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吴叔等人都还在牢中,家里虽有牛车,可连能够驾车的仆人都没有了。柳婧只能步行,她出了大门,便朝着大牢所在的方向走去。

吴郡的街道,还是如往常一样的热闹。人来人往中,根本看不出张公公被刺后笼罩在吴郡众人头上的阴影。

走了两条街后,柳婧的前方,出现了几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这些人被他们的亲人扶着,一边走,一边还有人喜极而泣。

在柳婧朝那些人张望时,旁边也有人在议论,“这些据说是前阵子因行刺张公公一事,被关入大牢的。”“是啊,知府大人说了,他们无罪释放。”“入了牢还能平安无事的出来,这些人倒有运气。”“也不是所有人都放出来了,还有好一些有来头的给关着呢。哎,吴郡这阵子真是越来越乱了。”

看着这一幕,听着周围众人的议论,柳婧更激动了。她握紧拳头,振奋地想道:果然我所料不差,有人开始出狱了。我得抓紧这个机会,把父亲也弄出来。

就在柳婧一时咬牙一时双眼放光,整个人都激动得难以自抑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柳文景,你怎么在这里。”

这声音清亮,语气热络爽朗,显示出了说话之人的愉快心情。

柳婧顺声回头时,一辆马车嗖地一声在她的身边停下,然后马车车帘一掀,露出了阳子远那张俊雅的脸。

与一个月前见到的完全不同,现在的阳子远,素袍锦衣,腰悬美玉,他双眼明亮,脸色红润,整个人意气风发。

柳婧没有想到,再次见到阳子远时,他居然变化如此之大…难道,她上一次送给邓九郎的信,并没有起到作用?那闵三郎不但安然无恙,还借她给出的主意重振了家业?

深吸了一口气,按下心中的震惊,柳婧目光扫过这漆得一片黑亮的马车,又看向精神抖擞的阳子远,拱手笑道:“阳兄看来时来运转了,恭喜恭喜。”

阳子远这次对上柳婧,没有了以前的傲慢,他笑容满面地还礼道:“同喜同喜!”说罢,他盛情相邀道:“我与柳兄虽是都住在吴郡,却难能遇上一次。柳兄,上车一述如何?”

柳婧正想把事情弄清楚,便微笑道:“柳某正想与阳兄一述呢。”

柳婧一上车,阳子远便得意地笑道:“柳兄,我这新置的马车不错吧?”一边说,他一边打开车壁,露出里面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各色美酒。从最里面摸出一瓶美酒,又拿出一套酒具,阳子远笑呵呵地说道:“真说起来,阳某这次时来运转,还托了柳兄的福。这是从洛阳弄来的上好美酒,柳兄一定要尝尝。”

柳婧接过他递来的酒盅,小小地抿了一口后,在阳子远得意的眼神中,点头说道:“口味清冽,辣而不杂,很不错。” 阳子远哈哈一笑,朝她竖起了大拇指,“柳兄果然有眼光。这可是我从闵府带出来的美酒,味道当然不差!”

柳婧闻言似是一怔,她挑眉道:“这酒是闵三郎给阳兄的?”

“闵三郎?”柳婧只是提到这个名字,阳子远便哧笑出声,他一边给自己斟着酒,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个名字,在吴郡一地,只怕是再也听不到了。”

柳婧惊道:“阳兄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闵三郎出事了?”

“正是出事了。”阳子远向她倾了倾身后,压低着声音说道:“上次柳兄不是说,趁着外面的人还不知道闵府落难,赶紧做几趟生意吗?我回去后就跟闵三郎说了。哎,你不知道他那个人,也是太性急了,我只是一个建议,他就不管不顾地去做了,也不调查一下…他把钱全部砸了,给弄了几船盐。当时他料想着那邓阎王势力最大,也不过是在吴郡还有两个人理他,只要避开吴郡就能成事了。哪曾知道,他那几船盐刚刚抵至鄱阳郡,便被邓阎王的人逮了个正着!”

阳子远无比庆幸的笑道:“那时刻,他把忠于闵府的人都带走了…至于我这个便宜舅子,他是理也不理。结果呢,他全军覆灭,我这个留在闵府的却一点事也没有。在那邓阎王派人来搜查闵府的漏网之鱼时,我还救了闵三郎的妹子呢。”

柳婧知道,闵府兄弟有几个,嫡女却只有一个。而那个唯一的嫡女,便是喜欢着顾呈,还为难过她好几次的那个闵府小姑。

柳婧更知道,这阳子远如果只是守在闵府不曾被抓的话,又怎会有如今的意气风发…只怕闵府最后的那点余财,已尽数落在他的手中了。

想着想着,柳婧好奇地说道:“那闵府小姑我见过,她似乎性子骄纵,对阳兄你也是不假辞色的…如今闵府落难,阳兄还能对她伸出援手,倒是难能。”

这话一出,阳子远便笑了起来。

他这笑容,很有点古怪,透着种让人直打寒栗的阴沉。慢慢抿了一口酒,阳子远声音冰冷地说道:“柳兄这话说得太客气了。她以前对我,何止是不假词色?她说我卖妹求荣,她说我是一条狗,她说我为了攀附她们闵府不择手段,她说她看到我就想吐…所以啊,这次闵府被抄,闵府所有人都要被拿入牢中时,我随便塞了一点金过去,就把这个不可一世的闵府小姑纳为妾室了。”

第五十二章阳府

阳子远说到这里,又恢复了斯文俊雅,只见他朝着外面的驭夫说道:“走,回府去。”

“是。”

在驭夫的朗应声中,阳子远转向柳婧笑得爽朗“柳兄千万别恼,实是这阵子,我这心里着实快活。可这吴郡虽大,我阳府人虽然不少,能与我分享这快乐的人实在不多。今日既然遇上了柳兄,那咱们兄弟也就聚一聚,呆会,我让我那小妾弄几道拿手的烹肉给你吃。”

柳婧睁大眼,奇道:“闵府小姑也会烹肉?”仅有的几次见面,那闵府的小姑一直是骄纵横蛮自信的,那样的一个地方豪强的嫡女,分明是锦衣玉食的主,她还真不信闵府小姑会做这疱厨之事。

阳子远闻言哈哈一笑,道:“当然不是那闵姓小妾,是我另外一个小妾。”

柳婧闻言心中想道:这阳子远年纪不大,妻妾都有几个了。

见柳婧也不恼自己,阳子远心情非常快活。他翘起一只脚晃啊晃,慢慢品着盅中的酒,高兴地说道:“柳兄说真个的,这阵子我一直在琢磨你给我出的那主意。”

他晃荡着足,语气也慢悠悠地透着轻快“当时我和闵三都觉得那主意很有道理,都觉得这是闵府唯一的一次翻身机会。可这事不知怎么地让邓阎王知道了,传到他口中后,这么好的主意,却生生成了催命符咒。邓阎王觉得,明明他放了闵府一手,闵三却依然不知好歹,明知有他在这扬州一天,就要禁这私盐贩运一天。可闵三却依然故我,硬要打了他的脸,他不拿下闵三,在这吴郡之地将没有威慑力…这道理,我也是闵三被抓后,才突然悟透的。当邓阎王知道这事的那一刻起,闵府就彻底玩完了。”

说到这里,阳子远斜眼看向柳婧,笑道:“柳兄,你当时有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个后果?”

柳婧低眉敛目,她慢慢抿了一口酒后,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有所谓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闵三连自己的秘密也守不住,丢失性命也是活该。”

语气冷淡,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她这话一出,阳子远倒是神态端庄了。他正襟危坐地看着柳婧,良久后,他朝着柳婧施了一礼,说道:“柳兄说得甚有道理,子远受教了。”这时的阳子远,心里在暗暗想道:以前与这柳文景打过几次交道,看起来也就是一寻常儒生,却没有想到他有这般见识,看来这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有出息之人。

这时的他,倒有点不敢轻视柳婧了。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便来到了阳府外。

比起闵府,阳府只是一个普通的府第。阳子远停下马车后,领着柳婧朝着书房走去,一边走,他一边叫道:“去把闵氏叫来。”

“是。”

那仆人退下时,柳婧突然想道,闵府小姑是知道自己本是女子的。她没有想到一进府,阳子远便让人叫闵氏来见自己,不由想要退缩。

就在柳婧寻思着找个什么借口离开时,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右侧花园中传来“大哥呢,我要见大哥。”

刚叫到这里,那女子一眼看到了阳子远,便急冲而来,朝着他凄然叫了一声“大哥,我有话要跟你说。”

这女子,正是阳子远的三妹,那个嫁给闵三做妾的可怜女子。此刻,她一身素服,身形消瘦,眼圈红红的,整个人显得十分憔悴。

看到自家三妹出现,阳子远却有点不耐烦,他蹙着眉头说道:“你不是染了风寒吗?不在院子里休息着,跑来这里干嘛?”

阳三妹流着泪哽咽地求道:“大哥,当初是你无论如何,也要把我配给闵三的。现在他出了事入了狱,你怎么能就此置之不理?大哥,他是你给我找的丈夫啊,求求你,去救救他好不好?”

阳子远脸色很冷,他不耐烦地叫道:“说你蠢你还真是蠢,他闵三风光时,哪里看重你了?你又不是人家正经妻室,才这么一二个月的夫妻,还念什么恩道什么不舍?还有,他闵三可是犯在杀人不眨眼的邓阎王手中,你以为你哥哥有多大能耐,能从邓阎王手中把他捞出来?”

说到这里,阳子远声音一提,厉喝道:“把你们小姑拖下去。”

一声命令使得几个仆人冲到阳三妹面前,把她一押强行向后退去时,闵三府泪流满面的凄然叫道:“大哥,大哥,你不能这样啊。三郎他以前也帮过你,你怎能见死不救…”

她还在叫着哭着,阳子远一张脸已气得铁青,他朝着身后一人命令道:“想办法劝她一劝。要是她执意不听,就把她送到观里去。”

“是。”

那仆人应了一声是后,转身离去。他才走出十步不到,却撞上了一人。

随着那仆人急急的道歉声传来,一个女子轻声回了一句。而那女子的声音一传来,柳婧和阳子远就同时回头看去。

他们对上了站在桃树下,正脸色苍白地任由那仆人道着不是的闵氏小姑。

只是,这时刻的闵氏小姑,与先前完全不同,她脸上再也没有了那种飞扬的神光,脸色苍白,双眼无神,整个人一袭素服,站在风中如一呆小花。同时,她头上的乌发也梳成了妇人发髻。

见到是她,阳子远一声冷笑。他朝她挥了挥手,唤道:“过来。”

闵氏小姑低下头,木然地走了过来。

阳子远转向柳婧,笑道:“柳兄,当初她是什么模样,你可还记得?我可是直到现在,还记得那一日从闵府出来时,不过挡了她一下路,她就扬起了巴掌要扇我!要不是闵三喝住,我堂堂大丈夫,就要被她一个妇人当着那么多下人扇了一掌了!”

说到这里,他猛然抓住闵氏的肩膀朝自己一带。把她扯到身边后,他右手一反,一个重重的耳光‘叭’地扇了过去。

随着这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闵氏被扇得身子打了半个转,见状,柳婧打了一个寒颤,而阳子远却〖兴〗奋得呼吸有点急促起来。

他右手扣住闵氏的衣襟,一把摸向她高耸的胸乳,重重抓了一把后,阳子远吃吃笑道:“柳兄,这妇人虽说看起来瘦,身子骨还是挺丰润的。要是柳兄有兴趣,今儿与我一道玩玩她?”

这话一出,闵氏身如抖糠,而柳婧则是脸一沉。她朝着阳子远一拱手,冷冷地说道:“道不同不相与谋,阳家郎君,柳某就此告退了。”

说罢,柳婧身子一转,大步朝外走去。

柳婧的愤然离去,让阳子远有点难堪,但同时也拉回了他的理智。就在他蹙起眉头时,也不知闵氏与他说了几句什么话,当下阳子远手一松,放任着闵氏朝着柳婧跑来。

不一会,闵氏便追上了柳婧,她回头看了一眼被浓密的树叶挡住了的阳子远,伸手把柳婧的衣袖一扯“你别走,我有话跟你说!”语气依然和以前一样,丝毫没有客气的成份。

柳婧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看着闵氏,见她对上自己时,那倔强中透着恶意的眼神,不由冷冷地想道:原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闵氏哪知她在想什么?她四下张望了一眼,还是不放心,把柳婧朝树林中一扯。转头盯着她,低声说道:“你去找顾郎,告诉他我在这里,让他来救我。”提到顾呈时,闵氏眼中神采奕奕,一张消瘦苍白的脸,如同那就要枯谢的桃花,流露出最后一缕残红。

对顾呈,闵氏曾经有过惧意。不过经过家里的这种变故,她突然想明白了,在这世上,只有坏人才能过得更强大,顾郎的那一点点可怕算什么?她现在只觉得,正是顾郎可能有点坏,才意味着他不是一个正直却无能的普遍男人,而是真有本事保护自己的那种人。

对着直到现在,还在对自己颐指气使的闵氏,柳婧有点好笑。

她轻声说道:“我为什么要替你去找顾郎?”

柳婧这刻意压低的,带着讥嘲的声音一出,闵氏便是一怔。她显然没有想到过,以前在自己面前,总是退避的柳婧会如此说话。

怔忡过后,她冷着一张脸威胁道:“你不去,我就把你本是女子的事传出去,让所有人都来笑话你!”生生一副抓住了柳婧的把柄,所以有恃无恐的模样。

柳婧慢慢摇了摇头。

她轻声道:“随便你。”

丢下这三个字后,她扯回被闵氏紧紧揪在手中的衣袖,转身大步离开。

见到柳婧居然真无所谓,闵氏一慌,她连忙跑了出来,追向柳婧。

柳婧对这个女子已生厌烦,更不想在这种地方与她争持,当下声音一提,朗声叫道:“来一个人——”

她的声音如此响亮,直是远远传出。闵氏刚冲到她身后,听到她这么大叫一声,不由脚步一顿。听到好几个人朝这边走来时,她咬着唇向后缩了缩。

不一会功夫,几个仆人便出现在柳婧面前。不等他们行礼,柳婧便斯文地一礼,清声说道:“我迷路了,还请诸君带我出府。”

“原来如此,郎君请随我来。”

“多谢。”

看着柳婧跟在一仆人身后,朝着大门走去,看到她步履稳健头也不回,分明是真不怕她把她本是女子所扮的事叫嚷出去,一时之间,闵氏愣住了。突然的,发现自己又失去了一个机会的闵氏,突然慌乱起来。

第五十三章时机和婚约

柳婧这时心生厌恶,脚步加快,转眼便出了阳府大门。

不过这次与阳子远相遇,她还是大有收获,至少知道闵三郎已经不必再放在心上。要救出父亲,她已没有了阻力。

柳婧叫了一辆马车,朝着监牢的方向前进。

这一路走来,时不时可以看到一个个被放出的儒生。据柳婧细细观察后发妯,这些被放出的儒生要么是有些名气让官家忌惮的,要么就是家境富裕的。

不一会,马车来到了监牢外面。

守在外面的狱卒,对于柳婧是很熟悉的,因为先入为主地把她当成一个贵介郎君,她一袭布衣时,他们也不敢轻视。

看到她缓步走来,两个狱卒同时迎上前来,点头哈腰地笑道:“小郎君又来看望柳公了?”

柳婧笑了一笑,她从袖袋中掏出两碇金锞子塞在两人手中,在他们的笑逐颜开中,柳婧一边朝前走去,一边随口问道:“这阵子怎么放出了这么多人?”

一狱卒殷勤地回道:“郎君有所不知,那些人都是前阵子的刺客案中被拿进来的。现在听说已查知了真凶,所以那些蒙冤入狱之人也可以放了。”

“哦。”柳婧止步,他回过头看着两狱卒,压低声音说道:“却不知柳大人,可以成为那蒙冤入狱中的一个么?”

看向两人的柳婧,笑得轻淡,语气温和平静,可她的手心,此刻已然汗湿。

两个狱卒相互看了一眼,他们都是老于世故之人,平素里经历的冤狱错狱不知多少。柳婧这话一出,他们便明白意思的。

眼前这位郎君,不就是想把那柳大人也混在那些人被冤枉的人当中,给顺带出牢吗?

柳婧见两人沉默,马上又各塞了五个金锞子过去。

有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软’,这两人得了她的好处,那笑容更殷勤了。一狱卒朝四下看了一眼,拉着柳婧朝角落里一站后低声说道:“应该可以。”另一狱卒也接口说道:“郎君可以去找主管邢部司狱的黎君。”

这两人的口气十分肯定,一时之间,柳婧的心跳不可自抑地加快起来。

退后一步,柳婧朝着两人一揖,低声道:“具体要如何做来,还请两位教我。”她一个贵气不凡的郎君,对这两个上不得台面的狱卒行此大礼,这种尊敬,让两狱卒大为激动起来。

一狱卒感动地说道:“郎君重我啊。”

另一狱卒也叹息道:“当今天下,许多儒生都是目中无人,只有郎君还保有古君子之风。”

感叹过后,一狱卒马上又道:“郎君要救柳大人的话,现在确实是大好时机。黎君在这吴郡管了多年刑狱,家里有一妻五妾,那钱财,他是很喜欢的。”

另一狱卒也说道:“昨日有一杀人入狱的罪犯,也趁这个洗冤的机会放出去了。据说他们共拿出了六百两金。”

听到这里,柳婧完全明白了。她朝着两人再次一揖,说道:“多谢两位教我。”

“应该的应该的。”

“不知郎君还去不去看过柳大人?”

“自是要去,还请两位带路。”

“郎君请跟上。”

一进牢中,柳婧才发现,这时刻的牢房,比以往的任何时侯都要热闹。一个个犯人紧紧抓着栏杆,眼巴巴地盯着外面。看到狱卒过来,他们一个个扯着嗓子嘶叫“冤枉啊,大人,我冤枉啊。”“大人,那些人能放出去,我也是无罪,也应该放出去啊。”“求大人明察秋毫啊。”

在这种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叫的嘶喊声中,两狱卒大为不耐烦,他们挥动着手中的铁根,‘砰砰砰’地敲打着铁栏杆,在发出一阵阵刺耳的金铁交鸣声时,有些人被他们的铁棍抽中,给痛得缩成了一团。

这种地方,总是充满了阴暗和血腥,柳婧不敢细看,脚步一提朝着柳父的牢房走去。

外面这么热闹,柳父也站出来了。看到柳婧,柳父急步走近。

“父亲,孩儿来看你了。”柳婧看了一眼还在喝令着众犯人的两个狱卒,低声道:“父亲,孩儿问了他们,说是交六百两金给主司刑狱的黎大人,父亲也可以出牢。”她努力了这么久的事,曦光就在眼前,柳婧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颤。

柳父伸出手来。

他轻轻抚摸着柳婧的头,一脸的温柔慈祥,这个女儿,几乎是一生下来他便亲手把屎把尿,他这个父亲对她的疼爱,那是远远胜过她的庶兄和三妹。

慈爱地抚着女儿,柳父说道:“姓黎的在这吴郡管了多年刑狱,我当时进来,也是经他的手。通过他放人,应该可行。”

见到得到了肯定的女儿神采飞扬,柳父一阵心酸。他慈爱地说道:“婧儿,跟父亲说说外面的情况吧。”

“恩。”

柳婧知道,柳父之所以想知道外面的情况,是想替她把关护航,是怕她年幼不知世事而做出什么错误的决定。

话说回来,让柳婧来述说外面的事,那还真是她的内行。想她从来到吴郡后,一直都雇了二十个浪荡子帮她收集消息。虽然重要的消息他们是收集不到的,可这吴郡的闲杂是非,那她比一般人还要清楚。

把自己知道的事一一诉说了一遍后,柳婧想了想,又把这次邓九郎与顾呈会面的事说了说。

她越是说到后面,柳父便越是眉头暗皱。当她说完,柳父已一脸凝重。他看向柳婧,低声道:“孩子,按你这样说来,现在的吴郡一团混乱,各方派系夹杂在一起,只怕一动不如一静。”

顿了顿后,他盯着柳婧认真地说道:“让为父出狱之事,你先别急。再观察几天再做决定!”

见柳婧迷糊地看着自己,柳父严肃地说道:“有时局势不明之时,不如静而旁观。现在父亲在牢里很安全,你不用担心。明白了么?”

柳婧楞楞地点头。

半个时辰后,柳婧出来时,还有点迷糊。不过虽然想不明白,她还是决定按照父亲所说的行事。也许正如父亲所说的那样,局势不明之时,不如静而旁观。现在虽是营救父亲的良机,可那六百两黄金,家里根本拿不出来。要救父亲,她得去取出一些盐货,再给换成金。可那样就动作太大了,在这个混乱时候,还真不是妥当之举。

在蹙眉思索中,马车停了下来。柳婧伸头一看,原来已到了柳府所在的街道了。

她连忙下了马车,朝着家门口大步走去。

刚刚进入府门,一阵说话声便从里面传来。看到柳婧走来,一仆妇欢喜地叫道:“大郎大郎,王叔回来了。”

“什么,王叔回来了?”柳婧一喜,大步冲了进去。

就在她急冲而入时,明显消瘦了不少的王叔,一个箭步从里面冲了出来。来到柳婧面前,他屈膝便是一拜。在柳父急忙扶住时,王叔抬头打量着柳婧,哽咽地说道:“大郎,我回来了。”

“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历时三个月,王叔从吴郡赶到洛阳,又从洛阳赶回。不用说,这一路必是风尘仆仆,日夜兼程的。

柳婧扶着王叔坐好,一边示意仆妇上酒菜,她一边在王叔的对面坐下。

见王叔要说话,柳婧摇了摇头,示意他先用过酒菜。

王叔匆匆吃了两口,又要说话时,柳婧道:“叔别急,你离开吴郡多时。而在你离开的这段时日里,吴郡发生了很多事。”她把这几个月发生的大小事简略地说了一遍后,又提到今天去见过父亲的事,然后说道:“王叔你看,现在情况如此,只怕顾公就算愿意援手,也是无用了。”

王叔哪里还吃得下?他放下碗筷,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柳婧,苦笑道:“这信是顾公写给吴郡太守的…本来这一路我还想着,有了这封信,大人就可出狱了。不过大人既然说了要等几天,那就等几天吧。这信还请大郎收好,怎么用,全凭大郎做主。”

王叔一口气说到这里,人有点喘,拿起一侧的酒喝了几口。

一直在旁边倾听着的柳母,这时突然说道:“老王,你见过顾公后,有没有提到顾二郎与我婧儿的婚约一事?他们有没有提到说要解去婚约?”

做为母亲,最关心的永远是儿女。因此在这个节骨眼上,柳母想到的却是这件事。

王叔匆匆咽下几口酒,点头道:“老奴说了,也问了。”

他这话一出,一旁的婢仆都侧耳倾听起来,便是柳婧,也定神望去。

王叔又咽下一口酒,顺通了气后,他认真地说道:“夫人有所不知,我这次在顾公那里,并不曾遇到冷落。”顿了顿,他严肃地说道:“顾公对我十分客气,我问及婚约一事后,顾公便说:当初定下婚约时,两儿女是彼此有心的,去年时,顾公曾经就婚约一事问过二郎。当时二郎的回答是:他会娶柳氏阿婧,但不是现在!”

一句话令得柳母和柳婧面面相觑后,王叔又道:“顾公还跟老奴说,他们顾府,其实不曾因昔日戏弄之事而怪罪阿婧。他还说,小女孩天资过人,性子骄纵在乎难免,听说这几年亲家公亲家母一直在严加管教,想来现在的阿婧,是既聪慧又可人了。”

第五十四章阎王的由来

柳婧听到这里,腾地站了起来。她走到一侧的樟树下,抚着那粗糙的树皮一会,她蹙眉说道:“这其中有点不对。”

什么不对,她也说不清,可她清楚地记得,每次与顾二郎见面时,他眼神中的对她的嫌恶,他语气中对她的不屑就没有掩饰过。

她不觉得他那样子,是还愿意娶自己的模样。

想了想后,她转向柳母说道:“母亲,这婚约一事还是等救出父亲后再说吧。现在不必寻思这个。”

柳母点头道:“自是如此。”

这时,王叔站了起来,他解开放在一侧的包袱,朝着柳婧说道:“大郎,这次我回扬州,顾公赚了我五十两金的路费,途中用去三两,还剩四十七两,大郎你拿着。”

柳婧接过包袱,她从中拿出二两金推到王叔的面前,剩下的交给柳母,转向众仆认真地说道:“我们都是一家人,多余的话就不用说了。等救出父亲后,家里会拿出一大笔金,让大伙松泛松泛。”

她那里还藏了二三千两金的盐货,自是有底气说这个话。这里的仆妇虽然不知详情,平素从吴叔等人的对话中,也隐约知道自家大郎有了一笔了不得的财富。因此,虽然他们没有私心,此刻听到柳婧的承诺,还是欢欣起来。

在笑声中,柳婧柳母和王叔又说了近一个时辰的话后,才放了王叔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