐婶婶。”

徐世子笑着应了,招手把女儿叫过来:“乖宝,怎么这个模样,谁欺负你了?”

端姐儿嘴巴一扁,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爹,叶哥哥说要辞行,别叫他走么,在我家过完年再走好不好。”

徐世子闻言和沈少夫人对望一眼——他二人对此是有心理准备的,离着过年只有一个多月了,年节是阖家团聚的大日子,叶明光来借住前就讲好了考完上京,他这时要辞行是预定中事。

叶明光就便拱手道:“多谢叔叔婶婶这段时间以来的照顾——”

“明光,”徐世子出声打断了他,一则不舍得看女儿的委屈相,二则他私心里也想再留叶明光一阵子,这么小的秀才,带出去拜年多长脸哪,魏国公府几代子孙都是从武,只有他一个庶弟徐四学文,却是假文酸醋,动不动诗会开得热闹,真能耐一样没有,徐世子且和他有恩怨,眼角都懒得夹一夹他。

虽然叶明光是别人家的孩子,不怎么能把脸面长到他徐家来,不过管他呢,反正他现在住在魏国公府不是。

就诱劝道:“你看这天气这么冷,往北去只会更加寒冷,道路也不好走,你着急什么呢,不如在这过了年,候到明年开春,我再让人送你上京不迟。”

叶明光立在对面,迟疑了一会,还是道:“——多谢徐叔叔好意,但我和姐姐说好了,我一考完就去京城,姐姐连房子都替我买好了,就等我去过年团聚,我若不能赶去,她该失望难过了。”

端姐儿听得“呜”一声,两滴泪珠就落下来了。

沈少夫人把她叫过去擦脸,才注意到她手里捏着个玉雕的笔筒,通体碧绿,上雕着竹叶环绕,整体做成一个中空的竹节模样,看去精巧不菲。

沈少夫人看着不像是自己家的物件,疑问地道:“这是哪里得来的?”

端姐儿垮着白玉般的小脸:“叶哥哥送给我的饯别礼物。”

虽然女儿看上去很不开心,沈少夫人还是没忍住笑了:“要走的是明光,饯别礼物应该是你送给他才是,你怎么倒收别人的礼。”

端姐儿有点愣:“……我忘了,叶哥哥给我,我就接着了。”

她举起来要还给叶明光,叶明光摆手不接:“你留着,不算礼物,只是送你玩的。”

端姐儿“哦”一声,她今年八岁,不是全然不懂事的孩子了,见父亲劝了都不奏效,知道叶明光是走定了,也不闹了,只是仍旧怏怏的。

沈少夫人和气地道:“明光,你着急和珠儿团聚,也是正理,不过总不能冒雪上路,再等两日罢,雪停了再走,你看看有什么要收拾的,吩咐人收拾了去,我这里派人送你上京,保管误不了过节。”

叶明光便致了谢,看看再无别话,告退出去。

端姐儿也要走:“我去给叶哥哥准备饯别礼物。”

徐世子纳罕着,他没想到女儿会正经有离愁别绪,拉了她道:“乖宝,我看往常有别人家的孩子来玩,什么陈家哥哥吴家小子,都比明光还肯哄你,结果走就走了,你也没怎么样,怎么明光要走,你就这么舍不得?”

端姐儿嘟嘴道:“我又不喜欢他们,都没意思,还长得丑,头发都不会卷。”

“……”徐世子傻着眼,觉得宝贝女儿的逻辑真是难懂,“头发?丑?乖宝,你看人长相丑俊是认头发的?那有什么好看?”

这是什么奇怪的审美观哪。

端姐儿挣了他的手:“不是啦,爹,我不和你说了,我要找礼物去。”

她迈着步子走了。

徐世子沉思了一会,问沈少夫人:“端姐儿这是传的你吧?我看人什么时候也不会看头发哪。”

被甩锅的沈少夫人冷笑一声:“这有什么奇怪,好像你夸丽娘足如新月一般,我也不懂脚有什么好看的。”

徐世子干咳了两声:“……那是哪年的老黄历了,你还记着。不说了,我安排送明光上京的人选去。”

他假装无事般起身去了。

沈少夫人在背后啐他一口,又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虽然偶尔说个话还是能气死人,好歹不再发燥性子往下吵了,这日子,也就这么往下过罢。

☆、第144章

爆竹声声辞旧岁,春风送暖入屠苏。

京城这半年以来算是风平浪静,皇帝行事沉稳宽仁,发落掉忠安伯府这一家最不像话的勋贵后,就暂且停了手,有池鱼之忧的其余人家观望了一阵子,见风声似乎过去,就把提着的这一口气松下来,安心欢喜地迎接起一年里最重要的节庆来。

苏家自那年出事后,连着几年的年节都沉寂冷清,去年最凄凉,苏长越在京候考,只留下两个没成年的妹妹在安陆,守岁都没精神,呆呆地对坐,听邻居家传来的欢声笑语,差点把眼泪听出来,还是孙姨娘见着情形不对,及时把两人撵去睡去了。

今年就不同了,苏长越连着中榜娶妻,旧日伤痛渐为喜讯抚平,家势一点点振起,重新进入正轨,一家人都喜笑颜开,从腊月二十三就为过年忙碌起来,扫尘,做新衣,买年货,蒸糕,忙得不亦乐乎。

及到二十八这一日下午,叶明光险险地在过年前赶到了京里。

珠华拉着苏婉正站在门外看苏长越贴春联,不时笑嘻嘻提示他。

“高一点。”

“哥哥,还要往左边一点——呦,多了,再回去一点。”

几辆大车便在这时骨碌骨碌地驶了进来。

车还没到近前,头先一辆大车厚厚的帘子已经掀起,叶明光的脑袋探了出来,大声叫道:“姐姐!”

他裹着件沈少夫人怕他路上冻着、特意送他的小白狐裘,脖子上一圈雪白风毛暖呼呼地簇拥着他的脸颊,他相貌又偏清秀,苏婉一晃眼间没十分留神,被珠华拖着一边迎上前一边奇道:“嫂子,不是说你弟弟来吗?怎么还有个妹妹?”

叶明光上京的消息苏家人都知道,此时亲缘观念重,叶家那么个境况,论人丁比苏家还惨一点,便也没人对他的投奔说什么。连孙姨娘都只是心里纳闷了一回隔壁的买房钱是怎么个出法,也没敢明问出来——珠华是真不吝惜东西,别的且不说,前两个月时令入了冬,京城比安陆要寒冷许多,当初带过来的被褥不够铺盖了,珠华直接就翻了自己的嫁妆,把苏婉苏娟的铺盖换了全套崭新的,江南的棉织天下闻名,又轻软又暖和,这是明打明的贴补,孙姨娘去苏娟房里摸了一摸,也不能不赞叹。

摸完就想,算了,管那房钱谁出的,反正落不到她手里,还是抓紧能到手的东西才对。

所以苏家上下就很和平地面对了叶明光要来这件事。

叶明光把身子往外探出了点,笑道:“苏姐姐,我是男的。”

其实苏婉第二眼也发现到他束起的童子发髻了,哈哈笑着回应:“我看错啦。”又晃珠华胳膊,口气十分羡慕地道,“嫂子,你们家人长得可真好啊,男孩子都这么俊俏。”

珠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她不大顾得上苏婉的说话了,眼神上上下下只是打量叶明光,鼻子酸酸的。

看一个小孩子长大的情分太不一般,其实满打满算她离开叶明光不过大半年而已,这一相逢,却似久别一般,一时都看不够他。

及到车子来到苏家门前,还未停稳,叶明光已经跳下来,珠华忙伸手扶他:“急什么,小心摔了。”

叶明光下来还真踉跄了一下,珠华扶不住他,还是苏长越抢步过来抓了他肩膀一把,他才没摔下去。

“多谢姐夫。”叶明光也不害怕,他心情好,还跳了一下。

珠华被逗笑了,摸了摸他的头:“怎么忽然就到了,不让人提前来报一声。我还算着日子呢,只怕你年前赶不来。”

“没事,徐叔叔给安排的人送我来的,人手够,用不着去接。”

冬日北上有个不便之处,大运河不少河段结了冰,水路走不成,叶明光一行是从陆路来的,徐世子麾下不缺人,手笔阔绰,直接给派了一队有权持械的护卫来,有过行伍训练的人跟普通家丁的气势截然不同,一路上的毛贼一个也不敢上来招惹,除了行路累点,再没别的波折,顺顺利利就到了目的地。

叶明光说着,左右张望一下,见到苏家两边的大门都虚掩着,似乎都有人住的样子,问道:“姐姐,哪边是我以后住的家?”

珠华笑着指下左边:“是这边,我替你买了几个下人,他们先住进去打扫收拾了,回头我领你看,现在天寒地冻的,还是先把你的东西搬进去,歇一歇脚再说。”

当下苏长越把两家的下人都叫出来,搬运车上的家什,护卫们也一齐帮忙动手。珠华则牵着叶明光先进去苏家,到后罩房那里让梁大娘煮一大锅姜汤,又让晚上多备着菜。

“大娘,我等会让小荷和青叶都来帮你,十来个汉子呢,一路送了我弟弟这么远,要好好招待一下。家里可缺什么酒菜?我现让人去买。”

梁大娘乐呵呵地道:“奶奶放心,都交在我身上,也不用买什么,年根底下,各样吃食都备得足足的。”又看叶明光,啧啧赞叹,“这就是奶奶的弟弟罢?真是好模样儿,同奶奶一般的品格。”

就揭了一个笼盖,从里面拿出一碟热气腾腾的红豆糕来,让叶明光吃。

“谢谢大娘。”

叶明光很有礼貌地拿了一块,边吃边出来,珠华正低头和他说话,要带他去休息,见到叶明光的目光忽然往边上望去,她下意识跟着一抬头,便见孙姨娘站在门边,半伸着头往这边打量。

她笑了笑:“姨娘。”

她这一声出来,叶明光也就知道打量他的人是谁了,跟着喊了一声。

孙姨娘讪笑了下:“小少爷来了,奶奶,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珠华见她一手拿着剪子,一手捏着张红纸,知道她在剪窗花,就道:“姨娘忙自己的吧,我这里忙得过来。”

拉着叶明光到前面正房,翠桐和半芳两个年纪太小,外面搬东西的活珠华没让她们去,此时让她们去抬盆热水来,亲自卷了袖子,给叶明光擦脸洗手,又凑近了闻闻他的头发。

叶明光微红了脸躲开了:“……路上没时间洗。”

珠华笑了:“我给你买了服侍的人,只是现在都在外面忙着,等晚上洗澡时一起帮你洗罢。”

又问他:“你累不累?”

叶明光精神奕奕地摇头:“不累!”

他说着目光炯炯望珠华,珠华一时没领会到他的意思,便转身去开箱子道:“我提前给你做了几身衣裳,只是尺寸是估摸着的,不知准不准,你来比划一下我看看。应当不会短,不过假如短了也不怕,我特让人把衣角掖长了,拿去让人改了再放出来一点就好。”

她见到叶明光开心,其实不是多要紧的话,硬是絮叨个不停,叶明光让她来回拨弄着比划衣裳,又幸福又有点苦恼——姐姐和以前一样,还是那么好,就是记性好像还是不怎么样,该问的问题一直想不起来问。

明明是很重要的问题啊。

叶明光憋不住了,有点小哀怨道:“姐姐,你都不想知道我考得怎么样啊?”

因早便说好他考完就上京,沈少夫人没有再特意安排人送信,童试的传播度与会试又不能比,他的成绩不会这么快传到京城来,这里一定还不知道才对。

珠华:“……”

她确实还不知道,也真没想起来问!

她没见到叶明光的时候和苏长越念叨过这件事,但其实在她的真实念头里,一个童试而已,除非叶明光考一半睡着了,否则就没有不过的可能。她这个信心太充足了,以至于潜意识里觉得叶明光就已经中了一样,等到真迎到了他,团圆的喜悦压过了其它情绪,一时把别事全忘了。

不过这时她也不太着急了,叶明光都是个主动邀功的小模样了,还能有个不中的?就笑道:“第几名?”

叶明光压了压嘴角:“忝居第一。”

不等珠华夸他,他矜持地又补了一句:“三个。”

珠华没经过科场,这些常识是有,毕竟需要个反应的过程,苏长越走到廊下时听到,掀帘进来,先一步道:“小三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