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冕咬了一口酥热的干粮,叹口气道:“我原也是带了水和干粮的,都在马匹之上,昨晚逃命的时候,我的马受了伤,把我从马上掀了下来。现在恐怕找不到了。”

唐惊染笑道:“我原本也是骑马而来的。昨晚龙义南带人追杀你,我跑来看看怎么回事。今天早上回去看,却发现我的马也不见了。幸亏这些干粮是随身带着的,水我也去装了一些。”说完,指了指身上的背囊。

两个人边说边吃东西,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大亮,太阳升出天际,金子般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二人都感觉到了融融暖意。

天地间一片祥和。水绿色的叶子在太阳底下,散发出油亮的光芒。色彩缤纷的不知道名字的小花儿,开得正艳。有蝴蝶飞来飞去,也不怕人,偶尔会从他们面前飞过。

第八回 血蝴蝶

唐惊染望着翩然而起的蝴蝶,若有所思,半晌,终于低声说了一句:“该来的总还是会来。”

于冕见她神情肃然,似乎遇到什么难解之事,便开口问道:“唐姑娘,出了何事?”

唐惊染神色泰然,缓缓说道:“我们方才还议论,旁人一定不会这般轻易放过我们。果然不出所料,追兵已经来了。”

一丝惶恐掠过于冕眉梢,瞬间没了踪迹,他有些不解,问道:“这里风平浪静,连马蹄声也听不到。怎么会有追兵前来?唐姑娘,莫不是你弄错了吧。”

唐惊染嘴角上翘,微微一笑道:“如今是什么天气?居然会有蝴蝶飞来飞去,你不觉得奇怪么?”

于冕这才想起,如今已然是深秋,怎么会有蝴蝶飞来飞去?睡醒的时候,他还不曾见到这些姿彩各异的蝴蝶,眨眼间却又见到许多只蝴蝶绕着花树翩跹起舞。原来,果然不是这么简单。这些蝴蝶,恐怕是旁人放养的。

尽管如此,于冕仍旧有些不解,他问道:“唐姑娘,深秋时节,这些蝴蝶的确不该出现在这里。只是纵然如此,与追兵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是他们放出蝴蝶来,通知我们他们已经到了不成?”

唐惊染蓦然想到,于冕原是没有江湖经验,不懂这些倒也不足为奇。因而回他道:“他们如何会有这么好心,通知我们他们已经到了?这些蝴蝶的颜色怪异的很,若是我没有猜错,应该是来自乌斯藏的七彩血蝴蝶。这种七彩血蝴蝶,看起来和平常的蝴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颜色稍微艳丽些。实际上,它们剧毒无比,一旦被他们咬到,便会全身溃烂而死,无药可医。”

于冕颇为吃惊,冷冷打了一个寒颤,道:“这些蝴蝶如此厉害,我们岂不是避无可避?唐姑娘,今日的事情,原本是与你没有干系的,于冕也不想连累于你。我虽然不懂武功,却也能看得出来,以你的武功,要想离开这里轻而易举。请你不要管我,回去和皇长公主报信吧。若是我们都葬身于此,谁来救出皇太子?”

唐惊染没想到于冕会这么说,心头一热,连声说道:“不!且不说我回去报信能不能救出皇太子,便是我自己能回去,能像长公主报信,又如何?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仍旧是着了那贼人的道,仍是会引发一场大风波。所以,无论出现什么样的情况,我都会和你共同进退。你要记住,人都是求生,不是求死。”

唐惊染说得十分决绝,于冕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两个人怔怔对望了一会儿,唐惊染强笑道:“你也不必愁眉苦脸,这些蝴蝶虽然是歹毒,我们却也不是一点法子也没有。如今,它们和寻常的蝴蝶没有不同之处,是因为还没有人来操纵它们。等会儿那操纵的人来了,这些七彩血蝴蝶就会咬人呢。”

“控制血蝴蝶的人还未曾来到,血蝴蝶为何已然到了?”于冕觉得自从离开山海关回到京城后,遇到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唐惊染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人的轻功再好,总是不能与蝴蝶比的。”于冕恍然大悟,对这些识路的七彩血蝴蝶,又多了几分畏怕之心。

“我们只能由着它们来咬我们么?”于冕扬声问道。

唐惊染眼波流转:“那倒也不是。只要我们能捉到控制血蝴蝶的人,把他手中的笛子砸成粉碎,这些七彩血蝴蝶立刻就会死去。”

于冕一时有些心神恍惚:“要想把笛子夺过来,一击即中,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唐惊染半是苦笑,半时坚毅道:“确是如此。只不过直到如今,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是么?江湖传闻天下间养这种毒蝴蝶的,只有两个人而已。一个是武当派的丹臣子道长,一个是江湖散客木柳烟。”

“他们都是什么人?”

“武当的丹臣子道长,是武当派德高望重的长老。他平日里最喜欢研究蛊术,豢养血蝴蝶也不过是兴之所至,并不会利用这些蝴蝶来害人。至于另外一个江湖散客木柳烟,这个人极为神秘,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江湖传闻他亦正亦邪,我想这些血蝴蝶,多半是他放出来的。”唐惊染望着翩然起舞的各色蝴蝶,沉思道。

于冕甚为惊奇,又追问道:“这个木柳烟,既然是如此神秘的人,他的武功,是否也深不可测?姑娘的武功同他比起来—”说完打住不说。

唐惊染抚摸着手中的碧波剑,无可奈何地苦笑道:“我的武功么,说不好也好,说好也不好,总是要看同什么人比较。若是同龙义南那样的朝廷武臣比较,自然是比他高出不知道有多少。可是么…若是同我师父、公主姑姑、江师叔他们比起来,那可是大大的不如。”

“木烟柳的武功,比起你师父和皇长公主等人如何?”

唐惊染苦笑着摇摇头,道:“我若是知道便好了。这个木柳烟如此神秘,很少在江湖中路面,极少有人了解他的武功,便是我也是不知道的。他甚少露面,在江湖上却又有很大的名气。因此我想,这个人的武功应该不会太差。等会儿我要在一招之内制服他,坦白说,我心中也不确定能否做到。但是,事到如今,除了这个没有别的法子,不是么?总要一试才好。”

两个人相互对望,都没有说话。他们的心中,都有些沉重,毕竟,过一会儿,死生就会悬于一线。而于冕的死,关系重大。

唐惊染的眉毛深蹙,于冕轻声劝慰道:“唐姑娘,你放心吧。若是实在挡不住木柳烟,你一定要舍我先走,你要赶到南京去跟皇长公主报信。”

唐惊染凝视着于冕,终于点了点头道:“好。”她继续缓缓说道:“若是木柳烟光明正大出来,我未必会怕他的。只怕他躲在暗处吹笛,我不能及时找到他,我们两人恐怕会凶多吉少。”

于冕深知她心目中的顾虑,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蝴蝶。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道:“唐姑娘,寻常熏蚊虫的草药,用到这种血蝴蝶身上可有用么?”

唐惊染摇摇头,道:“血蝴蝶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并不知道寻常草药对它们有没有用处。”

“不妨一试,如何?”于冕的眼中,透射出一丝希望:“我被发配到山海关,山海关蚊虫众多,十分寒冷的时候,仍旧有吸血的蚊虫。所以,关外的居民把一种特殊的草药制造成‘草蜡’,常年带在身边。我逃走的时候,有人送我几支路上用,后来回到京城,我也习惯在身上放一支。”说完,他果然从身上找出一支草绿色的蜡烛样东西来。

“这种草蜡平时可以熏走蚊虫,甚至可以杀死蚊虫。我们不妨点上试试。”说完,他捡起石头打火,把蜡烛点了起来。

草蜡发出浅蓝色的火焰,伴着绿色的烟雾缭绕。那些血蝴蝶原是在二人面前飞来飞去,蜡烛点燃后,它们居然都纷纷避了开来。但是,也不过避开方圆五米而已,仍旧围绕在两人身边,形成一个奇怪的圈子。

唐惊染面上染上一丝喜色,道:“没想到你的草蜡果然对这些血蝴蝶有作用。虽然不能杀死它们,却能让它们避开些。如此一来,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这草蜡看上去能燃烧半个时辰,给我半个时辰,我一定能对付得了木柳烟。等会儿木柳烟来到,看到我们燃着草蜡,血蝴蝶伤害不了我们,他一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你在我和他决斗的时候,你要保护好草蜡,不要让它熄灭。万一它熄灭了,血蝴蝶就会上前来咬你。我想我也保护不了你。”

“放心吧,唐姑娘,你放心做你的事,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于冕对唐惊染说道。

第九回 也惘然

唐惊染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

两人谈话间,忽然听到有悠扬的笛声响了起来。那笛声十分清越动人,让人听闻恍若置身于百花齐放的烂漫春光之中,又如游走于雨后初霁的彩虹之下,不知不觉心旷神怡,沉溺其中。

于冕不由得感叹道:“这笛音动听入耳,比起我见过的最好的乐师,也不遑多让。”

唐惊染又好气又好笑,白了他一眼道:“你倒是心思澄明,还惦记着乐曲是否动听。如果没有草蜡护我们,恐怕我们已经活不成了。”她边说,边指向血蝴蝶。

于冕抬头望去,惊愕万分,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血蝴蝶已经聚拢到草蜡的碧烟外头,围成厚厚的一层,看上去既绚烂又诡异。

“我起初便是担心木柳烟会躲起来吹笛暗算我们,如今果然不怕。只不过现在倒是不必怕他了。我们安然无恙,他一定会被逼现身。”唐惊染成竹在胸。

她的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人笑道:“唐姑娘好心思,好计谋!”随着笑语,一个身着白色长衫的青年男子从一棵参天古木后走了出来。那男子身材瘦削,双眉清淡,眼睛狭长而有神。说话间,面上游动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上去,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像是从长古画卷里走出来的一般。

唐惊染和于冕都为之一愣。于冕在心中暗暗赞道:好与众不同的男子。

唐惊染秀眉微微挑起,沉默不语,只是看着木柳烟微微冷笑。

木柳烟语调淡淡:“今日能遇到于阁老的公子与方大侠的高徒,是在下的福分。能与唐姑娘一较高低,在下与有荣焉。”

唐惊染眼中带着几分不屑,嗤笑道:“木柳烟,你何必在此扮清高!若是你当真是磊落光明的人,又岂会背后放冷箭,用血蝴蝶来暗算我们?”

木柳烟的面色,波澜不惊,浅浅道:“唐姑娘此言差矣。在下并非暗算两位。在在下心目中,原本就不存在暗算与明枪的分别,只有方式罢了。但凡能完成使命,便是在下应当做的。”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犹豫,仿佛他口中所言,便全是心中所想一般。

唐惊染不为所动,仍旧讥笑道:“你口口声声说得十分动人,那又怎样?你是世外高人,却甘为奸人鹰犬,宁愿天下大乱,也要谋刺忠臣之子。你这有的做法,与那些鹰犬小人有什么分别?”

木柳烟的狭长的双目中,闪过一刹那的刺痛,但是,他旋即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在下也是情非得已,还请两位见谅。”在他的口中,取人性命,成了情非得已之事,教于冕十分恼怒,于冕愤愤道:“依你这般说法,在下也情分得以,是不是可以随便取你性命?”他的质问,居然让木柳烟的面上染上羞愧之色。

但是,木柳烟仍旧坚持说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唐惊染见草蜡燃烧一小半,不想和他继续废话,当即说道:“好,既然如此,我们不妨比划比划吧。”

“是。”木柳烟也答应着,取出了手中的笛子,他不忘叮嘱道:“在下已经用笛音命令血蝴蝶噬人,若是姑娘想让血蝴蝶散去,只有两种法子。第一便是姑娘制服在下,让在下带走血蝴蝶。但在下是宁死不屈从的。第二,就是姑娘杀了在下。每一只血蝴蝶都食过在下的血,只要在下一死,这些血蝴蝶也会同在下一死死去。”

唐惊染略一忖度,心中已然有了计较。她抱拳道:“如此,多谢你的提醒。”唐惊染心中对木柳烟所说的话,一分也没有怀疑。虽然,她也不齿木柳烟助纣为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眼前的木柳烟,她心中始终存有一丝好感,觉得他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感觉他像是受制于人一般。

此时,木柳烟已经吹响笛子,催动了七彩血蝴蝶。唐惊染一掠出圈子,她心知若是不能立刻杀死木柳烟,让血蝴蝶立刻死去,恐怕下一刻血蝴蝶就会齐集在她的身上,吸光她体内的血。因为,她所用的招数,第一招已然是绝杀的招数。

唐惊染的碧波剑一出,顿时发出龙吟啸啸之声。这把碧波剑,乃是上古的宝剑,虽然比不得湛泸、太阿、赤霄、龙渊等绝世宝剑,当仍旧是威力无穷。就在她的长剑指到木柳烟的脖颈之时,她忽然看到木柳烟的眼眸之中,有解脱一般的神色。而且,木柳烟手中的横笛,动也不动,似乎根本就没有心思要来对抗唐惊染。

唐惊染觉得十分奇怪。这个木柳烟,前前后后的举动如此不一,却不知道他心目中到底在想什么。经过几句话的交涉后,唐惊染却能确定这个木柳烟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因此,当她的剑离着木柳烟的咽喉不到一寸的时候,她用力往后退了一步,及时收住了手中的碧波剑。

而此时此刻,木柳烟的脸上,也挂满了诧异的神色。他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刻唐惊染还想要他的性命,却在一刹那之间就放过他?

唐惊染往后一退,立刻有成群的血蝴蝶扑过来,唐惊染大惊,从地上跃起,跃到几丈之外。她的身姿矫健敏捷,于冕的一颗心却提到了嗓子眼。须知人的轻功再好,总也好不过有翅膀的蝴蝶。

血蝴蝶见唐惊染落地,又一起飞了过来。唐惊染又往后跃了几步。可是她越往后后退,血蝴蝶就追得越紧,而且她感觉到自己每次后退都不如上次有力。

眼看血蝴蝶就要追上她,木柳烟忽然拿起了手中的笛子,放到嘴边,吹出一曲如大雨急落、百鸟投林一般的乐曲。让唐惊染觉得好奇的是,那些血蝴蝶听到笛声之后,并没有上前来。而是在半空中转了几个圈,很快就远远地飞走了。

唐惊染这才明白,原来方才是木柳烟帮了她。若是木柳烟稍微有一分顾虑和迟疑,现在唐惊染已经不在人世。

劫后余生的感觉蓦然涌上心头,唐惊染一时有些感慨,问:“木柳烟,你为什么要帮我?”

木柳烟狭长的眼眸中,闪着淡淡的哀伤,他静静说道:“你方才也不曾杀我,不是么?其实你原本可以一剑刺死我的。我带走血蝴蝶,只是想还你的不杀之情罢了。”说完,抱拳道:“在下告辞,此去南京路途艰险,两位珍重再珍重。”说完,衣袂飘然而去。

唐惊染望着他渐渐消失的身影,心中不期然间竟多了几分惆怅和惘然。古井不波的一颗玉洁冰心,居然泛起了悠悠的涟漪。她知道木柳烟是个世外高人,却不曾想到,他却是这么年轻,又是这么地有情有义。她自觉能够读懂他的眼神,总觉得他的心里,似乎储了很深的心事。来追杀于冕,并非他所愿,又似乎不得不来。

于冕冲上前来,焦急道:“姑娘你没事吧。方才当真是好险。”

唐惊染微微一笑道:“没事儿。我瞧着木柳烟也不是有心要置我们于死地。如今虽然暂时化险为夷,前路仍旧险阻重重,我们还是要当心才是。”

“是。”于冕点头应着,两人继续前进。两人走得是官道,一路之上,都没有再遇到杀手袭击。于冕安心不少,对唐惊染说道:“唐姑娘,你不是说追杀的人,不会放过我们么?一路上走来,我倒是觉得太平不少。也许他们铩羽而归,不会再来了吧。有你这位武林高手在此,人人都要惧上几分。”

唐惊染白了他一眼,笑嗔道:“你什么时候变得油嘴滑舌了?没有遇到真正的高手,我的确还算不错。一旦遇到真正的高手,你便知道我其实当真算不得什么高手了。”

于冕笑笑,仍旧捡了玩笑的话说给唐惊染听。他肩头上的伤隐约作痛,走起路来十分吃力。他不想给唐惊染带来麻烦,因此隐忍不说,只是寻些话题,来转移身上的疼痛。再则,他见到自从遇到木柳烟后,唐惊染就有些心不在焉,也不想她过于忧思。

日头渐渐变大起来,毒辣的阳光照射在脸上,刺得脸有些生疼。于冕说道:“如今已经是深秋时节,太阳却仍旧这般热。”

唐惊染见他汗水涔涔,肩头也隐约有血迹渗出,便指着前面说道:“前面是个村庄,我们不如去和村民们买些吃的吧。你身上的刀伤药,也需要换新的。”

于冕点头应道:“好。”于是,两个人沿着官道,走到村子中。

这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古老的村子,掩映在高大的乔木丛中。村中阡陌纵横,白发垂髫,怡然自得。唯一让唐惊染和于冕觉得奇怪的是,整个村子尽是老弱妇孺,竟然没有一个壮年男子。

唐惊染见到一个在烈日下耕种的农妇,生得十分慈祥和蔼,便走上前去,问道:“大娘,请问村中可有打尖的客店?我们两个是猎户,经过此地,我哥哥被野兽咬伤了,想在此休息一下。”

农妇看了唐惊染一眼,见她样貌出众,举止不俗,心中并不相信她是寻常猎户。她又看了看于冕,见于冕乃是一介文弱书生,肩头又隐约有血迹斑斑,不禁动了恻隐之心,道:“我们村名叫‘铁野村’,村中的人都是自己自古,哪里有什么打尖的客店?你们两位不嫌弃,就去我家中歇息,顺便吃些东西吧。”唐惊染心中很是奇怪,试探问道:“大娘,铁野村位于官道旁边,从南京城到顺天府的客商应该很多,为何村中连个客店也没有?”

农妇一边收拾农具,一边唉声叹气道:“从前也不是这样的。我们村子从前有好几家客店,官道上有来往的客商,都会来铁野村歇脚。后来…后来就没有了。南京城到顺天府,这也并不是唯一的官道,平时从这条路上过的人并不多。一般人都在离着铁野村二十里处的白云山,就转走另外一条路了。”

“这又是为何?”于冕有些不解,他边打量着老妇人,边问道。

老妇人摇摇头,道:“你们是过路人,不要打听这么多事,何必惹祸上身。你们且跟我回去,歇息一会儿,吃些东西就快走吧。旁人若是问起来,你们只说是我的侄子和侄媳妇就好。不要多话,也不要打听什么。否则,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也帮不了你们的。”

于冕见老妇人说话十分奇怪,便还要继续问,唐惊染已经扯了扯她的衣衫,示意他不要多话。唐惊染行走江湖十多年,见惯了江湖中的风雨和怪事,也见惯了大场面,深知遇到事情时要沉稳莫问。于冕这些年来,都在塞外,自然就不懂得这么多。只不过他见唐惊染不许自己继续问下去,便乖觉地住了嘴。

两个人随着老妇人往前走,走入村子之中。村子中的房舍都十分古老,看上去似乎有好多年不曾修葺。门前,坐着一些年纪老迈的妇人或者是几岁大的孩子,还有几个年迈的男人,都是断腿或者断手的,神情木讷,看到有人来,视若无睹。

唐惊染和于冕看得心惊,这个村子看上去十分诡异和古怪,并不像平常的村庄。难道,村子里面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么?

两个人互相凝望,不由自主提高了警惕。就在这时候,有个披头散发的人,对着他们两个人冲了过来。那个人冲撞地十分猛烈,于冕险些被她撞到。唐惊染心中大惊,忙拔了碧波剑在手中。

冲撞他们的人抬起头来,望着他们看了几眼,像是看到什么怪物一般,伊呀呀呀的叫着。他们这才看清楚,那人是个六十多岁的婆婆,长得颇为高大,身子骨看上去也还壮实。只是两眼无神,显然是个疯子。

农妇似乎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并不吃惊。她轻轻拍打着老太婆的肩膀,口里说:“剑生娘,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老太婆忽然对着农妇露出一个诡异的笑脸,然后指着唐惊染和于冕,大声说:“神会惩罚你们的!神会惩罚你们的!一定会惩罚你们的!你们这些魔鬼!”她不断地重复着这几句话,一连重复了十几遍,整个人变得莫名亢奋起来。

农妇摇摇头,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说道:“剑生娘,剑生虽然不在,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你弄成这般模样,若是剑生泉下有知,也不会安心的。快些回家吧。要不然过一会儿,你媳妇又要满村子找你。”

老太婆听到剑生两个字,浑浊的老眼中,忽然露出很奇怪的光芒,她尖着嗓子叫道:“剑生没有死!剑生没有死!不准你们这些坏人带走剑生!不准你们说剑生的坏话!神会惩罚你们的!神会惩罚你们的!一定会重重惩罚你们的!”

老太婆边叫着,边跑远了。她的声音十分尖利,大白天听起来,仍会教人感觉毛骨悚然。唐惊染和于冕心中都感觉到了丝丝寒意,他们甚至觉得,不应该来这个村子里找客店,这个村子让人觉得十分恐怕和压抑。

农妇却像是见怪不怪,她的声音中没有丝毫感情,对唐惊染和于冕道:“走吧。”

于冕还是忍不住,问道:“大娘,方才的婆婆倒不像是原本就是疯的,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般。”

老太婆沉默片刻,竟然没有反驳。她说道:“她唯一的儿子死了,受不了刺激,才会变成如今这种模样。只是丧子之痛,铁野村的人谁没有经历过呢?看开,也就罢了。”

于冕和唐惊染听农妇讲出这么一番话来,心中感觉颇为奇怪。于冕忍不住继续询问,农妇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回答了。两人只好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百十米,见到有个和唐惊染年纪仿佛的女子走了过来。那女子也是农妇打扮,面色有些青红之色,想必是长期受到烈日破晒导致的。她见到农妇,眼泪几乎要掉出来,急忙问道:“菜花婶,你见到过我婆婆么?”

农妇点点头,指着前面说道:“你婆婆方才往那边跑去了。你追得快些,还能追上。”女子抹着眼泪,连声道谢,说:“亏得你看到。要不然我婆婆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剑生。”说完,就急匆匆地追疯老太婆去了。

农妇只是叹气,并不说一句话。于冕总是忍不住询问,农妇却说:“你们在铁野村看到的,听到的,就当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铁野村是个被诅咒了的村子,你们打听太多事情,会给你们带来灾难的。”唐惊染沉思不语。她对所遭遇的事情,也感觉到十分茫然。她不知道这个诡异的铁野村,到底是不是她路途中遇到的一个陷阱。又或者是铁野村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这个村子当真被诅咒过了。要不然,为什么村子中没有一个壮年男人呢?便是那些年纪大的男人们,也都是断手断脚的。

两个人又走了一小会儿,终于来到农妇家中。农妇的家由两进茅草房组成,院落有些狭小,院子中间种着几样菜蔬,还种着几棵果树。果树下,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正数着蚂蚁玩。见到农妇回来,小男孩蹦蹦跳跳扑上来,兴高采烈道:“奶奶,你回来了!”

第十回 春心动

于冕觉得农妇是面冷心热之人,不然一般之人哪肯舍饭与路人吃。

在这个时代,并不是所有的人家都有富裕,从刚才小孙子的一席话里就可见一般。个把月不闻蛋味,更枉谈肉食了,即便是这些山野美味,也十分难得。看的出妇人很是上心了。

“坐,两位少侠请坐。乡村野地,也没什么好招呼两位了,还请不要客气。”

于冕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唐惊染却一屁股坐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没事。”妇人看着大伙坐下,倒也非常高兴,一边热情的帮着于冕夹菜,一面陪着说话。

这让唐惊染很是好奇,为什么于冕这么受欢迎,难道自己不漂亮?还是同性相斥?

其实这很正常,只是唐惊染自己想不开而已。这村子里没有壮劳力,老妇无子,自然会对差不多岁数的于冕格外的好,这也是人之常情罢。

正在思索间,却见远处有人影过来,唐惊染一看,竟然是一美艳少妇。

其实这女人也说不上美艳,穿着还算朴素,但是因为天生一副勾人样,一身红裙头,确实能让许多男人心动。

“母亲!”小项见到美妇十分高兴,小鸟归巢般扑在了她的怀里。

老妇人急忙介绍,唐惊染和于冕这才知道,原来老农妇叫黄幺妹,这是她的儿媳甄氏。倒也不是为了吸引外人或者多么风骚,是因为觉得红色穿着喜庆,所以着一身红。又因为大红过于惹眼,所以换成了胭脂红,看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本来在这里是没有小伙子能欣赏到的了,却不想今日来了个,如何不让这妇人侧目。

“原来来了位相公,真是失礼了。”她对着于冕做了一楫,然后进了屋子,有许久不层出来。

这让唐惊染很是不爽,很明显那女人眼里只有于冕没有自己,如何不生气啊。

不过江湖儿女,习惯了也就习惯了,过会就会渐渐的消了气,不会有事。

“那是儿媳,儿子不在,家里多亏了媳妇。如今这孤儿寡母的,真是难为她了。但是眼下又没有好人家,不然我是愿意将她许了出去,找个好人家,也好给我孙儿个保障,免的衣食不济,将来遭人白眼。”说完老妇显的有些伤心,于冕急忙安慰于她。

“老人家,何出此言啊。有媳如此,至感至孝,就好比女儿一般,乃是人生一大快事。”说完他顿了顿,看到老农妇似乎觉得他说的在理,于是接着茬道:“你想啊,一般女子,生的如此美貌,纵然你想留她,可人家愿意么?好端端的一个年轻女子,却得在这荒村野地孤独守寡,能有这份心思,您真应该感到幸运。换成一般女子,跑了也就跑了,哪还顾得婆婆和儿子。”

他说完这话,却不知甄氏在屋内听的真切。原本想出门的她却止住了步,只将儿子放了出来。

老妇被他这么一说,倒也愈发觉得这儿媳孝顺,先前的阴霾一扫而光。

“吃,这里没啥好吃的,就些蘑菇还能入口。”说完又为两人盛了一碗汤。

这时候小项从母亲那里得到了足够的温暖,过来吃鸡蛋,却被老妇一筷子给打了回去。

“多喝点汤,这鸡蛋先给客人吃,真不懂规矩。”

小项双目含泪,眼看豆大的泪珠子就要滚落下来,唐惊染急忙将他拉到身边,抱了起来:“来,姐姐给你夹蛋吃。”

他有些畏惧的看了看奶奶,却是惹的唐惊染哈哈大笑:“你这刁钻的小滑头,想吃又怕奶奶做甚。姐姐做主,今儿的鸡蛋啊,全归你。姐姐在外面吃多了好多,倒是可怜了你这小娃娃,在这里吃苦。多吃点吧,不然如何长高。”

听了这番话,甄氏扶着墙思索良久,然后竟然默默的回房去了,似乎根本不饿。

小项吃的可香,老妇也颇感无奈:“这娃儿甚是命苦,如今这日子难过,哪家能天天吃的起肉啊,唉。”

“不妨事,老人家,这孩子正长个呢,如何不能吃肉,会长不高的。”说完唐惊染从怀中摸出一锭银钱来:“这是五两银子,给孩子多买点肉食吃吧,莫要饿坏了。”

看着小孩子狼吞虎咽的模样,莫说唐惊染,就连于冕都停下动作,饶有兴致的看了起来。

而这时候,甄氏出来,对着两人行了一礼:“小女子多谢两位恩公了。”

“哪里哪里,与人方便,就是与自己方便,出门在外的,这是应该的。”唐惊染拍了拍胸脯,表示没有问题。

而于冕只是笑笑,同样很有礼貌的回了一礼。

相较唐惊染而言,于冕更加细致有礼,温闻而雅。

女子一见,顿时一脸绯红,急忙转过身去匆匆回房:“小女子还有事要做,失礼了。”

不过其他人似乎并未瞧见,任由着女子回去。

于冕确实算的上一表人才,又得识大体,看样子就是个读书之人,也不似穷酸迂腐,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一般而言,是个女人都会喜欢这样的风流才子吧,那个女子也不能免俗。然唐惊染不计算在内,因为她的线条有些粗大,根本没有发觉眼前的男人有哪里好得托付的。

唐惊染喜欢的是那类大侠之流,文治武功,样样精通,力拔山河,成就伟业的类型。

很快饭菜就被一扫而空,这家人家似乎保留了良好的习惯,就是不剩饭剩菜。

老妇收拾完毕,见天色也晚了,于是对着两人说:“先前儿子有房一间,不如就将就你两住下,且看如何?”

“不可不可,我与他可是清清白白,莫要坏了我姑娘之名。”唐惊染有些无奈,看起来是被人误会了。

“哦?是如此么?”甄氏小声的问到,问的时候笑的像朵花一般灿烂,不得不说,山村里确实也有土凤凰。

就是不知先前是谁有这么好运娶到这女子,如今虽然撒手人寰,但是却留下妻儿再这。

“我与唐姑娘只是萍水之交,确实不好住在一起,那样会毁了人家的声誉,于某是万万不敢担责的。”于冕有些诚惶诚恐,不过好在甄氏帮他解围:“公子不必过于忧虑,此间其他没有,就空房最多,婆婆是以为你两天造之合,故而有此一问。如今既然知晓,自然不会将你等安排在一起的。唐姑娘,请随我来。”

唐惊染点了点头,便跟着甄氏来到了一处空房去住。

此间主人似乎早已不在,不过看的出,房间定期会有人打扫,还算整洁。

“谢谢你。”唐惊染认为自己今晚是有个安静的住所了,因此也就宽下心来。

“恩,唐姑娘夜晚如果无事就不必随意走动了,这里的人如今都有些不太正常,如果摊上什么麻烦事那就有些不太好说了。”

“那是自然,多谢提醒。”

“那么,我就走了。”

看着甄氏离去,唐惊染心里总觉得有股异样的感觉。

甄氏走到半路,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有什么人捂住了她的嘴巴和眼睛,顿时将她拖到了一边。

于冕被老妇带到了自己儿子之前住的房间,如今儿媳已经搬了出来,那屋子自然也就空了。

于冕在夜晚微凉的夜风吹拂下,一个人在窗口对月出神。

自己不过是一书生,却被卷入了如此暗潮,不知何日才得脱身。

如果当初自己安逸一些,不接受什么官职,直接要求带着亲人回老家种田,想必不会是这种结果。

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自己如果不是有唐惊染的保护,恐怕现在已经成了无主亡魂,不知该往哪去。对于那些身怀武功的人,比如唐惊染,于冕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更加尊重他们一些。

“恩?”感觉似乎背后有人,于冕吓的急忙转身,这才看到站的直直的甄氏。

一个女子半夜出现在自己房内,怎么的都会让人误会,尤其是此女还是有夫之妇,连儿子都生了下来。

“姐姐半夜来此,不知所为何故,若是无事,小可想早些歇了,姐姐若不想惹人非议,还是早些回去吧。”

人家是主,自己是宾,不好把话说的太重。但是如果达不到效果,人家这么站在自己房内许久,却又是一件值得担忧的事。

“于公子,先夫本是一猎户出生,免不了打打杀杀的。我今日见你肩头有伤,故而将先夫所存一些伤药拿来,还望…”

“哦,倒是我唐突了,请坐。”于冕知道越描越黑的道理,按理说自己不应该打断人家说话,不过这会既然无事,那么自己就开门见山点好。

“姐姐长我几岁,却已然生为人母,如此端庄贤淑,倒是让人钦佩。”

“于公子过奖了,这里是一瓶药酒,可擦于伤口之上,很有效果。”

于冕面色有些难堪起来,因为之前自己一直未提,但是肩头确实隐隐渗出血色,这也说明眼前女子心细如尘观察入微。

“这大半夜的始终不好,孤男寡女的,只怕会对姐姐造成不利。”

“既然你唤我一声姐姐,我也不矫情了。弟弟若是怕疼,大可说出来罢了,何必如此讥讽于我呢?我原本是一片好心,却不想遭了白眼,算我自做多情吧。”说罢欲走,却被他一把拉住。

这一拉,倒是让对方红起脸来,于冕急忙撒手,避免尴尬:“姐姐莫怪,小弟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见你伤在肩头,加之此酒需要火烧,怕你不便罢了。”

于冕感激的点了点头,确实伤处自己是够不着的,唐惊染个性又比较直,自己一直未曾提及,她也没有多问。

“弟弟还是将衣服蜕下吧。”她让于冕坐在凳上,然后准备帮他处理一下伤口:“伤口怕是伤了好一会了,若不及时处理,化了脓,那就不好办了。”

“在下只是一介书生,哪懂得如此许多,还劳姐姐多多费心了。”

本来是有些不愿的,但是对方都如此大方,自己又怎好意拒绝。因此于冕虽然有些不愿,还是将衣服煺到胸腹。露出膀子来。

于冕本身长的就俊,一身肌肤细腻光滑,完全不是这种地方的男人能拥有的。

只是肩膀那里有些肿了,可以看到箭头依旧卡在肉里,隐隐渗着血丝。

“不知弟弟可否忍主疼痛,若是大叫,只怕…”

“我明白的。”于冕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大吼,万一招来了人,这大半夜的一男一女,自己再如何舌辩群雄都是毫无意义的。

“来吧!”于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张口咬住了桌子的边丝,准备默默的承受一切。

“弟弟,还是到床上去吧,你趴在床上,我整起来也方便一些。”

于冕想想也对,于是躺到了床上,只把头露在外面,搁在凳子上。

好在伤口不是很大,甄氏的手在他肩胛处轻柔的抚触着,让于冕感觉到有些异样。

“姐姐,是否有不妥之处?”被人如此摸来摸去,于冕觉得这有些过于暧昧了。虽然自己不是处理伤口的老手,但是也没听说这样处理的,明显不太正常。

“哦,我这就好。”

感觉忽然一阵火辣辣的疼,几乎钻到了心眼里,让于冕感觉浑身抽动,几乎要晕眩过去。

“你没事吧?”甄氏面带关切之色。

“没…没事。”虽然面色惨百,但是于冕还是感觉去了一大心冰,不然自己整天带着伤到处跑,还真有些另人担忧。

“这酒能消毒伤口,弟弟可要再忍忍了。”

“恩。”

接下去的步骤就是拿筷子夹着棉花沾满药酒燃烧,然后一下按到伤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