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思议地瞪向他,“你是谁?你是我的谁?你有什么立场阻止我离开?”

一向温和的眼睛微微一黯,纤尘看向我,“相信我,随我回洛阳是最好的选择。”

“别逼我恨你。”狠狠咬牙,我瞪着他。

他没有开口,只是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截竹罐。

我忍不住后退一步,有些戒备地看着他。

“我想你喝了这个,或许你会没有那么痛苦。”纤尘看着我,抬起手,道。

“是什么?”看着他,我忍不住地从心底生出一丝寒意。

“我配的药,可以让你忘了一些事情。”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竹罐,纤尘道。

我有些恐惧地瞪大双眼,忘记?失忆么?忘记董卓,忘记吕布,忘记过去…甚至是忘记眼前这绝纤尘…然后行尸走肉,如同一具活死人?

“笑笑,你想随我回洛阳当司徒夫人,或者,你想喝下这罐药?”抬头,纤尘看着我。

司徒?王大人…东汉末年的王司徒?王允?!

我心里空得可怕,可是却又是忍不住地想要大笑,王允!绝纤尘居然便是王允!历史上董卓的死对头!

又是一个选择题么?

为什么我非得做这该死的选择题!

心里做了一个决定,刹那间,我泪流满面,狠狠一把推开他。

只是他一动未动,我自己却反倒是后退一步,差点跌坐在地,仰头望着他,“为什么要变成这样?我多希望这是一场恶梦,一觉醒来,一切还和以前一样,铃儿会温柔地对我笑,纤尘会宠我,会给我做好吃的,为什么要变成这样!”大叫着,我如哭闹的孩子般,形象全无。

纤尘的眼中有过一瞬的错愕,伸手想要来抱我,却被我狠狠一口咬在手腕上,直至有鲜血渗出。

松口,我后退一步,有些轻颤地开口,“我要去幽州,我要去找仲颖,你果真不让我离开么?”

皱眉,纤尘微微抿唇,坚持,“不。”

惨然一笑,我连连后退,直至墙角,从腰间的绣袋中取出那一瓶桂花酿握在手中。

纤尘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你干什么?”

看到纤尘的神情,我便知道,我押对赌注了。桂花酿只一口便可让我不省人事,若是灌下一瓶,还能活么?

“呵呵,仲颖疼我了十五年,宠了我十五年,没想到,他竟是蠢得养了一个克星在身边…”我扬了扬唇,泪水止不住地滑落,尝到口中咸涩的味道,没有再开口,我举瓶便将那桂花酿一饮而尽,香甜得醉人的液体从我嘴角滑下,甜得腻人。

身子轻轻摇晃了一下,我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

“笑笑!”纤尘温和的面具有了一丝裂缝,大步上前一把将正倒下的我拥入怀中。

“纤尘做的桂花酿…能够让人醉死吧…”微微扬了扬唇,我的舌头有些不利索。

“来人!来人!快来人!”纤尘若显惊慌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他也会惊慌么?我以为,他永远只有一种表情呢,呵呵。

“像我这般贪吃,醉死,也不错…”意识有些朦胧,我舌头开始打结。

“你宁可死,也不愿待在我身边么…”耳边,唯剩下纤尘低低的声音,竟是莫名的酸楚。

“克星若殒,仲颖的性命,便可保住了吧…”喃喃着,我终是陷入了黑暗之中。

[自在飞花:逃虎口笑笑劳心劳力 寻靠山子龙不幸中选(上)]

“笑笑,我做了水晶饺子,你最喜欢吃的,睁开眼,好不好?”

“笑笑,为什么宁可死…也不愿待在我身边呢?董卓死了,天下得以安宁,我做的不对么?”

“笑笑,不记得了么?你说过的,没有我你该怎么办,现在我在你身边,为什么不愿醒来呢?我会做很多很多好吃的,醒来看我一眼,可好?”

耳边,是纤尘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声音,温暖清晰得不可思议。

从上午到下午,从下午到晚上,纤尘便一直坐在榻旁,寸步不离,我只得继续尽责地扮演着昏迷。

直到,门被推开。

“王大人。”是宝正的声音。

纤尘微微带着冰凉的手指在我脸颊上游移,“何事?”半晌,他低低地开口。

“皇后从洛阳传来消息,皇上病重,请大人火速返回洛阳相助。”宝正全然没了平日的油滑,正声道。

纤尘的手微微一僵,随即从我脸颊之上挪开,“董太后有何异动?”

“董太后欲拥立王美人之子刘协为帝。”

“十常侍呢?他们偏帮哪方?”

“中常侍蹇硕已为董太后所用,其他几人似乎尚在观望,只是形势对皇后不利。”

“准备行装,即刻返回洛阳。”半晌,纤尘终是开口道。

“姑娘她…”似乎是看向我,宝正的声音微微有些犹豫。

微凉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唇,我继续尽职地扮演着我的昏迷,然后,只听得那个声音轻轻开口,温柔得令人心惊,“她要随我回洛阳,就算是阎王,也休想从我手中带走她。”

微凉的指尖从我唇上放下,纤尘终于站起身走出房门,“明天天亮之前,望月楼便要从凉州城消失,不能留下半点痕迹。”

“是。”

两人的脚步越行越远,直到再没任何声音。

房中一片死寂,手心中全是冷汗,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我终是缓缓张开了双眼,房中果然除了我便再无他人。

迅速站起身,我四下打量了一下,这才发现这个房间竟是那晚留宿望月楼时曾住过的房间,果然天助我也!

回头望向那个有些松动的窗户,我弯了弯唇。

在这个乱世,为了能活着,为了能保护自己重要的人,必须动用所有的智慧,赌命走在独木桥上。

而这一回,我赌赢了。

桂花酿不假,只是我一发现桂花酿有问题时便动了手脚,渗了水,绝纤尘的桂花酿或许可以醉死人,但渗了水的桂花酿便不会了。

这种小伎俩,纤尘本来不难发现,但我在他面前喝下整瓶桂花酿时,他难得的讶异和慌乱给了我可趁之机。

所以,我赢了。

正在我暗自庆幸之时,门外突然响起了银链相互敲击的声音,是纤尘!

一阵慌乱猛地袭上心头,我犹豫着是该回到床上继续昏迷,还是从窗户逃出去,此时纤尘脚踝上那越来越近的响声在我耳中分外的清晰可怕。

我从未如此害怕见到那张一层不变的温和面孔。

正犹豫不决着,那个脚步声已在门口站定,我大惊,下意识地慌忙从窗口爬了出去,有些狼狈地跌倒在窗外有些冷硬的泥地上,不敢再做声张,我跪坐在窗外不敢轻举妄动。

“笑笑?!”屋内,传来了纤尘的声音,他发现我不见了!

四周一片漆黑,我抿唇甚至不敢轻易呼吸,抬头看了看那尚未来得及关好的窗户,我忙弯着腰,手脚并用地爬到窗外不远处一棵老树下,抱着双膝尽量将自己缩在树后,恨不得缩成一团,谁也看不见。

“笑笑,不要调皮了,快出来。”窗户被一掌击飞,纤尘的声音仿佛在叫着自己宠爱的孩子,可是我却不寒而栗。

四周一片寂静,纤尘的话语消逝在风中。

“桂花酿?呵呵…”纤尘低低地笑了起来,“还真是狡猾得可爱呢…”

下意识地咬唇,我摒住了呼息。

“宝正,彻查望月楼。”纤尘的声音微微扬起,带了一丝寒意。

“是,大人。”

心脏漏跳一拍,我仰头望了望大树,趁着夜色,我忙手脚并用爬上了大树,隐于树梢之间。

人的潜能果然无限啊,想不到我还有爬树的潜质呢,苦中作乐地弯了弯唇,整个院子突然间都亮堂了起来,众人皆举着火把四处搜寻,好险我早一步爬上树,否则此时便是无所遁形了。

“大人,没有发现姑娘的踪迹。”宝正上前禀道。

“呵,不愧是我的笑笑,果然机灵”,纤尘淡淡轻笑,“传令下去,封锁城门。”

我猛地一怔,封锁城门?那我怎么出城去幽州?

“既然笑笑想玩,纤尘便陪你玩。”微微扬高了声音,纤尘缓缓开口,仿佛是知道我便在不远处听着一般,声音温柔得可怕,“若是被我捉到,笑笑便输了,若输了,笑笑便要一辈子都待在我身边了。”

生生打了个寒噤,我不敢动弹。

抱着树杆坐在树梢上,我看着底下的人忙忙碌碌,东方竟然不知不觉露出了鱼肚白。

“大人,城里找遍了,没有发现姑娘的踪影。”宝正上前道。

“望月楼的伙计都打发了么?”纤尘淡声道。

“是,都拿银子打发了。”

“放火烧楼。”微微启唇,淡淡两个字从纤尘口中吐出,吓得我心脏差点停摆。

“大人?”宝正也大惊,“万一姑娘躲在望月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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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火。”淡淡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坐在树上,眼睁睁看着众人捧了衣物出来点火焚烧,除了宝正和纤尘外,其他人皆是面生得紧,竟是从未在望月楼见过他们,想来定是一直隐藏在凉州城内的眼线。

不一会儿,雄雄燃烧着的火苗渐渐窜至窗棂、墙壁之上,一时间浓烟四起,望月楼竟已然变成一片火海。

完了,这回要被活活地烤熟了。

闭了闭眼,我在心里哀号,这么大年纪白活了,竟被人逼到如厮田地!

该出去么?纤尘此举,摆明了是要逼我现身。

“大师傅!”正在万念俱灰之时,突然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我猛地睁开眼,看向门口,竟是小狗子!

“小狗子,你不是拿了银子回乡了么?”宝正一惊,忙疾步走上前道。

小狗子愣愣地看着拿着火把的众人,有些结巴地开口,“我…我本来拿了银子回乡…娶媳妇,可是刚刚走到城门边,看到这边在冒黑烟…就有些担心大家…便回…回来看看,…你们这是…”

“你不该回来的。”宝正跺了下脚,叹道。

小狗子似乎也有些明白了自己此时的处境,双腿一哆嗦,一下子跪倒在地,“我…我什么都没看到…放过我…放过我吧…我媳妇还等着我回去娶她呢…”

宝正有些犹豫地看向纤尘,却见纤尘转过头去,微微合上双眼,没有出声。

咬了咬牙,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长剑便贯穿了小狗子尚有些单薄的胸膛。

“宝…正…”小狗子蓦然瞠大了双目,不敢置信地看着向这个平日里与自己嘻笑打闹的宝正竟然出手如此狠厉。

宝正手中饮了鲜血的长剑缓缓垂下,微微泛着寒光,我咬牙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趁着他们围着小狗子,“哧溜”一下滑下树去,摒住呼息没命地往后门跑。

“是姑娘!”身后有人大叫起来。

此时我已跑出了望月楼,跑到了大街上,清晨的大街行人不多,但大概因为望月楼浓烟滚滚吧,这边倒也围了不少人,只是并无一人上前救火,均在看热闹一般,的确,在这个纷乱的年代,能够保全自己的性命已属于易,何人又会去管别人的死活呢?

“姑娘,别跑,姑娘!”身后传来宝正的声音,还隐约夹杂着其他人的脚步声,我愈加地恐慌起来,急急拐了个弯,躲在墙角。

“姑娘!姑娘!…”宝正带着众人四处搜寻,面上带着焦急。

我咬牙暗暗着急,如此下去,他们早晚搜到这边来。

“这个价线…唉,赵公子果然年少有为,老朽自叹弗如…”正着急,一旁突然传来一阵谈笑声,我忙看去,只见一个满面肥油的老者正笑容满面地对站在他对面的男子道。那男子正背对着我,一身上等着白色衣袍,黑色的长发在身后结成一条辫子,那白衣之上绣有点点金钱,说不出的灿烂夺目。

“金老板说笑,这批兵器皆是上等货色,据说是从前朝地下兵器库中寻出,如此宝货,金老板你才是慧眼呐。”明明是极为低沉悦耳的声音,却偏偏带了满身的铜臭。

我眯了眯眼,那男子是何人我并无甚兴趣,只是此时在他身后的那辆极为奢侈的大马车却是让我垂涎三尺,如果躲在上面,一定可以避过纤尘的人马。

转头张望了一下,见四下无人,我忙弓身悄无声息地接近那辆马车,一抬头,却见那满面肥油的老者正有些讶异地看向我,我忙拍了拍衣角,趁那男子尚未回头,忙堂而皇之地转身爬上马车,放下车帘。此时我越镇定,便越不会引人起疑。

“金老板,怎么了?”那男子略带不解的声音微微扬起。

“啊,没什么,赵公子的丫环真是国色天香。”那老者的声音带了丝羡慕,果然没有疑心。

“金老板莫不是昨夜喝花酒尚未清醒?”那男子的声音微微带了笑。

“呵呵,既然银货两讫了,那老朽就此别过。”那老头也不以为意,笑道。

拍了拍胸口,我刚想吁口气,门外却突然传来了纤尘的声音。

“这位公子可有见到一个穿着淡黄色衣服的女子经过?”纤尘的声音依然是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她梳两条辫子,样子十分可爱。”

“没有。”那赵公子的回答我吁了口气。

银链相互敲击的清脆声音渐渐远去,我这才发现自己竟已是四肢无力了。

车帘突然被掀开,我吓了一跳,忙抬头,不由得微微一愣,鬓间碎发细垂,微微上挑的眉眼,清秀的鼻唇,白晰的面容,好一个漂亮的…男人。

“国色天香的丫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男子道。

我知他是在说刚刚那老者的话,抿了抿唇,我默然不语,希望多拖些时间待绝纤尘走远。

“淡黄色衣服的女子,梳两条辫子,样子十分可爱?”左手摸了摸下巴,那男子皱眉道,似在思索一般。

我往后退了些,有些不安。

“刚刚那人找的黄衫姑娘便是你吧?”挑了挑眉,赵公子直点头,“不知道如果把你交还给他,他会不会重重地酬谢我呢?看他的模样,应该挺有钱…”

我在心里哀号,这个嗜钱哪命,满身铜臭的家伙!

一脸的眩然欲泣,我已是俯身盈盈跪倒在马车之上,“求公子怜悯…”轻轻啜泣着,我不胜柔弱,所谓蒲柳之姿,用来形容此时的我真真是再合适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