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面色凝重,一字一句的对简怀箴说道:“皇长公主,这件事情还请皇长公主想法子才是。如今黄河水患、民不聊生,而皇上却一心一意的要在东泰山顶上为吴皇后建立仙祠,并要拨出一千万两银子。这一千万两银子便足足能救助黄河水患中的一千万灾民,还请皇长公主一定要想办法才是。”

简怀箴听李贤这么一说,顿时脸色惨变,她问李贤:“皇上真的有这个打算?”

“是。”李贤郑重的说道。

“今日在朝堂之上,微臣曾经屡次三番劝阻皇上,皇上却说谁要是再横加阻拦就杀无赦,还问微臣有几个脑袋。微臣本想同皇上据理力争,却被彭时拉住了。彭时让微臣下朝之后再想办法,微臣下朝之后想来想去,却始终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好来求见皇长公主,希望皇长公主能阻止这件事。”

简怀箴用嘉奖的眼神看了李贤一眼,说道:“李大人,这件事你做得对,彭时彭大人做得也对。倘若你们在朝堂之上同皇上硬冲起来,到时候受苦的一定是你们。皇上这年轻人到底是怎么了,他之前做事情一直很有分寸,怎么在如今却又糊涂了呢?倘若黄河水患不肯救治灾民,那灾民们怒而反抗,到时候岂不是会天下大乱?”

“皇长公主说得对。”李贤点点头说道。

简怀箴叹了一口气说道:“想我先祖太祖皇帝便是因为受到朝廷的苛责,进而起兵夺得天下,难道如今皇上想覆元末朝廷的后尘吗?”

说到这里,简怀箴脸上便露出了深深的惋惜之色。

她对李贤说道:“李大人,多谢你来通知本宫这件事。本宫一定去见皇上,劝说他一番。倘若皇上仍旧不肯,本宫便会请出金玉杖,还天下百姓一个公道,这件事情李大人费心了。”

李贤听简怀箴这么一说,一颗心这才放下来,他连声说道:“不敢,不敢。能够为社稷、为天下百姓出力,乃是李贤的福气。”

李贤同简怀箴又寒喧一阵之后,便告辞而去。

简怀箴送走李贤之后,便沉吟半日。

她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去找朱见深,把这件事情说清楚。

毕竟百姓才是天下的根本,倘若百姓有什么闪失,到时候他们一定会反抗朝廷。

简怀箴想到这里,便对零落说道:“零落,我们去一趟乾清宫中见见皇上。”

零落方才也听到李贤同简怀箴讲的话,她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怠慢,因此便跟着简怀箴一起来到乾清宫中。

林建安见到简怀箴前来见皇上,便走进来对朱见深说道:“皇上,皇长公主在外面求见。”

朱见深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朕如今谁都不想见,你同皇长公主说请她回去吧。”

朱见深听说简怀箴来求见的时候,已然料到她此次前来一定是为在东泰山顶上修建吴皇后仙祠的事情,因此便不肯见她。

谁知道简怀箴却已经带着零落走了进来。

简怀箴走进来之后,望了朱见深一眼,深深的说道:“皇上,您为何不肯见本宫?”

朱见深这才站起身来,有些尴尬的道:“皇长公主请坐,朕正在处理公事,公务繁忙。原本想着等处理完公事之后,再去万安宫中见皇长公主,却没想到皇长公主您亲自进来了。”

简怀箴知道他说谎,也不扯破,便在一旁坐了下来,说道:“皇上,本宫前来求见皇上,本宫也就不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直接同皇上说吧。本宫今日听说皇上要派人在东泰山顶上为吴皇后建立仙祠,可有这么一回事?”

朱见深面上的笑容顿时隐去,他勉强点了点头说道:“确有此事。吴皇后的死同朕脱不了干系,朕每当想起这件事便觉得心中有一个死结始终打不开。如今难得梁芳劝朕在东泰山顶上为吴皇后建仙祠,让吴皇后受万人香火,还可以为朕招魂,把吴皇后请来同朕一叙之前的恩怨。朕觉得这么做对吴皇后也罢,对朕也罢,都是一件好事,难道皇长公主不这么认为吗?”

“是,本宫不这么认为。”简怀箴断然说道。

“本宫并不反对兴建吴皇后仙祠,可是皇上对吴皇后的心意难道就在于庙宇有大、香火有多旺吗?思念一个人重的是心意,而不是这些虚礼。更何况如今黄河水患死伤饥民不计其数,吴皇后是皇上的亲人,皇上因而挂念,可是难道那些死伤的黄河饥民他们就没有自己的亲人吗?皇上不妨由己及人,去想想他们的感受。”

朱见深一心一意的想为吴皇后修建仙祠,他见简怀箴来的时候便已经料到,她是来劝说自己放弃这个打算的了。

果然,简怀箴进来之后,便单刀直入同他来讲这个道理。

若是在平时,朱见深也是能够听得进去的,偏是现在他连番遭逢了几次重大的打击,心里变得愤懑不堪,对简怀箴的话并不能听得进去。

他摇摇头对简怀箴说道:“皇长公主此言差矣。黄河固然是重要,难道朕的皇后就不重要了吗?皇后始终是一国之母,是母仪天下的人,全天下也只有一个罢了。那黄河的饥民已经受了一个多月的水患,到如今能够存活下来的人想必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皇长公主何必杞人忧天呢?”

简怀箴闻言大怒,愤而道:“皇上这话说得本宫可不爱听。什么叫活下来的人就没有什么危险,皇上作为天子却不能由己及人,不能够为天下百姓打算,难道这就是一个贤君的所作所为吗?”

“好吧,就当皇长公主说得对。可是这天下始终是朕的天下,并不是皇长公主的天下,难道朕不管做什么事儿都要经过皇长公主您的意思吗?难道皇长公主想要效仿宋朝的皇后、太后垂帘听政吗?”

“垂帘听政”四个字像是一座大山,重重的压在了简怀箴的心中。

简怀箴从来没有想到在朱见深心里原来有这个想法,他会以为自己专政。

简怀箴见状,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她茫然的摇了摇头说道:“皇上你想多了。本宫一心一意的为皇室做事,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干涉皇上的政权。只是如今皇上做得错了,本宫才来说。倘若皇上不愿听,本宫也就不多说了。”

说完,简怀箴再也不说一句话,转身而去。

朱见深也觉得自己这番话是说得重了,他想要挽留简怀箴,可是话在嘴边却不知道如何说才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简怀箴走了。

事到如今,朱见深不得不沉思修建仙祠是否是时候。

虽然说如今他的确是因为吴皇后之死而愧疚不已,可是他的心中对吴皇后的情分到底有几分?难道是因为他对吴皇后情深义重,所以才为她修建仙祠的呢?还是他仅仅希望恕罪而已。

他越想越多,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之中。

且不说朱见深正在犹豫不决,单说简怀箴从乾清宫中走出之后,一路怒气冲冲回到万安宫。

零落见状,知道她同皇上起了争执,便温言劝道:“皇长公主,皇上还年轻,很多事情不懂,您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才好。”

简怀箴怒容稍敛,却仍旧说道:“皇上如今也已经有十八岁了,并不是一个孩子,这天下的大事都等着他去决断。倘若他凡事都以自己所欲去做某件事情,那么又怎么能够对天下的百姓负责?又怎么能够为天下的百姓着想?如今黄河水患那么多灾民嗷嗷待哺,皇上却为了一己之私,而为吴皇后兴建仙祠。这件事情倘若被列祖列宗知晓了,本宫又该怎么去面对他们。”

简怀箴越说面色越是沉重。

零落见状,只好缓缓说道:“皇长公主,凡事总有解决的办法。不妨您在过两天再去同皇上商议商议,如何?”

简怀箴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情恐怕是说不通了,皇上从来没有对本宫出言无状,今日竟然说本宫想效仿宋朝的太后想垂帘听政。这些话听在本宫心中,本宫是如何的心凉。”

零落终于明白简怀箴为何怒气冲冲的从乾清宫中走出来了。

明朝有古训:后宫不得干政。

简怀箴也是尽量遵循这个古训,虽然她在杀徐有贞、石亨和曹吉祥一件事上的确是出了不少心力,可是归根结底也是为了朝廷社稷。如今朱见深竟然这么想她,让她情何以因。

零落便从旁缓缓劝道:“既然如此,皇长公主却不如去找两宫皇太后商量一下。尤其是周太后,她始终都是皇上的生母,说不定皇上能够听她的劝说。”

简怀箴“哼”了一声,说道:“周太后想必也是不会赞同皇上修建吴皇后仙祠的,她却不会为天下百姓着想,她所想的是皇上这么做无疑是扫了她的颜面。但是皇上正在为吴皇后的死而责怪周太后,他怎么又肯听周太后的劝告。至于钱太后,皇上向来都不怎么听她的话,当她的话可有可无,她的劝说皇上更不会放在心上。”

零落闻言,知道简怀箴字字句句说得都是真言,便不再多说。

简怀箴收拾了一些东西,对零落说道:“零落,走,我们出一宫一趟。”

零落“哦”了一声,诧异道:“皇长公主,我们现在要去什么地方?”

“怀明苑。”简怀箴简短而有力的说道。

零落听罢,便立刻去准备,同简怀箴一起出去,去到怀明苑之中。

她知道简怀箴此去怀明苑,肯定是同江少衡等人商议皇上的这个决策。

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他们聚在一起商量,想必能够商量出个结果来,到时候简怀箴也不会为这件事情耿耿于怀、郁闷不已。

想到这里,她心中也觉得有些高兴起来,所有的阴霾一扫而光。

零落跟着简怀箴出了万安宫,出了紫禁城一路向怀明苑中走来。

江少衡忽然见到简怀箴来怀明苑中大喜过望,忙亲自出去把她迎了进来。

他见简怀箴面有忧色,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便开口问道:“公主妹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让你如此烦心。”

简怀箴无可奈何的苦笑一声说道:“江大哥,果然好眼力。不管我心里想什么,始终瞒不过你的眼睛。”

江少衡了然的点点头,说道:“倘若你出了什么事儿还能瞒得过我的眼睛,那我还是你的江大哥吗?”

两个人正说着,方寥、纪恻寒等人都一起走了出来。

原来简文英和落雪公主自回尚书府中居住,而其余的人便仍旧住在这怀明苑中。

方寥等人见到简怀箴也是十分高兴。

接着,便有小厮奉上茶来。

江少衡便继续问道:“公主妹子,你有什么事儿不妨说出来听听,看看大家能不能想到解决的办法。”

纪恻寒在一旁笑道:“原来公主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

简怀箴微微一笑,说道:“这件事情说起来倒有些着恼,也说来话长,我就简单的同你们说一遍吧。便是自从万贞儿进宫之后把宫中弄的鸡犬不宁,如今更逼死了吴皇后,皇上一直为吴皇后的死耿耿于怀。此时黄河水患已经一月有余,久久未平,有大批的灾民嗷嗷待哺,皇上却不肯把纹银用于黄河救灾,要把一千万两银子拿出来,拿到东泰山顶上为吴皇后修建仙祠。”

简怀箴的话音刚落,却有人接口说道:“皇长公主,是不是弄错了?依我所见,那万贞儿却并不是这样的人。”

说话的人正是于冕。

原来这些日子唐惊染住在怀明苑中,于冕便时常来走动。

于冕同唐惊染相处之后,甚是喜欢她的豪爽热情,为人又单纯,武功又好,侠骨柔肠,便常常有意无意的望怀明苑走。

唐惊染本是年轻人,这怀明苑中的年轻人也不多,因此她也乐于和于冕结交。

更何况于冕短文识字、知识丰富,经常能够同她讲述一些从来没有听过的东西。

两人正在叙话,却听到简怀箴来了,便一起走了进来。

刚刚走进来,于冕就听到简怀箴在说万贞儿在皇宫之中兴风作浪。

简怀箴无可奈何的苦笑一声,说道:“这件事情说起来便是连我也不知道呢,这万贞儿看起来温婉良顺,却没想到内地里是一个心机歹毒的女子。”

说着,她便万贞儿这些时日在宫中做的事情同众人讲了一遍。

说完之后,她又缓缓说:“虽然这些事情到如今都查无实证,可是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得出来,这一切不都是昭然若揭吗?”

“公主妹子说得极是。这件事情倘若说不是万贞儿做的,也没有人相信。想不到那万贞儿平日里看着如此温婉,没想到却是这样的人。”方寥在一旁冷冷的说道。

方寥向来疾恶如仇,也难怪他为万贞儿的事情生气了。

简怀箴叹了一口气说道:“如今万贞儿的事情先不必说了,自从吴皇后死后,她倒是安生了不少。如今我心里却有一样别的事情难于解决。”

江少衡目光如炬,旋即说道:“你是不是在为黄河水患的事情担心?”

简怀箴微微颔首,说道:“正是如此。如今有大批的居民在等着救援,但是皇上却在库存银两不够的情况下,仍旧拨出一千万两银子到东泰山顶上修建吴皇后仙祠,又哪里还有银子去救济黄河灾民。难道我们就要眼睁睁的看着数以万计的灾民们就这样活活饿死吗?”

简怀箴的话如同泰山一般压在每个人的心中,他们都是侠骨柔肠的人,他们也心系天下百姓的安危。

更何况与简怀箴在一起的久了,他们也曾经同简怀箴一起上过战场,一起为国家而战,对天下的苍生别有怜悯之情。

听简怀箴这么说,方寥愤然道:“皇上为何如此昏庸?”

第七十六回 劫皇银

江少衡轻轻扯了扯方寥的衣袖,让他先不要这么说,免得打击到简怀箴。

他对简怀箴说道:“公主妹子,这件事情你劝过皇上了吗?难道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据我所知,皇上也算是少年有为,这次为何独独在这件事上处理的如此不妥当?”

简怀箴点了点头说道:“我已经去劝过皇上了。皇上不但不肯听我的话,还觉得我有专权之嫌。我知道倘若再同他说下去,到时候难免会不欢而散。”

纪恻寒在一旁插嘴说道:“你不是手中持有金玉杖吗?倒不如把金玉杖拿出来,逼迫皇上就范如何?”

简怀箴十分犹豫,她只觉得心中千头万绪,却不知道如何说起。

她想了半日,说道:“我始终觉得这个法子不太好。倘若把金玉杖拿出来,皇上更会觉得我是在以权势威胁他。到时候皇上心中难免更加忌讳于我,这对于我和他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简怀箴的话听到纪恻寒耳中,他顿时沉默了,他知道简怀箴所说句句都是实话。

倘若此次简怀箴拿出金玉杖逼迫皇上就范,把一千万两银子送去黄河灾民,皇上不但不会感激简怀箴,反而会觉得简怀箴干涉朝政,干涉国家大事,这会让他心中生出忌讳之心。

简怀箴十分为难说道:“我今日来这里,便是想同你们商量一下这件事。我们都是心悬百姓之人,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苍生受苦吗?”

江少衡微微沉吟,他想了片刻说道:“听说钱太后为人十分贤惠,不知道公主妹子可有去请钱太后劝说皇上?更有周太后,她既然不喜欢吴皇后,想必也不会赞同皇上为吴皇后修建仙祠,你可有去让她们两人去劝说皇上?”

简怀箴摇了摇头,说道:“没有。皇上对钱太后素来便是不太上心的,钱太后的话他未必能听得进去。而至于周太后,皇上正为吴皇后一事对她心生怨怼又怎么会听她劝说。这个法子我也是想过的。”

众人听简怀箴这么说,顿时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半晌,唐惊染忽然说道:“既然如此,我们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倒不如我们便把皇上送到东泰山去修建仙祠的那些银两给劫了,如何?”

唐惊染只是一时气话,她的话落到简怀箴心中,却让简怀箴心中一动。

顿时,她微微犹豫说道:“惊染的法子倒也不是不可行。倘若皇上还是不肯答应拿出银两来救济黄河灾民,那么我们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啊?”

唐惊染十分愕然的望着简怀箴,惊讶的说道:“公主姑姑,您不会真的答应去抢劫皇银吧?我只是说说而已罢了。”

简怀箴却说道:“不,你说的很对。事到如今,这个法子也是唯一的法子了,只有这个法子才能够把皇银给劫回来,才可以把皇银拿去救济黄河灾民。”

唐惊染听简怀箴这么说,只是觉得十分惊讶。

她没想到简怀箴身为大明王朝的皇长公主,竟然会赞同她的这个办法。

纪恻寒在一旁笑道:“非常时候用非常的法子,这个法子的确是不错。公主妹子,我也同意你的这个想法。”

简怀箴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众人之中当属江少衡处事最为稳妥,他知道纪恻寒是狂放不羁之人,他赞同简怀箴的想法乃是意料中事,但是他们的想法江少衡却不能赞同。

江少衡婉转说道:“公主妹子,这件事无论如何我们还需要从长计议才好。倘若因此就把皇银给抢了,若是被皇上知道了,这件事情怪罪下来恐怕牵连慎重。我们倒是没有什么,若是牵连到黄河灾民,事情便不是那么好办了。”

简怀箴微微沉吟,但仍旧说道:“江大哥,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别的法子可想,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的看着数千万的黄河灾民忍受如此的痛苦吗?”

简怀箴的话无疑在江少衡的心中掀起了层层的波澜,他见简怀箴执意如此,便闭口不言了。

虽然江少衡心中很不认同简怀箴的做法,可是一直以来无论简怀箴想要做什么,他都是站在她背后义无反顾的支持她。

当年同瓦剌的战争是如此,后来在江南小镇上他义无反顾的救助简怀箴又是如此。

虽然他同简怀箴因为中间有很多的原因而不能在一起,但是他心中对简怀箴的那份爱意和疼惜之意从来没有改变过。

简怀箴见江少衡不再反对之后,便把皇银要出城的时间和具体的抢劫方案给说了一遍。

众人听简怀箴这么说,只得频频点头。

他们之中有些人是不能够认同简怀箴这种做法的,比如唐惊染、于冕和江少衡。

虽然方法是唐惊染提出来的,但是唐惊染心中其实并不赞同。

也有些人是很支持简怀箴这么做的,比如说纪恻寒。

纪恻寒素来狂放不羁,做事情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又如方寥,方寥一则对简怀箴一心一意,再则他对朝廷并没有什么好感,所以对于简怀箴的想法他是全力赞同的。

商议好了之后,简怀箴特意叮嘱说道:“这件事情就不要告诉给我哥哥和嫂子知道了。嫂子与朝廷有一些芥蒂,若是他们掺和到这件事情中来,反而不好。”

众人闻言,便点头齐声说道:“放心吧。”

简怀箴从怀明苑中走出来之后,整个人觉得放松了很多。

虽然他们如今制订了一个抢劫皇银的计划,对于简怀箴的身份来说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可是简怀箴却觉得无论从身心上都无比的放松,因为她心头的一个包袱给放了下来。

她带着零落回到万安宫中之后,零落奉上茶来欲言又止望着简怀箴。

简怀箴见状,便开口说道:“零落你到底有什么事想对我,你就直说吧。”

零落这才微微皱了皱眉,说道:“皇长公主,奴婢的确是有些事儿想劝您。这抢劫皇银一事始终事关重大,若是被皇上查出来,到时候恐怕您同皇上的关系——”

简怀箴听零落这么一说,她啜了一口茶道:“零落,事到如今已经顾不得上这么多了。我只有两个法子,要么便是直接同皇上讲理,拿金玉杖逼皇上把这一千万两纹银收回来,去救黄河灾难。另一方面就是带人暗地里把皇银给抢了。两者权衡之下,我始终觉得后者要好一些。倘若皇上知道皇银不劫,心中也许会伤心,但是却不至于太过。倘若皇上对吴皇后一事还不能释怀,以后也总有解决的法子。但是如果我拿着金玉杖逼皇上把一千万两银子捐给黄河灾民,皇上心中从此就恨了我了,这是我最不想见到的结局。”

简怀箴的话字字句句都说在她的心坎之中,零落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简怀箴好,如今既然简怀箴出了这么一个法子,她没有阻止也只能赞同了。

但是零落仍旧有些不甘心的说道:“皇长公主,难道事到如今您没有想过有一个人还可以劝说皇上回心转意吗?”

简怀箴神色有些倦怠,她摆了摆手说道:“零落你必说下去了,本宫知道你说的是谁,但是这件事是不可能的。”

零落看了简怀箴一眼,仍旧缓缓说道:“皇长公主,您猜对了,奴婢所说的那人的确是唐惊染唐姑娘。我们都知道皇上对吴皇后并不是有很深重的情意,他心中一心一意钟情的人乃是唐惊染唐姑娘。倘若唐姑娘可以入得宫来在皇上身边陪伴,时时刻刻劝服皇上,说不定以后皇上在治理国家大事上拿主意能更为决断些,也不用皇长公主如此费心忧神。”

简怀箴的面上照了一层薄薄的霜色,她很坚定的摇了摇头说道:“零落,你知道本宫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惊染进宫的。惊染和冕儿他们两人如今在一起,本宫瞧着挺好。这两个孩子年貌相当,以后一定会成为神仙眷侣。但是惊染若是跟着皇上,她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好日子过。惊染比皇上大上足足的八岁,她的性子又急,乃是江湖儿女的脾气,皇上只是见她容貌秀美,又如何能够忍受得了她的脾气。再则等到十年过去,那时候皇上仍旧年轻,可是女人的容颜却很容易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陨落。本宫无论如何也不能够让惊染来宫中受罪,零落你明白本宫的良苦用心吗?”

简怀箴的话听在零落心里,零落心头一颤,她连声说道:“皇长公主所言奴婢不是不明白,只是奴婢不忍心看到皇长公主如此劳心劳力。既然如此,皇长公主已经有了主意,奴婢也不好再说什么。”

简怀箴缓缓点了点头,说道:“还有一件事儿零落你要记住,皇上喜欢惊染这件事情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够让惊染知道。倘若惊染知道之后,本宫怕多生出很多事端来。”

零落见简怀箴如此郑重的吩咐自己,连忙颔首说道:“皇长公主您放心吧,奴婢不是轻重不分的人。”

简怀箴微微含笑说道:“你做事本宫素来是放心的。”

零落又在一旁劝说道:“皇长公主,还有一件事儿奴婢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可是如今同您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奴婢就跟您说了吧。”

简怀箴微微有些惊讶,问道:“零落你还有什么事儿吗?”

零落定定的说道:“皇长公主,如今您的年纪也不轻了,难道您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吗?奴婢看得出来江太傅和方大侠对您都情深义重,难道您从来没有想过要同他们两人中的一个人在一起吗?”

简怀箴的目光顿时变得怅然起来,她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说道:“零落,我已经不再去想这些事了。”

“可是皇长公主虽然您嘴里说不想,我每次看到您见到方大侠和江太傅的时候心里头都很欢喜,难道您愿意这一生一世都在深宫之中老死深宫吗?”

简怀箴的面上多了几分无奈和惆怅,她说道:“本宫原也不想这般。可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法子。”

“皇长公主,您心中如今喜欢的人是谁?”零落小心翼翼的问道。

简怀箴想了半天,才对零落说道:“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零落仍旧不死心,说道:“皇长公主,难道您一点都没有为自己的幸福打算过吗?”

简怀箴苦笑的看了零落一眼,说道:“也许有过,但是如今已经没有再去想这些事了。我和方大哥原本有世仇,到如今却也能够做成朋友,我心里已经很安慰了。至于江大哥,我们两个人之间有太多的隔阂,上苍注定我们两个人此生此世不能走在一起,本宫也没有法子。”

零落茫然不解,她望着简怀箴的眼神之中生出几分怜悯之色。

简怀箴自己在心里头却明白,她知道她此时此刻心中喜欢的人唯有江少衡一个,并不是因为在江少衡和方寥之间难以抉择才会如此迟疑。

只是她和江少衡之间隔着的已经远远不是一个方寥了,他们之间隔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有一些东西是不敢去碰触的,有时候只要一想起来身体就会觉得生疼。

她还记得那时候,是六年前在江南的时候,她原本以为可以在江南过一些陌上花开款款归的日子,可是也就是那时候,南宫九重派的白轻轻来到了江南。

那个假白轻轻为了博取她的信任,不惜设计接近她。

后来她认白轻轻做妹子,那白轻轻非但不感恩图报,还在她的参茶之中下药,妄图用慢性毒药害死她。

这一切都是南宫九重授意的,南宫九重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因为太喜欢江少衡而已。

她喜欢了江少衡几十年,但是江少衡的心里从来没有她,这让她变得几乎疯魔。

为了这件事情她始终不能释怀,也是为了这件事情她枉顾与简怀箴的姐妹情意和主仆情意,更不惜心狠手毒杀死白轻轻一家,把那假白轻轻养大,把她送到简怀箴的身边,好让她陷害简怀箴。

虽然最后南宫九重落得一个变成疯魔的下场,但是简怀箴每次想起这件事情来,都觉得自己责无旁贷。

倘若不是因为几十年以来都枉顾了南宫九重的想法,又岂会让她落得如此的下场。

倘若江少衡不是因为喜欢自己而对别的女子不屑一顾,又怎么会让南宫九重如此疯狂。

每当想起这些,简怀箴心中便觉得像是针扎一般的痛。

不知不觉间六年已经过去了,此时此刻南宫九重在哪里?她过得还好吗?

简怀箴的心思已经飘到了遥远的六年前,她沉浸回忆之中不能自拔。

零落见她面上的表情十分惘然,便不敢在说话,悄悄的退了出去。

零落走后,简怀箴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她想了很多很多。

朱见深自从和简怀箴谈过之后,他也为自己说重了话而深感内疚。

他反思自己为吴皇后修建仙祠一件事是不是做错了。

他想了很久很久,并决定只要简怀箴肯再来劝他一次,他一定会把为吴皇后修建仙祠的一件事给延后,并把这一千万两银子拨到黄河去赈灾。

但是他等了好几天,简怀箴始终没有来。

他以为简怀箴对自己失望了,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向她认错,毕竟他身为一国之君,有很强的自尊心。

经过一番思量之后,又加上梁芳在旁边不断的催促,朱见深终于下定了主意,命令梁芳择日便把这一千万两银子押到东泰山,去为吴皇后修建仙祠。以便以后在仙祠之中施展招魂之术,把吴皇后的魂魄招来与自己相见。

并不是那么迫切的想见吴皇后的魂魄了。

他同吴皇后之间原本就没有十分深厚的感情,只是因为吴皇后十分贤良、淑德,让他感觉到了一丝温情。而他对吴皇后的死心中又充满愧疚,觉得这件事情同周太后的暴虐、专制和自己的疏忽有不可开脱的关系,所以才以至于抑郁成了一块心病。

到如今,他心中反而渐渐豁达起来,不管怎么样梁芳仍旧是把这皇银押往东泰山了。

简怀箴很快就探听清楚了梁芳所要经过的路途和押运的地点,还把押运皇银的守卫姓名给查了出来,并把这些人的底细都彻查过。

查过之后,简怀箴发现随从梁芳押皇银的侍卫都是大内高手,但是这些高手在简怀箴、江少衡、方寥和唐惊染等人面前便不堪一提了。

打探好了消息之后,简怀箴又去了一趟怀明苑,她把抢劫皇银的任务重新给安排了一下。

她知道江少衡心中很不愿意同朝廷作对,便不想勉强他,她把路途之中跟踪梁芳抢劫皇银的事情交给了方寥和唐惊染。

纪恻寒原本也很想去的,但是简怀箴知道他性子狂放不羁,凡事并不按常理出牌,怕中间生出什么事端,所以不肯让他去,这还惹得纪恻寒有些不满意。

梁芳押运着皇银出京之后,简怀箴便立即把消息传到了怀明苑之中。

方寥和唐惊染带着烛影摇红和忏情门的几十个弟子准备去劫皇银,他们一路之上跟着梁芳的车队一直走了一天一夜。

因为梁芳乃是御赐的监工,虽然所运的银两数目庞大,可是路途之上经过的地方倒很少有劫匪敢来抢劫。

因为天下之大,率图之滨,莫非王土,又有几个人敢跟朝廷作对,敢来抢劫朝廷的银子呢。

梁芳在路之上趾高气扬,指挥着手下做这做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