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不全挥了挥手,道:“不过是小事一桩,闻老弟客气了。”

衙役领着闻不悔到了后院,后院的院子中,那些刚从人贩子手中救回的孩子正在这儿等着家人来领回去。

闻不悔的视线自那些孩子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坐在石桌一角的孩子身上。那是一个容貌粉雕玉琢的孩子,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和其他的孩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熟悉的眉眼让他心下一动,走上前去,还未开口,就听衙役在身后笑道:“闻老爷,这位是方才为这些孩子梳洗的吴婶,您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她就好。”

闻不悔回头,看到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站在衙役身侧,点了点头,问道:“吴婶,这些孩子中,谁的肩上梅花型的胎记?”

“确实是有。”吴婶仔细的回想到底是在谁身上看到过,她的眼睛在那些孩子身上一一看过,最后眼睛一亮,指着方才闻不悔看的那个孩子,道:“没错,就是他。”

吴婶的话让闻不悔再次看向那孩子。

他想起许春弄的话。她总说她的孩子圆润可爱,可眼前这孩子,早已没了最初的圆润,想来是受了不少的苦。

这孩子身上那块刻着名字的玉佩,怕也被人贩子拿走了吧。

他在那孩子面前蹲下,道:“铭儿别怕,我只是想看看你肩上的胎记。”

在那孩子防备的眼神之下,他拉开了他的领子,果然看见了那个桃花模样的胎记,随即站起身来,温声道:“来,我带你去找你娘亲。”

那孩子却不肯伸出手,甚至再闻不悔伸出手的时候避开。

闻不悔一愣,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小老虎形状的玉佩,道:“你娘亲说,你认得这个。”

那孩子见到那玉佩,一把抢了过去,看到老虎底下却是刻着自己的名字,才怯生生的朝闻不悔伸出了手。

闻不悔叹了口气,牵着那孩子走到那衙役和吴婶面前,一一赏了银子后,由着那眉开眼笑的衙役领着他们出了府衙。

早已雇还的轿子等在门口,待闻不悔和那孩子上了轿子,轿夫便抬着他们往闻府的方向走去。

殊不知,他们甫一走,关于闻府老爷的私生子传闻便悄悄在川州城的大街小巷一点点流传开来。

回到闻府后,闻不悔领着铭儿直接去了许春弄的院子。一路上,下人们见他牵着一个小娃娃,纷纷好奇的投去了目光,却在闻不悔淡淡的一瞥之后做鸟兽散开,竟无人敢闲言碎语一句。

被安排在长歌院落中服侍的一名丫鬟亦是亲眼看到了这一幕,跑开后立刻回了长歌的院落。

“长歌姑娘,今日老爷带了一个小孩子回来,”丫鬟道:“好像往春弄夫人的院落去了。”

“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长歌将手中的棋子安入棋盘,掏了一些碎银给丫鬟,丫鬟便喜滋滋的退到了屋外。

在闻府,下人们或许不敢当着主子的面闲言碎语,但私底下就不一样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长歌深谙于心,所以早早就收买了院中的下人为她打探一些消息。

“咱们的好戏要开场了?”许暮衣似乎也来了精神。

“不,是已经开场了。”长歌淡淡一笑,起身,朝窗外远眺,微微眯起了眼儿,道:“闻不悔派去京中找人帮许春弄开罪的管事也差不多该回到闻府了。”

“老爷。”

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在府中下人的指引下,在兰庭苑门口见到了闻不悔。

闻不悔站在那儿,听着兰庭苑中许春弄和那孩子相拥而泣的声音,伸手带上了院门,朝那管事示意,双双走到了一个无人的地方。

“事情办的如何?”闻不悔问。

“这案子是右相一手经办的,小的在京中砸下大笔银子之后,才在一位大人的引荐下见到了右相的得意门生许大人。私下宴请许大人三天,送上了老爷命小的带上京的奇珍异宝后,才松口指点了小的一把。”管事边说边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后,放上前一步,在闻不悔身侧耳语了几句。

那几句耳语听起来是极为容易,却让闻不悔心头一震,顿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背对着那名管事许久,他方开口,道:“你这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先回去歇息吧。”

管事得了话,作了个揖后,便转身离开,独留闻不悔一人在原地不知道想些什么,早些时候为许春弄寻回孩子的愉悦心情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突然察觉到身后有人在轻轻拉扯自己的衣袖,闻不悔下意识回过身,只见不久前被他带回来的孩子正站在他的身后,而轻扯他衣袖的人正是这孩子。

而他的身后还站着许春弄。

闻不悔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许春弄蹲下身去,伸手轻轻抚着那孩子细致的面容,笑得极为甜美——

“铭儿,叫爹。”

铭儿(二)

闻不悔皱眉,稍有不悦,却并未当着她的面表现出来。正要不着痕迹的拿开铭儿拽着他衣袖的小手,铭儿却先了一步松开手。

铭儿一扫方才的和颜悦色,恶狠狠的瞪了闻不悔一眼,大喊道:“他才不是我爹,我爹姓林。娘是坏人,你也是坏人。”

啪。

突如其来的得一声响,待闻不悔回过神过来,许春弄已然重重的打了孩子一巴掌,涕道:“这些年,娘白养你了,你居然连爹都不认得。”

铭儿呆呆的看了她片刻,反应过来后便哇哇大哭。小孩子的声音本身就尖嫩,这一哭,倒有几分响彻云霄的势头。

闻不悔既反感又头疼,冷冷的看了她们母子一眼,不想再呆在原地与她们蛮缠下去,转身就要走。

“夫君忘了吗,铭儿是我们的孩子呀……”许春弄的眼中布满了回忆,“你曾说,以后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名中必有铭字,因为这是爹给他的长孙取的……你都忘记了吗?”

泪水在瞬间又布满了她的眼眶,似是随时都会爬满她秀雅的面容,让她显得愈发的楚楚可怜。

闻不悔身躯一震,本已迈开的脚步就此僵住。

铭。

他忽然想起了父母,彼时他与春弄青梅竹马,父亲确是希望他们早日完婚,亦曾早早就为长孙取好了名。

他亦是将父亲的话谨记于心,准备到时为他和琳琅的孩子取名。

他缓缓回过神,视线对上了许春弄,一动不动的望着她漆黑的双眼,最终却还是别开眼去。

不是不曾看到她眼中期盼的神情,只是,铭儿不会是他的孩子。

“夫君,你看着我的眼睛。”许春弄苍白着面容看着闻不悔,闻不悔却无动于衷,甚至不愿看她一眼。“铭儿若不是你的孩子,又会是谁的?原来,在你心中我也不过是一个不知礼义廉耻的女子。”

背对着她许久,耳畔铭儿的哭声已经开始哽咽,闻不悔叹了口气,道:“春弄,我开始怀疑将你留在闻府是否真的错了。”

她曾陪着他度过了年少最美好的一段光阴,所以在她无依无靠甚至背上杀身之祸时,他不忍心让她自生自灭。但她的出现,却毁掉了他原本平静的生活,使得他和琳琅之间出现了难以磨灭的隔阂。

他不免开始问自己——

这一切值得吗?

“闻不悔,你真当我是个疯子吗?那年爹娘逼我远嫁时我曾让你带我走,可你却在我和闻府这座空宅之间选择了后者,宁愿撑起闻家这个烂摊子也不愿带我远走高飞。你可知为此我恨了你多少年?我无时无刻都在恨。若没有心中这般的恨,我又如何能努力的活到现在?是你毁了我这一生,让我从此爱不得,甚至笑不得。”许春弄忽然安静下来,片刻后竟然发笑,那笑声让人觉得有几分怅然,到了最后,眼中的泪忍不住便倾然如雨下。无论她多么不愿承认,却一如世人所说那般,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你想赶我走,我又怎会死赖在你们闻府?这个镯子是从前你予我的订情信物,我一直戴在身上,但以后没有再戴下去的必要了。从今往后,是生是死都是我自己的事,就像这个镯子一样,与你再无瓜葛。”

玉镯重重磕上了大理石地板,碎玉四处飞溅,破碎的声响在这一刻显得尤为尖锐刺耳。泪自许春弄的脸上轻轻滑落,她却紧紧咬住唇瓣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地上摔碎的不只是一只镯子,更是她的心。

她爱了大半辈子,恨了大半辈子,到如今,却也只是一场笑话。

“娘……”小孩子天生的敏锐让铭儿察觉到许春弄的难过,下意识靠向她,想安慰她。

许春弄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尽力挤出微笑,自己却看不到那微笑又多么难看。她蹲下身去摸了摸铭儿稚嫩的脸蛋,道:“铭儿乖,我们走。”

遂站起身,拉着铭儿便要走。

没走几步,身后却传来闻不悔的声音:“走了,你又能去哪?”

“我的事于你无关。”

“你不管自己的死活,难道也不管铭儿的死活了吗?”

许春弄浑身一震,脚步曳然而止。

身旁的铭儿下意识牵紧了她的手。

“暮衣,我倒是小看你这位远房堂姐了。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用得还真是恰到好处。” 长歌站在远处,看着这情形伸手弹了弹衣上的灰尘,

“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许暮衣淡淡说道。许家的人想来深谙明哲保身的道理,就好比当年她家遭遇祸事,所有的许姓亲戚无一人伸出援手一般。到后来林家出了事,许家人已经冷漠到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愿相认了。

长歌朝她微微一笑,转身离开,走动之间裙摆叠起了一层层的波浪,有如莲花绽放。许暮衣则跟了上去。

“你是故意站在那么明显的地方让闻不悔看到的么?”许暮衣撩了撩长发,叹息。

“是又如何?”长歌低笑出口。

或许,她们一手布下的局很完美,但殿下自幼聪明过人,闻不悔也非庸才,许多事不论是她,或是他,心里或多或少都看透了一些,可他们却只能心甘情愿走进她们一手布下的局。

呵!

这就是人心。

若你心有牵挂,恁是你的聪明举世无双,最后却只能心甘情愿的称谓别人算计的一颗棋子。

长歌的眼儿落在府中的景物之上。

这亭台楼阁,这迂回的走道,这姹紫嫣红的花儿,这府邸的主人,每一样都让人心存羡慕。

所以,殿下的心,被这座闻府禁锢了。可这府邸的主人这一生却被“责任”二字紧紧掐住了咽喉,她并不否认这个男人的优秀,但他放不下的东西太多,又怎能给殿下心无旁骛的一心一意?

她想让殿下明白一个事实——这闻府固然好,却不会是她的家。

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长歌停下了步伐,回头,紧紧望着许暮衣的眸子,似是在寻一个慰藉,语气却无比坚定。

“暮衣,她不属于这里。”

许暮衣却只能在心中悄悄叹气。虽然长歌不承认,但她一直坚定的决心也动摇过,如若不是,又何必寻求别人的认同?

闻秋见到琳琅时,她正卧在榻上假寐。她安安静静在一旁坐了约莫两刻钟,琳琅依旧闭目养神,似是对外头的风言风语全都不放在心上。

“你还真沉得住气。”闻秋边说边走到一旁推开了窗,窗外清新的空气夹杂着一丝丝的湿意涌进了屋内。外头一派阴蒙蒙,看似要下雨,却这么持续了几日,愣是一滴雨也未曾落过。

虽说才过了短短七日,外头那些关于闻府的风言风语却愈演愈烈,传遍川州城的每个角落,几乎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境地,又遑论这几日下来闻不悔更是夜夜宿在书房。

这也正是闻秋说琳琅沉得住气的原因。

“你年纪还小。”琳琅眼睑微掀,兀自假寐。

“就算你日日足不出户,也不能挽回什么。”闻秋把玩着平日占卜用的龟壳。摇晃,排卦,卦象依旧如前。

“秋儿,”琳琅温声开口。闻秋看向她,她却没了话语,就在闻秋以为她无话可说时,才听她开了口:“长歌说的真对,被人绑走几日你并未吸取教训。”

闻秋手中的龟壳蓦然掉落在桌上,当日长歌说那话时屋内只有她们二人。

摆放在一旁的香炉点上了让人宁神的熏香,几缕淡淡的白色烟雾自炉孔内缓缓透出,转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与长歌都太过自信了。在这闻府里,很少有什么秘密。”琳琅脸上路出无奈的神色。就好比长歌用银子去收买那些下人为她通风报信一样,一切的秘密顿时都算不上秘密。

“你说我与长歌都太过于自信,你又何尝不是如此?”闻秋拾铜钱的手顿了一下,又波澜不惊的将铜钱一一拾起,纳入龟壳,将它们装进了一直挂在腰间的小袋子中,然后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在门被阖上时,琳琅睁开了双眼。闻秋的话让她无法否认,她一直都是自信的,所以这么多天她一直在等,等他的解释。

一日,两日,一直到第七日,他仍欠她一个解释。

春末时节,种在四周的花儿有的依然凋零,花瓣落了一地,乍然看到时,不免觉得有些怅然。

在琳琅院子门口遇到闻不悔时,闻秋有些惊讶,却在低头抬头间将情绪一一藏好,乖巧的问道:“爹是来看娘亲的吗?”

“秋儿……”闻不悔点头,开了口,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闻秋指了指琳琅的院落,道:“娘在里面等你好多天了。”

闻不悔微略有些苦闷,脚迈出了半步,又缩了回来。闻秋站在他身侧看着他,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前些时日他寻到她时的情景。

那时他毫不犹豫的跳下了陷阱中,何曾像现在这般犹豫过?

想起他朝她伸出手跟她说别怕时的情形,她故作冷漠的心竟也开始动摇了。

这个男人的好,总是藏在心里。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毛毛细雨,冰凉的雨水随风扑到了闻秋的脸上,她道:“爹快些进屋,秋儿先回去练字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跑开。

在院门口梗了许久,雨势渐有变大的趋势,闻不悔伸手抹了抹面上的雨水,终于举步走进了院子,进屋时他尽力放轻了步伐。

琳琅蹒跚的走向一旁为自己倒水,手就快碰到杯缘时,却见一只大手快了一步。她虽未回头,却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闻不悔扶着她在一旁坐下,将水递给她,道:“怎么不见阿若?”

“她忙和去了。”琳琅将杯中的水饮尽。

窗外的雨势越来越大,才这么短短的一小会儿便从最初的细雨变成了倾盆大雨。风夹着雨拍打着窗棂,雨水或远或近的溅进了屋内,闻不悔见了忙上前去关紧了窗户。

琳琅放下手中的杯子起身欲回塌上,闻不悔回头见她险些摔倒时吓了一大跳,忙上前去讲她拦腰抱了起来。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琳琅一愣,望进了他漆黑的眸子里,她唇瓣微启,想说什么,最终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闻不悔将琳琅放到榻上,拉起一旁单薄的小被披在她身上,在床榻旁安安静静的坐着。屋内陷入了一种沉默中,他和琳琅谁都没开口打破这一室的寂静。

仿佛过了一个轮回那么久,闻不悔轻轻唤闭目养神的琳琅:“琳琅,我有话要对你说。”

“嗯?”

“我要纳妾。”

琳琅蓦然睁开双眼,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寻到一丝丝玩笑的痕迹,可她却只能从他的眼中读到认真与严肃之色。

他是认真的。

早些时候她随手置于一旁的小波浪鼓摔在了地上,发出咚得一声响。

 纳妾

“我不允许。”

琳琅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将话说得明明白白。

她隐约猜到了他欲纳为妾的对象,但她不允许另一个女人来分享她的夫婿。从前有锦绣,只因她从未爱上,如今她爱上了,那便只能有一个她。

闻不悔听到琳琅的话时,一动不动,盯着琳琅瞧了半晌后,叹了口气,道:“我并非在寻求你的同意。”

那一瞬,窒息感排山倒海而来,琳琅的脑海中不住的回响他方才的话语——

我要纳妾。

是了,他自一开始便只是将他的决定告知于她。

“若我不允许,你也执意为之,是么?”琳琅半坐起身,轻轻挥开了他欲搀扶的双手。闻不悔的手扑了个空,僵在了半空,最后还是缩了回来。

他沉吟半晌,缓缓答道:“是。”

琳琅看着他,眼都未曾眨一下,那模样似是要将他这人看得内外分明。闻不悔迎上她的视线,僵持了一小会儿,他的唇瓣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脱口而出。他的模样让琳琅的心中燃起了一小簇希望的火苗,最终,那小火苗在他别过眼的一刹那被浇熄。

仿佛被利刃刺穿了胸口那般,有一种疼痛感在琳琅身上蔓延开来。她望着坐在身侧的男子,俊美依旧的脸上有着熟悉的眉眼,神色如昔——如此熟悉的面容,明明是同一个人,怎能如此云淡风轻的说出如此伤人的话?

她年幼时自视甚高,也总以为许多东西看得比寻常人要透彻上几分,直到永乐三十八年那场灾难之后才蓦然清醒。往后几年她处之淡然,历劫之后便当自己看得透人心,如今却再次栽了跟斗。

人心易变是亘古不变的道理,错在于她。

错在,她,太过于信任他。

因为她信他,所以日夜在等他开口解释,夜里翻来覆去时她甚至想着只要是他说的,她便信。

日复一日的等,却原来都成了一场笑话。

所有的誓言,都还历历在耳。

什么闻家有一位夫人就够了,什么情啊爱啊,统统都是谎言。

骗子——

“阿若,请老爷出去。”

往后几日,谁也未再提起纳妾的事儿,但琳琅知道这事不会就这么过去了。夜里她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过往的每个温暖的场景都不住的在脑海中重复,直到一大早自雷声中惊醒。

梅雨季节到来时打雷下雨也是常有的事,琳琅自床上坐起后,外头雷声已绝,大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个满盆,雨水拍打着窗棂发出的空洞声响传入这空旷且只有她一人的屋内,显得有些清冷。

叹了口气,她的视线移到一旁还亮着光的烛台上,思绪有些飘忽。腹中的孩子再过些时日就要出世,到时又该如何是好?

最初,对于这孩子的到来,她是那么的喜悦。

夏季的雷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大雨并未持续多久便停了下来,约莫一个时辰后,外头已能见到朝阳破云而出。

门外传来阿若的敲门声时,琳琅才回过神来。阿若进了屋,跟在她身后的其他丫鬟也鱼贯而入。

服侍琳琅起身后,丫鬟们又规矩的退了出去,阿若正欲退下,却被琳琅叫住。

“夫人还有何吩咐?”阿若问的小心翼翼,似乎是藏了什么话。

“不必藏着咄着,说吧。”琳琅道。

阿若看了她一眼,低下头,道:“府中有传言说……说老爷要纳妾。”

纳妾一事若在别家也是寻常事,但在闻府却有如油锅进了水那般沸腾。

“还有呢?”

“还听人说……听人说前些日子老爷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其实……其实是老爷亲生的。”阿若越说越小声,说完后冷不丁又看向琳琅,虽见她神色如常亦十分担忧。

琳琅沉吟半晌,朝阿若扬手示意她出去,阿若也不敢再多呆,离开时极力让步伐显得轻缓。

带上房门,阿若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匆匆忙忙便出了院落朝厨房走去,心下想着该吩咐厨子中午熬些些去火的汤。

到花园的拐角处时,身后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让她下意识惊呼了一声,回头才发现是当年一同进府为婢的丫鬟今儿,忍不住埋怨道:“今儿,你吓到我了。”

“我都跟着你走了老远了,是你自个儿太专心都没注意到我。”今儿没好气道:“你今日是怎么了?”

阿若叹道:“今日夫人追根问底了。”

今儿惊呼:“可是为了老爷纳妾那事?”

“可不是,”阿若扯了扯今儿的袖子,示意她小声些,“我哪敢跟夫人明说是老爷嘱咐总管开始准备纳妾的一些事宜,只好跟夫人说这些只是府中传言,不定真假。哎,我进府这么多年,还真以为老爷这辈子不打算纳妾了呢。”

今儿嗤笑一声,道:“昨日之前我也这般认为,可转念一想,男人嘛,不都一个样儿。只是可惜了夫人这样的好人哪。我就不觉得兰庭苑那女人有什么地方比得上夫人的。”

“好了好了,这些话我们姐妹私下说说就好,传到总管耳中那可是要扣月钱的。”阿若挽起今儿,问道“我要去厨房看看,你要一道去吗?”

“我这会儿也不忙,就一道去吧。昨日我娘亲托人给我送了些家乡特产……”

两人越走越远,都不曾发现自她们身后不远处的拐角处走出的闻秋。闻秋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冷笑一声,转头朝自己的住所走去,走到半途,忽又想到什么,拐了个弯子朝长歌她们的院落走去。

她到长歌那儿时,长歌与许暮衣已经将行囊收拾妥当。

“你们要走?”闻秋问。

长歌对于她的到来并无惊讶之处,道:“自然,午膳之后便去跟殿下辞行。不单我们,你得与我们一道离开。”

“我?”

“我与暮衣会当着闻不悔的面与殿下辞行,到时你只要闹着随我们一道去玩,拗到殿下点头便可——或许殿下不会拦着,她心底怕也有了离开的念头。”长歌在包袱上打了个结,回头看向闻秋勾起嘴角,道:“这之前有件事还需要你去做。”

话落,附到闻秋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闻秋瞥了她一眼,不发一语,转身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