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她既然改了衣裳,袖口的折痕当然是已经熨过了,很不显眼,要不是孟钿这等出身骄奢豪门挑剔无比的人指出来,旁人真留心不到。

而即便现在被点了出来,章二姑娘其实也可以辩解说是撞到哪里压出来的,但众目睽睽之下,她根本想不出话,完全被孟钿带着走了——要么承认衣裳是借来的,要么承认她换不起当季的衣裳,身量长了还只能穿改过的旧衣,总之,她改衣裳这一点是确定了的,那就都不体面,无非是个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区别。

章二姑娘傻了,被诸人的目光看得手腕处如火烧一般,再不及细想,伸指指回孟钿道:“你一个做妾的,这辈子连身正红都再穿不得了,有什么资格说我!”

她一句话喷出来是出气了,但她既没反驳,就等于坐实了孟钿的话。

秦太太简直不可置信,来回在章太太和章二姑娘面上望:“你们——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你是定平侯府的姑娘吗?怎么出个门连身衣裳都要问人借?你们先和我说的不是这样啊!”

孟钿看出苗头了,紧跟着就踩回去:“这位太太,我知道了,你大概是不怎么清楚定平侯府的状况罢?这位章二姑娘出身定平侯府不错,不过他们家几辈子没分过家,各房头的姑娘们站出来,能有百十号,不过人家要点脸的,逢着结亲这种大事时自然会说清楚了,嫡房主支偏房旁支,样样都有差别。您面前的这位侯府姑娘么——我说太细了恐怕您一时算不明白,我就这么简单说一说罢,定平侯府年节下进祠堂祭祖,章二父亲这一房排的位置,只差出了内仪门了。”

她说完了恐怕秦太太没见识——有见识也不能叫章太太母女蒙了,补了一句说明:“内仪门外,就是家人小厮们站的地了。”

这个比对就明确多了,也就是说,章二姑娘这一房实在是又“偏”又“旁”得不知到了哪一辈去了。

珠华站在棚里听得一清二楚,揽着苏婉笑得肩膀直抖。

真的太——没法说了!

再没想到会有这个展开,她先攒的一肚子气全不翼而飞了,现在只剩一腔看好戏的热情劲。

底都叫人掀翻了,章太太母女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低着头就要走,秦太太如梦初醒,阻拦上去,气得颤抖道:“你们怎么好意思出来蒙人,跟我说得那样好,又是同这家高门熟,又是认识那个贵人,说起来如数家珍——”

孟钿快意地插了句嘴:“说认识几个贵人未必是蒙骗太太,章二一家子都肯钻营,一些正经场面是去过的,不过贵人们认不认得她们么,就是另一回事了。”

秦太太更加恼怒地接着指责:“还说姑娘能陪多少多少抬的嫁妆,又说秋姐儿日后全在你们身上,根本不用发愁,我以为你们有多大本事,原来最大的本事是胡吹大气!”

秦太太说着简直痛心疾首,先头在棚里章太太还摆着一副贵妇的架势在说这些,她是真的完全相信了啊!对她来说,一对比苏婉根本带不来多少利益,她才不惜冒着惹怒秦学士的风险也要搞这出花样,结果鱼没吃到,白惹了一身腥,回去秦学士知道她动了手脚,她还不知要怎么交待!

章太太忍不住了,冷道:“姑娘出门说亲,谁不把自家往好里说,我们本就是定平侯府的人,又不是冒充了的,秦太太说的好似我们是骗子一般。你有的这么长篇大论地指责我们,难道你干的事有多好看?那棚里另一家的姑娘是怎么回事?你——”

“章太太!”

听她牵扯到苏婉,珠华不能只顾看戏不出面了,从棚里走出来,打断她正色道:“我看这些不过是个误会,到底为止也就罢了,再说下去都没意思,佳节良辰,何必弄成这样。”

秦太太怒道:“什么误会,明是他家哄我!”

珠华冷笑:“那你们两家怎么回事,只管自己辩去。我们家人只是出来赏灯,走累了问文太太借个棚子歇脚,同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一点干系也没有,谁再胡乱拉扯,别怪我上你们门上找你们当家作主的人讨个明白!”

秦太太又惊又怒:“你——”

反驳的话要出口前她反应过来了,她要说出苏家就是带姑娘来相看的,那她明知如此,还带了章二姑娘来打擂台,底下的话她又要怎么说?不管哪条道她都是把自己的道给堵死了。

她卡壳片刻,找不到话可回,便把一腔愤怒又全倾倒回了章家,这回看章家人再也不是先前那般了,而且下意识把苏家拖出来比了比,人家小门户的姑娘都矜贵,护得好好的,外头一个字也不叫扯上;这章二姑娘倒好,她先没敢蒙她们,明说了有苏家人的存在,这家人还是来了,真是正经的侯门娇女,哪会这点身份自持都没有!

还要再吵,文太太也看不下去了,道:“好了,秦太太,章太太,都少说两句,牵三挂四的就没个头了,各人心里清楚罢啦。再站街上吵,这人来人往,再让熟人撞见了,谁脸面上光彩不成?”

秦章两家的女眷们离着市井泼妇终究还有一段距离,叫提醒得回过神来,果见路上已有人投来好奇窥视的眼神,不由皆觉羞惭,章太太拉着章二姑娘忙忙走了,章二姑娘临去前向孟钿射出一记愤恨的眼刀,丢下一句:“一个妾,回去还要给大妇倒洗脚水,得意什么!”

孟钿脸色一变,待要追上骂回去,身边的丫头拉了她劝道:“姨娘,我们和大爷走散了,该先紧着找大爷才是。已是在这耽搁了好一会,别再节外生枝了,和那等破落户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孟钿甩了手,没好气道:“别啰嗦了,我知道!”

她也不理旁人,在丫头的劝哄下径自走了。

余下的人等一时冷了场,站了片刻,苏婉苏娟听外面争吵的动静歇了,挽着手出来,苏婉小声疑问地向珠华:“嫂子?”

珠华安抚地向她摇头:“没事了,别人家的事同我们不相干,我们走罢,往那边去迎一迎你大哥,他应当也快过来了,我们一起回家。”

苏婉绷紧的肩膀松下来,露出一点甜甜笑容:“好。”

珠华戴上风帽,跟文太太告了辞,秦坚白有点仓促地从后面追上来:“苏大奶奶,我母亲她——实在对不住。”

冲他能把灯要回来这一点,珠华没迁怒他,缓了脚步,还算和气地回了他一句:“秦公子,我知道,这不怪你。”

“多谢大奶奶体谅。”

秦坚白说着话,试探着把灯朝苏婉的方向递过去,苏婉慢慢伸手,伸到半截,又忽然缩了回去,道:“别人拿过的我不要。”

扭头催珠华:“嫂子我们走。”

珠华被她的小脾气弄得好笑:“好好,走。”

秦坚白不敢勉强,拿着灯默默地站在原地,目送她们离去。

长街另一边的一个花灯摊位前,有一个华服公子一脚踢向旁边一个小厮,激动地道:“你看见了没有?那个岸上船上的美人?!”

小厮提了满手灯,正辛苦地琢磨着如何把又压到他手里的一盏新灯拿好,让这一踢像个灯架一样晃悠起来:“哎呦,爷,到底是岸上还是船上,又是什么美人,您说清楚点——”

华服公子一把把他一推:“蠢货,滚一边去,别挡着爷的路!”

抬步就要往那边去,不想一袭月白披风随后挡住了他。

孟钿望了一眼那还晃悠着的小厮灯架,心情好了点,露出笑容道:“终于找到爷了,爷好兴致,买了这么多灯,都是送我的吗?”

“是是!”

这华服公子贵姓自然是“万”了,万公子急不可耐地把她又一推,再往那处望,游人如织,佳人芳踪早融了进去,哪还寻得出来?

孟钿一个趔趄险些摔了,幸好叫丫头扶住,莫名其妙地跟着万公子的目光望去,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爷见着熟人了?”

万公子失魂落魄:“嗯……”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营养液(╯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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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姑娘在定平侯府这一房的地位,打个比方的话可以参考贾芸在贾家的地位,草字头,和宁国府的嫡长玄孙贾蓉一辈,说出去一般是贾府爷们,可是要寻个生计还要问邻居泼皮借钱开路…章二姑娘比他家好点,没那么穷,不过肯定也富不到哪去,正常吃穿行,要奢侈就没份了。

☆、第150章

佳节良宵,长街花灯犹盛,失了兴致早归的人却各有各的闹心。

秦坚白一路默默无言,秦太太携着小女儿坐在轿里,一颠一颠,先还有余怒未消,一时骂章家一时怨苏家,随着离家门渐近,她这些心思渐皆消去,不可抑制的恐慌开始漫了上来。

她原来不会怕成这样,就算动的手脚捅到了秦学士面前,她早准备好了说辞,就说是想给秦坚白寻个更好的结亲对象方才如此,秦学士就算不认同她,不过发作两句,斥责她“愚”而已,不会真怎么样。

可,万没想到章二会是个掺了水的侯府姑娘,那层披的皮还叫人当街揭了,她激愤之下,好像也说了几句不该说的,凡此种种全落在了秦坚白眼里,等下到家,他若是往秦学士面前告一状,她却要如何是好?

扪心自问,秦太太觉得虽然秦坚白是原配留下来的继子,她也真没想过害他,她想给他说章二姑娘,虽说有一点自己的私心在,终究对他也是有好处的不是?

谁知道章家人会是蒙骗她呢。

她上了当,也很受伤啊。

秦太太胡思乱想着,两度掀开轿帘,想跟秦坚白说两句和软的话,终究碍着轿夫就在左右,出不了口,一而再地犹豫下来,就进了家门。

轿子进了宅门,秦太太透过轿帘见到前院书房那里透出灯光来,知道秦学士已经回来,不由心下一颤。

秦坚白的脚步顿了一顿:“母亲,我去给爹请安。”

秦太太欲言又止:“坚白,我也是为了你好——”

秦坚白低了头:“儿子知道。”

秦太太便无话了,继子已经长这么大,难道还能威逼利诱把他的嘴堵上不成,只好回去后院,把女儿打发去厢房,自己独自皱眉思索想着对策说辞,想不多时,外间便传来了丫头的迎候声。

“老爷回来了。”

居然这么快。

秦太太一面心下惴惴,一面不免抱了侥幸心理,想着莫非秦坚白并没说什么,这个念头刚一转过,秦学士大步踏了进来,满面寒霜。

秦太太见着他的脸色就晓得不好,懦声道:“老爷——”

“真是无知妇人!”

秦学士进来劈头就给了她一句:“我早与你说过定平侯府不行,谁允你自作主张,做出那样难堪事来!”

秦太太一听,知道大势已去,只能扮出十分委屈的模样来:“我只是想坚白娶个如意的媳妇,老爷觉着苏家好,一心就认定了苏家,说也不同我说一声。我虽不是坚白亲娘,从小把他养了这么大,他也叫我一声‘母亲’,这婚姻大事,难道我一声意见都发表不得?”

她说着就拿帕子拭泪,“老爷实在喜欢苏家,我也只好依了老爷,只是我想着既然还没正式定下来,不如让坚白见一见章家姑娘,与他多一个机会,说不定他就中意章家姑娘呢,那岂不是错过了一桩良缘——结果章家那样,我叫蒙在鼓里,也是万万不曾想到啊!”

“赵氏,”秦学士冷冷地叫她的娘家本姓,“你与我做夫妻这么多年,我做的是什么职差,你不知道?你有胆同我在文字上玩花样?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自己都当着众人的面嚷嚷完了,现在来糊弄我,莫非要我把文太太请来做个见证你才肯认?”

秦太太一窒,旋即大惊失色,真找了这个见证,她以后还有什么脸在外交际应酬?凡有文太太的场合她都只能退避三舍!

“老爷,坚白这孩子都同你说了什么,我、我真没有坏心——”

秦学士打断她:“坚白没说什么,你虽然不慈,他却还敬你这个母亲,是我听他的话不尽不实,硬逼问了出来的。”

不慈——!

这两个字一入耳里,秦太太如被鞭子抽了一下,面色瞬间刷白。

她有过一个儿子,只是没养住,没满周岁时就一场高热夭了,从那以后再没有孕,所幸秦学士醉心学问,在男女之事上不甚热衷,只收了一个原配留下的贴身丫头为通房,那通房生育上比秦太太还艰难,肚皮从没鼓起来过,秦太太便也不把她放在眼里,虽然没有亲子是个极大缺憾,但后院这块她能独大,同她差不多的旧日手帕交们相比,日子算是很好过了。

她知道随着时日久长,秦家始终没蹦出第二个男丁,秦学士对秦坚白这个唯一的儿子日益看重,可她自认她对秦坚白也不坏,她又没个儿子,难道还能把心偏到外人身上不成?

在这家里熬了这么多年,不过一步行错,居然就落了个“不慈”的评语。

秦太太一万个伤心不服气,跌坐在椅子上,哭道:“我哪里待坚白不好,老爷明指出来,我想给他找个有倚靠嫁妆丰厚的媳妇难道是坏心吗?我不是说苏家姑娘坏话,他家单薄得那样,能给姑娘陪送什么,苏家大爷有出息不错,才进翰林院,连个品级都没有,等熬出头要到哪天,坚白娶她,一些儿帮扶都指望不上。”

她哭了一会,听秦学士毫无声响,不知他怎么了,不由移开帕子抬头一望。

秦学士对上她泪涟涟的眼神,这才缓缓开了口:“好,我知道了,我在翰林院熬了十来年,拿着一份菲薄俸禄,逢年过节还要靠外任上的二弟补贴,想来在太太眼里,也是‘等熬出头不知要到哪天’了,家里这样,多年以来,实在委屈了太太。”

“……”

秦太太吓得张口结舌,“我、我不是这么说——”

秦学士在翰林清贵之地,如今又轮着了修实录的差事,他是正经挂了名的,论前程远比外放的秦家二老爷远大,只是这份前程没变现之前,单拿着一份学士俸禄确实没有多少,秦家二老爷在外任上能捞的油水丰厚许多,就补贴一下在京的长兄,等秦学士出头之际,自然会再照拂回去,许多类似的官宦人家都是如此行事,算不上谁吃亏谁占便宜。

“我知道你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坏心,”秦学士反而心平气和下来,“但是你眼界太浅,恐难再改。坚白的婚事你不懂,就不要再插嘴,你连人家姑娘的嫁妆都考虑到了,那我问你,你当日嫁给我,是带了多少了不得的嫁妆来?这些年我有问你动用过吗?坚白不打这个主意,才像是我的儿子,我秦家的人,穷到讨饭也不至于盯上媳妇的嫁妆。苏家姑娘哪怕空着两只手走进来,也是秦家长媳,谁敢小看了她,就是连着坚白一起小看,太太,这个道理你总是懂的罢?”

秦学士要说别的,秦太太还能再争两句,然后他先都疑上秦太太瞧不上他了,秦太太哪还敢说什么?不管懂不懂,都只剩下了一个“懂”字。

秦学士道:“好,多的我也不跟你说了,我让坚白明日去请长越来,你当面同他赔个礼——”

秦太太忍不住失声:“老爷!”

秦学士不为所动:“论理你当亲自上门去,不过苏家没有长辈,长越夫妇比你矮了一辈,真要如此,以后两家结了亲你难以相对,为你的面子着想,我才让长越过来,当着我面,想来他也不至计较了。”

秦太太快晕过去,让她跟一个晚辈赔礼还算是给她面子,她哪还有什么面子,苏家那姑娘真过了门,起码一两年内她怎么拿得起婆婆的架子!

秦学士的声音放重了点:“怎么?你不愿意?那就我亲自往苏家赔礼去罢,你无端羞辱人家的妹子,便是婚事不成,也没有就这么无声过去了的礼,总须给个交代,不然,以后谁还敢给坚白说亲。”

秦太太哪里敢叫他背这个锅,真这么干,夫妻情分也就完了一半了,只好委委屈屈地道:“……哪能让老爷去,我赔礼就是了。”

**

珠华没见着苏长越之前,攒了一腔对秦家的不满要跟他告状,但等真见了他,苏长越笑着把从灯谜棚子那里赢的几盏灯都递给她看:“你喜欢哪个?挑一个挂我们屋里,晚上看着玩,不用熄。”

珠华心就软了,不忍败他的兴致,依他的意挑了,一道回了家,先去安抚了苏婉几句,苏娟这时候也知道姐姐受了委屈,坐旁边附和道:“那个秦公子家不好,姐姐不嫁给他就是,我看那个秦太太穿得也很一般。”

她摆明了只认衣冠,势力得坦然,珠华哭笑不得地教她:“二妹妹,以后这种事你心里想想便是,哪怕当着自家人的面也不要说出来。”

苏娟“哦”了一声,一副有口无心的样子。

她让孙姨娘养大,秉性已成,珠华知道扳不正她,也不费这个劲了,只教着她面上要过得去,她管得松一些,又肯与她东西,又不似孙姨娘那样总拧着苏娟的耳朵要她务必听话,一个家里住到现在,苏娟倒是更肯听她的,只是本性在那,时不时忍不住要露出一些。

她又去和苏婉说话:“姐姐,让大哥再重找一门亲事好了,不要那个秦公子——”

苏婉忍不住道:“跟秦公子没关系,我看他都不认识那个章二姑娘。”

她两个聊上了,珠华见苏婉的情绪还成,不像很受伤害的样子,便放了心出去,回到前面正房。

一通忙碌洗浴过后,室内安静下来,珠华才把这场荒唐相看的始末慢慢同苏长越说了,秦太太如此行事,说到底小看的是苏长越,伤的是他的颜面,珠华恐怕惹他低落,先头想好的那一大通抱怨,真等出口,已经淡然寻常了许多。

“——这门亲不能结便罢,也没有什么,大妹妹虽说年纪到了,但宁可在家里多养两年,也不能草率许人。”

寒梅映雪的红绸花灯没找着合适的架子挂,最终搁在了圆桌上,散发着莹莹的暖晕光芒,苏长越静静地听她说完,道:“好,我知道了,等明日看秦学士有什么话,再说罢。”

他语气平静,珠华怕他是硬忍着没有发泄,伸手去摸了摸他心跳。

苏长越低声笑了:“你做什么?我没生气,早年间我父母过世,那时该看的眼色,该尝的冷暖,我早便都知道了,这点事没有什么。”

珠华刚放了心,又让他说得心酸起来了,安慰地拍了拍他。

苏长越侧了头:“我不是光哥儿,你要安慰我,应该这样才对——”

他凑过来亲她,珠华回应了一会,舒服是很舒服,不过讲真,冬夜人在温暖的被窝里,其实最容易来的情绪是犯困,珠华眼睛渐渐就不太睁得开了,含糊道:“苏哥哥,我困了,要睡了。”

苏长越一边继续亲她,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不行,是你主动的,你要负责。”

“……”

她哪里主动了——珠华犯着困,脑袋不大灵光,想不起反驳,只能说她相信他是真没有生气了,而再过一会——嗯,她也不大困了。

……

☆、第151章

隔日一早,珠华坐在妆台前,小荷替她梳着头,小丫头翠桐提着个花灯进来回话:“奶奶,门口有个自称姓秦的人来,说找大爷,还送了这个灯,说给大姑娘,我说我不认得他,不能乱替他往里捎东西,他偏给我,说大姑娘要是不收,再还给他无妨,我只好拿进来了。”

她被小荷教导至今,说话做事都像样多了,因她哥哥在前院,她平常做的最多的就是里外两边跑着传话。

珠华听说姓秦,就知道了来人是谁,再往那花灯看了一眼,见是个八角形画烟雨山水的,跟昨晚那个截然不同,不由笑了笑:“拿去给大姑娘罢,收不收随她的主意。”

然后她站起来往东次间去找苏长越。

这间屋现被改成了书房,苏长越原来的书房在前院倒座房,当初为着叶明光要来,特意腾出了给他预备着,后来凑巧买了隔壁的房子,就没用上。不过苏长越在东次间里呆习惯了,不想再来回倒腾搬运,就由着旧书房空着,他日常在家看书写一些公文之类仍在此处。

珠华进去把秦坚白来的事和他说了,道:“他来的倒早,不知是本人的意思还是秦学士的意思。”

苏长越搁下笔起身:“我去看看,应当是秦学士让他来的,大约要找我去秦家,中午我不一定能不能回来,若午时不见我,你就先用饭罢,别空等我。”

珠华答应着,跟后面送他出去后,想了想,回转到后面去看苏婉。

秦坚白来请人还记得带个新花灯来,算是有心了。但以珠华的心思论,他再有心,她也不大想苏婉嫁过去,还没过门就和婆婆种下芥蒂,虽说是秦坚白的继母隔了一层,婆媳名分不是假的,总是有点麻烦。

但从另一面说,苏婉已经十六了,同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们有是有,好的优秀的却多半都早叫人下手定走了,能捞到个秦坚白都算是漏网之鱼,这会儿嫌弃他不够十全十美错过他,谁知道以后还能寻个什么样的呢?

她嫌秦坚白继母难缠,指不定人家还嘀咕苏婉丧母长女呢。

纠结着到了后罩房,正瞧见苏婉跟听兰两个人都在外面,听兰站在一张椅子上,苏婉替她扶着椅背,听兰则提着那个八角花灯,垫着脚尖要把它挂到廊下去,只是身高差了一小截,努力了几番都没挂上去。

两个人都费力又专心地仰着头,叽叽咕咕地讨论着,要怎么才能挂上去,无人发觉到珠华到来。

珠华看了一会,哑然失笑,也不去寻苏婉说话,也不想那么多了,静静走了回去。

**

万府一大早也很热闹。

万奉英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穿着一身皱巴成咸菜一样的锦服,让两个小厮架着,软绵绵地往里走。

走着走着,他觉着小厮的步伐慢了下来,老大不乐意,含糊训道:“快着点,没吃饭是怎么着?爷我又没多重,两个人还扶不住,再这么没用,下回别跟爷出门,换有力气中用的去——”

两个小厮听得他的恐吓,非但没有加快脚步,还索性停下来了,其中一个缩着肩膀道:“大爷,您睁睁眼,阁老来了。”

阁老?

什么阁老?

哦,他爹。

从话入耳到明白过来过话的意思是什么,万奉英足反应了三息,才终于把眼睛眯缝着睁了一条线——跟着就瞧见万阁老一张铁青铁青的脸。

“都撒手,还扶着这个孽畜做什么!他是断了手还是断了腿!”

两个小厮被一喝,都吓得忙撒手后退,这一来,没了支撑,万奉英晃了几晃,到底没撑住,脚下趔趄着就摔了下去,头磕在地上,嗷嗷叫疼。

万阁老看着这个烂泥一样的儿子,深吸了口气:“——你没有骨头是怎么地,自己爬起来!”

万奉英让一摔,总算把困意摔没了些,哼唧着道:“起不来,我膝盖骨好像摔折了,哎呦,痛死了——哎,哎!爹你干嘛!”

他声音陡然转为尖利,因为万阁老上来一脚就踹在了他膝盖上。

“你还有脸问,你这一夜未归做什么去了?再不起来说话,我真让人拿家法来敲折了你这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