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紫,你家在何处?”云妃忽然问道。

她到庆云宫服侍至今,云妃从未问过她这样的问题,乍听她这么问,鸢紫愣了愣,随即笑道:“奴婢老家在衡阳。”

“衡阳?那倒不失为一个好地方。”云妃道:“衡阳的剪纸,称为大毓一绝亦是当之无愧的。”

她的话勾起了鸢紫思乡的情绪,末了鸢紫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问道:“娘娘可是想家了?”

家?云妃看向她,盯着她瞧了片刻,道:“你先出去吧。”

鸢紫闻言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听到门被轻轻扣上发出的闷声,云妃笔尖一顿,抬眼望向窗外,一时间竟想起了许多年前。

原来人,总免不了怀念从前哪。

若说从前还能三不五时打个盹儿,现如今飞鸾宫中的宫人们无一人敢有此奢想。

玲珑踏进飞鸾宫时,手中的酸梅汤还冒着森森寒气,碗中冒出的几缕寒烟稍稍吓退了些许夏日的炎热。

虽是炎炎夏日,飞鸾宫内比之外头,自然要清凉上许多,来往宫人不住的在往这儿运送冰块。只因恒凌公主一句“阿姐怕热”,皇城地窖储存的冰块运送最多的地方便成了这飞鸾宫。

恒凌公主的侍女云裳接过玲珑手中的酸梅汤后,玲珑退到了一旁,看着云裳端着酸梅汤踏进了怡和长公主的寝宫。

玲珑被分派到飞鸾宫前一直都在庆云宫服侍。

彼时怡和长公主归来,飞鸾宫中的旧宫人已经所剩不多,恒凌公主亲自从各宫中挑了十多个伶俐的宫女,玲珑正是其中之一。

望着那扇紧紧阖上的门,玲珑忽然想起寝宫内的怡和长公主。

她入宫不长不短,也有十个念头,却从未见过怡和长公主,如今虽服侍在此,依旧无缘见到,也曾听宫里一些老人说公主和云妃娘娘有些许相似之处,却不知是真是假?

“玲珑,你胡思乱想什么呢?常太医就要到飞鸾宫了,还不去备茶?”年岁稍长的宫女忙的团团转,见玲珑还在发愣,忙催促道。

玲珑回过神来,慌忙去备茶。

飞鸾宫中的凉意让上了年岁的常太医得以喘了口气,伸手微微拭去额上的薄汗,在宫人通报之后才得以领着医童踏进寝宫。

“见过恒凌公主。”常太医见到寝宫内的恒凌,与医童一道行礼。

恒凌不耐的挥手,侧了个身,道:“俗礼就免了,常太医,请。”

随侍的宫女伸手拉开了纱幔,纱幔后精致的雕花大床上躺着的是已经昏睡了近乎两个月的琳琅。

曾经川州闻府的当家夫人,如今的怡和长公主。

景琳琅。

常太医探脉之后开了方子,又细心交代了一些琐碎的事项就离开了飞鸾宫。让云裳送走太医后,恒凌挥退了随侍在侧的宫人们,坐在床畔看着琳琅苍白的睡颜,心揪着疼,对此却又无可奈何。

不单是她无可奈何,连坐拥大毓江山的景珣也无可奈何,当朝医术最为精湛的常太医亦只能说何时清醒全然靠长公主自己。

紧紧握住琳琅垂放在侧的手,恒凌忍住心中那股想哭的冲动,暗暗祈祷外出寻访灵丹妙药的长歌逐风他们能早日带回好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云裳自外头放轻了脚步走了进来。

恒凌未曾回头,道:“我不是吩咐了莫进来惊扰了阿姐休息吗?”

云裳道:“公主,明日便是老夫人的祭日,您也该回将军府了。”

自长公主归来后,公主就住进了宫中一直守着她,未曾再回过将军府,好在将军大人体贴从不派人催促公主回府。

恒凌闻言,手上不自觉用了些力,回过神后忙松开了手,喃喃说道:“阿姐对不起,离离捏疼你了。”

身后的云裳幽幽叹息一声,不再说什么。

半晌后,恒凌终于淡淡开了口,道:“云裳,去收拾下东西,天色再晚些我们便回吧。”

寝宫门外忽又传来了婴儿的哭声,若远若近。恒凌替琳琅拉妥了被子,起身,领着云裳朝门口走去。

寝宫外,不知何时被惊醒的婴孩正被抱在乳娘的手中,却扯开了嗓子大哭,任由奶娘哄也不肯消停。

乳娘见了恒凌,脸色顿时一白,生怕她怪罪自己照顾不周,忙要跪下,却只见恒凌微微蹙眉,道:“不必跪了。”

恒凌看向乳娘手中的婴儿,上前了几步。那孩子见有人走上前来,哭声稍稍小了些,盯着恒凌瞧了好一会儿,竟朝恒凌伸出了手挥舞了起来。恒凌犹豫了片刻,伸手自乳娘手中抱过了孩子。

柔软而带着淡淡奶香味的小身子偎进恒凌的怀中,那一刻她竟有说不出的感觉在心口蔓延开来。

孩子似乎异常的喜欢恒凌,在她的怀中不哭不闹,一双黝黑的眼儿紧紧盯着恒凌,挥舞着小手好不可爱。

那一瞬间,恒凌的心如软的一塌糊涂。

她怀中这个娇软的小娃娃,是阿姐的孩子呢。

虽然她曾那么的讨厌她,因为她的出生让阿姐至今无法醒来,但她不得不承认珣哥说的对。

珣哥说,这是阿姐的孩子,是阿姐以命相护的孩子,他们该替还在昏睡的阿姐好好疼爱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虽早产,却在众太医的照顾之下,长得极为可爱。

恒凌忽然想起彼时阿姐紧紧抓着她的手说她想要这个孩子活着那种决绝的神情,泪终于再也忍不住滑落。冰凉的泪水滴落在那孩子小小的脸上,她扁了扁,竟放声哭了出来。

哭得撕心裂肺。

门外忽传来宫人尖细的声音,告知她们景珣的到来。景珣踏进飞鸾宫时,恒凌怀中的孩子还未停止哭泣。

宫人们行了礼,片刻后得了允许从地上起身。宫女们无不偷偷去看景珣,见他对那孩子温柔的模样不由红了脸儿,心下都恨不得自己是那孩子。

恒凌抱着孩子迎了上去。

景珣见恒凌抱着那孩子,微微惊讶,随即笑道:“我们离离也到了当娘的年纪了。”

恒凌闻言不悦的噌道:“珣哥,你莫开我玩笑。”

她边说边将怀中的孩子塞进了景珣的怀中,动作上却极其轻柔。景珣抱住那孩子,微笑着哄她,道:“娃儿乖,我们景家的女儿哭了会被人笑话的哦。”

“珣哥,她还这么小,怎么听得懂你的话?”恒凌取笑景珣。

景珣目光灼灼,盯着怀中的孩子,似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那孩子说话:“我们大毓最尊贵的小公主,怎么会听不懂呢?你说对吧,小娃儿?”

随侍在旁的宫人们闻言皆是一愣。

大毓朝百姓眼中最尊贵的公主,当属怡和长公主和恒凌公主,如今想来要加上这个尚在襁褓的孩子了。

“离离你看,我们的小娃儿,长得多像阿姐。”景珣的笑容极为愉悦。

恒凌下意识跟着点头。她睨着景珣的笑容半晌,亦跟着露出笑。自阿姐昏迷以来,珣哥已经好久不曾笑得这般开怀了。还有这孩子,出生不足两个月的孩子尚且还不会哈哈笑,否则,也会和珣哥一样笑得开怀吧?

这日恒凌离开皇宫时得了景珣的允许,顺道将那尚在襁褓的孩子带回了将军府。她走之时,景珣像年少时那般摸了摸她的头,对她发誓他会照顾好琳琅。

之后,景珣除了上朝,算得上是住进了飞鸾宫。朝中上下自然有非议,但那些许的小反对都在景珣一个冷眼之下烟消云散。而后宫之中,位阶最高的云妃不吭声,其他二位也不敢多说什么。

宫里宫外风平浪静。

在琳琅昏迷的第三个月,秋风吹走了夏日的炎热,秋高气爽,午后的凉风却仍带着一丝丝的热气。

随侍的宫人为坐在一旁批阅奏章的景珣添茶时动作太不小心,杯盖磕响了杯沿,在景珣一个冷眼之下惊恐的跪了下去。

“你下去吧。”景珣无意责备他,“莫再在这儿扰了阿姐的清静。”

宫人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景珣将视线再次调回奏章之上,却无法再集中精神。随手将奏章丢在桌上,景珣揉了揉酸疼的颈部,起身越过不远处的帘子走到床畔。

看着床上双目紧闭的琳琅,向来挂在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

景珣的手轻轻划过琳琅的眉眼,所有的焦虑都深藏在了心底。他靠着床棱,兀自说道:“阿姐,我昨日梦到了年少时的我们了。我一直都记得阿姐那时的模样,与我如今见到的不同,也与当日我在川州见到的不同。年少时阿姐总喜欢着一身骑装与我一道去狩猎,笑得肆意开怀。梦里我总想抓住你的手,可是梦醒了,我这才发现原来只是一场梦。我知道你爱那个男人,爱得有多深或许只有你自己知道,但是我……若我早知你会爱得如此受伤,倒不如,自一开始便看着你嫁给任子衡。”

阿姐,你知道吗?

我后悔了。

只是阿姐,你到底,要何时才愿意醒来?

似乎,总有什么人在耳畔说话。

她试图看清那人的脸,却深陷在茫茫白雾中。

如此熟悉的声音,那话语中的哀伤,竟让她也跟着心疼了起来。

是谁呢?

耳畔的声音似乎未曾消停,一句句,似是听的真切,却又什么都不曾听清。

那声音似远又近,茫茫白雾蓦然散去,眼前变得清明一片。

“阿珣……”

身侧的这个人——是了,虽不复笑容,却俊美如昔的阿珣呵!

轻轻的一声叫唤,让景珣的身子一僵,他的视线转向床上的人儿,看着她嘴角噙着的淡淡笑容,在那一瞬欣喜若狂。

琳琅望着四周熟悉又陌生的一切,迎上了景珣晶亮的眸子,喉咙干涩难耐,有许多话哽在心口。

再睁开眼,竟恍若隔世。

恍然间,似乎有谁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景姮

阳光和煦的午后,年轻的乳娘低低哄着怀中的孩子,生怕有一点闪失。乳娘心想,若说天下之贵,无非也就如此吧?

世上之事本就不甚平等,比如出生,比如这尚在襁褓的孩子。

这孩子名唤景姮,是皇家玉牒上留名的常安公主,即便在世人眼中生父不详,却有这天下最尊贵的姓氏,有天下最高贵的身份。

琳琅午憩醒来,步出寝殿后轻而易举的找到了她的女儿。乳娘见来人是她,忙惊慌失措的行礼,她轻点头后,接过了那孩子,便挥退了乳娘。

将柔软的孩子拥入怀中,她空荡荡的心似乎也跟着归位。襁褓中的孩子眯着眼儿睡得正香甜,嘴角似乎还噙着笑意。

这般不解世事的笑,也只有孩子才能拥有吧?

身后细微的脚步声并未惊扰到琳琅和安睡的景姮,熟悉的气息让琳琅不曾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她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女儿柔嫩细致的脸颊,平缓的问道:“长歌,如何?”

站在她身后三步之遥的长歌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抱着景姮的模样沉默了半晌,方道:“一百三十七口,仅一人生还。”

琳琅心头一震,那一瞬间失了冷静,颤抖着声音问道:“是他吗?”

“不。”长歌娇柔的声音毫不留情的打碎了她的希望,“唯一生还的人,是闻夫人。”

可惜,如今这世上再无闻夫人。

只有怡和长公主景琳琅。

琳琅背对着长歌,久久无言。长歌在琳琅身后不知道站了多久,抿起了嘴角,转身,正如来时那般走的极为轻缓。

身后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琳琅未曾回头,却知道长歌已然离开。

那,为她遮风挡雨八年多的地方,终于也毁了吗?

那,曾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男人,终于也不在了吗?

所有的怨怼,这一刻竟不知该如何宣泄。

她甚至,从不曾对他说起过,她是如此的爱他——

即便,他亲手毁了她的爱。

琳琅跌坐在椅子上,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孩子,茫然不知多久,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

她真的,很爱很爱。

细细碎碎的哭声惊醒了安睡的景姮,似是察觉到琳琅细微的变化,她嘤咛了一声,忽然抬起小手抓住了琳琅的手。

琳琅一愣,低头看向她。

景姮乌黑的眸子盯着琳琅溜溜转了一圈,竟咯咯的笑出声来。

窗外那棵有些年岁的老树晃了晃身躯,黄叶自树上悠然飘落,落地无声,唯有身旁孩子的笑声依旧清脆悦耳。

琳琅伸手拭去面上的泪痕,望着随风而落的片片树叶,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

许多往事历历在目,弹指一瞬,却半生已过。

景珣站在林立的柱子旁望着不远处的琳琅,不曾挪动过一步。不靠近,也未曾让人去打搅她。离他不远处有随侍的宫人侍卫,还有方才退下的乳娘。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朝身后扬了扬手。宫人侍卫皆退出了飞鸾宫,惟有乳娘唯唯诺诺的上前,跟在他身后朝琳琅步去。

沉稳的步伐告诉琳琅有人靠近,她回头,便见景珣到来。

“是阿珣啊,”琳琅将怀中的孩子递向乳娘,示意她抱着孩子退下。被乳娘抱在怀中的景姮咦咦呀呀,也不知在说什么,不哭不闹的任由乳娘抱走。

目送乳娘怀抱景姮走远,琳琅朝景珣笑道:“今日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近日国事繁忙都没能上这儿瞧瞧阿姐,今儿忙完了便来看看。”景珣在琳琅身侧坐下,问道:“阿姐近日身体可好?若有不适定要喊太医来瞧上一瞧。”

琳琅下意识伸手抹了抹眼角,笑道:“我自是会照顾好自己。倒是你,平日里忙碌也多注意自个儿的身子。”

景珣嗯了一声,没再说话。琳琅笑了笑,忽然想起了霍家的女儿,便道:“霍家的女儿,也快到了吧?”

“再两日便可抵京。”景珣道,“届时阿姐要不要先见见她?”

琳琅想了想,摇头,道:“不必了,日后多的是见面的机会。”

“阿姐说的甚是。”景珣语调平缓,不见多大的喜悦。

闻言,琳琅顿了顿,轻声道:“阿珣不喜欢她么?”

景珣微微一笑,反问道:“阿姐可会喜欢一个从未见过面,也从未有过交集的人?”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琳琅不知该如何回答景珣。半晌后,景珣又笑道:“阿姐也不必纠结于此,既是霍家的女儿,必有出众之处,你说呢?”

“兴许吧。”琳琅叹息一声,道:“我早就说过了,阿珣喜欢就好。”

不远处那株老树在秋风中瑟瑟抖了抖,偶有几片黄叶随风轻忽忽飘落在地,景珣忽然不着边际的说道:“我一直都谨记阿姐的话。”

琳琅一愣。

景珣对她报之一笑,思绪有些飘忽,似是想起了从前的光景,末了说道:“阿姐说过,不论如何,都不能自虐,人的身体是最要紧的。”

琳琅望着他的侧脸,凝神想了许久,莞尔一笑。那时他们年纪尚幼,恒凌调皮顽劣不爱惜自己,她便是这么与他们二人说的。

“阿姐这几日进食不多,莫不是忘了当初与我和离离说的话了?”景珣偏头问。

琳琅心头一暖,知道他关心自己,话却哽在喉咙口发不出声。景珣幽幽叹息道:“阿姐心里不舒坦我又怎会不知呢?可,那都过去了。”

那个男人,早就葬身在大火中了。

琳琅一直努力的挂着笑,就这么笑着笑着,却始终没能忍住眼里的泪。泪水是咸的,还有些涩味,可是这又怎么比得上心口上那鲜血淋漓的腥味?

那都过去了——可是,一朝一夕又怎生忘得了?

不若抱着景姮时那般隐忍,琳琅哭的放纵,像是要将心中所有的悲痛和委屈都哭出来。

景珣抱着琳琅,任由她哭,任由她发泄。

景珣的怀抱宽厚温暖,他抱着她的模样就好比年幼时琳琅抱着他一样,不论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她总会抱着他,跟他说有她会一直陪着他。

年幼时琳琅宠着景珣和恒凌,如今却是形势倒了过来,变成了景珣宠着琳琅和恒凌。

景珣的手抚着琳琅的背,将她抱得极紧,细细的想着他们的年少。这么多年,他守着这个地方,一直一直在等她回来。

他知道她一定会回来。

彼时,这个地方有阿姐。

如今,这个地方还是有阿姐。

就如恒凌说的那般:阿姐还在,真好。

是啊,真好。

不知哭了多久,琳琅哭累了,也无力再发泄什么情绪,在景珣的怀中沉沉睡去。

秋风一缕缕轻柔的飘拂过,伴着午后的暖阳融融,让人心下倦意顿生。景珣低头看着怀中的琳琅安静的睡颜,嘴角弯出了弧度,笑得像个单纯的孩子。

阳光点点散落在他们身上,远远看去,像是一幅极为美好的画。

逐风坐在屋顶注视着他们交叠在一起的身影,许久,一动不动,直到景珣抱起琳琅步入寝宫,他才收回视线。

抬首,日光晕眩刺目,放眼望去,整个皇城的高墙琉璃瓦尽入眼帘,很宏伟,却也空旷而沉寂。

他也曾坐在闻府的屋顶上看日出日落,那时他看着小而精致的闻府,心里念念不忘的却是这座皇城,甚至未去多想也认定了他们有朝一日会回到这儿。如今他坐在皇城的屋檐之上,竟也想起了那座被大火烧毁的闻府。

这个地方的人来来往往不断在变化,唯一不变的,只有这座皇城。

不论过去多少年,始终如一。

他伸出手,金灿灿的阳光自指间缝隙调皮的穿过,落出了点点的阴影。

他们,终于还是回来了。

皇后

第五十一章

秋日总带着一些凋败之意,饶是今日这般秋高气爽的日子也避免不了,好在宫里宫外的热闹气息将那些凋败之意冲淡了些。

恒凌早早撇下任子衡独自进了宫,眉眼带笑,看起来喜悦难掩。陪她一到进宫的云霓与云裳也在为今日的立后大典满心雀跃。

入目所见亦是与往常大不相同。

銮仪卫早早便在太和殿外将法驾卤薄陈设妥当,又将皇后仪驾陈设于宫阶下及宫门外;礼部下属的乐部也已将乐器悬于太和殿外,由礼部及鸿胪寺官员设节案于太和殿内正中南向、设册案于左西向、玉案于右东向、龙亭两座于内阁门内。

宫门内,内监亦忙碌了好一会儿,丹陛乐早已准备妥当,节案亦在宫内正中摆妥,均面向南,册宝案则按东西向设在宫门内两旁,香案前还立有皇后拜位。

这些亦都只来得及匆匆一瞥,云裳云霓欣喜之余仍不忘左顾右盼。

一路上见到许多宫人,过往宫人衣着虽一如往日那般素洁,却掩不下宫中的喜庆之气。恒凌推却了欲为她带路的宫人,兀自朝飞鸾宫的方向走去。

她生于此长于此,在自己家,又何须别人来带路?

走了一段路,恒凌的脚步曳然停了下来。若问这宫中,见到谁能让她丢了好脸色,那无非就是云妃了。

看着身着水蓝宫装朝自己款款而来的妩媚女子,恒凌微扯嘴角,再次举步朝前。皇城确实很大,但再大的地方,都能上演几回狭路相逢,亦或是冤家路窄——今日也不过是如此。

如果在从前,她们二人碰到了一块,那冷嘲热讽一番是免不了的。或许是因为恒凌心情甚好,只是淡淡的瞥了云妃一眼,便领着云霓云裳继续朝前。

云妃站在原地目送她们走远。

待她们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鸢紫方收回视线,低声不平道:“恒凌公主实在太无礼了。”

却不敢大声埋怨。

鸢紫进宫多年,在皇宫内苑生存的道理多多少少懂一些。恒凌再无礼再恶劣,她都是皇帝的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