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快走出书房时,闻秋忽然问道:“你真的觉得只要我什么都不做,你就能这样过一辈子吗?”

琳琅刚碰到门板的手顿了一下,停在了门上。她并非认不清现实,却又总是下意识逃避。

闻秋又道:“你当真不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本该身在皇宫的你会身处异地,为什么你的女官秦妩歌会因你而死,为什么原本该属于你的东西最后全都变成了别人的。”

她的话好比尖刺,生生让琳琅的胸口疼痛万分。琳琅像在大冬天被人浇了一盆冷水般,浑身冰冷。

闻秋见目的达到,便不再开口。

屋内在瞬间静的有些吓人,只有书翻页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琳琅拉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素衣见到她忙迎了上去。

她的脑海中一直在重复着方才闻秋的话——她并非容易受人言语挑拨的人,但闻秋的话确实是刺中了要害。

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种种,确实是她的一道致命伤,只要有人轻轻一戳,那伤口便迅速溃烂。

腹中的孩子似乎察觉到了她心情的起伏,踹了她一下。琳琅下意识护住腹部,惹得素衣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素衣欲去请大夫,却被琳琅拦住,无奈之下,只好忧心忡忡的送琳琅回房。

从闻秋的院落到琳琅的院落并非很长的一段距离,却因琳琅有了身孕的缘故,走的极为缓慢,足足花了两倍多的时间才走回来。

回到自己的院落,琳琅松了口气。

当下她便让素衣研墨,动手写了封信。信写好后,她看了素衣一眼,寻了个借口支开了素衣,又交代她将门外的逐风叫了进来。

“殿下有何吩咐?”逐风进门之后见琳琅面色凝重,不免跟着凝重起来。

琳琅看了他一眼,自柜子下放取出了一个盒子。这屋内所有的东西平日便被收拾的极为干净,故而那盒子也显得一尘不染。琳琅开了盒子上的小锁,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那里头赫然躺着一匹布。

那匹布看起来与其他布匹并无异常,和前阵子秦韵令挑去做绣品的那匹相比,更是天差地别,逐风并不觉得这样一匹布有何值得琳琅珍藏的地方。

琳琅与逐风认识已久,自然明白他的想法。她也不做任何解释,交代道:“你立刻派人将这匹布与桌上那封信一并送去给长歌,越快越好。”

逐风接过那盒子,拿了桌上的信,也不多问,立刻就退了出去。

在逐风合上房门后,琳琅才深深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下,提起笔欲写些什么,却又不知自己想写什么。

秦韵令走之时的话给她提了个醒。

那绣品,是要上贡的,若到时不能如期交出东西,那么闻家弄不好就会落个办事不利的罪名。

这罪名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如若有有心之人想扳倒闻家,那这便是个好时机。

她左思右想,却怎么也想不出这事

到底是何人所为。

闻府的下人多数都只知道秦韵令来府上做客,却不知她到底来作什么。除去极为少数的几人,极少有人知道她那绣品是即将上贡的贡品。

现下她在闻府受了冷遇,会去的地方琳琅约莫也猜了个七八分。

若秦韵令去找府尹大人哭诉,那么这事便没完了——那绣品确确实实是在闻府被毁,她又认准了是闻秋所为,而闻不悔又坚称闻秋是无辜的。

这么一来,一切就成了闻家刻意为之。

如今的闻府,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暗里却不知有几波人马在盯着。或善意,或恶意。

早在知晓李砚的身份后,她便知道她还活着这事迟早有一天将不再是秘密,可这一天来的太快了。

正如闻秋所说那般,少了一个闻秋,还有太多的人不愿放过她。

只要他们知道怡和还活着。

还活着啊……

无论她多么不愿承认这个身份,一切的事实却都无法抹去。

“夫人——夫人——”

素衣的声音远远的自外头传了进来,下一刻,便见素衣冲了进来。

素衣道:“夫人,大事不好了。官府来了些人,将老爷给带走了。”

琳琅自思绪中回神,听了素衣的话,怔住。

手中那沾了墨的毛笔停在半空中,墨汁在笔尖汇集,凝结成珠,滴落在下方洁白的纸上。

一滴,两滴,化开,在光明之中染出了一片黑暗。

一切似乎都在情理之中,却又来得太快了。

府衙 ...

官府派来的人带走闻不悔时,虽说是客客气气的,有心之人却也不难看出那些官差眼中的幸灾乐祸之意。

在川州,闻家能在商场上立于不败之地,素日里跟官府的关系也是极为融洽的。这些人虽说没少拿闻家的银子,可幸灾乐祸却是人的天性。

闻不悔到官府之后,连府尹万不全的面都没见到,就被衙役表面恭敬有礼的请进了牢房。

川州府衙的牢房内关押了许多的犯人,这些人里头中有些是无辜被冤枉的,故而在牢房的大门初一打开时,里头的喊冤声便透过幽暗的走道传了出来。

那些久未见天日的犯人们见来了新人都忍不住探头看个究竟,有几个曾见过闻不悔的,便是在一旁咋呼了起来。

穿过幽暗的走道,闻不悔被领到了一个单独的牢房前,衙役开了门,催促着闻不悔进去。

府衙的牢房极为简陋,虽说是独立的牢房,却也不大,里头乱七八糟的堆了些稻草,还有一张旧木板搭成的床,空荡荡的放在墙角。

而这样的牢房,在这地牢里已经算得上数一数二了。

进牢房之前,闻不悔掏了一张百两的银票给那衙役,衙役见了银票,立刻眉开眼笑,迅速将银票兜进了怀里,待人的态度也愈发的好起来。

闻不悔在衙役收下银票后,道:“还请小哥帮我带个消息去闻府给我夫人,就说我很好,让她不必担心。届时她定当另有酬谢。”

衙役听到“酬谢”二字,忙应声道:“闻老爷说的哪儿话,这种小事小人定当好生为您办理。”

那衙役又道:“闻老爷,请进去吧。若有什么需要,直接喊小的便是了。”

闻不悔点点头,进了牢房。衙役锁上了房门,在闻不悔有意无意的催促之下,应声找人往闻府送口信去了。

衙役走后,原本极为吵闹的地牢顿时变安静了许多。

闻不悔打量了简陋的牢房一眼,举步到那木板上坐下。想的并非是怎么处理秦韵令这事,却忧起琳琅来。

大夫说过孕妇不能受刺激,平日里他都小心翼翼的。

他被人从家中带往府衙的消息定也传入了琳琅的耳中,惹她担忧却是肯定的了。且看万不全对他避而不见的架势,这事没个几天是了不了的。

府中虽有素衣与管家在,他总归不放心。

官府与闻家素来友好,如今府衙来人把闻不悔给带走了,闻府的下人再愚昧,也知道定出了什么事。

也正如闻不悔忧心的那般,闻府上下虽在管家的安抚下,各就其位,私底下却人心惶惶。

反倒是琳琅,自得知这消息后,一直都关在房中不做任何反应。

管家在琳琅的院落外来回踱步,见素衣自琳琅的房中走出,忙迎了上去,问道:“夫人可说什么了?”

“夫人

 只说,待会儿府衙那边若有人求见她,直接带到这儿来。”素衣担忧不已。

两人在外头正合计该如何是好时,屋内忽然传出琳琅的声音。

“素衣,你进来。”

素衣与管家相视一眼,匆匆忙忙进了屋。

进了屋,素衣走到琳琅身旁,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琳琅正坐在书桌旁,手中笔尖滴落的墨迹已不知毁了几张白纸。她抬起头,道:“你去准备份厚礼,准备一下,待会儿随我去见见万夫人。”

素衣闻言,忙点头应是。

她刚要走,又被琳琅唤住。琳琅瞥了门口一眼,道:“管家在外头吧?让他进来一下。”

素衣忙退了出去。

待素衣到了外头,管家却已经不知去了什么地方。素衣看了看四周,忙四下找了起来。

从一个丫鬟口中问道了管家的去处,素衣忙不迭的朝大门的方向寻去,不久便和管家遇了个正着。

素衣忙道:“赵伯,夫人让你去见她。”

管家听了,道:“我正要去见夫人,你先忙去吧。”

素衣点点头,瞥了管家身后的人一眼,也没多问什么,便走了。管家则领着那人朝琳琅的院落而去。

管家带着的那人正是府衙大牢看门的衙役,此次是依了闻不悔的话特地来报信的。

自然,也是冲着闻不悔那句“夫人定有重谢”而来。

闻府的大宅平日里门第森严,外人不易进来。这衙役第一次来,免不了四处看。又因他是来府上报信的,管家待他也礼让了三分。

到了琳琅的院落后,管家让他在外头候着,自己则先进了屋。

琳琅正要开口,管家却先了一步,道:“夫人,官府来人给您报消息来了。”

闻言,琳琅忙放下手中的笔,淡淡问道:“人呢?”

“门口候着呢。”管家道。

“快让他进来。”琳琅欲起身,又想起自身的不便,只好按捺下心中的急躁。

管家忙让那衙役进了屋,那衙役进门后,扫了四周一眼,心下暗暗感慨闻家不愧是首富,光这屋内的布置可以让寻常人家过上一辈子的好日子了。

“小的见过闻夫人。”衙役收回视线,笑道。

“这位大人辛苦了。”琳琅让管家备了座,管家出去让丫鬟备茶水。见了衙役,琳琅一直都焦虑烦躁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

既是有人来报信,那便说明他暂时还是无恙的。

那衙役入了座后,本以为琳琅会急着问他话,不想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琳琅开口。这才好奇的抬眼偷偷打量起琳琅来。

川州城里,大小人家都知道闻夫人琳琅原本只是个奴婢,不过这种富贵人家的夫人平日都甚少出门,见到的机会也不多。

今日得以一见,却丝毫不觉得她能与奴婢挂上勾。那举手投足之间的贵气岂是平常

人能有的。

门外管家领着丫鬟进了屋,丫鬟上了茶点后又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那衙役没忍住,先开了口,道:“夫人,闻老爷让小的给您带话,他一切安好,您大可放心。”

琳琅闻言,心下暗暗一喜,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自他被带进府衙后,等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她将管家唤道身边,低声交代了几句后,管家立刻上前附耳对那衙役轻声低语了几句,让他与自己一道去账房那儿领赏银。

那衙役听了后,忙朝琳琅笑道:“夫人,小的还有些事,就不打扰了。”

琳琅点头,吩咐管家送他出去,那衙役便随着管家走了。

管家带上门后,屋内又恢复了一室的宁静。琳琅等了一会儿后,管家再次走了进来。

琳琅见了他,问道:“可准备好了?”

“回夫人,是的。”管家道,“轿子已经在门口候着。”

见琳琅颔首,管家唤来了丫鬟,丫鬟们小心翼翼的扶着琳琅朝大门口而去。

到了大门口,素衣已经站在轿子旁等着,轿子后头跟着的丫鬟小厮手中拿着的都是准备好的礼品,琳琅的眼扫过小厮手上的东西,颔首之后放下心来。

上了轿子,一行人一路往府衙的方向走去。

喜事 ...

快到府衙之时,几个丫鬟被留在了府衙附近的一间茶楼之中,琳琅只带了管家与素衣前去求见府尹万不全。

正如琳琅之前所想,万不全以公事繁忙为借口将琳琅给挡在了门外。

一开始,琳琅便知万不全不会见自己,却又忍不住想试一试,这一试,总归还是失望。

失望归失望,这个当口,早先让素衣准备的那些厚礼自是有了用头。

万不全这方行不通,自然就往万夫人处下手。

从前万夫人开茶会之类,琳琅都在受邀之列,虽不甚喜爱这些富家夫人的聚集,却也次次都必去,与万夫人倒也有了三分的情分。

虽说闻不悔如今进了这府衙大牢,但是闻家川州首富的实力还摆在那头,万夫人当官家夫人也当久了,一些浅薄的道理还是懂的。如今见了琳琅,以后若是闻家无事,也算是给自家留了条后路。

故而,一听到琳琅求见,万夫人便忘了早些时候万不全的殷切叮嘱——莫见闻府任何人。

琳琅让管家先回府后,带着素衣与几个丫鬟一道跟在一名丫鬟身后进了后院。而万夫人早已经在大厅里候着了。

见了琳琅,万夫人自是热情招呼。她笑道:“琳琅妹子,好些时日不见,可好?”

琳琅温温一笑,道:“劳姐姐惦记了。”

万夫人上前扶了琳琅一把,顺道摸了摸她的肚皮,道:“妹妹好福气啊。”

素衣让丫鬟将礼品一一端了上来,万夫人的眼儿扫过那些礼品,下一瞬笑得愈发的灿烂,眼角隐隐约约还可看出细纹。

跟在琳琅身边久了,素衣也不再是当年那卑微怯懦的小丫鬟,挑礼品这些小事干起来还是得心应手的。今日她所挑的礼品,几乎都是万夫人平日里所喜欢的那些——闻家的锦绸搭上秦家的观音绣,闻家每年特制、独一无二的白玉梅花簪等等,皆千金难买。素日里那些富家夫人爱显摆,川州城里得以显摆的东西,多数便是出自闻家。

见了这些,万夫人自是眉开眼笑。她素来收礼也收习惯了,也不推辞便命人收下了那些东西,随后拉着琳琅在一旁坐下,道:“妹子你也真是的,咱们一家人之间何必这么客套。”

琳琅低眉不语。

“妹子可是在为闻爷的事心烦?”万夫人稍稍敛了笑,咬牙道:“姐姐这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家老爷也不知被那秦家的狐狸精灌了什么迷汤,对她言听计从的。”

琳琅掏出绣帕,假意拭泪。万夫人却真当她伤心,忙连声安慰。

万夫人想了想,又道:“妹子,这事我却是帮不上忙,估计也由不得我们家老爷。早先我无意间听到我家老爷和师爷的对话,似是上头的人压着,我家老爷才不得不将闻爷给带了回来。上头还来了人准备将闻爷带往京城……这爷们的事,我这妇道人家也不懂,妹妹是不是……”

官高一级压死人,万夫人自是不会拿自家夫婿的前途开玩笑,却也知道琳琅那些礼不能白收。

琳琅闻言心下一惊,也知道今日在万夫人这也问不出什么,倒也觉得今日这礼未曾白送。

这般看来这事儿从一开始,便是有预谋的。天下不单只有闻家一门商贾,为何单要闻府来负责这事?

与万夫人不着边际的闲聊了小会儿,万夫人留琳琅用膳,琳琅推脱身体不适便起身告辞,带着素衣她们打道回府。

走之时竟遇上了秦韵令。

秦韵令站在远处,远远的冷哼了一声。琳琅淡淡的撇了她一眼,便走开了。

不单是闻府上下的心情阴霾,这天,也开始逐渐变得阴霾。虽说天色本就开始渐渐生暗,抬眼却也不难看出那浮在空中散不去的乌云。

回府之后,琳琅关在房间里想着万夫人说的话。

上头有人压着。

会是什么人抓着闻家不放?

闻家能在商场上立足,自是四方交道都打点的妥当,怎会平白惹上了人?

若与闻家无关,那便是与她有关了。可京里头知道她还活着的人不多——至少就目前来看,并不多。

那么,会是谁呢?

是谁,一手布下这个局,让闻家毫无反击之力的往下跳?

素衣在琳琅的屋外来回踱步,万夫人的话同样在她脑海里徘徊不去。有小丫鬟端来了饭菜,素衣接了盘子,挥退了丫鬟后,上前去敲了琳琅的门。

琳琅原本不愿理会,却在素衣一句“为孩子着想”之下,让她将膳食端进了屋内。

在素衣看来,此时的琳琅显得有几分焦虑,可她只是一个小丫鬟,也只得在一旁干着急。

将饭菜端到琳琅面前,劝了几句,见琳琅动了筷子,她这才安下心来。

“素衣,若闻家没了,你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琳琅忽然毫无边际的问了一句。

素衣一愣,忙道:“夫人说什么丧气话,老爷定会平安无事的。”

琳琅扯了扯嘴角,道:“你先下去吧。”

素衣也不好再说什么,退出房间时,她又看了琳琅一眼,低低叹了一声后才阖上房门。

若闻家没了,她又能去哪呢?

自她被琳琅买回闻府之后,这儿便成了她的家。

才刚带上门,就见一小丫鬟匆忙的朝她跑来,边跑边叫,声音还不小。素衣忙叱责道:“什么事如此慌张,可别扰到夫人休息。”

丫鬟极为委屈,道:“素衣姐姐,府上来了客人指名要见你,你见是不见?”

“知道是谁吗?”素衣问道。

小丫鬟想起那人,蓦地红了脸儿,娇羞道:“是一位仪表堂堂的公子,并不知姓名。”

豆蔻年华的姑娘家见了仪表不凡的年轻公子自是会羞怯,素衣听了她的话,想了一小会儿,便知道那丫鬟口中的公子是谁了。

只不过,他虽是在纠缠她,却从未像今日这般登门拜访。

他——

想起那人的身份,素衣眼前忽一亮。

或许,或许那人可以帮上忙也说不定。

“素衣姐姐,你到底见不见那人,好歹给个答复呀,人家还在等我的口信呢。”小丫鬟等不及,便开始催促。

“自是见。”素衣整了整衣裳,“人在什么地方?”

“在厅里候着呢。”丫鬟道。

素衣点头,跟在丫鬟身后一起朝大厅步去。

自琳琅的院落到客厅,也是满长的一段路,素衣心急,走得竟比往日快了那么几分。

远远的,还未踏进大厅的门边看到了那人的身影,举步要走近时,忽又停下了脚步,心里没由来的挣扎了起来。

那人转过身来,看到素衣后甚为惊喜。

盯着他敲了片刻,素衣深呼吸一口气,提步跨进了门槛,走至他身边。

有求于人却又开不了口,素衣站在他的面前竟找不回以往的干脆利索,一时之间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事好。憋了许久,才问道:“公子可有事?”

那公子双手摁在素衣肩上,逼着素衣直视他。见素衣一直别开眼不看自己,半晌后,急切道:“玖儿,这闻家也撑不了多久了,你随我走吧,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素衣脸色大变,下意识抓住他的手,问道:“你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