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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氏慈爱的笑了:“即便你姑母无心照料侑儿,侑儿还有母亲呢。”

“不,侑儿不能没有姑母,姑母不会不要侑儿的,不会的。”杨侑听到此处突然哭闹起来,碍于他身上伤势尚未痊愈,萧氏根本不敢用力抓住侑儿扭动挣扎的身子。

升平听得侑儿一句话险些哭出声来,恨不能径直入内斥责萧氏为何挑拨离间她们姑侄。

萧氏被侑儿对升平深深依恋气极,她一生颠沛终能得到属于自己的骨肉,可万没想到,侑儿眼中只有升平一人,全然忘记她才是真正骨血相融的母亲,未免有些气急:“侑儿,别忘了,现在你姑母是大唐元妃而侑儿是前朝皇子,她得到多少荣耀尊贵你便会失去多少。若非她一意孤行得罪皇后,你怎么会被人刺入长针!”

侑儿被刺针一事升平并没对他多讲。待侑儿清醒后,对他所说不过是因胸腹有异物需御医开胸取出的谎言。内里前因后果过于黑暗不曾向稚年侑儿细说。今日萧氏突然将此事抖落,升平再忍不住心中怒火,将珠帘扬到一旁冲入大殿。

“萧婕妤,你与代王胡言乱语什么?”升平乍然怒冲进来,也使得萧氏无所防备,侑儿看见升平如同多日未见,更是抱住升平的胳膊大哭:“姑母,是不是不要侑儿了?”

萧氏见杨侑如此惊恐,立即心疼的伸出双手,却被升平用力拉着侑儿躲开她的掌控。

同欢赶至也挡在升平身前,护住两人:“萧婕妤,不得对元妃娘娘无礼。”

升平此生最难面对侑儿哭泣,为他不伤痛,她甚至可以舍弃所有:“侑儿不哭,姑母不会离开侑儿,此生都不会。”

萧氏不能安抚侑儿哭泣情绪焦急,见她们主仆阻拦自己行动,愤然怒视:“升平,你已有你的天下,你已有属于你自己的骨肉,为何不能放我们母子团聚享有亲伦?”

升平气极,全身不住颤抖,回身怒道:“你为何要对侑儿提及本宫身孕?你想趁机夺取侑儿对本宫的依赖是吗?”

“我与侑儿本是血缘相亲的母子,为何你将我们母子无辜离散?难道就没有些许即将为人母的慈母之心吗?”萧氏被夺骨肉,声音凄厉,近乎声嘶力竭。

“若本宫没有慈母之心就不会让你与侑儿相见,本宫知你心怀旧恨,必然污秽侑儿意念才会隔绝你们相见!”升平唯恐侑儿被萧氏骇住,立即护住侑儿双耳。

陡然陷入安静的侑儿见升平和萧氏扭曲狰狞的面容越发恐惧,惊慌的他放声大哭起来。升平心疼,立即弓腰搂住侑儿,萧氏也不顾一切上前争抢侑儿另一只臂膀:“你已有了身孕,来日必然会忽略侑儿,为何就不能放他拥有属于自己的母亲?”

同欢见萧氏拉扯代王胳臂,立即上前扯住萧氏手腕,三人互相拉扯僵成一团,侑儿在其中凄厉哭喊。

升平忍不得侑儿痛苦,本能大声:“即便他日本宫冷落侑儿,将他丢弃,也不愿由他认他人为母!”

说罢,萧氏,同欢,升平三人顿时愣住,大殿戛然寂静,唯有脸颊挂有泪滴的侑儿呆呆望住升平不再哭喊,升平知自己慌不择言低头继续安慰怀中的他,“侑儿,此生只有姑母对你最为亲厚,姑母不会丢弃侑儿。”

“姑母,侑儿父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侑儿停止哭泣,幽黑双眼显现前所未有的质疑。

“他......是个好人。”升平猛然被问及杨广,艰涩开口。

“不,他是亡国之君,他靡费崇奢,将江山放在外戚手中直至崩塌……”杨侑固执的握紧拳头,从升平掌心抽走。

升平失去侑儿的信任,有些失神,立即重新拉住他的手腕,“不是的!他没有。”

“姑母,侑儿身边宫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每人口中的父皇都与姑母讲给侑儿的不同,你们到底谁真谁假?还有,侑儿奶娘说姑母为迫害皇后娘娘,逼皇上让后位给姑母,她说的是真的吗?”

“不,当然不是真的!”侑儿突如其来的质疑使得升平措手不及,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脸稚嫩的侑儿再说出半句谎言。

“姑母,母亲,你们慢慢吵吧,侑儿累了。”侑儿落寞的转过身向内殿走去,仿佛被压了千斤重担般,步履变得异常沉重。

升平上前立即抱紧侑儿,她不想让侑儿带着误会离去:“侑儿,听姑母说,其实……”

侑儿回头,清净的双眼望着升平一言不发,无声却远胜过逼问。

升平被侑儿看去了心中惊慌,他的双眼似极其了杨广,仿佛也在质疑是不是她开始贪恋李世民的恩爱欢夕放弃了杨氏皇族尊严。

升平缓缓放开抓住侑儿胳膊的手指,他转身决绝离开。

升平心中剧痛,想也不想回头责问萧氏:“是你将侑儿害成这般,为何你要离间我们姑侄?”

萧氏也因侑儿落寞伤得心中难过,恨不能立即上前抱住侑儿,她挣扎着要从同欢手中逃开,同欢使尽全身力气偏不放手。升平盯着萧氏不肯罢休的双眼,用尽力说出她可能毕生也无法接受的真相:“萧婕妤你最好记住,侑儿,杨侑,永远是杨氏的子孙,你无权将他从本宫身边夺去!永无可能!”

萧氏如同死掉般脸色灰白,双眼盯着升平:“他是你们杨氏血脉,也是我的儿子!”

“你胆敢再说一句,侑儿和你的性命都会就此丢掉。本宫劝你识时务些,你既然已是当今皇上的婕妤,就要懂得自己身份,不要妄图带祸给侑儿!“

“别忘了,你也背叛了明帝的信任,你还怀了异族人的骨肉!“萧氏愤然指责升平冷冷回答。

升平面容骤然呈现前所未有的阴狠,她冷眼望着萧氏:“若不是为了侑儿,本宫何须如此苟且偷生?”

“一派自欺欺人的谎言!你何时真正忧虑过侑儿性命?你又何时真正以他人生死为先?对新君谄媚仅因你骨子里藏有独孤氏逆血根本不舍权力尊贵,根本不会放弃眼前唾手可得的荣耀?你想以侑儿做盾遮掩自己龌龊行径,挡得了一时能挡得住终生吗?”被夺走孩子的萧氏陷入癫狂,口不择言。

升平先是愣住,随即冷笑,立即清晰回答:“说本宫以谎言欺瞒世人?可笑!来人,将萧婕妤送回延禧殿,从此再不许登门与代王相见!”

萧氏被敬雒斋宫人围住,推搡开此处,行至宫门萧氏愤然回首,凄厉叫骂:“杨鸾,来日你也会母子分别时刻,以报应你今日所作所为!”

升平闻声陡然回头,以手指指住萧氏,厉声喝道:“若真有那么一日,本宫宁死也不会如你般卑微屈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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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枉费心机空谋事 ...

升平有孕后与身边宫人内侍相待和善,与御医左判言听即信,平日里由同欢搀扶四处散步心情渐渐有些舒缓,唇边又能看见少有的笑容。李世民愿见升平由心而发的愉悦,人也会随她快乐而开怀。

栖凤宫宫人内侍更是无人敢提元妃先前小产皇嗣一事,上上下下无不焚香祷告元妃最好一举得嗣遂了君王心愿。

不知是因宠爱重回,还是宫人期盼得归,升平面颊愈发红润丰盈,如同在凛凛冬日盈盈簇簇乍绽的红梅,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些许妩媚。

严冬时节,升平身子已经越发蠢笨,战战兢兢在台阶上挪步而下总有失脚,李世民慌得上前怀抱升平,摘下自己肩头披麾将怀中人严严搂个实在,与她一同眺望被盈盈白雪覆盖的重重宫殿。

他哈出袅袅白雾,笑得开怀,“阿鸾在看什么?”

她的鼻尖因为寒风烈烈有些发红,笑容却异常灿烂:“幼年时,臣妾最爱雪景晶莹无暇,仿若能淹没全部记忆,人在皑皑雪中走下去,不用想去哪里为何而去,一路走到尽头再回首,此生亦不过徒留若干足印而已。”

“阿鸾,小小年纪就会如此多愁善感?”李世民轻笑,用脸颊贴住她被冻得冰冷的耳垂,温暖的气息拂过:“朕最爱滂沱雨夜,骤雨能将天地万物冲刷洁净,原本肮脏污染的尘世也会变得透彻可视,一览无余。”

升平沉思须臾,忽然笑了:“所以,皇上注定是天子帝王。”

李世民搂紧升平的肩头,低低笑了:“而阿鸾是朕认定的女人。”

忽然升平皱眉捂住小腹,李世民立即紧张望着他的动作,小心翼翼询问:“是否身体有些不适,朕立即去召御医。”他正欲转身,袖口被她悄悄拉住。

升平舒展眉头对他赧然一笑:“只是胎动,大约是臣妾腹中的皇嗣恼了皇上独占他的母亲。”

李世民迟疑一瞬,随即朗声大笑,他将怀中人裹紧:“阿鸾只属于朕,要与朕相伴终生,任谁也不能带走你。”

升平低头笑了,他在她耳边说:“因为朕还欠阿鸾一个出宫,朕一定言出必应。”

李世民和升平紧紧拥在一起,两人的身影被雪光折耀在雪地,长长拖出九天宫阙里一对恩爱夫妻的模样。他低头吻住她甜美的唇,深深叹息。

岁月婧好,此生若能长长久久如此度过,他已再无其他奢求。

“为什么,朕觉得,近来阿鸾有些心事朕难以捉摸?”放过喘息不定的升平,李世民小心翼翼的与她求证。

升平连日来脾气秉性都不似从前刚烈固执,似乎诸多改变仅为能顺利平安诞下皇嗣并非真心疼爱腹中骨肉。李世民抚摸升平变得低顺的眉眼,有些琢磨不定的犹疑:“朕的阿鸾究竟在想什么?为何朕猜不到你的心?”

升平扑在李世民的怀里,掩住自己方才动容的表情,唇边依旧带笑:“阿鸾在想生育时会不会很辛苦。”

李世民抿唇,搂住怀中少见撒娇的她露出笑意:“若是怕辛苦,朕与阿鸾只生一个就好。”

升平终于昂起头静静看着他,就像李世民邂逅最初的那个镇国公主,笑得惊人夺魄,美艳惑心:“真的?哪怕是位公主?”

李世民凝视升平许久,轻轻啄了她的双唇:“朕会宠她,爱她,哪怕只是一位公主。“

身为掌控江山帝王的李世民也在逐渐为升平改变,由先前一心求得子嗣到允诺即便是公主也会宠爱有嘉,只要是属于他和她的孩子,他皆会全心爱护。

他的爱一日深似一日,她能感到也知动容。但,这次,她必须诞育皇嗣,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一份闪失。

李世民拥着心思沉重的升平,含笑抱紧,心头浮现幸福滋味。升平扭过面颊骤然落下泪滴,泪滴正落在他的袖口晕开枯黄一片。

他不会知道,她以性命相搏也是为了来日的天长地久。明知会失掉一切,亦无法再回头......

贞观六年元月,大雪为患,杨氏淑妃失足跌倒猝然小产,内宫涉嫌宫人内侍无不惊慌。因腹内胎儿业已成形,御医认定是男胎。淑妃杨氏小产血崩,三日性命垂危,圣意命御医全力救治方才保得性命。此事并未记载妃嫔彤史,亦未为外臣知晓。太医院左判将此事由脉案抹去,只道淑妃遇冷诱发伤寒,身体羸弱无力自保,继而坠胎。

同年二月,长孙无忌到任罗窦诸洞獠,时任洞獠巡察使,专伺镇压洞獠残部异动。魏征则以左光禄卿身份与尉迟敬德,房玄龄,褚遂良三人一同当朝议事。

同年三月,杨氏元妃因擅国策随侍圣驾,与谋臣隔帘同处朝堂,豪无避讳。

升平正在一步步回归朝堂,站稳自身,于此同时,长孙无垢也临盆在即,隐在昭阳宫极少露面。

长孙无垢对兄长长孙无忌失宠朝堂一事似不放在心上,全心全意为李世民安抚六宫妃嫔做天下女子表率,尘世女子再没有比她更能忍辱负重的,偶然与升平同进同出,看见升平圆润的腹部心头发颤,也随即掉转视线,眼不见为净。

长孙无垢相信,升平见到她的腹部也是如此心境。

一后一妃在碧瓦红墙内做一次最后拼死相争,输,便是输得此生。

一旦长孙无垢顺利诞下皇嗣,升平余生只能在后宫随波逐流,无法再行风雨。亦有可能长孙无忌会因天下大赦调回朝堂,另有长孙无垢怀中太子做身后仰仗,从此长孙氏一族再无后顾之忧。

一旦升平先一步诞下皇嗣,长孙无垢皇后之位必然难以保住。李世民情陷何处,后宫明眼人心中无比清楚,更何况今日长孙氏势消杨氏权涨,若是能得到太子相助,杨氏一门当真没有再需惧怕的阻碍。

升平与长孙氏孕期相差一月,若想竞个高低,只能同日生产......

明耀春日之日,升平已经腹重硕大难随意走动。她命宫人内侍以车辇将自己送至漪波殿散心,未及大殿下车辇,将宫人内侍遣散四周驻守。同欢搀扶升平徐步走过回廊,远远眺望起伏水面,这座依水而建的大殿依旧沉浸在波光粼粼倒映,伫立回廊之上。

升平遥对一倾碧水有些出神,两岸殿宇倒影湖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她静静的驻足此处,思起那个李世民为她过的生辰,似真心而笑。

沈如是跪倒在殿外已等候多时,待升平看完水色美景,良久,才收回眷恋视线,搀扶同欢入大殿内,随即幽幽唤了一声:“沈大人。“

“臣在。“沈如是听得升平召唤慌忙掀朝服入内,跪倒在殿门口。

落日余晖扫在升平坚定的脸庞,蒙上了一层淡淡金雾,仿佛看不清楚眉眼显现的坚毅:“你在民间行医多年,可听过巫蛊催产吗?”

沈如是听得这几个字心中大为震动,他转了转眼珠当即匍匐:“臣听过,只是......”

“巫蛊催产本宫只听本宫母亲曾提及过,彼时外祖另有爱妾生子,外祖母欲诞下子嗣以求保靠,奈何腹中骨肉不曾足月,她便请巫士以巫术催产占得先机生下母后,只是从那开始,外祖母再不能生育。”升平依旧目视远方,声音低低沉沉似即将来临的暗夜,压得人心也坠了下去。

同欢听得巫蛊术不由敛眉,将手中佛珠按了按,没有开口。

“据臣所知,巫术催产药是狼虎剂,一经服用必然会伤及自身。赌一次而断终生,实有些得不偿失。”沈如是坦然回答。

升平不动声色睨了沈如是:“即便连能够妙手回春的沈大人也不能保全吗?”

“臣,实难保全。”沈如是垂首叩首。

升平面色一沉,并不将他的劝说当真:“沈大人有几分把握?”

“一成不足。”沈如是屏息敛神,郑重回答。

“呵,又是一成。此次沈大人心中又暗藏了几分胜算?”升平对沈如是先前隐瞒代王杨侑存活一事言有他意。

沈如是提及此事并无赧然之色,人更是低下头郑重回答:“此事攸关皇嗣,臣,今日一分也不敢隐瞒元妃娘娘。”

升平陷入沉默,许久才发出一声轻笑:“看来,沈大人是是要本宫自己做个决断了。沈如是,本宫再问,本宫孕像如何?”

“肚圆且腰满,肌肤黯沉,行动不便,应是为男相。”沈如是昂首,捋了捋胡须,如实回答。

升平面色有些舒缓,再度问道:“那么皇后呢?”

“皇后娘娘,肚也圆润,只是腰间不见丰盈。肤色无恙,行动瞧上去还算便利。臣以为......”沈如是深深望了一眼升平,畏惧的缩了话尾。整整八月,他已将升平脾气秉性摸得清楚,子嗣对她来说莫大重要,一旦行差踏错,连日博取的信任必然崩塌。

升平目光幽深,加重语气再问:“如何?”

“臣不敢断言,恐有三成女相。”沈如是心一横,咬牙说出。

升平听得沈如是禀告虽有窃喜却也并不能掉以轻心,万一长孙无垢也是一举得男,太子之位非嫡长子莫属。她淡定从容一字一句道:“所以本宫必须催生赌一次天下。若能得长皇嗣便是胜,只怕你铁嘴道错天机......“

“其实,臣窃以为来日元妃娘娘还可再有身孕,并不必急于今日一时。”沈如是心中犹豫,目光垂低轻声相劝。

“本宫已无退路了,更何况沈大人不是说,本宫所怀是位皇嗣吗?“如果此次不能一举诞下太子,升平来日纵使再生多少子嗣也只能沦为他人脚下践踏的社稷基石,今时今日她之所以有资格与长孙氏生子较量,全因长孙无忌被调洞獠所骗得了空隙,一旦长孙无垢先得太子,长孙无忌很快就会回归朝堂,届时她怎么还能有生育其他子嗣的机会?

沈如是久在民间宫中行走,心思极为机敏,见升平如此在意心中已然明白,他当即再将话锋转回原地说道:“既是如此,臣愿与元妃娘娘放手一搏,愿元妃娘娘得子成后,永享尊荣。”

升平扬眉看看沈如是低垂的发髻,又侧目看看同欢。

同欢手捻佛珠叹了口气,缄默不语。至从那日她选择皈依佛门开始,昔日喜嬉闹的女子已日见沉默,无人无事时常手上一串御赐一百单八紫檀佛珠随着经文默转,并不擅语。

在重重挤压的窒息宫阙中,常有妃嫔终生礼佛膜拜,并非她们虔诚苦研佛法,只因眼前不见希望才会恳求来生轮回。升平不想自己如枯槁败枝静等风吹树断,也不想麻醉意念祈求来世安稳,今生就是今生,争罢朝夕结果总好过抑郁终老。

升平望着沈如是,露出一抹恍惚笑容:“此事已定成定局,本宫不会改变心意,沈大人,可以着手准备了。”

五月十九黄昏日落时,鸦鸣长空宁静安详。升平略感疲累,正准备倚在长榻上休憩,迎头看见同欢一身缁衣正匆匆赶至殿门,焦急进入内殿,立即回身吩咐所有宫人内侍退去。

升平见她脸色如此心中陡紧,几乎脱口而出:“可是昭阳宫那边先有了动静?”

同欢肃颜点头,小声回禀:“听那边所匿的内侍偷偷与奴婢禀告,酉时初刻守谨命长孙夫人匆匆进昭阳宫随侍,另请产媪嬷嬷入内照料。还有……”

“还有皇上也赶往昭阳宫?”思及可能,升平立即起身坐直。

同欢点头,低声回答:“是,皇上朝罢也去往昭阳宫了。”

显然,长孙无垢此刻命人邀皇上过宫正是为了提防有人趁生产之际出手加害她们母子,戒备之心昭然若揭。尽管升平明知李世民去昭阳宫探望理所应当,心中仍是略有悲凉。

他首度迎来属于自己的子嗣却非她的。相信初为人父的李世民此时此刻心境必然欣喜开怀的。不管皇嗣生母是谁,孩子骨子里终究延续他的血脉,可以继承大唐江山社稷,亦可以沟合父母并不亲昵的情意。这一想,升平狠狠咬住嘴唇,根本不敢再回忆李世民往日温柔笑意。生怕多想一丝一毫都会陷入绝望无际。

察觉她神色阴沉,同欢低声询问:“元妃娘娘,还需传沈左判入宫吗?”

升平茫然侧目望向同欢,眼底似乎有些迷惘和恐惧:“赌一次,断一世,真的值得吗?”

“奴婢不知。”同欢望升平悲伤表情心底有些酸楚。在升平身边服侍已有六年,同欢知道升平她究竟费尽心机想得到什么。一介亡国公主性命犹如随水飘浮的浮萍,纵使有得恩宠也难确保终生安稳。她尽力想让自己得到永世安全,却越行越远,明知后退无路,偏又无法停住索求的脚步。

可惜,皇上永远不知元妃娘娘曾如此辗转痛苦。她也想随波而去,她也想任水流走,无奈身处是非宫阙,除非有一日被人扼断喉咙没了呼吸,否则无法逃脱宿命循环。

“去诏沈左判过来,必须由神武门悄然入宫,魏公那块入宫令牌记得命他带上。”升平终于恢复神智,她垂首抚摸自己圆润的小腹,腹中的孩子仿佛能感觉到自己即将提前临时焦躁转了身子伸伸手足,她低低说道:“孩子,今日你与本宫一同博个生死吧。”

夜煞渐浓,升平抬头远远眺望昭阳宫方向灯火通明,雾沉沉黑暗中被驱赶至各自值守房门的栖凤宫宫人正在蹑手蹑脚的来回走动,唯有正殿一盏孤灯依然弱弱闪亮。

昭阳宫内殿传来一声声凄厉叫喊,守谨却无动于衷般伫立在大殿上,双眼来回巡视每一个靠近内殿的嬷嬷宫人,殿门外御医匆匆而至,守谨并未见太医院左判跟随在后,立即上前询问:“大人,左判大人为何不在?”

御医欠身回答:“回守谨司闱,左判大人酉时二刻去了栖凤宫问诊,听说元妃娘娘身体略有些不适。”

得知太医院左判去了栖凤殿,守谨有些拧眉,当下转身掀开珠帘迈入内殿,趴伏在长孙无垢耳边小声说:“皇后娘娘,听说,太医院左判去了栖凤宫。”

长孙无垢下腹阵阵疼痛难忍,不住惨声叫喊,她额头已渗满汗水浸透两鬓,听得守谨禀告停住动作骤然睁开双眼。

宫灯在内殿上方随风摇曳,晃得长孙无垢惨白脸色骇人异常,她沉吟片刻,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召唤守谨贴在自己唇边细细叮嘱。

守谨得令频频颌首,离开长孙无垢后立即转身由侧殿出门,她远远看了一眼驻足昭阳宫的明黄伟岸身影,他与身后跟随诸多内侍在一同等待大唐首位皇子的降临。守谨咬了咬嘴唇,立即别过身潜入夜色。

巫蛊之术是宫中禁术。自周天子起,后宫擅用巫术者必处以极刑。

即便明知会遭受极刑,却仍有宫人编草偶以巫术诅咒他人,轻则以针扎要害诅咒病疾,重则将人偶首级砍去诅咒断命。间或也有人使用巫术求治自身不孕之症,催产蛊术极少使用。

宫灯在宫殿深处摇曳,夜风卷垂幔长帘飘荡,一层层遮挡住外界偷窥视线,同时也挡住内里正在发生的隐秘。空寂大殿内,三人不语,以心中虔诚求过程平安。

升平一身素衣躺在床榻,以绢帛束卷塞入口中咬实,双目紧紧闭拢。

沈如是先跪倒告罪求恕冒犯后,揣揣上前,以巫艾点燃后触及升平脐下三寸关元、四寸中级、五寸曲骨三处穴位①,再以中级穴旁开三寸触及子宫穴,耻骨上际横骨穴,足内踝两寸复溜穴两次②。

灯光照在升平脸上白花花一片,嘴唇已变得青紫,四肢也开始不住抽搐。同欢担忧的看着沈如是拉过他的袖口,“沈大人,你看元妃娘娘……”

沈如是抬头,见升平神色异样忙停止动作询问:“元妃娘娘,是否还需催生?”

腹中已有略略绞痛感觉,连带着手指脚趾抽搐,升平全身蜷缩成一团,眼前更是出现冰冷幻境,牙齿因咬着绢帛不能发出声响,嘴角顿时裂出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