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息怒。”来人正是春大山,“古语有云,养不教,父之过。虽然我只是养父,但荼蘼今天做的不对的地方,也就是我的过错。请皇上答应,由臣代替女儿。臣愿意,双倍领罚!”

第二章 贱人先死我再死

“爹!”春荼蘼想叫,声音却被闷在了肚子里,是白敬远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愤怒的瞪视,白敬远却微微摇了摇头,他眼中的安抚之意令春荼蘼的悲愤变成无奈。

怎么办呢?这是皇权社会,她讲不出道理。

她感觉无力,耳边却听韩谋的声音响起,“你就是白相六孙女的养父?嗯,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那朕就准了,成全你一片爱女之心。来人,除服,重杖四十。”

除服?还重杖!春荼蘼立即要挣扎,不过白敬远年近甲子之龄,身姿还偏儒雅型,哪想到力气却大,任春荼蘼如何扭动,也不能挣脱。

一边,别看那些差役和从皇宫带来护卫们对春荼蘼不太敢下手,但对春大山就没那么客气了。加上春大山一心为女儿挡灾,分外配合,所以很快,噼里啪啦的杖击声就传来。

从听到第一声竹板打在肉上的声音,春荼蘼就是一哆嗦,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尽管春大山咬紧牙关,连哼声都吞进肚子里,她还是感受到了椎心之痛。

如果说,因她是重生而来,对父亲和祖父的爱缘于前世的记忆,认为是老天恩赐,让他们一家三口在异时空大唐重逢,那这一刻她坚信,她和春大山是几生几世的父女,因为那种血浓于水,父女连心的感觉,已经深植于她的骨髓之中。

可是,她为什么连哭也要压抑?任泪水一滴滴落在地上,无声无息。从没有律法规定在公堂上哭是违法的吧?现在又不是审案,也没有不得扰乱公堂的说法。既然皇权之下她什么也不能说,就需要其他表达。

至少,她的态度得让那位九五之尊知道,过河拆桥的事不是他可以做的!太跌份儿了!

于是哇的一声。趁着白敬远的手略松,她放声大哭。

那哭声令所有人都意识到,刚才在堂上据理力争,威风八面的女状师,其实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爹挨了打,吓哭了女儿,是人就会同情的。而那些行刑的差役听到她的哭声也是手抖,再打下去就没什么劲儿,好不容易打完四十,个个心虚得像做了错事似的。

“那丫头有什么好啊?”离开县衙时。韩谋哭笑不得的问康正源,“你们一个两个的心系于他,朕打个臣子。倒有一公堂的老百姓觉得那丫头可怜。”

“皇上明知道她为何如此深得人心,还来问臣做什么呢?”康正源微笑,“无论在公堂上还是公堂下,尽管她耍花招、玩花样,阴谋诡计频出。但对于真实的东西从不做假。试问,天下间能做到的,又有几个人?”

“是啊,刚才哭得也是货真价实啊,生生把朕哭成了个恶人。朕若不是皇上,她非得扑上来跟朕拼命不可。”韩谋无奈的叹气。“朕虽然没有儿子,女儿却是不少,但没一个像她那样疼爱父亲。想起来。朕都妒忌春大山了。”

“皇上,万民皆是您的子民,有荼蘼这样的姑娘,皆因为您的龙恩浩荡。”康正源说得真诚,“臣谢谢您保护了她。”

“哼。只怕她恨死朕了。”韩谋哼了声,“不识抬举的丫头。朕还护着她干什么?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好啊……”不断念叨着这句话,韩谋回了皇宫。

而此时被他羡慕的春大山,已经被送回租住的小院。送他们回来的是县衙的差役,包县令亲自吩咐的,还特意跟来了一位专注外伤的、长安城里非常有名的大夫。通过这个案子,县衙上下对春荼蘼的印象都非常好。一来,她有眼色,为了办事方便,上上下下都打点过,而且是大大方方的,绝对不藏着掖着。二来,她在律法方面是真有本事。一般来说,普通人对有真本事的人,总有几分尊重和喜爱。三来,她胆子大。敢对皇上说不服,之后还那样放声大哭,表达不满。第四嘛,她长得那么漂亮可爱,此时一张小脸都哭花了,任谁看了都特别不忍心。

春青阳见了儿子受伤,孙女哭得抽抽噎噎的,自然又是一番心疼。只是事有轻重,也来不及询问案子的事,赶紧请了大夫给春大山治伤。

“只是皮外伤而已,没有伤及筋骨。”大夫开方子的时候说,“只要明天不发烧,静养些时日也就好了。”

“真的不妨事吗?”春荼蘼还不放心,“除服重杖四十啊。”

“春小姐,你信老夫一句,棒伤、杖伤、板子伤,老夫都看过,这个打的看起来可怕,其实真不重。”大夫温言道,“也幸好是除了衣服才打的,不然天气热,衣服与伤口沾在一处,治起伤来还要遭不少罪呢。”

杖责和打板子不一样,杖是以竹板重击背部。打板子,则是木板打屁股。

送走大夫,过儿和小凤忙着煎药,一刀和大萌则拉了差役们去喝酒,算是替主家招待,报答送伤者回来的好意。春青阳安顿好睡了的儿子,就问起孙女公堂上的事。春荼蘼一五一十的说了,说到韩谋要问罪于她之时,自然愤愤不平。

春青阳叹口气道,“荼蘼啊,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到底只是让你爹受了小伤,你别心里存了不好的念头,那不是为民之道。”

对春青阳这种古代的愚忠思想,春荼蘼不想纠正,那是时代的烙印,一个人骨子里的。但她心里却反复念叨着一句现代顺口溜:人生自古谁无死?贱人先死我再死。

对抗皇权,她做不到,但她也要找机会,讨回个说法!

她本想留下照顾父亲,可尽管伤的是背,封建的古代思想仍然不允许她这个亲生女儿床前侍候。春青阳连哄带劝,才令她回转安国公府。

照时间来算,白府早就应该大门四闭了,可她的马车才进入巷口,就有人一溜烟儿前来迎接,竟然是白敬远的贴身大管家白卫。

“劳烦白管家了。”春荼蘼有点受宠若惊,要知道白卫除了白敬远外。连实际上的二舅舅、表面上的二伯白世林也不会侍候的。二舅母,也就是二伯娘葛氏管家,对白卫也客客气气的。

“六小姐折煞老奴。”大约是见识了这场官司,白卫现在真心尊敬春荼蘼,更为老爷的眼光和胸襟所折服,“相爷还在凌花晓翠等着,我做仆从的哪里就辛苦了。”

春荼蘼没想到这么晚了,白敬远也没睡,吃惊之余,连忙往府里赶。才进了凌花晓翠的大门。就见平时眼不见为净的丫头婆子们全站在外院廊下,垂手垂头而立,半声不吭。一幅随时侍候的样子。而白敬远一人坐在内院的花架下,很有情调的月下品茶。

“祖父,您怎么还不歇着,今天累了一天了,当心身子。”说这话时。她纯粹真诚。

白敬远玩人玩了一辈子,如何看不出真情假意,也就露出身心俱温的笑意来,“祖父虽是一介文人,倒还没那么娇弱。来,跟祖父坐会儿。尝尝祖父亲手给你烹的茶。”

“您这是折我的福呢。”春荼蘼笑说,但因才大哭过一场,显得可怜巴巴的。

白敬远心就软了。温言道,“荼蘼,你今天大大长了祖父的脸,祖父高兴哪。祖父与那杜老头子斗了一辈子,第一次看到他如此难堪。连话也说不出来,你真是给祖父出了几十年的一口恶气。给县衙重修屋顶?哈。就算陪给皇上一座县衙,祖父也是兴高采烈。”

这话说得春荼蘼想笑,但因为听到皇上二字,神色又郁闷了下来。

白敬远看在眼里,笑道,“你这丫头当真记仇,但你可知,皇上这么做,是疼你呢。”

“疼我?”春荼蘼发出嗤笑,“他让我疼还差不多。”

“荼蘼,你是个聪明孩子,怎么不静下心来想想。皇上打你,是为了保护你。”白敬远耐心解释,“今天你得罪的是奉国公,是皇后的母族。虽然你是为了正义,杜老头子也没有真正下大牢,但奉国公的爵位是保不住了,动摇的是杜家的根本,打的是皇后的脸而。不过杜家根深叶茂,余力不小哇。而皇上虽然是天下之主,可也不能为所欲为,更有手伸不到的地方。真正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和好恶来的,都是昏君,最后结果也是亡国。”

“皇上打我,是堵了别人的道,免得别人再打我?”春荼蘼忽然一激灵,想到。

“是啊,皇上打你板子,就算是惩罚过你了。那样如果别人再动手,不管明的暗的,就等于是不满皇上的决定,跟皇上对着干,臣之大忌啊。”

就是说,皇上打她,可以控制轻重,别人对她动手,就未必这么“客气”了。如果春大山不出头,打她应该不会重。可春大山出头了,还说出双倍的话,就不能下轻手。所以皇上让除服杖责,刚才大夫也说了,如果不除服,还要更遭罪的。

“想明白了?”白敬远见春荼蘼一点就透,很是欣慰,“皇上应下春大山之请,你痛哭之时又不阻拦,是成全了你们父慈女孝的名声。从此后,无论你的女德还是春大山的前程,都全面看好。”

春荼蘼愣了,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这些上位者,一件事竟然能达到数个目的,太可怕了。

第三章 他就是装!

“皇上的一言一行,多少人明里暗里盯着呢。”白敬远又道,“皇上如此对你,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因为你揪出杜老头子的肮脏事,打了皇后母族的脸而恼火。这样,针对你、或者盯着你揣度风向的人会少些。但是,皇上是很高兴有这个结果的。所以,你为咱们安国公府立了一功。”

我是为了方娘子,才不管国公府的权势加码。春荼蘼暗道,当然不会傻的直接说出来,只不满道,“那皇上算是欠了我的情,而且皇上还吓唬了我。至少,他得赏赐我一些金银俗物来补偿,再外加一些上好珍珠压惊。您知道,我给人打官司是要收银子的。就算本案中的死者之一与我有旧,我不赚钱,算做义务帮助了,但我不能赔啊。”

“你很缺钱吗?”白敬远微微皱眉,“我特意吩咐过你二伯娘,因你不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月例银子比照你大表哥。如果在外头有什么应酬,也可以回家报帐的。”

“有这好事?”春荼蘼瞪大眼睛,毫不犹豫也无顾忌的告状,“孙女可从来没收到过半文钱,就连我的丫头也是自己养,那辆马车更是自己花钱造的。当然啦,马是家里养的。至于外面那批人从哪儿领银子,我可不知道。小厨房的米面菜蔬肉蛋倒是有人送的,质量还不错。”

白敬远心头有火,面上却云淡风轻的道,“你这丫头常常往外跑,忘了给你的,回头祖父叫人给你补上。不过请你打官司,收费可不低。所以,别在祖父面前哭穷。”

“人家是自己准备嫁妆。您别打主意。”春荼蘼理直气壮,“我经常上公堂,背后总是被说嘴。将来嫁人时,只有嫁妆多到把对方砸得哑口无言才可以,不然哪有好日子过。万一嫁不出去,等表哥掌家,我自己到外面去住,有银子傍身也很安全呀。”

听她说到嫁人的事,白敬远心头一动。

荼蘼十六了。虚岁十七,早该许配人家。但皇上是不会让她嫁给权贵豪门的,普通世家子弟,他又看不上。清贵之门,必定嫌弃她做过状师。而且她那脾气,也受不得拘束。难道真的和白家祖上那们女将军一样,终身未嫁?

他曾有过这个打算,为了白家的利益,牺牲一个外孙女的终身幸福有什么大不了?可人非草木,这样相处下来,可能是这丫头太合他心意。也可能是那点子骨血的缘故,反正他开始舍不得了,舍不得让她孤单一辈子。

正像这丫头所说,他活着还好。若他死了,他如何能保证毓秀能好好待这个外来的妹妹?

这样想着,就顺口问道,“现在就操心嫁妆了?祖父如何能亏待你。只是。你有看中的男子了吗?”荼蘼平时行事举止都大方,他当祖父的。一不留神问出这等问题。

听到这话,春荼蘼的脑海里突然就浮上夜叉的影子。为打这个官司,他们好久未见。她还曾经许诺,事毕要约到无名寺去见面。但现在无名寺正因为被封忠勇和尚的望尘大师而大兴土木修缮,显然不是适合的约定地点了。

夜叉怎么还不来找她?她要不要想办法通知他呢?

而白敬远突然问起这个,她又知道这老爷子目光毒辣,稍不留神就会露出行迹,连忙加以掩饰。不过她忘记正在喝茶,结果直接呛了水,直咳得天翻地覆。幸好,这反应反而迷惑了白敬远,觉得孙女到底年幼,面子上抹不开,看把孩子尴尬的,所以赶紧改变话题。

“你现在急着用银子吗?”

“那当然啊。”春荼蘼顺了顺气说,“我打这个官司,动用了很多人帮我调查,难道不给人家调查费啊。就算人家帮忙吧,封个大红包,给人家买几双跑路磨坏的鞋子也应该呀。”

白敬远点点头,“正该如此。”

“祖父借我?”春荼蘼贼兮兮地问。

白敬远伸出一指,点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祖父的银子,不怕你算计,不过这次还轮不到我。刚你不在的时候,皇上身边的高公公来过,叫你明天午后就面圣呢。有本事,找皇上要去!”

“是圣旨?”

“私下的口谕。”

这么说是非正式喽?还好,还好。她当了皇上的刀,可不能再不陪皇上免费演戏了。

祖孙两个又聊了几句,白敬远就回自己瑶池贯月去了。春荼蘼则稍微洗漱了下,连夜宵也懒得吃,直接抱着被子大睡。

她实在太累了,因为脑力消耗过度。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她在公堂上表现得无坚不摧,那是背后无数辛苦汗水换来的。稍一放松下来,她觉得自己像被抽干了似的。

这一睡,直到第二天的临近中午时分。起床后,好歹吃了几口过儿做的鸡蛋汤饼,就被两个丫头拉着梳妆打扮。最后穿了淡粉色半壁齐胸襦裙,胸色系翠绿色飘带,同样翠绿色的镂空线鞋,鞋头上缀着白玉雕刻的小蝉,对应着头上红宝石的草头虫发簪和耳上的碧玉小蝴蝶,分外俏丽活泼。

只要她不上公堂,就流露不出咄咄逼人的气质,更加不会使坏。这时她那人畜无害的相貌就很迷惑人,这身打扮更是完美的衬托出她的娇憨气质。当然,头发还是梳成简单的螺髻,因为她最不耐烦那些华丽发式了,一梳就要半个时辰,还要加假发进去,又热又沉。

在去皇宫的路上,透过抽丝冰沙帘,春荼蘼看到街上跑着好几辆改良西式马车,不禁大为得意。过儿也说,“小姐引导了长安的风向呢,现在大家管这车叫状师车。”

“我还要再发明个东西呢。”春荼蘼摇了摇手中的团扇,“那种东西叫折扇,平时打开来能扇风,合上后像个小竹棒那么大,最适合拿在手里。”

据说,折扇是日本人发明的。她干脆就抢日本一个先。反正他们派这么多人来长安学习和研究,到时候把这项发明带回日本去,也是大唐的荣誉啊。说不定,日本人就是和大唐人学做的折扇,只不过大唐没有发扬光大而已。

“那是什么样子?”小凤想象不出,纳闷得很。

春荼蘼拿团扇拍拍小凤的头,“说了你也不懂,等我弄个样子,你就明白了。这种东西拿着上公堂最有气势了。当结论出来时,唰的一打开,帅哪。”之前她总觉得当古代状师,似乎缺少点什么,现在才明白。就是少折扇啊。

方唐境就有!陈梦吉也有!(此两种形象,参考香港电影。)

主仆三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皇宫。照例,小凤和过儿在外面等,春荼蘼被等着宫门外的小太监带着,直奔御书房,跪拜之后。规规矩矩站在一边,眼睛虽然不至于四处乱瞄,却也没闲着。

御书房内,就只有韩谋和贴身侍候他的高公公两个人。韩谋正就着书案。看着什么,神色专注得像没发现屋里又多了个人。

切,他没看到、没听到就怪了,即不瞎又不聋。他就是装。所以说。别以为皇上都是端正大方的人,一把年纪的大叔了。还玩这套,幼稚不幼稚啊。

再看高公公,不断向她使眼色,那意思就是叫她拍马屁谄媚呗。这有什么难的,是人就会的,关键看她高兴不高兴。

今天她挺高兴,于是就屈膝施了一个标准的淑女礼,“谢皇上恩典。”

“这声谢是真心实意的吗?”也不问谢什么,摆明心知肚明,眼睛却没从书桌上抬起。

“虽然是十足真心,其实也有点责怪。”春荼蘼实话实说,因为这种上位者,尤其还是强势的,都有点变态,喜欢听呛人的实话,然后自个儿生闷气玩,比方唐太宗李世民。要对上杨广,这么不管不顾的说话,就等死吧。

“因为皇上真是笨,意思意思就算了,反正是给别人看的么。居然还真打!我爹伤得可重了……今天我还没看过他,也不知道发热了没有。”

“你但心你爹,却不担心朕被你气死。”韩谋终于抬头,一双眸子深幽幽的,哪有喜,但也绝对没有怒就是了,“从血缘上论,朕难道不是你的长辈?”

“那您是打人的,我爹是挨打的。同情弱者,这是人的天性。”

“还有理了!”韩谋嗤笑,那张完美的皇帝脸上,终于有了身为人类的表情,类似于哭笑不得,“你这丫头,撒娇卖乖,知道朕不忍罚你,说话愈发随便起来。”

正说着,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太监,也没跪,直接溜着边儿到高公公身边,耳语了两句。

春荼蘼注意到韩谋眉尖一动,似乎不用转述就听到了。他是马上皇帝,据说武功很高,这种程度的压低声音,完全瞒不住他。

“小六子,去,在外面跪着。”他淡淡的道,眉头一挑,暗示意味明显。

春荼蘼立即打蛇随棍上,“有好处?”

“敢跟朕讨价还价?还不快去!”

咦,没反对,那就是默认了?春荼蘼暗想,也不多言,直接就跑外头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韩谋无奈摇头,又忍不住笑起来,“幸好不是朕的女儿,不然有的头疼了。”

而外面,春荼蘼找了个上有荫凉,下有碧草,跪起来软软的地方。才跪好,不远处就走来了一行三人,后面还跟着一串宫女太监,正是皇后杜氏和杜含玉、杜含烟姐妹两个。

第四章 珍珠的光芒高端洋气

看到她跪在御书房外,杜皇后倒还能保持表面上的优雅和镇定,杜氏姐妹却面色骤变。尤其杜含烟,居然冲过来,站在距离春荼蘼两步之外,居高临下的指着春荼蘼的鼻子骂,“你这个……你这个贱丫头!你怎么还有脸跪在这儿!”

“第一,没有脸面的不是我,是你们祖父。第二,你敢再骂我一声贱,我就揍得你满地找牙!第三,你爪子再不挪开,我不介意给你掰断了!”春荼蘼笑眯眯的,说的话却狠,“我是从民间来的,不怕的话,咱们就打一架?”

“你!你说我的手是爪子!”杜含烟气得暴跳,可手却收了回去,也不敢再骂脏字。

“是,因为大家闺秀,不,受圣人教化,懂礼数、知进退的平民百姓也不会随便指着别人鼻子。何况我是奉旨在这里思过,只有皇上才可以责罚我,你算什么东西!”

“我是国公府的嫡小姐!”杜含烟不管不顾的低喊,故意强调了“嫡”字,还轻蔑地看着春荼蘼。

春荼蘼哪是吃亏的,立即反轻蔑回去,“说不定,你很快就不是了。而我,还是。”

杜含烟很年轻,却仍然被气得差点撅过去。杜含玉拉过妹妹,悲愤的指责春荼蘼,“我们奉国公府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害我们杜家!”

春荼蘼眯了眯眼。

她这是跪在御书房的外面,杜家姑侄三个来这里,明显是找皇上的,会不知道皇上此时正在里面?杜含烟这个没脑子的蠢人才会完全没意识。再看杜皇后,端庄之下,粉面含煞。看似不屑跟她说话,但实际上是任由自家侄女羞辱她。还有,皇后是韩谋的枕边人,难道不知道自己老公武功很高,在里面完全可以听得清楚?

是让杜含玉激得她火起,激动之下说点不着调的,或者能让人抓住把柄的,以借机向皇上为奉国公府求情,顺便令皇上对她更“厌恶”吧!

哈。太小看她了,她会被人绕进去吗?而且她也不想示弱,一来在杜含玉面前,她就是想有多嚣张,就多嚣张。二来。皇上让她跪在这儿,说到底不就是让她当门神,令某些不长眼的知难而退吗?

那么好,她就当好门神!

她一贯不介意被人利用,因为这就像做生意,早晚她会收回价钱,不必计较当前利益。在皇上这儿。她需要一个天大的恩典,所以之前她必须鞠躬尽瘁。而她之所以敢于和皇上做“生意”,是因为她知道皇上是个骄傲霸道的人。这种人,往往会言而有信。影子的事。是个很好的先例。韩谋虽然有当皇帝的讨厌处,为了所谓大业,可以随便牺牲别人。但所谓屁股决定脑袋,所坐的位置不同。行事自然不同。好在他够大方,心智成熟而不变态。很有三忍之力:残忍,忍耐和必要的容忍。

还有啊,就算皇上是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了她,但那也是为了让她可放手做事,说到底是为自己。何况,她还真打了她的爹。所以,她不闹出点让他头疼的事就不科学了。

对,她就是恃宠而骄了。不,是恃才而骄!

“杜三小姐说话好笑,奉国公府权倾朝野,谁敢动?就算皇上,也得给几分面子。”这话一说,杜皇后就变了脸色。

什么意思?奉国公府势大,皇上也不敢如何?

没有人比她更知道,皇上是多强势的人,容不得任何人挑战皇族权威。现在手段怀柔,是因为他还没有好的时机和把握,不然五大家族,特别是他们杜家,哪可能活得那么滋润?现在这情况,杜家低调还来不及,春荼蘼却这样说,实在是太……

“此语太诛心了。”屋内,韩谋笑了声道,“深和朕意啊。”

高公公从小侍候跟随韩谋,自然是一等心腹,连忙也低声道,“老奴说句僭越的,皇后娘娘可也真是。明知道春丫头嘴皮子上不饶人,还由着侄女去激怒,这不是打自个儿的脸嘛。”

“皇后这是想借力,可惜,她借错了人。她若也看看春荼蘼打官司的情形,就不会出这种昏招。”

真是坐井观天,没有见识,所谓的大家闺秀,学问智慧全部浮于表面。春丫头一句话,就相当于给杜家挖了个大坑。

只听皇后连插嘴的工夫也没有,春荼蘼就又道,“再者说,以奉国公府的根深叶茂,我倒是想陷害,可我也没那个本事。若不是你们祖父为老不尊,偷纳犯妇为妾,又授意杀人,再做了伪证,怎么会惹出这许多事来?”

她总是隐约觉得,方娘子被杀,不止是见色起义,或者因为私逃那么简单。是不是和朱礼谋反案有关呢?因为方娘子的行为有解释不通之处,她到奉国公府为妾,很久后才逃走,之前安分守己,不像她那外柔内刚的性子。被抓回去后,她也并没有以死相争,而是又安心呆了一阵,然后才再度逃走,还和宋氏夫妇兵分两路。虽然可以解释为她是在找机会,但会不会她在筹划什么,有了眉目才离开?到底,方娘子有什么秘密?奉国公府、方娘子和朱礼谋反案之前有什么关联?

可惜,人已经仙去,她再无从得知。

“你!若不是你……也不会……反正都怪你!”杜含玉瞪着春荼蘼,面孔通红。

真可怜,全杜家,可能只有这个不太聪明的姑娘和杜东辰有点羞耻心了。

“别再指责我了。”春荼蘼冷笑,“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人在做,天在看,你以为老天真的没眼吗?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而已。不过你们好歹是高贵的门庭的人,做了就认,狡辩只能让人看低了去。来跟我针对,什么意思?”说完,瞄了一眼御书房。

该说的。她都说了,只想打发这几个女人走。

头疼啊,头疼。

杜含玉还想说什么,这时候杜皇后出手打断,却一言未发,带着两个侄女转回去,并没有进御书房。到底是夫妻,她突然想明白了,皇上之意已决。罚春荼蘼跪在这儿,是给她留着脸面。所以,奉国公府保不住了,她不必多费唇舌。也只好暂时蛰伏,以后再想办法东山再起。

眼见皇后的身影消失。春荼蘼干脆改跪为坐。高公公出来传她时,就见她怡然自得的坐在树下乘凉,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难免心中暗暗称奇。见到皇上,任你官爵再高,也会有惧怕感的。但这个丫头却是完全不怕。啧啧,真是胆大包天哪, 怪不得能做状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