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他尚未复明,故而并不认得来路,所以…他牵了赤兔马扮瞎子那么无聊,就是为了找我?

可是,他找我干什么?

“闻到没有,是胭脂糕的味道啊。”摸了摸赤兔马,吕布闭着眼睛弯起唇。

赤兔马十分捧场地长嘶一声,表示赞同。

吕布轻轻拍了拍赤兔马,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四下扫视一番。

然后,透过窗,他看到了我。

定定地看着我,眼睛蓦然一亮,他咧嘴笑了起来,仍是那般有些孩子气的笑,站在原地,他冲着我使劲挥手,“笑…”

嗯?我扬眉。

“貂蝉姑娘。”放下高举的手,吕布抬手轻咳一声,掩住眉目间难以抑制的欢喜,牵着赤兔马快步走到窗前,十分有礼地低头道。

我笑了起来,这个顾头不顾尾的家伙,如此拙劣的表演在我面前真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我是不是该庆幸他的城府不够深呢?只是,面对这样的他,知道他心里在打着什么如意算盘,我却是连责怪都于心不忍了。

只是,既然知道他的如意算盘,又岂能让他得逞?

“这位公子认得小女?”我眼中微露诧异,随即抬袖掩口,仿佛害羞,实则遮住了唇边的笑意。

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此乃王道也。

眼中的欣喜被打得魂飞魄散,吕布立刻目瞪口呆,一脸错愕地看着我。

唇边的笑意微微扩大,我笑,偏不如你所愿。

“你…不认得我了?”绷紧了面部神经,吕布轻轻开口。

“或许…是认得的吧”,我皱眉,略作思索的模样。

“是吧是吧,我就知道。”吕布忙点头,缓和了面色,“我去了司徒府好些趟,可是王允那老儿却偏把你藏了起来,不让我见你”。

“可是…”我低头,一脸的怯弱状。

“可是什么?”上前一步,握住我放在窗台上冰凉的手,吕布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大夫说,我抑郁攻心,得了一场大病,便…什么都不记得了。”泪水隐隐泛上双瞳,我说得那般楚楚可怜。

“抑郁攻心?”吕布怔在原地,眼中竟满是哀恸。

我却是茫茫然看向远处正在融化的雪景,一副失忆症的模样,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眼中深刻的自责和哀恸。

“笑笑,我是小药罐啊!奉先,不记得了么?我是奉先啊!”握紧了我的手,他有些语无伦次了。

藏不住心事的孩子,我原以为他可以撑久一点的,只是这样,他便慌了么?

笑笑么?我是笑笑呢。垂下眼帘,我轻轻缩手,“疼。”

“若若。”郭嘉推门进来,“外面化雪,有些冷,把窗关上吧。”

我回头微笑。

郭嘉这才注意到了窗外的吕布,“咦,他…”

“这位公子说他认得我。”抢先一步,我缓缓开口。

郭嘉看我一眼,轻轻开口,“嗯,这位公子的眼睛,是你治好的。”

“这样啊。”我微笑,郭嘉啊,真是没白疼你。(小生义愤填膺地跳出来咬牙切齿道:是被你欺侮惯了吧!)

“若若?为什么叫她若若?”吕布怒目扫向郭嘉,隐隐带了敌意,“你是谁?”

“我弟弟啊。”抢先一步,我开口。

郭嘉苦笑。

微微一愣,吕布怒不可遏,“哪来的弟弟?可恶!你为什么要骗她!你都告诉她什么了?”满面怒意,吕布纵身从窗口跳进屋子,抬手便去拎郭嘉的衣领。

郭嘉一脸无辜地站在原地,瘦削的身子风一吹便倒的模样,再看看吕布如此骁勇的身手。天哪,真的惹怒了他,十个郭嘉都被他捏死了。

我暗叫不妙,忙大义凛然,一脸悲愤地挡在郭嘉面前,“你这个忘恩负义之徒,我治好了你的眼睛,为什么你却要恩将仇报伤害我唯一的弟弟…”

郭嘉无语。

“笑笑,他在骗你!”吕布气得大叫。

“他为什么要骗我?”

“我如何知道!”

“那便是了,小女一无钱财,二无容貌,弟弟却是辛苦维持着这间糕点铺,对我更是细心倍置,吃穿用度无不周全,他骗了我什么呢?”我说得坦然,隐隐有些良心发现。

郭嘉握住我的手,热泪盈眶。

正在上演着姐弟情深的戏码,吕布却是硬生生一戟横了过来,“可恶!”

我抬头看向吕布,不语。

“那你…可还记得董卓?”咬牙,吕布终是开口,有些不甘,满面苦涩。

我垂下眼帘,掩住眉目间的情绪。

“就算不记得我,总还记得董卓吧。”

我看到吕布紧握双拳,指骨间微微泛着白。

是…吗?

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定是很痛吧。

我轻轻咬住唇,不语。

“混帐!”吕布蓦然大怒。

我微愕。啊?恼羞成怒了?

“混帐的我!”吕布大吼着狠狠一拳砸在门框上。

我怔了一下,看着他拳头上隐隐泛出血丝,心里一痛,忙上前一把抱住他的拳,制止住他自残一般的行为。

他的拳头很大,深深地嵌进门框,隐隐有木屑刺入皮肉。

见我抱住他的拳,吕布微微怔住,低头看向我,随即眼中隐隐有些期望,“你…记得我了?”

抿唇,我不去看他的眼睛,狠下心来。

“门坏了要赔的。”轻轻吹去他拳上的木屑,我从袖中拿出帕子给他系上,“还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此便是不孝。”

吕布回过神来,紧紧一把握住我的肩,“笑笑,我错了,我不该自私地不认你,害你伤心,害你流落在外,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拜托你不要这样惩罚我…”

那样深刻的自责和悲哀,那样深刻的无力感,让我想起了那一晚双目失明的他倒在我怀里的模样…

我低头不语。

“你等我,我去找义父大人,我去找董卓!我带他来见你…”放开我的肩,吕布身便跑了出去。

“吕布!”我忙抬头,追出门外。

吕布早已飞身上马,一路绝尘而去。

[火烧洛阳:化雪天笑笑得赠木偶 糕点铺董府来轿相迎(全)]

“等我!我一定带他来见你…”

吕布没有理会我的叫喊,头也不回地策马远去。

我咬唇,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越来越远的孤单背影。

“后悔了?”郭嘉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后悔伤他了?”

我扭头,不语。

“该有多伤心呢?”淡淡的话,就那么淡淡地飘入我的耳中。

吕布孤单的身影刺痛了我的双目,我回头怒视郭嘉,这个家伙,非要这样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刚回头,那冰凉而修长的手却是缓缓抚上我的脸颊。

“该有多伤心呢…如果不是伤心到了极点,若若定然不会去伤别人的。”

我蓦然怔住。

泪水,许久不见的泪水,居然因为这样一句话泛出了眼眶。

郭嘉,算你狠。

清亮的眼睛是看透一切的睿智,郭嘉轻柔地抚去我脸上的泪痕。

“你呢?你有没有事瞒着我。”定定地看着她,我突然开口。

手指略略一僵,郭嘉抿唇。

我黯然垂下眼帘,“谢谢你没有骗我。”

“你们在干什么!外面那么多人在排队,胭脂糕蒸好没啊!”赵子龙大步走进来拎了郭嘉便走。

郭嘉苦笑着松开我的手,认命地走了出去。

转身看向窗外,那个背影早已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之内。

吕布…

吕布他…真的会带仲颖来见我吗?

仲颖来了,能认出我吗?

认出我,他会怎么办?

一连串的疑问,从来没有这样多的疑问,从来没有这样多的顾虑。

可是,我忽然很想知道,对于仲颖而言,到底是笑笑比较重要呢,还是幸福比较重要?

我…是他的克星啊。

轻轻颤抖了一下,这天气,真的很冷。

我搓了搓手,转身跑到大堂,大堂里热闹得有些过了火。

“公子,给我一盒胭脂糕。”

“公子,我也要一盒…”

“公子…”

“公子,请给我一盒…”

“公子…”

收银子…赵云和郭嘉忙得不亦乐乎。

不知是否是美男效应,这个洛阳城里喜欢吃胭脂糕的小姐忽然多了起来,再看看左邻右舍的摊拉,却是乏人问津,想来定是眼红无比吧。

我笑眯眯地,极其和蔼可亲地走到那正围着石磨打转的无毛小驴身旁,取下系在它头顶上的红烧蹄子塞到它嘴里,然后卸下系在它身上的石磨。

小毛一脸惊吓地看着我,碰也不敢去碰那诱人的红烧蹄子,仿佛被我下了毒了一般。

我才不管它,自顾自地推起磨来。

一圈,二圈,三圈…腰背有些酸疼,头上开始冒汗。

人果然需要劳动,饱暖才能思淫欲,若是累极了,便也没有那么多胡思乱想了。

旁边小毛开始啃骨头,我已经汗流浃背了。

冬天里能把自己整个汗流浃背,那也不容易。

“歇歇吧。”有人把我拉了下来。

我摇晃了一下,步履有些不稳。

“天都黑了。”那人轻叹一声,放缓了声音。

抬头,我视线有些模糊。

看向门外,果然,街道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散尽,天黑了。

“今天到此为止,要是每天都这么勤劳就好了。”

我看清楚了站在我面前絮絮叨叨的是赵云。

“你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再折腾下去该遭罪了。”赵云有些凶。

“若若,没关系,我会炖药给你吃。”一旁的郭嘉忽然笑眯眯地开口。

我抖了一下,立刻乖乖回房。

狐疑地回头,我却仿佛看到郭嘉眼底的笑意,他啊,该不是故意的吧…

回到房里,点燃了烛火,我一眼注意到窗边有一个精致的绣囊。

下意识地走到窗边,推开窗。

清冷的月亮正高高地悬在半空,对面街道上的残雪印染了脚印,有些脏污。

低头取下绣囊,我打开。

绣囊里安安静静躺着一个木偶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