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当头一棒,因为从没有人从这个角度讨论过证据问题。

公堂上诡异地安静下来,冯状师想狡辩,却被春荼蘼占住了理字,一时不知如何自辩。不过,春荼蘼的话终究不能在律法上找到明确的出处,因而公堂是不能采用的。所以,他干脆沉默,看的是窦县令的态度。

寂静,有一种无形的张力,没有片刻,主持公堂的窦县令就撑不住了。他肚子里连转了好几道弯,自然是谁也不想得罪的,若双方苦苦相逼,当他必须选一边时,他先不能惹的却是潘家。因为至少,英家还有道理好讲。他苦读出身,又是流内官,总能有说得上话的人。但是若走到秀才遇到兵的路上,那真是没办法转圜了。

第六十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于是他轻咳了两声,“春状师说得很有道理,只是古人古言不能做为呈堂证供,也不能作为刑判的论据。咳咳……本县以为,还是需要一点点实际的证据。”

英老爷闻言眯了眯眼,倒是春荼蘼挺开心地笑了。这可是第一次,有人称她为状师,而且是堂上的老爷。那么,就让她好好发挥,不愧对这两个字。

“大人,民女有证据。”她举起白嫩的小手,脸上笑着,眼神却无比自信。

这在她身上似乎形成了一种光晕,不仅英老爷,就连潘十老爷也欠了欠身子,心里忽然有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冯先生,您是经验丰富的状师,想必知道诈为官文书及增减,在我《大唐律》的诈伪篇中,是明令标示的犯罪行为吧?”春荼蘼问冯状师,但眼神却疾速瞄了一眼潘十老爷。见其一派镇静安然,可眼神中却闪过几不可捉摸的光,立即信心大增。

“自然是知道的。”冯状师傲然,还卖弄似的背诵,“诸诈为官文书及增减者,杖一百。准所规避,徒罪以上,各加本罪二等。未施行,各减一等。”

春荼蘼大力点头,貌似钦佩,“此官文书中,包括了符、移、解、牒、钞券、票证等,自然也包括各种契约,以及地契对吗?”

“没错。”冯状师目光闪烁,总觉得对面的姑娘在挖坑,却弄不明白在哪挖,且还让他不知不觉地走近了,“可是这与本案有什么关系?地契上白纸黑字。大红的官印,难道还能造假不成?再不济,官府的造册中有纪录,你自管去查。可我念你年幼无知。奉劝你一句话:诬陷之罪,也在诈伪篇中有相应处罚条例。身为状师却还故意诬陷他人,那刑罚……哼。我怕你一个女流,承担不起!”

冯状师只会以势压人,狐假虎威,其水平还不如老徐氏一案中梅、吴两位状师。春荼蘼想着,对冯状师一再嘲笑她的年纪和女性的身份有点恼火。这人绝不是个清醒的,厉害只是在表面罢了。不然,换作一个聪明的。就该知道英离如此精明,在争地案上如何会儿戏,请来没有真才实学的人上公堂呢?演大戏还是扮小丑啊。

“谢谢冯先生,小女明白得很,所以没有根据的话。绝不会乱说。这,是执业道德。”春荼蘼没有提高声音,可字字掷地有声,中间的还有些对冯状师讽刺的意味。

她猜,潘家耍的花样,冯状师也是被蒙在鼓里的。这又是双方不完全信任导致的恶果,当事人不对状师说实话,所隐瞒的瑕疵,在堂上就成了被对方攻击的弱点。只能被对方打个措手不及,问得哑口无言,最后彻底失败。

“这是民女昨日誊抄的一份纪录。”她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恭敬的双手托住,高举。

窦县令略点了点头。立即有一名衙役上前,把那张纸呈送到公座上。

“写的什么?”他并没有打开,而是问春荼蘼。

两边当事人他都惹不起,有什么还是摆在明面儿上吧!若真有不法之事,大家还可做个见证,彼此心明眼亮,要被雷劈也有人比他个子高。

“自从大人决定重审英潘两家的争地案,民女应了英老爷所请,决定担任状师,之后就做了非常细致的调查工作。”她意有所指地说,“并没有想当然,也没有只看表面证据,而是深挖。”

“你倒是挖了什么?”因为她神色笃定,冯状师开始不安。

“民女在县衙存放各种文档和登录册子的记事房中忙活了两天,想找出与潘家地契对应的纪录和相应的鱼鳞图谱。”春荼蘼仍然面向公座,并不看其他人,“结果……鱼鳞图上倒没看出什么,可那份地契的纪录,却似乎是伪造的!”

什么?!

堂上的窦命令,堂下的英离和潘十,外加他们各自的管家和冯状师,都大吃一惊。

这个指挥,罪名可大了。可能判的不重,但性质却恶劣。若坐实,对潘家在朝堂上的势力都有极大的影响。说轻了是伪造文书,若有心之人加在利用,夸大成是欺君之罪也可能。

而另一边,英离先是惊喜,之后又有点不确定。潘老十真敢这么做?怪不得之前从没有听过地契之一事。不过,上一次官司打了那么久,其他状师都没有发现,为什么这一回、这姑娘就发现了?不是……胡说八道吧?

潘十老爷坐在椅子上不动,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只有掩藏在袍袖下的双手,紧握成了拳头。其实他的镇定,反而更显得他心虚。要知道他这样的身份凭白被冤枉,并且是这样的罪名,算得上是极大的侮辱,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也不可能忍得住。

“你可有证据?”窦县令率先反应过来,大声问。

“证据就在您手中。”春荼蘼坦然而镇静,“所谓白纸黑字,是最佳证据。但谁都知道,纸与墨经历过久远的年代,就会相对失色,纸质变黄,墨色发灰。而这种失色,书写时的年分相近的,不容易分辨出,间隔越久,差别就越明显。潘家的地契是五年前所得,那时正是前任月县令被革职查办,依法斩首之前。民女特别找到那时的纪录,对比了纸色与墨色……”

“你不会说,五年间的文书,纸色间的就有很大变化了吧?”全堂寂静,因为开口的居然是潘十老爷,“还是,你觉得那是我潘家找人新添上的纪录?”

沉不住气吧?很好,能搭上话就好。要知道做贼的,都会心虚,再有城府,在事实面前又能如何呢?所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春荼蘼暗想,脸上却带出诧异之色来。

只听潘十老爷冷笑,“潘家的地契正是五年前照章办理的,时间上,你没弄错。但你说纸墨有问题,誊写一份有什么用?该拿来原件,让大家一起看看,那纸色和墨色可与日期相差不多的其他纪录有所区别?再者,我潘家若要在后来添上这么一条,难道要插录在册子之中?”

对啊。英离心中一凉,提高的心又落了下去。

“潘十老爷,我只说年代久远的话,纸墨会变色,何尝说过潘家地契的造册纪录在这方面有问题?也没说过册子中有插录啊。您若反驳,也不必如此着忙吧?”春荼蘼瞪大“无辜”的眼睛,一幅你误会了,等我把话说完不行吗的模样。

对啊,她就是耍人,就是要姓潘的着急。急了,才能有漏洞可以抓住。

“但是……”接着,她话峰一转,“我发现,衙门关于潘家地契的纪录确实有奇怪之处。”

窦县令再也忍耐不住,把春荼蘼呈上的那张纸打开,快速看了几眼,表情变幻不停。

堂下的人都是看人眼色的好手,当即心里都敲起鼓来,有喜有忧,但都不知道春荼蘼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知道窦县令是否知道,前任月县令有个怪癖,那就是文书的事,本来应该由衙门内专门的书吏,按照规章来办理。可月县令可能要贪赃枉法的地方太多,对到达一定数额的大宗交易文书,特别是票证和契约,喜欢自己来纪录。”春荼蘼继续抛出重量级的证据,“我翻阅衙门的册子,又询问了县衙的老人儿,都能证明这一点。”

“那又如何?”潘十老爷冷着脸问。

“他还有个怪癖。”春荼蘼的目光清澈澄明,令潘十老爷突然不敢直视,“他每纪录一件官文书,就喜欢在旁边的空白处点几个黑点。很多人看到,会以为不小心滴落的墨迹,实际上却是有规律的。我研究了一下,才发现其中的微妙……但凡是他自己亲手录入的,就每五个为一组,以序号为准。序号为几,就点几个点。比方三号,点三个点。而到了五号,就会从一点再开始。他这样做,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大概是知道贪官早晚没活路,为自己将来勒索或者自保而留下的。毕竟,收的脏钱、做的坏事太多,得有个凭证呀。如此做,即算记号,又能快速总结出数目。再或者,就是干脆他觉得自己若不得好死,也要拿同流合污者垫背!”

潘十老爷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声音中满是轻松之意,害得英老爷的心再度上下不止,就跟波涛怒海中的小船似的,抛上抛下,没个停歇。

争地案罢了,不事关人命,却因为双方的在意和此审的跌宕而生出动人心魄之感。春小姑娘难道找错方向了,为什么潘老匹夫如此自得?

“我潘家虽不才,却也不至于要向个小小的县官行贿。某敢送,姓月的敢收否?”潘十老爷站起来,向春荼蘼走过去,理直气壮地大声说,“春状师,你若拿不出证据,某可是要告你诽谤的。那时,别说英家,任谁也救不了你!我潘家,还没到谁都可以泼脏水的地步!”

第六十一章马很贵的

潘十老爷身材高大,气势汹汹,身上有行武者的煞烈之气。

恰此时,正有一道阳光从大堂门外照进来,他身体投以的阴影,把春荼蘼娇柔的身子完全笼罩住了,似乎要吞噬掉她年轻的生命一般。

所有人,都心下发凉,认定这位大唐出现的第一位女状师,要就此消失,不伏在地上大哭或者哀求就不错了。在这般气势下,有品级的官员也受不住,何况一个年才十五的小姑娘。再聪明狡黠,在这乌云压顶之势下,也会受不住的。

哪想到春荼蘼也笑了,身子略向后退了半步,却不是示弱,而是为了能仰头平视,倒凭添出一股对峙之感。而且……居然……不落一丝下风。

“潘老爷,有理不在声高。”她姿势俏皮的抚抚被震疼的耳朵,“我可曾说您行贿了?”

潘十老爷气得暴跳。

她提起纸墨,他质问,她就说其实与纸墨无关。她提起行贿,他再质问,她又道没说潘家行贿。那这是干什么?耍人玩?!

他却不知,这也是春荼蘼的辩护策略。她东拉西扯,几擒几纵,可不是为了好玩,而是为了打垮潘十老爷坚强的心理防线。一轻一重,一抓一放之间,不仅拖延了时间,还削弱了对方的意志,消耗了对方的耐心,轮到她进攻时,就能一举占据上风。上大学时,老师教过她,打官司和打猎是一个道理。估量对方,然后决定自己的方法。

“敢情你是消遣老夫和堂上大人来着。”潘十老爷微眯了眼,露了杀气。

“我的意思是……”春荼蘼还是不惧,既然走到这一步,各种情况就都考虑在内,有什么好怕的,“也许月县令根本就不知道地契的事呢?”

按照前任县令做事的规矩,这么大片地的地契纪录,所涉金额庞大。必是他自己动手处理的。可潘家地契的那一项,却没有他做的记号。那么,若不是他,就肯定是其他能接触此事的人。比如。当时的负责书吏。所以说,要做假,不一定非得经正主儿的手。

那登记的册子上,有关潘家地契的纪录条目,离后面月县令又亲自做的其他纪录隔了好几页,字迹又模仿得一模一样,他未发现前面的插录也是可能的。于是。有人蒙混过关。若不是她特别注重细节,还发觉不了其中的猫腻。

而这道理看似复杂,但堂上几位主事者,都是熟知官场的人,略想想就明白了过来。

潘十老爷面色微变,瞪了一眼冯状师。在他看来,状师就是打嘴仗,来胡搅蛮缠的。还能有什么作用?春荼蘼明明知道他的意思,心中却是叹息。在古代,律师就是无赖的代名词。没人尊重和理解的。

冯状师得到暗示,立即走上来,充分发挥讼棍的精神,大声道,“说一千,道一万,你只是推测和怀疑,却没有证据。如今月县令已被法办,死无对证,你怎么说都行。什么墨点。什么伪造,你若拿不出让人信服的东西,就是诬陷好人。那学生……”他转向窦县令,“请大人治此女之罪!”这大帽子扣的。

英离看到所有人都站起来了,也欠了欠身子,觉得是需要他表态的时候了。不过他担任英氏一族的族长多年。心思却从来没有这么七上八下过,一时居然不知要说些什么。但他忽然接到了春荼蘼的安然眼神,然后听到她说,“证据嘛,我自然是有的!”

英离立即福至心灵,淡然道,“今日时辰已晚,不如照大人的安排,后日再审第二堂吧?”

潘十正在混乱,窦县令正在惊疑不定,因而此提议立即被通过。春荼蘼暗抹一把汗,明知时辰其实还不到,却也乖乖离开。

在县衙后门,她才想上自家的马车,就被前面一辆走华丽大气风格的马车拦住了路。她想了想,慢慢走过去。小人物见到大人物,先做出姿态是应当的,可是她并不卑微低头。

“你,很不错。”马车里传来潘十老爷的声音,淡淡的狠意,似乎平静了些。

“谢谢您夸奖。”春荼蘼实受了这声不甘心的称赞,不卑不亢。

“英家给你多少银子?”又问。

春荼蘼唇角上翘。

这是贿赂?潘十老爷心虚啊,不过他也真够霸道,心里没底也敢来谈条件吗?难道是笃定英家保不住她?不不,这老家伙才不脑残,这是威胁,是反击,发现自己被突破防线后,也来打击她的士气。自然,她不会白痴到以为潘家是来真心挖角。

“不是银子的事。”她也冷下了态度,“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就不算是个事。”不愿意得罪人,却不意味着她会低头。

马车里怔了一下,忽然一声笑,“说得好!但你难道不愿意为潘家做事?老夫保证,必定比英家给你的条件好,更不会把你晾在前台不管。刚才,雷霆风雨,英离可是很少为你遮挡。”

哈,离间人心的招数也上来了。可惜啊,她对英家或者潘家,都是不用心的。用心的只是案子,还有她的家人。

“到了公堂之上,我若还需要权势为我遮风挡雨,就不配‘状师’的名号,只配狗吠。况且常言说得好,一脚踏两船,两边不到岸。”春荼蘼收拢了手,明明规矩地站着,却不见下层人对贵族高门的恭敬,“荼蘼虽然愚钝,却也明白这个道理。我若应下了潘十老爷,不仅彻底得罪了英家,还会让潘十老爷瞧不起。到头来,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潘十老爷又笑,却有些轻视,“姑娘家说话如此有趣,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的胆色,倒也让老夫有几分喜欢。但你不是为了银子,又是为了什么?若为了在洛阳立足,英家还没有我潘家的实力。”

“我是为了我爹。”春荼蘼并不拐弯抹角,语气和神色突然都咄咄逼人起来,“潘十老爷族中可有位青年才俊,名为潘德强的吗?”她说青年才俊时,语气讽刺,并在潘十老爷怔住,一时没有回答时,接着道,“他在德茂折冲府,是我爹的上司。我本不想接下英老爷之请,奈何潘果毅无缘无故打了我爹四十军棍,害我爹起不来床。荼蘼自小失去母亲,一向孝顺爹爹,偏心眼儿小得很……”话不说完,就躬身一礼,施施然走开,连头也不回,脊背挺得笔直。

有些话,有些事,还是让有些人明白得好。

没头没脑的,反而容易遭到猜忌。若对方想歪了,是给自己找麻烦。所以有时候,不妨直接点。

不知潘十老爷怎么想的,反正春荼蘼有一种下了战书后,那种坦然又积极的感觉。掀开自家小马车的车帘往外看,见潘家的马车半横在街上,并没有让开的意思,却也没有新动作。

“绕行。”她放下帘子对充当车夫的大萌道。

条条大路通罗马,这句话,古代人或者明白,却远没有她运用的熟练。记得大学时,司法鉴定学的教授留了下作业,给班里的学生们每人一百块钱,让学生们买材料,自己动手做导模实验,以验证雨夜窗外一只脚印,判断是男是女,身高体重,甚至职业等。

当同学们都努力验证的时候,她却把那一百块给了助教,打听到直接而准确的答案,省下来的时间,跑到法庭去听庭审。结果她的作业得了零分,因为她作弊,而且她还直言了自己用的办法,没有愧疚。

不过,教授却在背后却对她感慨地说:你会是个很厉害的律师。因为你知道直达目的,只要目标正确,从不在乎手段。

现在她也是。

她要潘家向她低头,因为她睚眦必报。她要英家偷鸡不成蚀把米,因为他们算计了自家老爹。她要那些贫苦农民得到土地,因为她今世要救赎自己前世的罪孽。她要春家大房和二房主动要求分家,因为她不愿意受极品亲戚的拖累!

台面儿上,有台面儿上的玩法。台面儿下,有台面儿下的手段。

回到家,先向祖父和父亲说了公堂上的事,并没有只报喜、不报忧,那样反而令人不会相信。之后借口要休息,回了自个的屋子,免得春氏父子的细细盘问。可才走到门口,小凤就从外面进来,对她使了个眼色。

她立即来到外书房。

此时的一刀神情疲惫憔悴的坐在那儿,眼珠子红得像兔子。过儿正端过一碗新做的汤饼给他吃,里面加了鸡蛋和腌肉,撒了切碎的小葱,闻起来香气扑鼻。

“马没累坏吧?”过儿问。

“你不问我人,你问马?”一刀大为不满,但口齿却因为嘴里吃着东西而含糊不清。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过了哼了声,“马很贵的。”

春荼蘼迈步进门时,正听到这句,差一点笑出来。过儿这个小辣椒,说话也太呛人了。

“小姐。”看到春荼蘼进门,一刀和过儿一起打招呼。

春荼蘼摇着团扇,一派四平八稳地问,“让你调查的情况,如何?”

第六十二章 送鞋

一连串含糊不清的音节吐了出来。中间,还夹杂着被汤饼烫得发出的呼噜声。

春荼蘼连忙摆手,“你不必说话,吃你的。只听我问,然后点头摇头就行。”

一刀咬着鸡蛋,点头。

“你这是几天没好好吃睡,生生打熬下来的?”有点内疚地问。

点头。

“我让你调查的,你可曾落下什么?”

摇头。

“是否与我所料一样?每个猜测,都有证据吗?”

连两问,所以两度认真点头,并以下巴示意桌边的一个小包裹。长条形,扁,软趴趴,像是纪录的证人证言。

春荼蘼二话没说,拿起包裹就走,临出门时甩下一句话,“过儿,好生侍候一刀吃饭、洗漱,然后叫他去睡觉。就按……侍候英雄的待遇。”

不管过儿如何在后面跳脚,春荼蘼稳稳当当走回自个儿屋,稳稳当当坐在书桌前,把一刀收集来的证据打开,先通读一遍,再分析整理,找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内容,含混不清的部分仔细推敲。然后,照着证据原件又认真誊写了一份儿。

她书法很差,从去年跟随康正源巡狱开始,下了苦功练过,如今一笔簪花小楷总算可以见人了,再书写上堂用的状子和证据什么的,就不用再假手她人,就是速度实在是有些慢的。不过,虽然免了泄露秘密的风险,但以后状师的生意要做大,有大量文书要摘抄。她肯定忙不过来。如果不能请个专门的秘书,就得自己培养一个。就目前来看,小凤和过儿对此都很排斥。

唉,只有先自己动手吧。谁让大唐没有电脑和复印机呢!每当这时。她就想念现代生活的方便。任何事物都是相对的,环境好,没有空气污染。就注定不能有高科技。

把抄好的证据卷成细如两指的小卷儿,用一根细绳捆好,方便拢在袖筒里,再把原件收进一个专门准备的精致竹盒子内后,她今天的工作才算告一段落。

但这些事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却必须认真仔细,半点疏忽也不能有。非常耗费精力,算得上一个字一个字的抠,直到完美无缺。所以除了吃晚饭的时间,春荼蘼一直埋头苦研,熬到大半夜。最后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当值的过儿陪在一边,端茶送夜宵,外加研磨铺纸,顺便在一边做针线,最后是坐着进入梦乡。还是春青阳不放心孙女,看到西屋灯还亮着,进来看看,才叫了这对主仆起来,换了衣服到床上去睡。

“爹。荼蘼熬夜?”春青阳才回到院子,看到春大山扶着门走出东屋,心疼地问。

春大山身体强壮,精力十足,本来睡眠就不多,最近一直养伤。白天晚上一直歇着,半夜里更是极容易惊醒。

“你别担心,这丫头……等案子结束就好了。我想,就是忙这一阵子。”春青阳轻轻叹了口气,连自己也不信这话。

“这孩子怎么就转性了呢?”春大山愁到不行,“我也不是养不起她,她为什么非要给人打官司,坏了名声不说,还那么辛苦。何必呢?”

“她喜欢吧?我看出来了,她是很喜欢上公堂的。”春青阳抬头,望着晴空明月,浩瀚星海,“虽说她是女子,可她若非要如此……人活一世,咱们爷俩不能给她别的,让她什么高兴就做什么,也未尝不可。之前我也难下决心,便你看她忙起来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特别有精神,就随她去吧。到底,她身上流着一半蔓娘的血……”

春青阳突然提到这个禁忌的名字,春大山山岳般的身躯身躯一抖。是啊,她的女儿。她有着那样自由的心性,怎么会生出循规蹈矩的女儿?不管他怎么压制,那天性还是会冒出来。

蔓娘……蔓娘……眼前又似乎浮现出那样活泼美丽的面庞,令他不由得想得痴了。

第二天,在春氏父子有心的安排下,院子内外静悄悄的,让春荼蘼睡个饱。可惜,天不逐人愿,英大管家来访。

因为问起案子的事,别人不知情,所以尽管万般不愿,还是得把春荼蘼从睡梦中叫醒。春大山蹒跚着来到西屋门口等,见女儿匆匆出来,他又是心疼、又是不满,心思都写在脸上。

倒是春荼蘼想得开,哄道,“爹啊,其实不管我半夜睡有多晚,还是按时起床为好,不然身体习惯了起居的时辰,忽然乱了,反倒不好。”生物钟嘛,说了父亲也不懂。

“可你为什么要熬夜?白天难道不能做事?”春大山借机劝说道,“小孩子家,睡不饱会影响身体,长不高的。看,你祖父好不容易养出你几两肉,又没了。”看着女儿细伶伶的小手腕,春大山皱眉。

其实若放在现代,春荼蘼的身材很标准,并不瘦。可此异世大唐,虽然并非以胖为美,可也认为略为丰满、曲线玲珑才是女性最佳身段。

春荼蘼笑而不语,不跟春大山争辩。因为知道父亲是疼爱她,即使骂两句也没事,何况只是小小责备。不过,她也辩解道,“女儿急性子,当天事要当天毕,不然睡不踏实。”说完,一溜烟儿跑了,欺侮春大山的“残疾”现状。

不出所料,英大官家是来问问案件的进展,以及之后有无把握之类的事。她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可正要回内院,老周头却又来报,“二房的表姑小姐来了。”

春荼蘼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想那是春二娘丈夫江明的娘家妹妹。算起来,是自个儿那位懦弱二姑的夫家姑娘,半点血缘关系也没有表姑小姐。论辈份,她得和春二娘的女儿一起喊这个江娘子为姑姑,再加个表字。

“她来干什么?”春荼蘼皱眉。普通亲戚串门。她肯定热情接待。但,春家大房和二房显然没安好心,所以这种拜访,她高兴不起来。心中瞬间起了提防之意。

“说是……”老周头还没说完,江娘子已经从大门走了进来。

走路姿势倒好看,娉婷文雅。看起来娇娇柔柔的,如果忽略那股子装模作样,其实也还能入眼。她身上穿着一件雪青色的齐胸襦裙,花蕊黄的半臂,淡白色的薄纱披帛,乌长的头发梳成复杂的牡丹头,以金蓝两色的珠琏缠在发髻上。还插了只粉色花簪。

不得不说,衣饰和配色都显示出精心准备过,本来是很美,可惜与她的肤色气质不符,让人觉得难以融合。反被衬得面色发青,死眉塌眼来。

“表姑姑,您来,有事?”春荼蘼赶上几步,基本的礼貌还保持得很好。

江娘子怔住,似是没料到是春荼蘼来迎她,甚至还有些懊恼不快之意。也不想想,这是谁的家啊。但她也算机灵,很快转了脸色。“亲切”地笑道,“荼蘼在家啊?”

什么意思?难道她不应该在家?是客套话,还是……这位表姑姑比较喜欢挑她不在家的时候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