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家损失巨大,但报案及时,咱洛阳城的治安又好,那些赃物贵重且沉重。肯定还没来得及出城。匪徒们也自然会分散开藏匿,要捉住不容易。”春荼蘼不着痕迹的拍了拍马屁,“而且,他们还会特别关注官府的动静,以便判断局势,找机会离开。我建议大人开放审理,就猜他们会派人装成百姓来看审。然后,我在堂上刺激秋叶,令他们觉得大事不妙。心里的压力增大。这时,再突然扔出所谓‘奸夫’。我让这个伶人只露出背影,再长发遮脸,浑身是血,总之脸看不到,衣服和身形相像就行了。”

“和谁相像?”

“当然是那个奸夫啊。”春荼蘼摊开手。“秋叶和那个男人来往密切,虽然隐蔽小心,但天长日久,纸包不住火,虽然看不太清楚,却到底是有人见到过的。我在倪府做调查时,无意中听人说起,就记下了那人的身影形貌,然后找相似的人扮演就好了。”

“这么说,那两个男子是他们的同伙?你怎么认出来的?”窦县令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大人,但凡普通看热闹的百姓,都有一个极为相似的习惯。”春荼蘼说到这儿,有点哭笑不得,“遇到好奇的事,就会拼命涌过去,要看个究竟,生怕落于人后。有时候甚至意识不到危险,执意要向前冲。这种时候,他们是没什么理智的。所以我才建议大人备好人手,只要发现有一反常态的人,就立即拿下。十之**,案子破获的突破口就在他们身上。刚才我叫人把假奸夫扔出来的时候,所有看审的百姓都向前扑,只有那两个人悄悄向后退,浑身都保持着戒备和警惕。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心虚。而当大人英明的命令手下抓人,他们若不反抗,我还没那么大把握。可他们,不但反抗,还很激烈。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差役要抓他们,若心里没鬼,跑什么?”

“也就是说,今天的堂审是个陷阱?”窦县令心中突然畅快,哈哈笑了起来。

春荼蘼点头。

这当然是个陷阱,不过前台的表演要到位。而只要抓住倪府劫案的真正罪犯,尹源的嫌疑自然就摆脱了,何必纠缠于既定的案情?费劲巴拉的逐条抠细节,效果也不见得好。

律法是枯燥乏味的,但若活学活用,其实蛮有意思。

“抓到那两个劫匪的同伙,要怎么办?哪里去找证据?”窦县令摩拳擦掌,却没感觉出自己这句话的语病。他是县令,凭什么叫人家帮着找证据?春荼蘼又不是衙门的人,也不领朝廷俸禄,又为什么要帮忙?

但她,还是帮了。县官不如现管,身在洛阳,和父母管搞好关系,总没有错处。

“大人,对付这种穷凶极恶之辈,还客气什么?”春荼蘼凉凉地说,“刑讯,是合乎律法的手段。”一句话:大板子打丫的!

理不直,气不壮。没有信念的人,是熬不了刑的。

第八十一章 第二眼帅大叔

不出春荼蘼所料,一顿板子下来,那些人什么都招了。

跟推理的一样,就是秋叶在外面认识了男人,想要脱奴籍,再嫁给他。但这个男人长得虽然不错,却是个不务正业的,少年时要做游侠儿,但侠事没做一件,却和山匪混过一阵子。于是,两个人就设计了倪氏忠婢案,打量着人财两得。

审清案情后,窦县令立即借助军府的力量,由春大山带队,抓捕了其余藏匿的罪犯共十四名,还寻回了绝大部分丢失财物,毕竟因为破案及时,那些东西还没来得及出手。于是春荼蘼不仅得到窦县令支付的委托银子五十两,还得到倪家出的赏银六百两。本来说是给三百两,但那只是在找回一半失物的情况下。现在差不多全部得回,自然赏银加倍。

春荼蘼坦然收下银子,敛吧敛吧,家底有上千,折合RMB两百万的购买力哪。于是,春家一跃成为小富之家。而所谓腰中有银心不慌,春荼蘼很奢侈的给家里的每个人都做了好几套新衣服,一年四季的都有,还给自个儿和两个丫头打了几件首饰。当春大山的黑发被一枚价值不菲的玉扣拢住,那真是丰神俊郎,把春荼蘼得意的不行,逢人就恨不得拉住人家说:这个,是我爹!真的哦,是亲爹!帅吧?

可以说,这两个案子,让她名利双收。利就不提了,真金白银杠杠的,名嘛,有好有坏。

从职业角度来说。绝对是大好名声,现在全洛阳谁不知道有个姓春的女状师,那真是狡猾多智,口吐莲花。有冤枉。找春家,迅速成为了小儿的歌谣,可见八卦的传播力量。

从人生角度来说。她想嫁出去、并且嫁得好的可能性已经越来越低了。没有哪个婆婆敢娶这样的儿媳,好让自个儿被她挤兑死,而且死得哑口无言。也没有哪个男人敢让她做正妻,那样存个私房,养个外室都瞒不过去,还会暴露得很难看。真闹上法庭,那就是一个字:输!

不过春荼蘼完全不在乎。这段时期真是自从穿越以来最舒心的日子。有钱,没案子,名声甭管好坏也打出去了,惟一忙碌的就是制订一点收费和签订委托契约的细则,培训小凤做初级接待员什么的。本来也想训练过儿。但这小丫头是家居型,只愿意照顾全家人的生活起居。

秋天气爽的时节里,选了一个不冷不热的天,春荼蘼只带了小凤,到洛阳边去转悠。她从来就喜欢水,因为宽广的水面总给人心胸开阔之感,令她觉得呼吸都顺畅很多。可惜洛阳不临海,于是只好在河边溜达。靠近南部富人区这一段河道,没有码头。绿树碧草的环境清幽,春荼蘼很是喜欢,能什么也不做,就望着河水发呆一整天,然后心情还很愉快放松。

这天她正坐在河边一块大青石上,静静的听流水声。突然有人温言问,“姑娘,我可以借坐一会儿吗?”

春荼蘼吓了一跳。任谁正在发呆,突然身后有人说话,也会惊到。

猛然回头,就见身后七、八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男人。大约三十多岁,也许二十,或者四十来岁……反正岁月在他身上有模糊不清的感觉。但细看,应该是和她家美貌老爹差不多年纪的大叔。帅大叔。很帅的大叔。第二眼帅大叔。

所谓第二眼帅,是指初看并不惊艳,五官也很普通,但组合在一起却非常俊朗。所以只要看了第二眼,就会完全被他所吸引。那种美不单纯是物理性的,而是气质性的,由捉摸不到的气场所形成。就如一块绝世美玉,不刺目,可越看就越能感觉出淡淡的光华,丰蕴而内敛,其中那岁月的沉淀,高贵的风骨,却令人无法忽视。

甚至,自然而然产生一种要低头膜拜的感觉。

这位大叔,身上穿着淡青色魏晋风格的大袖袍,高冠博带,衣摆和袍袖被河边的小风吹得微微摆动,通身名士风流。但,他身上还隐含着一种尊贵的气息,被温雅的外形冲淡了,若隐若现,若即若离。

“小姑娘,请问,我可不可以借坐?”第二眼帅大叔又问,因为在“姑娘”前面加了个“小”字,显得亲切了些。同时,他的唇边,有淡淡的笑意晕染开,如水墨画般。那风度之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哪。

春荼蘼收回发怔的眼神,身子往旁边挪了挪,以行动表示同意。看样子好像很矜持,很冷淡,其实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真丢人啊,她也算见识过美男的,自家老爹就是,韩无畏也是,康正源气质超好,甚至连祖父也是帅老头,还有夜叉……

怎么今天居然看呆了呢?当初,只在看夜叉时发过呆。

河边青石挺大块,约是现代公园长椅的一个半长,平整的条形,高矮也合适。大约总有人坐,表面光滑干净。而大唐风气开放,男女在街上站在一处说话,或者在饭馆里挤桌都行,此时虽然是在人烟稀少的河边,却也没什么关系。

春荼蘼想着,就张望了一下。

小凤是跟着她的,不过在她发呆的工夫,跑到附近去采秋日的小野菊。此时看到来了陌生的男人,连忙警惕的往她这边看了看,见她略点了点头,就没有立即过来,因为知道她有时候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待着。

而帅大叔的身后也跟着两个男仆,一高一矮,一魁梧一精瘦,穿着灰仆仆的短打,典型的部曲随从模样,若不特别注意,几乎没有存在感。

帅大叔来历不简单,他两个手下也是高手,春荼蘼敏锐的做出判断。因为一主二仆都不怎么张扬,却有一份身居上层的从容不迫和自信。那种举手投足间的细微感觉,是长年的生活熏陶出来的。很难伪装。

她和帅大叔,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完全不认识的人。就那么彼此沉默的共坐了一会儿。半晌后,帅大叔突然笑了笑道,“春小姐。你很沉得住气啊。”

春荼蘼很想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谁?但转瞬间考虑到她上公堂打了几场官司,没有哪桩的围观者是少的,见过她,很正常。在洛阳,她算是名人了。

因而只略歪过头,虽然没有回笑,但神情却愉快地反问。“我应该很惊慌吗?”

帅大叔一愣,随即就点头道,“也是啊,既然有坦荡的胸襟,有站在公堂上仗义执言的勇气。何必会因为与陌生男子同坐而局促?你,很不错。嗯,真的很不错。”他说话的样子,好像是长辈或者上级在夸奖晚辈和下级,完全没有违和感。奇怪的是,春荼蘼这样多疑而挑剔的性子,也没有半点别扭。

“为什么要做状师呢?名声很不好哪。”帅大叔又说,听他的语气,似乎并不是无意间走到河边闲聊。倒像是故意找来,想和她谈谈。

至于什么原因,也许只是好奇。但莫名其妙的,春荼蘼对他有一种信任感,不是亲人之间那种无条件、无选择的信任,而是一种觉得他不会伤害她。刺探她,只是陌生人萍水相逢,互相倾吐一下心声,之后各归各路的信任。

说白了,就是说话不用负责,事后不用承认,甚至彼此再也不会见到。所以,可以说真话。

“大叔不觉得律法是很有意思的吗?”春荼蘼再度反问。

“人都说律法枯燥。”帅大叔的唇边似是挂上一丝苦笑。

“那是不知道律法之美呀。”春荼蘼深吸了口河边湿润舒服的空气,“大叔不觉得,人生在世,到处都是战场吗?而律法之于皇上与囚徒、百官与万民,就像手中的武器,可以保护尊严不被侵犯,生命和财产安全不被剥夺,即使是在最恶劣和严酷的环境中也不被欺凌。就像将士或者剑客之于手中的刀剑,是身体的一部分,能不喜爱和看重吗?上阵者常说,刀在人在。其实我倒觉得,律法在则世道在。”

“律法在,则世道在……这种说法倒新鲜。”帅大叔沉吟了片刻,又挑了挑长眉,露出很意外的神色,“这是你自个儿想出来的,还是师从何人?”

“律法自在人心。”春荼蘼来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只不过当今圣上英明,把人生百态纪录成册,整理成条文,用以规范人们的行为而已。”

“大唐律,很好吗?”

“律法是保护弱者的。”春荼蘼情不自禁的表达了现代法学的观点,“若做到,自然是很好的律法。如果一个国家能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那一定会迎来更强盛的太平之世。”好吧,这是中国法律的原则依据。

“想不到,一个小姑娘还能胸怀天下与国事。”帅大叔又挑了挑眉。

春荼蘼这才发现,他脸上最漂亮的地方就是那双长眉,毛茸茸的,浓淡相宜,眉形好,斜飞入鬓,隐含英武之气,而且非常可爱。

“我不懂国事,我只爱律法。”春荼蘼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如果连皇上都依法办事,不使用个人意志,咱大唐,一定会成为万国朝邦的强盛帝国。”

第八十二章 参见皇上

帅大叔看着春荼蘼,沉吟了一下才似是感叹地道,“也只有我大唐,才会有你这样的女子。”

“我当这是夸奖喽。”春荼蘼笑道,在这位帅大叔面前很是放松。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居然很投机,时间就显得过得飞快。眼见天近黄昏,都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尤其对春荼蘼来说,自穿越以来,虽然得到难得的亲情,身边也有几个好友,还有一个神秘的、对她似乎很爱护的夜叉,但从来没有人于律法之上,与她能如此坦率又深入的交流过,就算和身负大理寺官职的康正源也不能。

帅大叔学识渊博,尤其法律意识,是古人极其缺乏的,算得上超前,与她谈论起来,毫无涩滞,令春荼蘼大生知己之感。虽然两人的年龄和地位貌似差距很大,阅历也大不相同。春荼蘼甚至觉得,帅大叔说不定是刑律方面的官员,甚至站在更高的位置,所以目光长远,把律法和国事也巧妙的结合起来,说得头头是道,春荼蘼听得津津有味。

此人,不是大官,就是大才。她断定。

“我听说过一件糊涂官司,到最后也没审清楚。”帅大叔望着渐斜的夕阳,低下头来问春荼蘼,“天色晚了,只怕小友要回家,不如把你对此事的见解,当成最后的告别之词。”

“请讲。”春荼蘼有些好奇。

“其实只是欠银官司罢了。”帅大叔坐正身子,从春荼蘼的角度只看得到他的侧脸,似被夕阳拢上淡淡的金褐色光芒。美则美矣,但高贵,却又虚无,特别不真实。

“甲欠了乙的银子。到期连本带息还了回去。但乙却声称并没有收到。于是甲找来了丙作证,说明某年某月某日,在丙的见证下已经还清。双方各执一词。且都没有更有力的语气,若你是状师,要怎么打这场官司?”

“那要看我是做哪一方的状师了。”春荼蘼想了想说。

“乙方。”帅大叔的目光中快速闪过一抹异色。

“那好办。”春荼蘼拍了拍落在衣服上的树叶和草絮,“我把甲和他的证人丙分开,然后挨个询问他们还银的细节。我说过,魔鬼藏身于细节之中。这世上没有完美的犯罪,只要查。就会有漏洞的。只不过,有时候犯罪分子做得太聪明,不容易找到。可那不意味着没有。”

“魔鬼藏身于细节之中……”帅大叔喃喃念着,若有所悟的样子。

春荼蘼点头,“对。也可以说,细节决定成败,永远不要小看最微不足道的证据。就本案来说,我会分别询问他们还银的时间、地点、银子的成色、还银的步骤、当时都说了什么、装银的袋子或者箱子是什么样子的,还有任何可能的细节。反复问,不断的问,交叉顺序问。你要知道,言语是最经不得推敲的,尤其是谎言。这种小案。细节就能决定成败。”

“细节吗?小案吗?”帅大叔的脸上闪过令人不明所以的神色,“若是当初认识你,就好了。”说完又笑,“你今年还没有及笈吧?当年我若认得你,你还是个几岁的小娃呢,就算是天上掌司律的仙女下凡。也未必有这么大的本事。事实上,你是我见过最为惠质兰心的女子,琴棋书画于人而言只是小道,你……”他忽然伸出手,轻拍了一下春荼蘼的头发。

这举止,对陌生人来说实在是太超过了。毕竟男女有别,一个三十多,一个十几岁,貌似年龄差了一倍,但毕竟是成年男人和就要成年的姑娘,这种略带亲昵的动作很不合适。只是他纯出自然,而春荼蘼平时再注意,偶尔也会忘记所谓规矩,两人就都没有尴尬。

“别为外人的非议和无理而退缩,你做的是大事,帮助人的大事。有时候,可能影响别人的一生,是很了不起的,全大唐的年轻姑娘都比不上。”帅大叔说得认真。

春荼蘼老大不客气的实受了,站起身,略施一礼道,“再度谢谢大叔夸奖。放心吧,我才不管别人说什么呢,人生不过百年,何苦活在别人的想法中。我的目标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她说得俏皮,帅大叔被逗得爆发出一阵大笑。其实春荼蘼心里明白,她只是幸运,重生在了一个包容的时代。若穿越到一个程朱理学特别严苛的地方看看?她这样惊世骇俗,不把她浸猪笼,也得把她烧死,还得连累自家老爹和祖父。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来到这个异时空大唐,这个自由、强盛又充满活力的地方,她若不肆意一把人生,也对不起上天的安排啊。人哪,就得在什么地儿,做什么事。

虽然有些相见恨晚的知己感,春荼蘼却还是和帅大叔分手了,连姓名也没问。萍水相逢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何必拖拖拉拉、婆婆妈妈的磨叽?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潇洒人,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而她和帅大叔再谈得来,也不会不注意时间,让祖父和父亲着急。那两个血缘之亲,是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

接下来的几天,她虽然偶尔回味这次畅快的思想交流,却再也没往河边去。她不像其他姑娘那样爱逛街,没案子的时候很是坐得住,在家里宅得也很哈皮,训练一下小凤,跟过儿研究开发一下美食,和祖父拔拔菜、对父亲撒撒娇,时间就很惬意地过去了。

因为待在家里,也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等春大山的休假日,她感觉到了不同。因为春大山没有回来,据说军府有重要任务。

她感觉有些奇怪。

现今国无外忧,阿尔泰那边的突厥人内乱不断,根本掀不起大风浪。国内。除了淮南道今年有灾情,导致粮食欠收以外,算得上国泰民安。那么,还有什么事能令平时安稳驻扎的折冲府有重要任务?

难道。是有大人物出行?要知道洛阳乃是陪都,距离京都长安交通便利,水路通畅。数日可达。不用说京中的达官贵人、权臣将相,就连皇上、皇后等皇族中人,有时候也到洛阳住一段时间。若皇上来,还有随行百官,游玩、休假、处理政事都不耽误。洛阳西北角地势高,专建有皇城和宫城,规制与长安一样。只是规模小些罢了。

只是这都十月了,眼看要入冬,洛阳的景致已无绝美之处,大人物来这里干吗?春荼蘼腹诽不止,因为不管是谁。害得她家老爹这么辛苦,她都对其没有好印象。

好不容易,春大山得了半天假,大早上快马加鞭赶回来,交了俸禄银子给父亲,又跟女儿说了几句话,忽匆匆就要回去。

“不能吃了午饭再走吗?”春荼蘼依依不舍,扯着父亲的衣袖不放,“至少洗个澡。换件衣裳吧?”

“你也不早点叫人捎个信儿来,我好给你准备点东西。”春青阳也埋怨道。

祖孙两个看到春大山容颜憔悴,都心疼了。

“时间来不及,一来一回,路上用的时间不少。”春大山无奈地道,他何尝不想父亲。不想独生女儿呢?可是身为军人,服从命令是没有丝毫余地的。

“再说,军府里上至都尉大人,下至最小的士兵,都得守地待命,不只我辛苦。”春大山又解释道,“等再过一阵子就好了。我们都尉大人说了,那时每人轮休十天,回头我陪父亲和荼蘼到城外去玩玩,听说深秋和初冬的景致不错的。”

“到底是什么重大任务啊,连家里人也不能说吗?”春荼蘼拉住父亲的手臂,“好歹透露一点,不然祖父和我怎么会放心。家里也没有外人,顶多我发誓,什么也不往外说。”

春青阳点点头。

春大山犹豫片刻,低声道,“据说,皇上微服至洛阳。”

春氏祖孙都大为吃惊。春青阳略好些,春荼蘼立即就兴奋了。

微服私访诶,以前只在电视里看到过,现在知道真人版了。可惜,没能亲眼看到皇上长什么样子,是英明神武?还是酒色之徒?

“你这两天给我老实点。”春大山点了点女儿的额头,感觉比养个儿子还费心,“谁也不知道皇上去哪儿,万一冲撞了,那可是惹了麻烦。”

“皇上既然微服,我就算冲撞了,他也不能怪我。”春荼蘼反驳道,“不知者不怪,这可是民间古语。再者说了,他既然微服,怎么会惊动军府,结果闹到如临大敌呢?”

“皇上这回到民间游历,本是没想惊动旁人的。偏洛阳有几位致仕的老臣,见过皇上的面儿,巧合之下,认了出来。”春大山叹口气,“皇上的意思是,不要惊动太多人,但若不知道便罢了,既然得知,皇上的安全就得负责到底,所以军府和县衙都私下里戒备着。现在洛阳,知道皇上真身的不过十几户大族和权贵之家。我官职虽小,如今却正得都尉大人的用,所以知道这个秘密消息。”

春荼蘼就算是现代灵魂,到底是没见过所谓真龙天子的,被这个大八卦砸晕了,脑海里生出很多想象,等回过神儿来时,只看到春大山出门的背影。

另一边,祖父拿着个小包裹追出来,一劲儿喊着,“大山!大山带上这个。”是匆匆备下的几样吃食和换洗的中衣。

春荼蘼二话不说,抓起包裹就跑,追到大门外。

咦,奇怪。平时这个时候,荣业坊虽然清幽,也不会这么安静的。此时的坊间里道上,人烟稀少,只有一辆宽大朴素,但透着低调奢华的马车停在当中。春大山站在马车边,一个男人正从车厢中探出身子。

“参见皇上。”春大山跪下了。

春荼蘼顿时石化。第二眼帅大叔是皇上?!

第三卷 舌战群臣

长安篇(上)

第一章 您还记得洛河河畔的春荼蘼吗

第二眼帅大叔,居然就是传说中微服私访的皇上!

这个认知彻底惊到了春荼蘼。当时在河边巧遇、聊天,她判断出帅大叔非富即贵,但哪能想到他高贵到那个地步,是整个大唐的主人!毕竟,这种遇“龙”之旅,只在小说和影视剧中才看到过啊,哪知今天成了事实。

不过她到底反应快,跟在父亲身后跪下,心里转着念头,可头却深深垂下去。

“平身。”温润的声音响起。

春大山连忙起来,躬着身子倒退两步。春荼蘼亦步亦趋,尽量减少存在感。但心里也很疑惑,皇上为什么来这里?是私访到她家,还是无意间逛到这儿?

以那天在河边的情形来看,他知道她是谁,说不定那“偶遇”也是安排。难道她惊世骇俗的要当大唐第一女状师的举动,连最高层也惊动了吗?那么,皇上今天来,就肯定不是无意的。

他要干吗?看看什么样的家族才养出她这样的怪胎吗?突然,春荼蘼后悔那天的畅所欲言来。这种事可大可小,若皇上真心觉得她说得对还好,若不然……岂不是小小女子枉议国事?

春荼蘼想着,心里焦急起来,几度想抬头,却硬生生忍住。为了防止自己偷瞄,梗得脖子都疼了,只竖着耳朵听。

接着,她听到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下马车的声音,更听到站在前面父亲的呼吸因为紧张而有些急促,最后听到皇上的声音继续响,“爱卿。这是你家吗?怎么不请朕进去坐坐。”

“寒舍简陋,怠慢了皇上,就是臣之罪过。”春大山仍然低着身子。不过,语气虽然恭敬无比。但态度却是不卑不亢,已经没了刚才的紧张和局促。

他是地方上的低级武官,别说皇上了。连三品以上的大员都没见过,只是因为皇上微服到了洛阳,他又被军府管事的上官重视,参与了护驾的行动,远远看过皇上几眼而已。但尽管如此,他骨子里军人的刚勇和天生的气度却还是给了他胆色,令他并没有瑟缩和胆怯。

而大唐的第二任皇帝韩谋。看了看眼前双双垂着头的父女二人,一个魁梧高大,一个娇小纤细,看不清面目,却同样的大方坦然。不禁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无妨。朕本微服,可惜到底惊动了地方。不过朕的初衷是想体会下民间风土人情,你太拒礼,倒让朕不爽意了。”

韩谋都这样说了,春大山哪还能拒绝,施了一礼道,“那臣斗胆,请皇上移金步。”说完就半侧过身。对女儿低声道,“快进去准备一下,叫你祖父出门接驾。”

“不用准备,朕来得仓促,随意就好。”韩谋截了句。

春荼蘼脚下一顿,也不多嘴。弯着身子连退数步,之后转身飞奔进院子。她从没跑得这样快过,心中有些埋怨。随意?说得好听,普通人家迎接皇上,能随意得了吗?若真怕麻烦到别人,一不要暴露身份,二不要到处乱走。他倒是临时起意,却不知让别人家里兵荒马乱的。

看到春荼蘼像小兔子一样的迅捷,韩谋不禁唇角带笑。那天在河边聊了聊,心里就有点念念不忘的意思,翻来覆去想她那时的模样,所以今天特意找个由头,跑过来看看。可惜,他到底不能……带她走。若他不是这样的身份地位还有的可争取,但现在是完全没有机会了。只是人生如戏,既然有缘,到底要演完这一出。

想到这儿,他不禁有些怅然。

片刻后,春荼蘼跟着春青阳,小跑着迎出门外,后面跟着过儿、小凤、大萌和一刀等人。

青春阳没见过这阵式,紧张到脚下踉跄。他一个小小的牢头,见的都是罪犯,从没想过一生中还能有见到天子的时刻,紧张中又夹杂了狂喜,只觉得春家这个先是经历吊死人、然后又着过火,被称为凶宅的院子,登时蓬荜生辉,身价百倍。

匍匐于地,却还没等三叩九拜,韩谋身边的人已经得了暗示,上前扶起春青阳。虽则他只是前牢头,如今赋闲在家的平民,到底有了年纪。大唐讲究孝道和尊老,连皇上也不例外。

“春大人,还是快请皇上进去吧。”韩谋身边那个精瘦的“男人”低声道,又快速向四周看了看。意思是:外面再戒严,也不是安全的。

他眉清目秀,面白无须,连喉结也没有,看样子,应该是个太监。那个高大的不用说,肯定是贴身侍卫,绝顶高手。

春大山也不多言,连忙前头带路,走到大门边时,侧身而立,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春青阳带着众人,随在儿子身后。春荼蘼怕祖父摔到,紧紧挨着,搀扶着他的胳膊,感觉到祖父微微的颤抖着,连忙捏了捏祖父的手。有了小孙女这个暗示,春青阳镇定了些。

韩谋慢慢踱进了院子,前后左右都瞧了瞧,一边参观,一边点头,好像对这朴素而充满民间气息的地方颇为满意。春荼蘼却很是懊恼,总这么弯着身子走路,实在是很累的。

过了好半天,韩谋才去内院正堂坐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