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一到,驭夫不要柳婧招呼,便自发地把马车停下。柳婧跳下马车。脚一蹬,便轻轻松松地翻上了马背。

在她姿式标准的策马走出几步,正要挤入前方的队伍时,一直埋头工作的邓九郎头也不抬地唤道:“柳文景。”

“恩。”柳婧应了一声,在他的示意下靠近过去。

一直到她的马挨着马车了。邓九郎低沉的声音才淡淡地传来,“我记得你有吴郡时。连匹母马也骑不上的…现在这骑术,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柳婧一僵,她正找着借口,邓九郎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在吴郡时,便已学会了骑马,是吧?那次你只是为了在我面前行诈,才故意装作不会。柳文景,以后给我老实点。你是知道的,我气还没有消,别给我借口让我惩治于你。”

他说这话时,自始至终注意力都在手中的卷帛上,连头也没有抬。可柳婧还是给骇出了一身冷汗。她讷讷半晌,才低声说道:“我知道了。”

“真知道了?”

“是,知道了。”

“很好,记着我说的话。”顿了顿,他语气放得极轻柔,“乾三那话没错,那奴隶项圈,原是我给你准备的。柳文景,别让我找到机会在你身上动用它。听明白了没有?”

“明,明白了。”

“行了,去松活一下吧。别玩太久,我一个人在马车中很无趣。”

“…是。”

柳婧老老实实应了,老老实实策马走出几步后,悄悄回头看向马车,看着那车帘在飘荡间,偶尔露出的他的身影,暗暗恨道:我可真是有出息,他随便唬我,我就立马紧张了。

不想让自己沉浸在没出息当中,柳婧策马加速,不一会,她来到了柳叶柳树等人身边。

看到她过来,那刚刚恢复力气,正如人闲话着的赵老的弟子,马上头一缩躲到了一侧。便是那一副高人模样的赵老,也拉下了车帘,挡住了柳婧的视线。

见柳婧过来,一直老实温驯的柳叶策马过来,轻声唤道:“文景哥。”

柳婧转头看向他,见柳叶白嫩的娃娃脸上,双瞳乌黑明亮地看着自己,一边策马并行,一边说道:“阿叶以前出过远门吗?”

柳叶摇了摇头,老实地说道:“没有。”

“以前在家都做些什么?”

“读书。”

“想考秀才?”

“是的。”

“怎么又不考了?”

“父亲说,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柳婧明白了,她微笑道:“是啊,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这才可以把书上的知识都领悟透彻。”

她刚刚说到这里,突然的,旁边一个哧笑声传来,那钱小姑在她身后格格笑道:“柳文景你可真是好好笑,不就是昨天晚上碰中了一次嘛,用得着这么冒充才学渊博之人,连对自己的弟弟说话也带着说教的?嘻嘻,这样很羞的好不好?”话音没落。她又是一阵嘻笑。

柳婧回头看去。

钱小姑并不止一个人,她的身边还簇拥着五六个少年…记得昨天才四个人围着她的,这么半天功夫,竟又多了两个了?

柳婧看着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带着几分娇憨,几分刻意的钱小姑,也没有理会,只是目光静静地盯向紧紧挨在她身侧的柳成。

要是昨日,柳成对上她这样的目光,自是理也不理。可这一刻。当柳婧的目光盯来时,柳成瑟缩了一下。见她盯着自己不放,他扬鞭的动作不知不中放慢下来。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脱离了钱小姑的那个圈子。

见柳成这么听话,钱小姑俏美的脸上闪过一抹怒色,转眼她格格娇笑道:“阿成,你好听话哦。你堂弟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呢。”

她娇笑时的声音带着几分幼嫩纯真,笑起来嘴角两个小酒涡,更显甜美可爱。柳成给看得一痴,转眼他便被她的话激得挺起胸膛红着脸叫道:“谁说我听他的话?柳文景还是我弟弟呢,我才没有听他的话!”说到这里,他一发狠。重重甩了一鞭子,驱着马便冲回了钱小姑身侧。

见到柳成乖乖地又回到自己身边,钱小姑的眼神是飞快地闪过一抹得色。她转过头来,挑衅地对着柳婧甜甜一笑。

柳婧微微垂眸。

她转过头看向前方,指着众人的坐骑对着柳叶说道:“阿叶,你熟读典籍,可知相马之术?”

柳叶摇了摇头。他向来好学,听到柳婧这么一说精神便是一振。连忙摇头说道:“我不会,堂兄可会?”

“稍懂一点。”柳婧这话一出,四周的众人都转头看来。便是那些银甲卫,也在转头盯来的。

说到马这个与自己长期相伴的伙计,众人都是感兴趣的。一时之间,十几双眼睛都盯向柳婧,看这个似乎有点才学的人,会说出什么样的见识来。

柳婧说道:“相马一术,一是看马的本身,二是看马的产地。恩,你平素看马,是不是觉得毛发越是油亮,便代表马越是优异?”

她这话一出,一个商队管事惊道:“这是常理啊,难道说不是这么回事?”

商队管事的声音不小,又引得好些人向柳婧看来。

在这个一字不识的人占了十之八九,独家知识被秘密的珍藏起来,束之高阁的时代,很多一些简单的东西,都变得神秘高深。柳婧这一开口便否定了众人的常识,一时之间,三四十双眼睛都向她看来。

柳婧说道:“当然不是这么回事。刚才说的相马一术,要看马的产地便是如此。”说到这里,柳婧马鞭指向走在她的前方左侧的,一匹瘦削的,毛发没有什么光泽的手,说道:“阿叶你看这一匹马,它毛长而光泽不显,体形瘦削,可这匹马并不是驽马,而是良驹。”

柳婧这话一出,那马的主人,商队中的一个瘦小的仆人马上转过头来,他双眼放光地看着柳婧,颤声道:“我的阿日是良驹?”

以这仆人的身家,他全部的家财,也许就在这匹马身上。所以,柳婧说他的马是良驹,就像后世的人,指着一个平凡的上班族说他开的车是不是奇瑞而是宝马一样,是能让人全家狂喜,甚至能改变一个家庭的家境和命运的事。

不知不觉中,四下完全安静了下来,只有远处才有说话声传来。

柳婧对上那仆人充满希翼又紧张得嘴唇直泛白的脸,点了点头,道:“不错,它是良驹,你可以去问问此地的善相马者。”说到这里,她转向柳叶又道:“这马产自北方,北方酷寒,有所谓万物与天地相呼应,这种北方的马为了御寒,会长有较长的毛。而一些产于南方的马,毛较短,阳光一晒,易生油亮之泽。可这并不说明,南方优于北马。”

这话一出,四下众人频频点头。那瘦小的仆人更是双眼放光的竖着耳朵听来。

不过这时,老实倾听着的柳叶却突然碰了碰柳婧,凑近她低声道:“文景哥,很多人只懂一点皮毛的相马术,就可以养活一家人,还可以做为传承开门授徒,代代以此为生…下面的你不要说了,还是留着传给族人吧。”

四周众人,显然也知道柳叶在说些什么。他们自没有立场让柳婧抖出她的独家秘术,于是一个个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隐隐中,有人在悄悄背诵,“毛发油亮者不一定是良驹,北马的毛发,可能不油亮,毛发油亮者不一定是良驹,北马的毛发,可能不油亮…”

话被柳叶打断,柳婧便是一笑,她自然而然地转过话题,声音微扬,继续语气清冷地说道:“这世间万物,不止是马有驽马良马,便是老虎猫狗,也有优良和不肖。不过品种就是品种,如那老虎,它最不肖,也不会变成家犬。”说到这里,柳婧顿了顿,又道:“你看那老虎,它号称林中之王,从来独来独往,最多也就是夫妇结伴,幼崽相随,而只等幼虎一长大,大虎便会把它们驱赶出去,让它们自立门户…要是有哪一天,一群雄虎簇拥在一只雌虎身侧,个个做低伏小,在雌虎面前丑相毕露,那世人见了,定然会惊愕至极,不知其是虎还是犬吧?”

柳婧自提到相马之术时,四下众人便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她身上,现在她虽然转变了话题,可一双双耳朵还是竖着倾听的。

等她说出这段话,不少人都在频频点头。只有柳成和钱小姑一行人,突然脸色一变。

偏是这时,柳婧转过头来。

她定定地看向钱小姑和柳成等人。

这时的柳婧,本是众人注目的中心,她这一转眼,这一定神看去,不少人都跟着她的目光,朝着钱小姑一行人看去。

看着看的,有的人明白了,不由哄笑出声,不过更多的人,却是还糊涂着。

柳婧定定地盯着别过头去,就是不看向自己的柳成。

柳成这个人,柳婧虽然与他打的交道不多,可凭着这几次的交道,她发现这人很有点冥顽不灵。

于这种不聪明不易自省的人,柳婧只能下重药来治理了。于是,盯了他一会后,她声音一扬,语气高昂地问道:“阿成,你且给我说说,你是老虎呢,还是家犬?”

第一百一十九章笑话

柳婧这声音并不尖锐,可她这话一出,先是四下一静,等那些人看到齐刷刷围在钱小姑身侧,对她殷勤备至的众少年时,猛然明白了柳婧这番话的意思。在一阵短暂的安静后,也不知是谁带了头,众人齐刷刷的哄堂大笑起来。

这大笑声极响极亮,而且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不过一转眼间,钱小姑和众少年便涨红着脸发现,自己成了众人指点的对象。那一声声哄笑,一个个指指点点带着嘲讽取笑的目光,生生的,让这些年方十六七岁,虽是情窦初开,却也最是看重颜面,极其敏感的少年们,齐刷刷的羞怒起来。

几乎是反射性的,柳成急急策着马向侧边退去,与他想法同样的众少年,也都齐刷刷向旁一退。不过一转眼,那么大一片地方,便留下钱小姑孤零零地立在当地,涨红着一张俏脸要哭不哭的。

要是平素,众少年看到她这模样,定然会心生怜惜,马上替她出头。可这一刻,众少年是唯恐避她不远,在她这样子朝自己看来时,一个个又转过头退后了几步…

周围的人还在哄堂大笑。哄笑声中,这些人一个个朝着众少年叫道:“哇哇,小郎是老虎呢,还是家犬呀?”

“我看是家犬。”

“正是,哪有围着妇人打转的虎?”

“哈哈哈。”

“咦,你们不提醒,我还没有发现,那女子怎么引得这么多丈夫围绕着?”

“怎么一个小姑,竟引得这么多少年围在其左右?还别说,你们不提我还没有发现呢。”

笑闹声中,鄙夷声中,喧哗声中。钱小姑涨红着一张脸,眼泪在眼眶中哗哗地直转,过了一会,她终于再也受不了众人地指点了。双手捂着脸哇地一哭,跑到自个马车中躲着就不出来了。

于这笑闹声中,好几个长者都冲柳婧点了点头。

这些少年中,便有这些长者的子侄。自家孩子整日地围在那钱小姑身边,还神颠魂倒执迷不悟的。他们呵斥又不听,骂重了还恨上了大人,一个个正是头痛得很。

可眼下。柳婧只是一段话,便让孩子知道羞耻,避起那钱氏女了。几个长者很是高兴。他们暗中吩咐自家的仆人,在把不听话的儿子拉着退下后,看向柳婧的目光时,又友好了几分。

柳成给气得躲到了马车里。

对柳婧来说,他知道气了就是好事。再说柳成这小子可给她添了不少堵。今天让他羞惭一下,她很是高兴。

柳婧出来这么一下,外面便变得喧哗起来。乾三策马护卫着邓九郎的马车,他昂着头倾听了一会后,啧啧连声,叫道:“郎君。柳文景这个小白脸儿挺了不得的,不但书读得多,还阴着呢。”

马车中。邓九郎放下帛书,笑了笑后回道:“她幼时便有神童之称。”

听到自家郎君这回答,乾三欲言又止的,过不了一会,他忍不住咧嘴乐道:“郎君。你在吴郡时恼他成那样,该不会也是以前被他用话阴着了吧?”

乾三这话一出。邓九郎便若有所思的。他静静地向后一仰,目视着被几人围在中间,正说着什么话的柳婧,此时此刻,她那张精致的小脸红通通的,眸中光彩夺人。盯着她看了良久,邓九郎慢慢说道:“恩,是给阴着了…至今还无法忘怀!”

说到这里,他闭上双眼,朝着乾三吩咐道:“把柳文景叫过来。”

“是。”

乾三一边策马朝着柳婧跑去,一边想道:原来郎君以前给柳小郎阴过呢,怪不得他在吴郡时老说自己与她有仇。

想到这里,他突然心痒痒起来:这柳文景瘦瘦弱弱的,也不知以前是怎么阴咱家郎君的?要是他能教一教我就好了。

他策马来到正与柳叶几人说话的柳婧身边,嚷道:“柳家郎君,主公叫你过去。”

柳婧连忙转头,“我这就去。”说罢,她策着马乖乖地朝着邓九郎的方向驶去。

望着柳婧策马而去的身影,钱小姑的马车中,她的婢妇突然说道:“那辆马车中的郎君,一定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钱小姑正拿手帕拭着泪呢,听到这话,不由抬起头来。她睁着红红的眼眶瞪着柳婧的方向,转头问那婢妇,“为什么这样说?”她刚哭过,声音还有点哑,眼中还有泪水,可说这话时,已是满满的好奇和一种难以言说的认真着。

那婢妇看向自家小姑,见小姑也顾不得流泪,顾不得恨骂别人了,只张着耳朵等着自己说下去,便认真地回道:“奴想着,那柳文景像是个大有学问的,他这样了不得的人,都叫那郎君为主公。那郎君自然是个大贵人。”

这话一出,钱小姑有点失望。不过不等她开口,一侧的小婢女突然说道:“婢子听人说过,那郎君是从洛阳来的,有一个看到的人说,光是那郎君用的酒斟上镶着的夜明珠,就能换一个城呢。”

这话钱小姑没有听到过,她马上连声问道:“当真?这话谁说的?还说了那郎君什么?”

小婢女连忙回道:“是那商队的大管事说的,婢子也是无意中听到那管事交待下面的人,让他们对那大郎君客气点。那管事还说,凭他闯荡多年的经验看来,那大郎君根本就不是大富,而是出身权贵或世家,他还说,与这样的人能结识就是天大的缘份,这样一路同行,要是有机会能说几句话,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能派上用场了。”

她说到这里,却见自家小姑歪着头沉吟起来。

沉思中的钱小姑显得很可爱,她侧着头,轻轻啃咬着自己的拇指,一双大眼睛骨碌碌转动着,美丽的脸甚至因想到了什么事而微微泛红。

在柳婧回到邓九郎身边时,葛城渐渐在望。

葛城只是一个地图上见不到的小城池,因处于中原地带,这里还算繁华。如城外的广阔的田间,都是麦苗青青,如路上的行人,一个个衣着整齐士净。

柳婧一来到马车旁,便乖乖地从马背上爬下上了车内。她看了邓九郎一眼后,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把车帘掀开,昂着头朝着葛城张望而去。

第一百二十章假如

葛城的城门有点旧,相比起汝南历阳那等大城,这城门粗陋,石墙上还坑坑洼洼的根本不平整,简直不能看。

昨天晚上,可以说是除了柳婧和邓九郎几个人外,其余的都淋了个透湿,因那暴雨来得太猛,很多人的随身换衣衣物都潮了。此刻看到葛城,队伍中发出一声欢呼,众人争先恐后的朝里面冲去,见到个酒家客栈,便急急停靠,只想着趁这大好的晴日,把所有东西都翻出来晒一晒,同时自己也能就着热水洗个澡,好驱散身上的潮气和尘土。

相比起这些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却更加忙碌的众人,来一身干爽的柳婧和柳府众仆,就太让人妒忌了。特别是他们忙着折腾时,这边的柳府众仆簇拥着柳婧,已去葛城闲逛晃荡起来时,钱府众人直是羡慕得不停地叹气。

葛城很小,却也很繁华。柳婧信步走了一会后,脚步一停,转向身后好奇地问道:“怎么这里到处都唱着巫歌?”

巫歌,是祈天之歌。如此刻,柳婧左侧的宅院里,便飘来一阵整齐的女声,“苍天有德,泽被众生,圣天子在位,万邪不侵…泱泱之世,唯我正气长存。”

这整齐划一的女声中,混合着渺远的铃声。不管是歌声还是铃声,都并不美妙,歌声是由哑着嗓子的女子合唱的,铃声也断断续续,合在一起,,给人一种晦涩古拙的感觉。

而且这不是柳婧第一次听到巫歌了,她这一路走来,这已是第三处唱巫歌的。虽然歌词有别,可每一首巫歌都大同小异,都是祈福免灾。

听到柳婧的疑问,吴叔也奇道:“是呢是呢,这又不是大过年的。怎么处处都有巫歌传来?”

见大家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么小半个时辰不到,便把葛城走了个遍的柳婧回头道:“罢了,时辰不早了,回去用晚餐吧。这一路大伙都辛苦了,今晚正可早点入睡。”

“大郎说的是。”

于是,柳婧一行人又折转身,朝着他们落宿的酒家走去。

不大的酒家里,现在已坐满了,邓九郎不知是何时到来的。正施施地坐在告窗的那塌上,见到她过来,他抬眼瞟了一下。便慢条斯理地品着斟中的酒。

柳婧提步走到他身侧,坐下后,她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把刚才的巫歌说了一遍,转尔。她好奇地问道:“这葛城处处巫歌,不知出了何事?”

邓九郎慢慢抿了一口酒,回道:“应是有人染了疫症了。”

疫症这个字一出,包括柳婧在内都是脸色一变。

邓九郎慢慢把酒盅放在几上,他眉头微蹙,修长的手指在酒盅的边沿上无意识的摩挲着。慢慢说道:“光武帝创立天下,如今也有百年。这百年间,不说盛世繁华。也称得上国泰民安,政通人和。”

他眉头蹙得很紧,沉默了一会后,继续又道:“便是当今天子,虽不喜政事。可诸位大臣,也都兢兢业业。便是我们这种家族的子弟,也不敢做出什么天怒人怨之事。”他轻叹一声,“这样的天下,应该是德治有功,苍生泽被的吧?可这几年,先是西南传出疫症,一死便是十数万,现在连豫州这等中原之地,也传来了巫歌声…自古以来,这疫症一起,便是生灵涂炭。哎…”

他长长的叹息出声。

柳婧抬起头来看向他。

怔怔地看着他一会,柳婧轻声说道:“别担心了。”

她这话一出,邓九郎抬头看向她。他盯着她,慢慢一笑,道:“这天下是刘姓的天下,我担什么心?”

柳婧听到他这句嘴硬的话,没有吭声。只是心里想道:陛下这一二年都有点懈怠政事,很多决策,都交由邓皇后来做。邓皇后是你姐姐,你不就是怕这种人力无法阻挡的天灾被世人怪到你姐姐头上,怪在你邓氏的头上吗?

柳婧没有反驳邓九郎,只是抬着头,一双眼睛关怀地看着他。

对上她这模样,邓九郎不由一晒,他微微倾身,目光温柔地盯着柳婧,邓九郎突发奇想地问道:“阿婧,假如我有一天失了势,你会如何对我?”

这个问题一出,他自己也起了兴致。他扬起眉,饶有兴趣地问道:“要是这么一会,有洛阳来信,说是我邓家倒了,下狱了,我这个南阳邓氏的嫡子,成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阿婧会有什么动作?”

他问得很认真。

柳婧眨动着长长的睫毛,反问道:“你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

“真话啊?可会事后算帐?”

邓九郎苦笑道:“你也把我看得太低了吧?不过一通戏言,我哪用得着算帐?说吧,把真话说出来。”

“真话啊?”柳婧扬着唇,她煞有介事的曲着中指,在几上不紧不慢地叩击着,过了一会,她慢腾腾地说道:“首先,我会想办法保全你,不让那些想动你的人把你捉了去。”

这个回答,显然在邓九郎的意料当中,他支着下颌笑眯眯地说道:“恩,很好,继续说。”

“继续啊。”柳婧低低又道:“然后我在安顿下来后,会差人打听洛阳的消息,弄清楚这事的真伪。”

“然后呢?”

“然后,若是假的话,若是你邓氏还有再起之机,我会拼尽全力助你一把,博个患难见真情。”

这话还真是直爽得可以,邓九郎哭笑不得了,“若是真的呢?若是我南阳邓氏真的不行了呢?”

“若是真的啊?”柳婧似是有点为难,她歪着头寻思了一会后,抬头看向邓九郎,静静地说道:“若是真的,你南阳邓氏日薄西山,你邓九郎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那时刻,你我地位逆转。攻守易势,对不?”

她这话,明显是邓九郎想听的,当下他笑眯眯地点头连声应是,催促道:“说下去。”

柳婧这时显然也有点兴奋了,她歪着头出神了一会,又转头看向邓九郎。把他俊美的脸盯了一会后,她又看向他高挑颀长的身材。打量了一会,柳婧突然说道:“如果是真的,那你自是再也不能以势迫我。也不敢随意唬我。”她扬着唇浅浅笑道:“那时我啊,我肯定是要报仇的。”

邓九郎鼓励地笑道:“报仇啊?很不错,说下去。”

柳婧说到这里。她想象着那种情景,还真有那么一点兴奋。她歪着头笑着说道:“我起先会装做不知,然后把你带到那些有意捉拿你的官府附近。”她觉得自己实在有点兴奋了,便用拳头堵着嘴安静了一会,才继续说道:“我会引得那些官吏前来拿你。等你逃得上气不接下气时,就从天而降把你救了。”

她后面这话令得邓九郎有点诧异,他奇道:“救了?”

“对,救了,”柳婧阴着眼睛瞪着他,恨恨地说道:“就像你当时救我一样!”

这话一出。邓九郎呛了一下,站在他身后的几个银甲卫也呛了一下。

止住咳嗽后,邓九郎不耻下问地连忙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想办法让人告诉你一个赚钱的。可以重振家风的路子。”柳婧瞪着他,接着说道:“接着我让你功败垂成,在你无奈之时,再出面救你。”

“又救我?”邓九郎猛然咳嗽起来,他忍着笑问道:“就像我当初一样?”

柳婧很诚实。她静静地说道:“不,我当时无奈之下所寻之计。不是你出的。你后来出面替我解围,也是真解围。”说到这里,她磨着牙,闷闷说道:“就是所用之法太过可恨,我,我有机会,也要让你惧我敬我!”

“再然后呢?”邓九郎笑眯眯地问道:“你捉弄我几句又救我几回后,接着又当如何?”

柳婧歪着再次朝他打量了一会后,果断地说道:“那时收服得也差不多了,我会招你为婿。让你老老实实地跟着我行商卖丝绸。”

很显然,她这个最终的答案,大大出乎邓九郎和几个银甲卫的意料之外,在一阵猛烈的呛咳之后,邓九郎以拳头抵额,闷闷地低笑起来,笑着笑着,他扬唇乐道:“原来阿婧还是要嫁我啊。”顿了顿,他又道:“那你不是白折腾了么?”

柳婧瞟了他一眼,想道:那怎么会是白折腾?我收服了你压制了你,让你以后只会老老实实的,日后定然对我甚好,这样的你,远比嫁给顾呈那性子的更实在,这样怎么就是白折腾了?

…这个时候的柳婧,竟是没有想到,她这个想法,竟与她十一岁那年对顾呈时所用的招数一模一样。看来一个人再是怎么变化成长,终是本性难移。

邓九郎还在忍笑,他身后的银甲卫还在呛咳,直过了一会,邓九郎长身直立,咳嗽着说道:“我出去一会。”也不等众人回话,他大步就走,过不了一会,柳婧看到他大步走到外面停放的马车上,车帘一拉,便埋着头闷笑起来。

而邓九郎这一起身,众银甲卫自也是跟上。看到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端着托盘前来上菜的小二连声唤道:“几位客倌,你们不用餐了吗?”他的声音一落,只老实地坐在几旁的柳婧清声回道:“先上一鼎羊肉,其余稍侯。”

“是。”小二领命离去时,柳婧已慢慢悔了起来。刚才她怎么就真的听了那人的话,说出了心里的想法呢?这想法说出来不要紧,只怕那邓九郎记在心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又翻出来跟她算老帐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别看他

就在这时,一阵笑语声传来,却是柳成柳叶和众钱氏子弟,络绎进了酒家。

不管是柳成还是柳叶,都是长相端正的年少郎君,那几个钱氏子弟也大抵如此,这么一伙斯文秀净,一看就是吃得好养得好的富家子弟走在一起,还是挺引人注目的。在酒家中用餐的众人纷纷抬头看去时,突然的,一个甜美的笑声清亮地传来,“各位哥哥,你们也来用餐了啦?”这声音娇脆而糯,带着一种娃娃音,说不出的可亲可爱隐有媚意,而且说话之人是刻意在安静时发的话,它清脆响亮,直压住了一些小声的议论,使得一时之间,酒家中的人纷纷顺声望去。

这一望,他们看到了从楼梯上娉婷而来的钱小姑。钱小姑显然经过精心打扮,一袭淡黄色绣着蝴蝶,镶紫边的衣裳,衬得她秀美的脸宛如花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