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当日我们西凉军由少到多,从弱到强,一路都跟随着您,现在就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你…”张济气急大吼。

“闭嘴。”董卓面容微冷。

“如今想走,也走不了了。”李肃不知何时走进门来,抱了抱拳,道。

李肃的话让我心头一跳,“你什么意思?”虽然心里已经猜到,但我还是问出了口。

“主公交托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丁原其人,毫无容人之量,不出明日清晨,定会有消息传来。”李肃开口,面有得意之色。

“干得好!”董卓还未开口,一旁的张济便已经喜形于色。

“大人,皇帝撤兵的圣旨到丁原军营时,想必丁原的军营里早已经大乱,如此皇帝必定不会再取信于大人,到那时,大人手中无一兵一卒,性命危矣。”李傕忙不失时机地上前一步,抱拳道。

“更何况大人还要保护小姐,安能全身而退?”郭汜看我一眼,转而又道。

卑鄙的家伙,拿我来说事?我暗斥,却没了争辩的心思,吕布!吕布此时在丁原军营里定然已经面临变故了…

脑海里突然浮现幼时的小药罐手拿拨浪鼓哄我开心的模样…然后便是刚刚他手提方天画戟孤独站在丁原军营外看着我同董卓离去的模样…

我头脑里忽然变得乱哄哄的,夺路便冲了出去。

“笑笑!去哪儿?”董卓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却是没有回头。

冲出了府门,我一下子定在原地,再也挪不动半分脚步。

此时天刚黑,四处一片寂静,我听到的,只有风声,雨声,马蹄声…

隔着雨帘,我看着不远处缓缓走来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身形颀长,右手提着方天画戟,左手牵着赤兔马,全身都被雨水淋透,如落汤鸡一般,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马蹄声戛然而止,他站在我前方不过三步处,看着我,咧了咧嘴,表情竟是似哭非笑,“丁原死了。”

那般的神情,令我不知该说什么,心里淡淡地泛起一阵酸痛。

“笑笑…”他看着我,一向明亮的眼睛蒙了尘垢,“我杀他,我杀了我的义父。”他说。

我能说什么?虽然明白一切皆是历史,一切都是命。但这一刻,我却突然觉得自己亏欠了他。

幼时,那个流着鼻涕的小药罐费尽心思地哄我开心,但董卓出现时,便毫无疑议地带走了我。

十五年后,那个双目明亮的少年笑得没心没肺,一声一个“媳妇”,也不管我是否乐意,他倒是自得其乐。但是,当我要嫁给董卓时,他却一声未吭,寂静地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直到今天,我坐在董卓身后,他认出了我,我留给他的,还是一个背影。

然后,便是面对一场无辜的杀戮,甚至于自此背上三姓家奴的恶名…

“进屋吧,外面在下雨。”我伸手,发现自己的手有些小。

他看着我伸出的手,松开了缰绳上前一步,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很大,但有些凉。

靠近我的时候,我闻到了他身上血的腥味。

[江山美人:阴差阳错收义子 双目失明留府衙(上)]

雨渐渐大了起来,雨点越来越急。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握得我的手生生的疼。

“义父要杀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杀我…”他低低的开口,声音吵哑,夹杂着雨声。

拉着他站在屋檐下,我只能任由他握着我的手,感觉到他手心的一片冰凉,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吕布低垂着头,身子忽然前倾,一下子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我身上,我连着后退了好几步,步履不稳地抵在了门边。

“锵”地一声,他手中的方天画戟一下子掉落在地,溅起好些水花。

然后,我便看到那方天画戟之上,俨然挂着一颗苍白的头颅。

那张精瘦的脸…是丁原。

“奉先…”我咬牙别开眼,想要推开吕布,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他倒在我身上,纹丝未动,冰凉的雨滴顺着他的发丝滑入我的颈间,很冷。

“媳妇…”他开口,喃喃地低念。

我略略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不是说过不许这么叫。”

“偶尔一次…真小气…”,他的头垂在我肩上,孩子似地抱怨。

“不行就是不行,原则问题。”抿唇,我苦笑。

“就算是我死也不成么?”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仍是倒在我肩上没有动弹。

我怔住。

“就算是我死前最后一次见你也不成么…”他低低地再度开口。

“笑笑,你在干什么?”董卓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我费力地回头,看到董卓正带着一众家将站在门内,面色阴晴不定。

“奉先他…”我试着推开他,却发现是徒劳。

“扶他进去。”董卓开口。

一旁的樊稠立刻上前,架开了倒在我身上的吕布。

“他怎么了?”借着家将手中的灯笼,我这才看清吕布的脸泛着黑紫,眼神涣散,不由惊道。

“看样子是中毒了。”樊稠查看了一下,抬头道。

“中…毒?”我呆呆地重复,看着吕布颓然的模样,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主公,你看!”张济突然大叫起来,取下了那挂在方天画戟之上的头颅,口气之中满是快意。

“是丁原!”郭汜眼睛微微一亮。

董卓看了眼那头颅,便又看向吕布,“扶他进去,速传洛阳最好的大夫来。”

樊稠扶了吕布准备去客房,我这才发现吕布竟是一直牢牢抓着我的手,怎么都挣脱不开。

“小姐?”樊稠看我一眼,十分为难的样子。

“罢了,我陪他一起吧。”我看了一眼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吕布。

“就算我死也不成么…”他的声音淡淡在我耳边响起,我忽然有些鼻酸。

因为他觉得自己快死了,所以才回来见我最后一面吗?

这个家伙…

咬牙,忽然间,我有一种踹他一脚,然后抱着他痛哭一场的冲动,只是看了一眼一直黑着脸站在一旁的黑面神,我又淡淡笑开。

显然,我的眼泪只会帮倒忙。

“别磨蹭了,快点回房吧,已经这样了,还淋着雨呢。”按捺住心里的疼痛,我开口提醒。

樊稠看了一眼董卓,扶着吕布去客房。

我被吕布抓着手,也一路陪同。

扶着他躺下,董卓也随之进了屋子,“笑笑,你先回房,大夫一会儿就到,他需要净身换衣。”抚了抚我的头,他道。

我点头,拭着抽手,却发现他的手仿佛上了锁一般,十指紧紧相扣,竟是纹丝不动。

“我帮他净身吧。”无奈地咧了咧嘴,我抬头看向董卓。

果不其然,某人的脸立刻黑了一半,不比躺在床上中毒的那位好看。

“呃,我们一起帮他净身?”再度咧了咧嘴,我试着提议,随即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是什么烂提议?

董卓看着我,一脸错愕,然后给了我一个令我眼睛差点脱窗的答案,“好”。

我彻底傻掉。

好…好诡异的场面…

我抽搐着嘴角,看着董卓不耐烦地一手扯烂吕布身上湿透的长袍,随即手脚熟练地拭干他身上的雨水。

那么熟练?我心里微微一暖,从我这副躯体小时候开始,他便一直都这么照顾我的吧。

“小心得红眼病。”董卓看我一眼,突然开口。

呃?我微微一愣,半晌才体会过来这冷到掉渣的笑话,随即乖乖撇开头不看,只淡淡抛出一句,“你早被我看光了,也没见我得什么红眼病来着…”

言罢,偷偷觑了董卓一眼,惊讶地发现了他脸上可疑的神色,嘿嘿,那一个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晚上,他还是蒙在鼓里啊…

门忽然被推开,郭汜张济一脸怪异地站在让口,“主公?”

呃,的确,看到一贯严苛冷酷的董卓干这种事,心脏稍弱点的,大概就会被吓得驾鹤归西了…

董卓只低头替吕布将干净的衣袍拉好,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镇定自若地开口,“吕布杀丁原有功,我刚刚收了他为义子。”

他又爆出一个晴天霹雳。

虽然如此的确能够解释他现在的行为了。

只是,这距离历史,又近了一步。

“大人,大夫我带来了。”樊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破了我心底的不安。

张济郭汜这才收起一脸痴呆的表情,让到一旁。

看着那据说是洛阳最高明的大夫细细把了脉,看着他那本就布满沟壑的眉间又叠起一个“川”字,我的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

只是吕布分明不是现在死的…应该不会有事吧。

“毒已经扩散开了。”摇了摇头,那老大夫一脸的沉痛。

不管古今中外,通常大夫出现那种神情,便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那会如何?”我稳了稳心神,开口。

“以老夫之力,可以尽力将毒逼至一处,只是…”他又迟疑了。

我一颗心被吊得七上八下,忍不住磨牙,“是死是活可不可以一句话讲明白?”

“以老夫的能力,救活他自然没什么问题,只是他的眼睛…”

“会失明?”忍不可忍地接上他的话,我怒。

那老大夫点了点头,一脸无奈。

心里微微一抽,我没有再吭声,只回头看向躺在床上一脸安静的吕布。

“好了,写了药方便去抓药吧。”董卓开口吩咐,遣散了众人。

我只是默默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吕布,从来未见过他如此安静的神情,他总是那么聒噪,永远那么生气勃勃,可以打死一头牛的模样。

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江山美人:阴差阳错收义子 双目失明留府衙(下)]

中了那么严重的毒,他是怎么样撑到最后的?除了中毒之外,他身上还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伤口要处理。

清理了伤口,给吕布喂了药,众人皆退了下去。

吕布仍是固执而无意识地握着我的手,董卓一直坐在我身边陪着,四周一片静默。

“不准难过”。忽然间,他拥我入怀,低头靠在我的耳边,低低地开口。

我微微一愣,回头看他,正好对上他微褐的双眸。

“不准难过。”看着我的眼睛,董卓再度开口,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横霸道。

“你应该再温柔一点说,笑笑不要难过。”微微弯了弯唇,我看着他,轻轻开口,纠正他的语气,明明是舍不得我,却不会表达的家伙。

“笑笑。”他看了我半晌,忽然开口。

“嗯?”

“不要难过。”他开口,声音很是温柔,温柔得不像贴了董卓标签的声音。

“嗯。”我应,真是孺子可教啊,“你先去休息吧”。

董卓没有开口,也没有起身。

“丁原的死势必引起大乱,会有很多麻烦接踵而来,明天一早大概就要变天了,你去休息吧。”将头缓缓靠在他肩上,我开口,又说了不该是笑笑说的话。

呵呵,我的演技真是越来越烂了,总是忘了笑笑不过一个未满十六的少女。

只是,对着自己重要的人,是无法继续隐藏什么的吧。

董卓低头,“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他细细看着我,微褐的眼里有着疑惑,“在那样一个雪天,突然就从天而降,真的是神女?”

“差不多吧。”我笑,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说起以前的自己,“一个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董卓握着我肩的手微微一紧。

我想起了那只被他藏了起来的手机,又道,“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紧绷的身体陡然放松,他站起身,走到门边。

“笑笑。”背对着我,他忽然开口。

“嗯?”看着他如刀锋雕刻的背影,我轻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