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楚流烟

江少衡也换下血衣,如今穿一身紫色的袍子,银色丝线在袍子上坐刺绣,闪闪发光,越家衬托他面目的温润俊雅,乌亮的头发挽起来,插着一根白色的玉钗。岁月从他如玉石刻成的脸上滑过,好像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只不过从前的江少衡,容貌本来是精致的,显得却变得柔和,岁月给他的眼角添加了皱纹,染白了鬓间头发,却又添加了几分成熟。

“怀箴,既然回来了,不如一起喝一杯酒。”

简怀箴轻轻点头,这时候南宫九重匆匆而来,面有忧色。

简怀箴微微一怔,已然感觉有什么大事发生。她眼见着南宫九重越走越近,心中有些不安起来。

大雨稀里哗啦的下着,正如这大明王朝,风雨飘摇。

与此同时,英宗的暗使也带来同样的消息,告知英宗。

原来,在南京的明孝陵之前,一名白发苍苍看不出年岁的黑衣老妪,对着上天破口大骂。这位黑衣老妪如此挑战大明王朝的尊严,她口中所骂,不但侮辱当今圣上,更涉及明朝开国太宗朱元璋。

这大明王朝的官府机构臃肿之极,此事若然由地方官府送达,等书信送到时候,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将这个消息告诉英宗的,却是英宗派去全国各地的暗探。

英宗愤然一拍桌子,心道:无知愚民,江湖草莽,不通朝事,只知怒眼前所看,耳中所听。英宗胸口慢慢的起伏,不错,于谦确实是个忠臣,他也答应了简怀箴会替于谦谋反。可至始至终,他都不觉得自己杀于谦是个错误的决定。

英宗的气慢慢的平了,他好不容易,平复了皇姑奶奶简怀箴对自己的恶感。那些江湖人对朝廷怀了敌意,总不是什么好事。他的皇姑奶奶简怀箴是个奇女子,有简怀箴在,想来江湖中也不会有反抗朝廷的组织。这个黑衣老妪,恐怕只是为于谦之死鸣不平的民间老妇罢了。

他招来侍卫统领:“云喜奴,你进来!”

云喜奴是英宗心腹,武功也甚是了的,英宗自忖他要是去,定然能解决此事。他将密报扔在地上,云喜奴诚惶诚恐,捡起来微微一扫,脸上顿显怒色:“此人好生大胆。”

英宗吩咐道:“朕倒是要亲临一趟南京。不管这老妇是山野村妇也好,是旁人也罢。朕便借此来平一平这天下的民愤也好。”

云喜奴恭恭敬敬道:“皇上所言甚是。”

而在怀明苑中,简怀箴脸色微微一变,她素来镇定,若不是这个消息委实太过于惊骇,她也不会露出这样表情。她颤抖问道:“此事可是已经确定?”

南宫九重面色凝重,点了点头:“不错,若是无误,那位老前辈应该就是楚流烟楚前辈。”

“祖师婆婆…她尚在人间么?若是她还活着,也该有一百几十岁了。”简怀箴心中怅然。徐达已经死去七十余年,楚流烟一人踟蹰于世间,当真是情何以堪?她曾经发誓,此生再也不理大明朝的事,如今却在她的皇爷爷朱元璋墓前谩骂,可见心中已然悲愤至极。

简怀箴决定亲自去一趟南京。

大雨瓢泼而落,黑衣老妪凌厉声音回荡在明孝陵:“朱元璋,你无情无义,残杀忠良,你子孙竟也跟你一样,狠毒心肠,杀害忠良。这明朝江山,我恨生不能看其覆灭。于谦一死,这大明王朝再也没有忠臣了!”

一道闪电闪过,刹那间照亮了天地,也照亮了这个老妪的身影,她面上的皱纹层层叠叠,一头长发却是雪白,干枯的手拄着拐杖,只有一双眼睛还是秀丽和凌厉的。

谁也想不到,眼前的这个人,竟然会是楚流烟,是让朱元璋、徐达、陈友谅和刘伯温四大英雄同时钟情的楚流烟,是曾经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为朱元璋的大明基业立下不世之功的楚流烟。身边的人都先后死去,她已经衰老如斯,白发苍苍。

闪电一闪而没,天地又沉在了黑暗之中,接着是轰隆而响的雷声,楚流烟的咒骂还在继续:“你杀了于谦,杀了大明朝最后的忠臣,这埋葬万千兄弟英魂热血的大明王朝,早晚会毁在你不肖子孙的手中。”

昏暗的黑暗中,大雨被风一吹,雨水瓢泼飞舞,全打在老妪残老的身躯上。闪电雷声轰隆隆的止不住,楚流烟的泪水涌了出来。

过去的人,一个个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这大明朝,是她和兄弟们帮着朱元璋打下的。但是,这些人又全都被朱元璋杀了,她每年祭日,都会去坟前上一柱香,可是渐渐的,却没有人陪着她了。

一股刚烈的怒意又传到了楚流烟的身上,手中拐杖狠狠的一打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音,一个大坑应声而出。与此同时,一道闪电打中了旁边的一棵大树,顿时天火将树点燃,烧得噼里啪啦。

只不过过去的那些影子,还是不断在楚流烟眼前浮现,勾得她想起过去的事。那些传说的人物,曾经活生生的存在她的身边,她看着这些人流血,为了一个太平盛世的出现,浴血奋斗,冲锋陷阵。她想着徐达死之前,看着自己的眼神,最后虽然隔了那么多年,她仍然深深的记得。

对于大明朝,就如同对于朱元璋一样,爱恨交杂。

新皇帝英宗,明明知道于谦为国为民,是国之忠臣,反倒杀了于谦。于谦纵然扶持过景帝,也不过是为匡扶社稷。英宗嫉恨他,除掉他,却只为一己之私。

楚流烟想到于谦之死,恍惚又想起朱元璋杀除忠诚的那些旧事。

楚流烟厉声说:“朱元璋,你如今可看见了,这大明朝在你的子孙手中,又是何等模样。你可又知道,再过百年,这大好江山,又落在别人手里。你子孙断绝,祭祀不保,你辛辛苦苦,兢兢业业最在乎一切都是灰飞烟灭!”

朱元璋死后有灵,只怕也不得安生。他若是听到楚流烟的话,心中定然不知如何感想。

他那一生之中,最在意的便是江山社稷,他只为了不让别人分薄他的权利,所以将开国的功臣尽数杀死。却不想他死后不过百年,大明势力渐微,边界的鞑靼耀武扬威,居然连皇上也曾俘虏。

只不过楚流烟心中,并没有半分快意。她看着天空,蓦然道:“为什么!”

为什么她恨着朱元璋所作所为,还是从来不曾报复过,为什么她发誓不为大明朝尽一份力,却又为之忧心匆匆?

她也想到自己救的那个小女孩儿简怀箴,那是朱棣的女儿,是朱元璋嫡亲的孙女。那年她六岁,被带到风萍居向自己的徒儿龙语萍求助。她看着那小女孩儿盈盈双目,竟然忍不住出手相助。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昔日的小女孩儿,如今的半百妇人,正匆匆赶往孝陵。

“祖师婆婆——”风雨之中,简怀箴声嘶力竭。一如当年,再也不似当初那个传奇女子站在她的面前,她的心中竟然绽生出融融暖意,平静如一只静美的白莲花。

“箴儿…”楚流烟喃喃自语,恍惚中,似乎听到那昔日的小女孩儿正在呼唤她。

这时候,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了徐达的身影。他仍旧是磊落落拓,眉目清明一如当年。

“徐大哥——”她轻轻呼唤着。

蓦然她的身体缓缓倒下去,再也分不清楚心中那些爱和恨,只落在这个和她爱恨纠缠不清的大明王朝的土地上。

“祖师婆婆——”简怀箴的声音迫近耳边,而她却再也听不到了。

她死了。死在了明孝陵之前。

轰隆一声闪电,照亮了简怀箴和江少衡的面容。

简怀箴颓然跪在地上,良久,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任着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摆。雨水纷纷打在了她的脸颊之上,冰冷的雨水遮掩了她脸上的热泪。

楚流烟的怒骂,正是对大明王朝的质问。她的死亡,仿佛一记丧钟,幽幽的敲响,掩去了当年盛世的辉煌,整个大明王朝正如日薄西山的云雾,慢慢的走向了衰亡。

森冷的陵墓之前,一抹芳魂幽幽而去,再无踪迹可以寻觅。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第二十八回 帝王殇

英宗的皇辇浩浩荡荡而来。孝陵的参天古木,深绿地犹如油墨一般,衬着明黄色的轿辇,格外动魄惊心。

他见到简怀箴,微微愣在那里,半晌才说道:“皇姑奶奶,你如何也到这祖爷爷的孝陵来了?这老妪…”

他望着躺在孝陵前的楚流烟,心中一阵惊惧:这老妪,已然有如此年纪,居然还大闹孝陵?难道于谦的势力,当真如此之大?

简怀箴头也没回,任凭雨水泼了一头一脸,长长叹口气,幽幽道:“她是大明王朝的第一位女王爷,皇爷爷御赐的女王爷。她是昔日追随皇爷爷打江山平天下的楚流烟。”她的态度极其恭谨。

英宗倒是不曾想到,眼前鹤发苍颜已然死去的老妪,会是如此威震天下的人物。更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尚在人间。楚流烟和昔日的徐达、刘伯温等人一样,已然活在后世人的传说中了。

英宗一时颇为尴尬。朱家皇室与楚流烟的渊源他也略有耳闻,可是楚流烟居然当着天下人在孝陵面前大骂朱元璋,若是不加以惩治,皇家的颜面何存?如何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简怀箴深谙他的心思,淡淡说道:“人已经死了,还能怎样?况且,祖师婆婆对大明朝有旷古奇功。无论她做过什么,都可功劳抵过。”

英宗更料不到楚流烟居然是简怀箴的祖师婆婆,面色一时变幻不定,眼神寒了几丝冷冽,终究还是敛了,道:“皇姑奶奶所言甚是,一切就按您所说的办吧。”英宗心中对简怀箴颇为忌惮,也很有几分顾忌,只是如今他重新登基之初,奸佞当道,民心不稳,他颇为需要简怀箴这位德高望重的皇姑奶奶的扶持,才能安抚天下,牵制曹吉祥、石亨等一众奸臣。是以,对简怀箴的话言听计从。

简怀箴正待为楚流烟收敛骸骨,忽然听到一阵哀怨的歌声传来。歌声断断续续,犹如画角深夜哀鸣,又似夜漏滴滴答答落下的声音,哀婉绝伦,让人卒不忍闻。她的面色肃然,心知龙语萍来了。

果然,风声影动,雨帘中一袭灰色衣衫的龙语萍与青衫客沈明风携手而来,后面跟着大病初愈的方寥。

龙语萍哀歌既了,走上前来。她也不看英宗一眼,也不看旁人一眼,只是走到楚流烟的尸身面前,跪下,面上悲喜交集,低声道:“师父,您浪迹这世间七十余年,如今终于可以无憾而去,又可以见到故人,却当真是很好,很好。”

说罢,她转过头来,对简怀箴说道:“箴儿,我与沈大哥要带师父的尸骸去钟离与徐师公合葬,我们就此别过罢。”说完,挟起楚流烟的尸身,与沈明风相携而去。

雨,越下越大,犹如漫天的瀑布倾泻而下,跌落在地上化为玉碎。紫金山风雨,雄起苍黄。龙语萍与沈明风的身影,一瞬间便消失在亭台楼阁之间。远远望去,孝陵气势非凡,犹如盘龙苍屹,殿堂楼阁,阁阁相连。大明孝陵神圣功德碑的碑亭矗立于眼前,映着苍苍松柏,愈加让人觉得苍凉怆然。

不知何时,南宫九重已然走了进来。她走到江少衡的身边,轻声说了几句。雨声极大,江少衡仍旧听到了。他眉头微微一皱,走上前去,将简怀箴扶起来,说道:“走吧。”

简怀箴点头应着,眸子中泛着丝丝血色。江少衡又对她说了几句。方寥站在众人身后,听不清楚二人在说什么。只是见到他们神态颇为亲昵,心中蓦然觉得一阵荒凉,一瞬间,只觉一颗心犹如这百年古墓一般空芜。

简怀箴与江少衡并肩走到方寥面前,简怀箴抬头看了方寥一眼,眼中多了些许温情,说道:“你的毒可都清了么?”

方寥点点头,有些木然道:“是。”

“那就好。”她说。她说话的语调,让他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远很远,远的犹如两座高山之间,看去白雾苍茫,永远看不到尽头。

简怀箴眉头微微蹙起,对英宗说道:“皇上,方才烟儿来报,说是你杀于谦一事,激起江湖豪侠的愤怒。已经有几个帮派组成同盟,要来杀你。另外,又有杀手组织出动杀手要取你性命。你从南京回北京这一路上,恐怕危机重重。”

英宗闻言,不禁微微一怔,面露惶恐之色。他曾经被瓦剌掳走八年,八年中受尽折磨苦难,因此,对生死一事看得重要起来。想起从北京到南京这一路,只有一个云喜奴保护随行,额头之上不由得渗出点点滴滴冷汗。

“皇姑奶奶,你…可护送我回去么?”他颇为犹豫地问了简怀箴一句。他的心中是期盼她护送自己回京的,只不过碍于一国之君的身份,又有二十多年不曾见到简怀箴,心底自然生疏。再加上于谦和白清清之死,让姑侄孙二人之间生了嫌隙,因此他尽量问得平淡。

简怀箴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犹如光辉清淡的下弦月。她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点点头,说道:“我会护送你回京。你回去以后,要做个好皇帝。”

英宗心中,一股暖流油然而生。他郑重点头,眼中尽是诚恳之色,道:“谨遵皇姑奶奶教诲。”

众人在孝陵中的行宫中暂住下来。简怀箴料到归途必然是险阻重重,因此,便早早与江少衡、南宫九重等人商议途中部署事宜。她心中知晓方寥对明朝朱家有着难以化解的仇恨,因此,便不请他过来。却不想,他随着蓝静和南宫九重一起来了。

简怀箴的面色,阴晴不定,终于还是低声问道:“方大哥…”

方寥冷峻的面容上,掠过一丝融融笑意,道:“你想说的我都明白。只是如今大敌当前,还分什么你和我?还分什么仇与恨?你护着皇帝,不单因为你是朱家的人,还因着你料到万一皇帝出什么事儿,虎视眈眈的瓦剌一定会乘机入侵,到时受苦受难的便是天下百姓。”

简怀箴不曾想到,几十年不见,昔日冷如冰岩、铁石心肠的方寥,到了如今居然如此通情达理,心下感动,柔声说道:“谢谢你,方大哥。”

方寥脸色如常,心中却翻涌如江海巨浪。简怀箴一声“方大哥”,让他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忽然近了些。

蓝静在一旁见到,鼻翼微张,重重“哼”了一声。她虽妒忌江少衡对简怀箴好,眼见着简怀箴与方寥众目睽睽之下,言辞间你来我往,大有惺惺相惜之意,心中却又颇为江少衡不值,因此故意发出声音来。

简怀箴知她心意,却也不予点破,拢了拢发梢,轻声道:“此次回京,保护皇帝可谓任重道远。烟儿,你和大家说说目前蓄意弑君的几股势力吧。”

第二十九回 夜阑静

“是。”南宫九重恭谨道,“如今已经探查清楚,想要弑君的势力共有三股。一股是浙江海宁的组织‘天与地’,这个组织是近年江湖中风头最劲的一个新组织。他们的首领名叫司徒翎,势力遍及渔、樵、耕、读、商、艺等各个行业,人数难以估算。幸亏他们的组织比较涣散,部众过多尾大不掉,高手又少,我想忏情门足可以应付。”

“如此说来,其余的两股势力比‘天与地’更难对付?”蓝静性子颇为急躁,忍不住皱眉问道。

“是。”南宫九重缓缓说道:“第二股势力名叫‘凌霄阁’,阁主人称凌霄公子,年少有为,武功高强,是昔年江寒雪的嫡传弟子宁倾秋的儿子。”

简怀箴双眸凝重,沉吟良久,方才说道:“果然是高人。江寒雪昔日与我师父龙语萍齐名,她的后人想必武功不弱。”

“岂止是武功不弱!”南宫九重微微侧了侧身子,道:“这位凌霄公子脾气古怪,大有昔日纪恻寒纪公子的风范。只是性情却执拗耿直,平生最佩服的人便是忠君爱国的于谦。如今于公冤死,他必定不肯咽下这口气。凌霄阁名列江湖四大门派之二,仅次于鸣凤的烛影摇红。可惜鸣凤死后,烛影摇红成为一盘散沙。要想对付声势如日中天的凌霄阁,恐怕是不能够。何况,我收到探子的回报,此次劫杀皇帝,宁倾秋也会亲自出手。”

方寥面上微微露出几分不屑,他冷笑道:“难道少衡兄、怀箴妹子与我,都不是宁倾秋的对手么?”

“那倒不是。”南宫九重自觉失言,忙笑道:“方大侠、江少傅与我家小姐,任何一个要对付宁倾秋都绰绰有余。只是——”她顿首道:“凌霄阁的人几乎是倾巢而出。到时候你们三人中总要有一人来保护皇帝的。那么另外一股势力,恐怕就不那么容易应付了。”

“你倒是说来听听。”蓝静挑了挑眉毛,很是有几分不屑。

南宫九重的语调中,染上几分沉重:“接下来的一股势力,倒不是什么组织,而是三个人。只是这三个人,足以胜得过千军万马。第一位,是于谦的世交,也是于冕的武学授业恩师,江湖人称‘断魂十三’的陈朝里。第二位,是天下排名第一的女杀手南宫蝶羽。这第三位,来头可就大了。她便是‘龙夫人’秦懿静。”

听到“秦懿静”的名字,别人尚可,简怀箴忍不住“啊”了一声。她素来镇定,喜怒不形于色,只是南宫九重所言,太多匪夷所思。

陈朝里原本是宫中的蹴鞠师,后来不慎摔断腿,请辞出宫后隐居山林,后来,看惯野兽相搏,触动心思,创出一套“断魂十三掌”,以残疾只身闯荡江湖,仍旧闯出一番名堂。他的“断魂十三掌”,更是公认的天下掌法第一。他与于谦素来交好,后来更承担起教授于谦儿子于冕功夫的重责。于谦被杀,他前来为于谦复仇,自然说得过去。

而南宫蝶羽这位排名天下第一的女杀手,昔日曾经与简怀箴交过手。她为人面冷心热,诡计颇多,对方寥颇为情深,后来因明白方寥对简怀箴情根深种,便黯然离去。近二十余年,她在江湖中杀人无数,名气很盛。她刺杀皇帝,想必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唯一让简怀箴诧异的,便是南宫九重口中的龙夫人秦懿静。这位秦懿静,如今已经年逾七十。她却不是旁人,正是龙语萍的结拜姐妹。五六十年前,龙语萍为情所困,远走他乡,结识东方情、秦懿静,三人结为金兰姐妹,曾经一起闯荡江湖。后来,秦懿静嫁给龙语萍的大哥龙子谦后,便甚少在江湖中露面,便是连简怀箴,也没有见过她。是以,听说她也要来刺杀皇帝,简怀箴难免心惊诧异。

蓝静见简怀箴面露难色,不禁嗤笑道:“区区三个人,我都不曾放到眼中,你居然先怕了起来。”言语之间,带着几分不屑。

简怀箴未及开口,江少衡已然沉声说道:“蓝静,此事绝非你想象中那般简单。你可知道秦懿静是谁么?她是昔日被人称为江湖三女侠中的三侠。她的大姐便是怀箴妹子的师父龙语萍。”

蓝静勃然变色,声音艰涩道:“龙医仙和青衫客的武功,不是天下无敌么?她的妹妹…”

“武功不及龙医仙和我师父青衫客,比我们总归要强些。”江少衡勉强一笑,轻轻摇着手中的折扇,道。

蓝静的面皮涨成紫红色,她有些激动道:“既然知道我们是必败的,为什么还要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何况这些事还不是那个小皇帝惹出来的。让他自己去面对浩了,与我们何干?我清清师妹,也算是这皇帝害死的呢。”蓝静摇着嘴唇,咬牙切齿道,“简怀箴,错了,我应该叫你朱怀箴才是。若你为你朱家的江山连累公子去送死,我是断断不肯的。”

南宫九重斜睨了蓝静一眼,眼中泛着凛然寒光,冷冷道:“你若是贪生怕死,不必去就是。若非你带清清姑娘去法场,又怎会害得她自杀而死?你口口声声指责我家小姐,可知若是江山易主,虎视眈眈的瓦剌会立即攻入中原,到时候生灵涂炭,受害的又岂是你和我?”

“我…”蓝静有些不满的嘟囔几句,垂下头去,不再言语。

简怀箴星眸如点漆,闪着灼灼光华,却始终难以遮掩面上的苦笑,她慢慢说道:“其实蓝静所言,也并非都是混话。我们如今要迎战这三股势力,来保护皇帝,无疑是以卵击石。只不过如烟儿所言,为了天下百姓,便是不能做到的,也要去做以做。这是朱家的事儿,若是哪个不肯,我朱怀箴绝不强求。”

第三十回 何太急

蓝静扬着脸,看了她半日,放才哼了一声道:“你当我蓝静是那样的人么?”说完别过头不再看她。

简怀箴心知她是记挂江少衡安危,不再多言,缓缓说道:“此行当真凶险异常。莫说别个,单是秦师叔,恐怕我和江大哥、方大哥加起来,才勉强是她对手。别个人就更难应对。不如这样吧。江大哥,到时候请你对付陈朝里。方大哥,请你对付南宫蝶羽。烟儿,你带领忏情门的人对抗‘天与地’的人。蓝静,我请你接管烛影摇红,对抗凌霄阁的人,如何?宁倾秋我来对付。至于秦师叔,我们都不是她的对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蓝静挑了挑眉毛,有些着恼看着简怀箴,道:“简怀箴,你何必拿我来取笑?烛影摇红是江湖四大组织之一,你肯如此轻易托付给我么?我可不会象南宫门主一般,什么事都肯听你差遣。”

简怀箴微微一笑:“烛影摇红原是欣儿的心血。我也不想它就如此没落下去。宫中的人如今相互厮杀,总要有人来管管才好。至于别的心思,我是没有的。”

皓月当空,如雪的月华穿过窗棂,低低的漏在蓝静的面颊上。她已经不年轻了,眼角的鱼尾纹细细密密,犹如丝丝缕缕岁月雕琢的痕迹。她没有想到简怀箴居然会将如此庞大的组织托付给她,竟然会如此信任一个曾经对她下过药的人。一时之间,她有些羞赧起来,却又不便流露,仍旧硬邦邦说道:“既然如此,便是试试也无妨。总不是我想理的,是你托付我的呢。”她虽然仍旧嘴硬,说话的口气却不由自主软了下来。

简怀箴仍旧浅笑,笑意如同月光澄澈:“嗯,在座诸位都看到了呢,是我托付你的。我明天去和皇帝说好,我们两日后启程。明天我与蓝静、九重去烛影摇红的南京总部走一趟。行宫这边,就要有劳江大哥与方大哥了。”

江少衡和颜悦色道:“箴儿放心吧。”方寥也轻轻“嗯”了一声,以示作答。简怀箴心中明白,他一家十族都是死于父皇之手,纵然几十年过去,心中难免仍有怨怼。如今肯保护皇帝,已然是义气深重。至于别的,却是勉强不得了。因此,便向他重重点了点头。

部署好后,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简怀箴便带着蓝静和南宫九重去到南京烛影摇红的总部。

南京是明朝的留都。朱元璋称帝后,改为应天府。后来在正统六年,将应天府改名为南京。

烛影摇红的总部落霞宫位于南京的东北,栖霞山山脚。落霞宫原名为栖霞居,原是几进寻常的房屋。后来,上官鸣凤掌权,简怀箴归隐后,她命人大肆修葺栖霞居,修建成东西南北各三进的宫殿式房屋,搭建琉璃瓦顶,用明黄色彩漆柱子,并在宫殿中央用黄金塑成一尊七彩凤凰,金光闪闪,仰天长鸣,以示她的尊荣。而栖霞居,也被她易名为落霞宫。

其实,烛影摇红的总部原本在顺天府。上官鸣凤总觉得北京市简怀箴的地方,终日惴惴不安,便私下将总部迁来南京。她平时最介怀自己的丫鬟出身,希望可以永远抹去这一笔,是以,平时在宫中,她从来不提简怀箴的名字,烛影摇红的弟子,只知有上官鸣凤而不知有简怀箴。

后来,简怀箴下了江湖令,命烛影摇红和忏情门追查于谦的消息。宫中弟子才知原本宫主之上还有宫主。上官鸣凤心有不甘,于是与石亨勾结,才酿出后面的祸患来。

上官鸣凤生前最疼爱的是小弟子上官惊染,如今她忽然暴死,没有留下遗命指派下任宫主。宫中的大师姐陆蔓雪野心勃勃,一心要做掌舵之人,又怕上官惊染会对她即位造成阻障,便四处追杀于她。

上回陆蔓雪追杀上官惊染失利后,见她藏匿怀明苑中。她心知怀明苑中隐居着绝世高手江少衡,便带人在外守了几日,一无所获。她忖度上官惊染怕了,便带人返回南京。今日,正是她登位宫主的大好日子。

陆蔓雪一身朱红色的锦绣华赏,头上盼着高高的望仙髻,发间环绕着明丽的钗环,踞在宝座之上。正殿两边,烛影摇红的弟子肃然而立,静等仪式开始。

“有请大师姐上香祭奠师父。”有一个碧绿色湖绸衫的年轻女子高声喊道。所有的人都跟着齐声高喊:“请大师姐上香祭奠师父。”

陆蔓雪强忍住嘴角的笑意,接过碧衫女子手中的高香,站起身来,走到上官鸣凤的排位前面。她的深灰色眸子中,藏着一种不可一世的得意。

“慢着!”忽然之间,有人高声叫道。陆蔓雪和宫中众人纷纷转头去看。一个雪白色衣衫的女子,慢慢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烛影摇红原有三千弟子和宫人,正殿之中站了长长的两排。陆蔓雪虽然身为大师姐,也不可能每个人都认识。她又认定上官惊染怕了她,不敢从怀明苑中走出来。因此,才放心大胆即位。却没想到,原来,上官惊染早就偷偷潜回南京,混进宫人和弟子之中,阻止陆蔓雪即位。

“果然是你这个死丫头!”陆蔓雪心中有几分惊惧,她并不怕上官惊染,却害怕她带来什么帮手,因此四处查看。等到确定她是孤身一人单刀赴会时,她忍不住狂笑起来,笑声肆意而高扬,整个人站在殿上,犹如一只花枝乱颤的娇花。

“上官惊染,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叛徒。你已经背叛了师父,投靠了简怀箴。你还敢回来受死?来人哪,给我把她乱剑砍死!”陆蔓雪的眉心,一颗血红的美人痣犹如殷红的血滴,刺目惊心。

上官惊染狠狠地盯着她,略带悲怆地说道:“师姐,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用得着这么快就杀人灭口么?我今日赶回来,就是要阻止你登上着宫主之位。师父她老人家刚去世没几日,你就带人北上杀手我。我还听说,宫中不服从你的几位师姐全部死在你的手下。你滥杀同门,不配做烛影摇红的掌门。”

“上官惊染,你不要在这里妖言惑众!还不快给我杀了这个叛徒?就是她勾结简怀箴害死师父的!若是谁动手杀她,以后谁就是烛影摇红的大师兄大师姐!”陆蔓雪高声喊道,她双眉高扬,眸子中像是要泣出血来。

此言一出,果然当时就有二三十个弟子走出来,把上官惊染团团围在中央。他们手中都持着利剑,剑光凛然,寒意森森。

烛影摇红三千弟子宫人中,绝大多数的人都对陆蔓雪的所作所为和她张扬跋扈的性格很不以为然,却都敢怒不敢言。眼见陆蔓雪命人杀死上官惊染,大部分的人都不敢吱声,静观其变。也有十来个平日里或与上官惊染交好的,或对上官鸣凤衷心,深知她的心意的,走了出来,护在上官惊染身边。

其中有一位,是上官鸣凤的心腹雨落婆婆。

陆蔓雪没想到,连德高望重的雨落婆婆也站在上官惊染一方,登时大怒,恨恨道:“雨落婆婆,我陆蔓雪敬你是长者,你却处处与我作对,你倒是一个好长者!”

雨落婆婆把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碰在地上,道:“陆蔓雪,老妪日日跟在宫主身边,宫主的想法我还不明白么?宫主一心想传位于惊染,绝对不是你陆蔓雪。便不是惊染来做着掌门,烛影摇红中宅心仁厚、侠骨柔肠的弟子大有人在,也轮不到你这歹毒的小妖女来做!”

“好,好,好!”陆蔓雪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说完后面色勃然而变,从祭坛上抽出烛影摇红的镇宫之宝绿沉剑,施展轻功,对着雨落婆婆直直刺了过去。雨落婆婆没想到她忽然出剑伤人,大吃一惊,忙提起龙头拐杖迎了上去。

谁知陆蔓雪的剑刺到一半,忽然掉转,转而刺向上官惊染。

陆蔓雪入门早,心机深沉,对练功之事极为上心,因此她的武功远远超过同门师兄弟姐妹。再加上绿沉剑乃是一把上古宝剑,削铁如泥,犀利无比,让陆蔓雪的武功发挥到了极致。

上官惊染平日里喜欢贪玩,武功大不如陆蔓雪。她见到剑锋向自己刺过来,顿时慌了手脚。眼见是怎么都躲不过的,便闭上眼睛等死。

陆蔓雪的剑,眼看就要刺入上官竟然的胸膛,就在这时候——

“啪”的一声,她手中的剑忽然掉落在地上。她的手臂,像是忽然之间没有力气一般,重重垂落下来。她整个人站立不稳,踉跄摔倒在地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莫说是旁人,就是陆蔓雪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方才,眼看她就要得手,立刻就能除掉上官惊染这个心腹大患,却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碰在绿沉剑的剑身上一般,整把剑就掉落在地上,而她自己的虎口处也被震地阵阵发麻。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比苍山白雪还要白上三分: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师父显灵了?想到这里,她不禁惊恐地四处望去。

第三十一回 两相争

殿上诸人莫不惊恐,纷纷抬头四处看去,却连一个人影也不曾见到。却听到有人匆匆忙忙闯进来,慌慌张张道:“大师姐,南宫师叔来了。”

“在哪里?”陆蔓雪已被人扶了起来,发丝凌乱,面上的胭脂氤氲浮动,眼神犀利犹如鬼魅一般。

“已经进来了…”来人抬手指去,果然见到南宫九重携简怀箴、蓝静一起走了进来。陆蔓雪登时面色惊变。而殿上的人都认识南宫九重,却没有几个认识简怀箴和蓝静。他们心知南宫九重素来与上官鸣凤交好,只当是她来贺陆蔓雪登位之喜,并不觉得意外。

陆蔓雪心中却是百转千回。上次她带人刺杀上官惊染失败,上官惊染也被简怀箴所救。当时她便知简怀箴的武功深不可测,甚至可能在南宫九重和上官鸣凤之上。因此,见到她们到来,只当是上官惊染带她们来的,一时之间很为惶恐。

“你们来做什么?烛影摇红的家事,与你们这些外人没关系!”陆蔓雪强作镇定,恶狠狠地瞪着简怀箴三日,咬着下唇说道。

南宫九重从容不迫笑道:“你说烛影摇红与我南宫九重无关,倒也就罢了。你说与我家小姐无关,这话就大错特错。烛影摇红与忏情门当年是我家小姐一手建立起来的,后来托我与鸣凤打理。如今,虽然时隔久远,可怎么就说烛影摇红的家事与小姐无关了呢?小姐怎么就成外人了呢?”

南宫九重嘴角含笑,说的话句句轻柔淡漠,听在陆蔓雪耳中,却犹如五雷轰顶。她怒不可遏道:“南宫九重,你说笑话。我们烛影摇红三千弟子谁不知道简怀箴与我师父上官鸣凤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师父就是死在她手中,简怀箴是我们烛影摇红的仇人!师兄弟姐妹们,难道你们就这么任由杀害师父的凶手逍遥法外么?难道你们没有想过为师父报仇么?”

烛影摇红中的人,当真以为上官鸣凤死在简怀箴手中。陆蔓雪的话,顿时让她们群情汹涌。陆蔓雪乘机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宫中的事改天再解决,今日就一起对付简怀箴,你们看如何?”

“好!就听大师姐的!”不知是谁带头吆喝了一声,其余的人纷纷都吆喝起来,一时之间群情激昂。

等到她们的呼声淡了些,上官惊染站在人群中央,眸子中带着微微的疑惑,她的声音有些艰涩地说道:“其实…其实简怀箴并不是象你们说的那样,也许师父…师父的死和她没有关系。”只是她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声浪之中。

“不知死活的东西!”蓝静面色颇为不屑,大声说道:“你们想造反么?连皇帝的亲姑奶奶都要杀?看来朝廷应该派人剿灭烛影摇红才对。”

殿中的人听到简怀箴居然是皇帝的姑奶奶,一时之间都难以接受,他们怔怔立在当场,都抬眼去看陆蔓雪。陆蔓雪也颇为愕然,她做梦也想不到简怀箴居然是皇室中人,而且是皇帝的亲姑奶奶,是大明朝的大长公主。心中不禁暗暗懊恼,针对错了人,却又覆水难收,只好也呆呆愣在那里。

南宫九重乘机对雨落婆婆说道:“雨落,当日鸣凤死时,你也在场。她是怎么死的,难道你忘记了么?难道你要任由石亨逍遥法外,而让小姐蒙上不白之冤?我南宫九重是堂堂一派之主,说话一言九鼎,绝对不会信口开河。”

“是!”雨落婆婆忽然转过脸来,睁大浑浊的双眼,看着南宫九重,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狰狞可怖,手中的拐杖铮铮作响:“是石亨做的孽!可是怀箴公主,难道你一点责任都没有么?二三十年前,你把烛影摇红交给宫主,把忏情门交给南宫门主。你一个人远走隐居,从此再也不过问帮派中的事。是宫主辛辛苦苦撑起来烛影摇红。这些年来,她为烛影摇红尽心尽力,把它发扬光大。可是你呢?你做过什么?如今你一回来,就想抢走宫主的烛影摇红。如果不是为了对付你,宫主又怎么会死?蔓雪说得没错,你就是害死宫主的罪魁祸首!”

原来,上官鸣凤当上宫主后,很快把宫中的老人们纷纷流放,新收了很多弟子,因此,宫中的人多不知道简怀箴其人。如今乍闻事情真相,不禁大为吃惊。

南宫九重笑得淡淡:“雨落,你此言差矣。若不是鸣凤生出异心,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当年小姐建立烛影摇红和忏情门,是为了对付朝中奸佞和宫中奸妃。如今,烛影摇红却变成鸣凤争夺权势的组织。谁是谁非,你不会分么?诸位,这次我们前来烛影摇红,是关于宫主一事。宫主之职,原本应由烛影摇红的弟子接任,可惜宫中老人七零八落,新弟子中以陆蔓雪武功最好,她心术不正,不能担此大任。上官惊染固然心地纯良,却少不更事。因此,烛影摇红的宫主一位,将有蓝静接任。”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相貌极丑、年纪与上官鸣凤相仿的女人走上前来。她身着一袭湖蓝色衫子,头上挽着寻常的发髻,眉目之间尽是倨傲之气,却始终看不出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于是,众人眼中纷纷流露出不平之色。

南宫九重见众人不服气,轻声对简怀箴说道:“小姐,蓝静原不是烛影摇红之人,贸然接任宫主,只怕宫中弟子不肯相服。”

简怀箴沉思片刻,用十分平静的语调缓缓说道:“既然这样,当以武止戈。”

蓝静白了简怀箴一眼,冷冷说道:“你想让我把她们统统给杀掉?如此心狠手辣之事,我蓝静可做不出来。”

简怀箴但笑不语,南宫九重很有些忍俊不禁道:“‘烛影摇红’中几千弟子,岂是你一个蓝静可以杀得完的?我们小姐的意思,是要你找武功最高或者资历最老的人出来决战,你胜过她们,岂不是可以坐上宫主之位么?”

蓝静连声说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我看得出来,其实她们也并不是很反对我做宫主,只有几个人看我不顺眼罢了。”说完,朗声说道:“既然你们不服气我蓝静,这样吧,你们派出几个功夫最高的人与我比武。若是我输了,我蓝静立刻走人。若是我赢了么,我当代怀箴公主收回烛影摇红,你们看如何?”

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烛影摇红的门人弟子们听闻简怀箴原是皇室中的公主,而烛影摇红本是由她创建,如今她要收回,当然是天经地义。只是她们见到蓝静看上去并无过人之处,这才有些不服气。所以,蓝静自愿与宫中武功最高的人比武,正中她们下怀。

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陆蔓雪一心想做宫主,如今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看上去又老又丑,性格又鲁莽冲动,心中自然不愿意。而雨落念着当初上官鸣凤对她的情分,也不愿意让烛影摇红重回简怀箴手中。

“那么,你们谁想出来跟我比试呀?”蓝静笑嘻嘻地问道。她的武功原本就不错,这二三十年中,又经过江少衡的提点,自然是突飞猛进。她见宫中的祭坛上有一只净瓶,净瓶中插着几支杨柳枝。便一个鹞子翻身,略上前去,随手折了半支杨柳在手,又笑嘻嘻地折了回来。

她颇为有些自得道:“我便用这支杨柳枝做武器,与你们一教高下。毕竟我要做你们的宫主,当然要让着你们。”她这不经意的两句话,倒是教烛影摇红的弟子对她很是产生了几分好感。

陆蔓雪虽然有心想争掌门,不忿大权旁落,却始终不知道蓝静的武功有多高,因此,不敢贸然出战,便冷眼对雨落说道:“雨落婆婆,你不是自称对我师父忠心耿耿么?如今她老人家辛辛苦苦创立的基业就要落在旁人手中,难道你竟然管都不管么?”

雨落脾气火爆,对上官鸣凤又是忠心耿耿,听到陆蔓雪几句激将之言,果然怒气冲天,道:“老妇绝对不是你口中所言没有胆识之人。既然如此,老妇就领教一下你的本事吧。”说完,再不吭气,举起手中的龙头拐杖对着蓝静砸去。

蓝静忙迎上前去,两个人战成一团。雨落婆婆的武功,原本远远不如蓝静,只是此次一战,她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因此举手投足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她的龙头拐杖是用千年精铁制成,劲道凌厉,蓝静只是半支杨柳条,在兵器上已经远远吃了大亏。加上她不想伤及雨落婆婆的性命,处处留情,这样一来,两个人就打成了难分难解之势。

两个人缠斗了足足有二十多招,情况有些不妙起来。雨落婆婆在气势上已然占据上风,而蓝静越战越没有信心。一时之间,战团之中只见到银光闪闪,抬眸处所见,皆是雨落婆婆龙头拐杖的影子。

简怀箴眉头微蹙,沉思不语。南宫九重在她身边轻声说道:“小姐,如此再打下去,不出十招,恐怕蓝静就要落败。”

简怀箴微微点头,叹口气道:“你也瞧出了么?却不曾想到雨落婆婆对鸣凤竟然是如此衷心。她的功夫远远不及蓝静,两人之争恐怕还有回旋余地。只是——只是蓝静若使出全力,雨落婆婆一定会受重伤。若是不使出全力,恐怕蓝静也很难全身而退。”

“小姐所言极是。现在当如何是好?”南宫九重眉眼间满是忧思,问道。

简怀箴微微一沉思,手指轻轻一动,一支细若蚊蚋的梅花针便悄然而出。梅花针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雨落婆婆的龙头拐杖之上。雨落婆婆正战地骁勇,却忽然觉得手臂上使不出气力来,整个拐杖像是重了千斤一样。她以为是自己年事已高,方才用力过猛,才出现这种情形,因此叹口气,重新举起拐杖。而在这一叹之间,她身上的气势已然散去。

第三十二回 若相惜

蓝静只觉得雨落婆婆微微一滞,整个人已然松懈下来。再也不见方才的凌厉气势。她心中暗喜,身手陡然间敏捷起来。两人来往间,雨落婆婆已然被蓝静半条杨柳枝逼迫地气喘吁吁。

南宫九重转忧为喜,道:“小姐,真是奇怪。方才雨落婆婆还远占上风,却不知为何,她一瞬间失去凌厉的气势。反而是蓝静却越战越勇,恐怕不出十招,蓝静就要赢了这场比试。”她边说着,边笑吟吟地望着简怀箴,似乎想从她身上找出什么答案。简怀箴却面色不惊,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一般。

果然,十招未过,雨落婆婆手中的拐杖,便被蓝静打落在地上。蓝静笑着退后两步,抱拳道:“承让。”

雨落婆婆陡然呆住,站在原地动也不动,脸上露出一种很古怪的表情。忽然之间,她用一种极为凄凉的声调说道:“宫中,老妪已然尽力,却仍旧不能为你保住烛影摇红的基业,是老妪对你不起,是老妪对你不起——”

简怀箴略一忖度,眼中流露出一种很不忍的光芒。这时候,雨落婆婆已然身边一个弟子身上抽出佩剑,自刎而死。简怀箴想要用梅花针阻拦,却已然不及。

“雨落婆婆倒是性子刚烈之人。”南宫九重颇为不忍,抬眸对简怀箴说,却见到简怀箴的脸上也大有怜惜之色。而场中的蓝静,更是大叫一声“不要”,想要阻拦却不曾拦住。她像是痴了一般,怔忡站在那里,喃喃说道:“为什么?她为什么会自杀?”

简怀箴走上前去,轻轻拍打着她的肩头,以示安慰。她仰起脸来,像是询问简怀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她为什么会自杀?为什么?”

简怀箴长长叹息,眼中有很深的寒意,缓缓说道:“她的死不能怪你。其实原是她自己已然不想活了。鸣凤的死对她打击很大,她其实早就存了以死殉主的心肠。便是没有这场比武,她也一定不会继续活长久。她是一个忠心的老人。”

蓝静听到简怀箴的劝解,心中微微好过一些。她举起手中的杨柳枝,大声说道:“你们还有谁不服气的,尽管上来与我比武就是。”说完,抬眼望向陆蔓雪。

陆蔓雪原本想让雨落婆婆试探蓝静武功高低,然后再与她一决高下。却没有想到,蓝静半支杨柳枝儿就逼死了雨落婆婆。她的武功,恐怕比上官鸣凤也不遑多让。因此,她不敢抬头去看她凌厉倨傲的眼神,悄悄把头低了下去。众人见大师姐都肯臣服,自然是都没有半分异议。

蓝静扬了扬眉,高声说道:“还有谁不服气的?尽管上来就是。若是没有人肯上前,就当你们接受我蓝静做你们的宫主了。”

“我不服!”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殿中响起,上官惊染一袭白衣如雪走了出来,“也许你们没有害死师父,可是今日是你们逼死了雨落婆婆!我要与你比武。”

简怀箴仿佛不曾看到她一般,把目光看向了别处。眼前年轻的女孩子,眼角眉梢都似恨,她对自己的误会,竟然已经有如斯深沉了么?也许这并不是误会,也许自己的确是做错了。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苍生不是么?

然而,为何一见到眼前这个女孩子纯净的眸子,她的心中就会陡然生出几分忐忑不安来呢?也许她的话说得没错,方才如果不是自己那一支梅花针,雨落婆婆一定不会败在蓝静手中,而她也许不会死。她的死,的确与自己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可是,假如蓝静落败,她与南宫九重不出手,烛影摇红就会落在陆蔓雪手中,陆蔓雪便是当真肯答应保护皇帝,也许只是虚与委蛇,到时候必定不肯出力。又或者阵前倒戈,到时候的伤亡,实在难以计数。

想到这里,她的心中好过一些。她抬眼望去,只见一袭白色衣裙的上官惊染傲然站在正殿中央,犹如一只迎风傲立的白梅花一般,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堕北风中。而她那犹如青螺的远山眉,她那犹如秋水盈盈的美丽眸子,还有她的一笑一颦,哪怕是一袭白衣白裙,都像极了当初的唐云萼。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眸子中,比唐云萼多了几分坚毅和傲然。这个女子,究竟何唐云萼有什么关系呢?究竟是不是唐云萼的后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