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婧的声音终于传了来,与以前相比,她的声音很轻,隐隐有着疲惫,“九郎,我是不是有很多话,都没有跟你说过?”

夕阳中,她眨了眨金色的睫毛,沉吟了一会后,睁大她湿润的眼睛,低低地说了起来,“九郎,两年前我设计逃离你的身边后,第一时间便来到了扬州。我拿着从你身上得到的那堆契书,转手卖了万余两黄金。”

柳婧转过头来,霞光中,她湿润的眸子,专注地看着邓九郎,在他迎上时,她没有移开,没有躲避,而是越发专注的,安静地看着他。

便这般看着他,柳婧低声说道:“我当时地想法就是。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赚到最多的钱,我要建立属于我的基业。然后,要为你和你最亲爱的姐姐做一些事…九郎,我用了两年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用了两年,把自己的名字灌入你皇后姐姐的记忆中。”

说到这里,她低低一笑。有点疲惫也有点无力地说道:“九郎,你和你的皇后姐姐可有想过,我做了这么多事,难道为的仅仅就是做你邓九郎身边的一个贵妾?”她哑然而笑。声音中透着嘲讽,“我这人。好象还没有贱到那个地步!”

一口气说到这里后,柳婧背倚栏杆,转过头专注地看着邓九郎,认真地说道:“上午陡然知道你会去西南平夷,可能今生今世你我的缘份真的终结于此,我的心里是很难受。我那时追在你的后面,也是想问你到底去不去,后来你说不去,我也真是开怀!”

一向把自己的心思深藏的柳婧,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果断和清晰,把她的心思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后,邓九郎的表情也有了几分凝重。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也许感觉到她格外的凝重,他放在腿旁的拳头。有种异常的僵硬。

便这般倚着栏杆,便这般用那湿润的。乌漆漆的眼专注地看着邓九郎,柳婧低声说道:“九郎,因为想要让你另眼相看,我用了两年时间站到今天这个位置…可便是到了这个位置,我和你之间,还是隔得那么那么远。我曾经幻想过,你的姐姐皇后娘娘,会在见到我后就喜欢上我,欣赏着我。”说到这里,她的唇角嘲讽般地向上一扬,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后,柳婧又说道:“我后来又想着,也许你再次见我,知道我过得这么好,这么风光后,会想做些什么事来真心留住我。”

说到这里,她又是自嘲的一笑。

只是这次,她笑着笑着,眼睛就完全湿了,不想让眼中的水汽流下来,柳婧侧头对着西边的残阳。

直是专注地看了一会后,柳婧低声说道:“那一天,我从皇宫离开后,张景问过我对你的心思如何,刚才也是,霍焉也想问我的心意…他们风仪无双才智绝伦,只要用心,便是成为你南阳邓九的门客也是足够,可他们还是选择了追随我。他们这样的人追随我,定然是不想看着我在这里犹豫徘徊,自怨自艾着浪费生命的。所以九郎,我想了想后,还是准备向你摊开我的心意,同时向你问一句话。”

她转过头来,那双乌漆漆的眼认认真真地看着他,那红润的唇瓣轻轻的颤抖着。她用一种近乎艰难的,苦涩的表情看着邓九郎,轻轻的,一字一句地问道:“阿擎,你可愿意娶我为妻?”

这句话从柳婧口中吐出,着实带着几分艰难。

因为这是明知故问!

他和她之间的婚姻,从来不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那是他背后的家族,他那个权势无双的姐姐同不同意的问题。

或者说,她明明就知道,南阳邓九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娶她这样出身的女子为妻的。这是完全不用问出来的,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答案。

可柳婧还是问出了。

她以一种逼迫的态度,要向他要一个答复。她让他的答复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愿意”和“不愿意”两种。

柳婧想,是时候了。一个女人生在这个世间,感情和归宿,并不是她必须的选择。她想,今天他应该给她一个痛快,只等他说了‘不愿意’三个字,她就马上把他邓九郎完完全全地忘记,完完全全的驱赶出心田。她将不再侥幸,不再梦幻,不再期待。她将把他从她的生命中剔除!

人生在这世间,总有那么一个人,那么一些事,让你不得不放弃,不得不学会忘记。那只是成长路中必有的经历,实是没有必要抓着不放,既不愿意忘记,又没有本事拿起!

漫天霞光中,柳婧半边身子都被金光渲染,霞光染金了她精美的面容,染得那张曾经鲜活的脸,像涂了金的雕像,带上了一种亘古的孤独。霞光染金了她的发,染金了她深浓的睫毛,染金了她那白色的长袍…这一刻的柳婧,带着一种亘古的孤寂,一种刻骨的寒冷,一种无法言喻的冰凉。她一瞬不瞬地看着邓九郎,等着他的宣判,等着他的否定,等着他的拒绝,等着他让她下定决心,把他这个人从灵魂深处剔除。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把手负在背后的柳婧,那葱白的手指正一笔一笔的,勾画着邓擎那俊美绝伦的眉眼,勾画着他那深沉寒冷的表情,勾画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影…仿佛知道自今日后,再见面时,便温情不再,所以,她藏在背后的手指,勾画得十分的专注,十分的仔细。仿佛,天长地久的美丽和渴望,从这一刻将彻底终结!

听了柳婧的长篇大论,本来沉着一张脸,冷着眉峰的邓九郎,这时一抬头,无意中看到了被霞光渲染下的那双乌漆漆的眸子中的绝望和高岸,于是,邓九郎猛然一惊,猛然清醒过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邓九郎的回复

邓九郎呆呆地看着柳婧。

柳婧也在看着他,此时此刻,她的眼神格外的专注,沉静。这眼神是一种澄澈至极,仿佛对一切了然于心的沉静。仿佛,她在等着他宣布,等着他说出她意料中的那个答复,等着他让她下定决心割去那脓血,等着她自己的决然离去,从此陌上相逢,也如路人!

看着看着,邓九郎俊美绝伦的脸孔,陡然沉了下来,他那轮廓分明的薄唇,也几不可见的颤了两下。

柳婧还在看着他,沉静的专注地看着他,见到他沉默太久,见到他喉结不时地滚动着,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柳婧轻轻地重复问道:“阿擎,我在问你呢,可愿意娶我为妻?”

轻轻的,温柔得近乎呢喃地问出这句话后,柳婧的嘴角微微一扬,同时,她的下巴也微微一扬。

这是一种傲岸的姿态,眼前这个女人,这个习惯性在他面前变得软弱的女人,这一刻挺直了腰背,以一种孤独而又高岸的眼神,以一种傲然的姿态,等着他的否决。

邓九郎看清了她决绝的眼神,猛然的,他的胸口疼痛起来。

这是真正的疼痛,一种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疼痛。

不由自主的,邓九郎伸手抚向了柳婧的脸。

他冰冷的手贴上了她的脸颊。

感觉到掌心的温热,看着近在方寸的女人的不避不让,邓九郎直感觉到胸口堵得紧,直让他窒息难当。

他喘着气。低闷地说道:“阿婧,别这样问我,我好难受…”

面对他近乎委屈的示弱。柳婧却是神色不动,她依然沉静的。含着笑地看着他,唇瓣一动,她轻轻的,温柔地呢喃道:“很容易的…九郎,很容易的,只是二三个字的回复而已!”

她这沉静得近乎绝情的态度一摆出。邓九郎放在她脸上的手,便猛烈地抖了几下。

他颤抖了一会后,沙哑着嗓子说道:“阿婧,别逼我。”声音中带着乞求。

柳婧闻言又是一笑,她垂下眸来,任由深浓的睫毛遮住眸子底的湿意。垂着眸,柳婧轻轻地笑了起来,“九郎。”饶是她百般克制,两行清泪还是顺着她睁大的黑眸流下了面颊。流着泪,柳婧微笑地看着邓九郎。清晰明了地笑道:“九郎,说出来吧,很简单的,真的。”

对上她这样的笑容,邓九郎闭上了双眼。

这么一瞬间,他与她幼时的相遇。成长后的几度重逢,那半年中的马车相依,一瞬间都浮现在了眼前。

他想,眼前这个看似温柔软弱的女人,其实最是狠决,他只要回答了不愿意,就将永远失去她。

他知道她的性格,知道她是那种狠得下心的人,以她现在的地位财力,如果她真心想避开他。忘记他,这天下虽大,他权势虽盛,也无处可寻…

想到无处可寻四个字,邓九郎的唇猛然颤抖起来。

过了一会。他闭上眼,一字一句地回复她道:“阿婧,我喜欢你,如果我在这世上,只能娶一个妇人,只能与一个妇人厮守,我只愿意娶你。”

说到这时,他睁大眼睛看着柳婧,声音因为太多的情绪堆积而有点哑涩,似是哽咽,“阿婧,天下的妇人虽多,可我从来都不喜欢。我十五岁成年那次,家族里按照惯例,选出了二十个风姿各异,美貌各有不同,来自小家族的女儿放在花园中让我选择,我是连看一眼也烦,只顾埋着头跟着李先生学棋,咬着牙想着,如果逮到了你,非要让你看看,我南阳邓九是不是无才无能空有富家骄纵气的混小子!家族里那么慎重其事地举行了一场花园宴,我却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就离开了,母亲有点恼。于是那天晚上,我的寝室里多了八个脱得光光的美貌女子。”

他定定地看着柳婧,声音格外沙哑地继续说道:“我当时给吓了一跳,待看清她们那谄媚的,让人恶心的表情后,便又都赶了出去。”

说到这里,邓九郎苦笑起来,“经过这一事,家族里老有人笑话我,我母亲也后悔了,觉得我许是懂事太迟,不该按照惯例这样大张旗鼓,以至被人笑话。后来,有人想到我既不好女色,许是个喜好男色的,于是,我的院子里慢慢就充满了各色各样的长得好的男孩…不过这些人,给我每人抽了一顿鞭子后也给清净了。”

他喉结滚动着,低低地说道:“我那些年,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就想着再遇到你后,要怎么怎么报复回来…”

说到这里,邓九郎陡然安静下来。他是南阳邓氏高贵的嫡子,自生下来便一呼百诺,他张扬惯了,也任性惯了,十五岁那年他由着性子赶走那些男男女女,虽是入了长者的眼,可现实中,他却因为这事老被人笑话。他那么骄傲的人,哪里愿意听那些笑话?以前他一听到这些闲话,便也觉得是柳婧害了自己。便觉得要不是自己老念着要报复她要战胜她,也不至于连女色也不喜欢了。

他转过头,专注地看着下面街道中,来来往往的人流,他双手扶着窗棱,直是出了好一会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邓九郎再次开口了,“家族设置的成年礼,主要是观察子弟的品性。见我不喜颜色自端自持,我于隔年,便开始列为家族族长的继承人,开始前往西南积累军功。”他又安静了一会,过了一会他再说话时,语气已平静了些,“在遇到阿婧之前,我看女子,都是白白嫩嫩软软乎乎如同和田白玉,虽是纯澈干净,却也简单明了一了然,简直无趣之极,所以我总觉得。天下的女子都是一般样,直到遇到阿婧。”

邓九郎哑声说道:“对我而言,天下的妇人只分两种,一种是妇人。另一个就是柳氏阿婧。”

说到这里,他挺直腰背,慢慢转过头来。

转过头,他深深地凝视着柳婧,哑声笑道:“洛阳那些女人,对我来说都是差不多的面目。差不多的性格,有好些个常到我府中转逛,与我也说过好些次的话,可我总是记不住也分不清她们之间的区别…阿婧,你现在逼我做出决择,可这决择,实在太难。我唯一能说的便是,如果让我自己选择,我只愿意近你,只愿意娶你!”

说到这里。他不再等柳婧回答,腾地身子一转,脚步一提,以一种仓惶凌乱的脚步急急地走下酒楼。柳婧没有想到他连让她说话的机会也不给便要走,当下脚步一动。

大步前去的邓九郎,仿佛听到了身后柳婧脚步提动的声音。他的身子先是一僵,转眼,他脚步加速,那长长的楼梯他几个纵跃便跳了下去。当柳婧看向街道时,只见邓九郎以一种慌乱的脚步离开了酒楼,跳上了他自个的马车!

转眼间,邓九郎的马车便驶出了街道,转向了柳婧看不到的巷子。

就在她深深的凝视之时,霍焉掀开车帘,出现在了酒楼下。

这一边。霍焉大步走向柳婧时,那一边,邓九郎一上马车,便把头埋在双手间,在马车中一动不动着。

这时。乾三和地五两人策着马围上了马车。朝里面看了一眼后,地五凑到驭夫旁,压低声音问道:“郎君在里面?”

驭夫连忙点头,压低声音急急说道:“郎君神色不对。”驭夫这话一出,地五乾三两人紧张起来。

就在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时,突然的,邓九郎那特别沙哑,仿佛刚刚哭过的命令声从马车中传来,“乾三!”

“郎君!”

“谁让你在这里出现的?立刻赶往白衣楼,没有我的吩咐,你们乾部三百银甲卫,寸步不许离开!给我盯紧柳白衣,要是她敢出城或前往码头,马上把她给我扣下!”

“是!”

“地五,你带一些人去汝南,把柳氏的亲人带几个到洛阳来!”

“是。”

见邓九郎命令到这里,已经习惯了他对柳婧那近乎禁锢的强硬的乾三凑了过来,他低声问道:“郎君,柳小白脸又跟你闹脾气了?”虽然早就知道柳婧是个女子,并不是小白脸,可习惯了这样称呼她的乾三,还是习惯性的这样叫着。

乾三这话本是寻常,可他问出后,马车中,却陷入一种长久的,让人窒息的安静。

直过了一会,邓九郎那沉哑得不像话的声音低低地传了来,“这次有点严重,她犯了倔,想弃了我。”声音中,有着丝丝的委屈。

乾三和地五相视了一眼后,同时想道:这下还真严重了!

就在他们犹豫着,不知如何安慰自家郎君时,邓九郎突然命令道:“转道,进宫!”

这一边,邓九郎入宫了,那一边,柳婧还站在二楼上。

不一会,霍焉出现在她身后。

见她一动不动的,霍焉低声唤道:“公子?”

直是叫唤了两声,柳婧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应过后,柳婧看着天边那片金碧辉煌的所在,望着那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利的皇城,突然说道:“阿焉。”

“在。”

“去把那白衣令牌拿来,再叫上张景几人随我入宫。”

入宫?没有想到柳婧会做出这个决定,霍焉一惊,他没有马上应是,而是轻声问道:“公子的意思是?”

柳婧淡淡地说道:“我柳白衣,这两年在西南东南三州,也为皇后娘娘做了不少事…我想,在知道我就是柳氏后,皇后娘娘定然觉得,我为她兢兢业业,百般筹谋,都是应该的。我想,我是应该是入宫见见皇后娘娘了!”

“是!”

第一百六十九章赐婚

彼时霞光万道,也许是越接近夜幕,这西边,也就越加灿烂得让人惊艳。

邓九郎的马车进入皇宫时,宫中正是热闹之时,太监宫女穿梭在走廓上,慢慢点燃华灯。而他的姐姐邓皇后,正抱着一只通身雪白的猫站在花园中出神。

邓皇后并无子嗣,年仅二十六岁的年青皇后这般站在花园中,远远看去,那身影透着一种落寞。

邓九郎出神地看了一会,才提步走近。

当他来到邓皇后的身后时,还没有靠近,她已低而温柔地唤道:“阿擎来了?”

这个姐姐,对他的一切总是那么熟悉,任何时候只要他来到她身后,她就能听出是他。

邓擎抬头,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家姐姐,低头一礼,道:“是。”

邓皇后没有回头,只是温柔如水地问道:“听阿擎脚步沉重,是不是有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邓擎抿了抿薄唇,过了一会,他才低低回道:“是。”

“什么事?”

邓擎沉默了。

在经过长时间的沉默后,他垂着眸,慢慢说道:“姐,柳氏此人,自小便聪明绝顶,当年她父亲入狱,强梁向她家索要数千两黄金的巨额钱财时,她二话不说便承担起了重任,扮成男子,仅仅三个月时间便还清了债务。便是如今,她也只是用了区区二年不到的时间,靠着从我手中得去的一万两黄金,变成了如今的富可敌过一般的诸侯国。姐姐,她这样的人,只要给她机会,她就能优胜得超过世间大多数男子,想来过个十几年,便是洛阳的二流家族,也不一定有她的势力雄厚。”

听到邓擎说着这话。邓皇后笑了笑,她轻轻地问道:“所以呢?”她慢慢转过头来。转过头,邓皇后脸上的笑意有点淡,她轻声问道:“阿擎你想跟我说什么?”

这一次,邓擎直视着她的目光,他轻声说道:“姐,如果柳白衣本是一介男子,那他这两年立下的功劳。还有那次殿中解你大围的成就,得你重用是必然的吧?想来,你应该会安排他在这洛阳附近当二年县令,二年后马上提拔为郡守,再伺机调入朝堂,成为你的肱股之臣?会不会这样?”

邓皇后沉默了。

过了一会,她徐徐说道:“如果她是男子,便是商户出身,也值得我重用于她。在召她前来洛阳时。我原本想着,如此人才,只要身家清白对我没有二心的话,最多五年时间,她就可以成为我的左膀右臂了。”说到这里,邓皇后微微一笑,她轻声说道:“可是阿擎,她毕竟不是男子,姐姐很高兴柳白衣是你的人。”

听到邓皇后这温柔宽慰的话语,邓九郎没有露出笑容。

他静静地看着邓皇后。看了她一眼。他轻轻说道:“姐,我想娶她!”

“什么?”邓皇后脸上怫然变化,她厉声喝道:“不许!”

高喝出这两个字后,邓皇后看着自家弟弟,想到他的性格,马上又忖道:阿擎对家族一向看得极重,对我也极尊敬。他现在说出这样的话,必定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对于深思熟虑后的邓擎,那就不能这样草率的压迫了。

于是邓皇后按住奔涌的心跳,缓缓步出几步在榻上坐下,伸手接过宫女递上来的酒水后,邓皇后抿了几口,说道:“阿擎,姐姐知道你的性情。你从来不喜欢受任何人的逼迫。如果你非要娶柳氏,姐姐可以答应!”

一句话吐出。在邓九郎腾地抬起头来朝她看去时,邓皇后微微笑道:“只不过,在你和柳氏定下婚约的同时,姐姐会亲自再赐下三桩婚姻给你。这三桩婚姻,姐姐都想好了,分别是吴氏阿佼,梁氏玉夷,玉秀郡主阎月…我可以在旨意中说,她们三人自少年起便与你相识,本是朱门贵女,却一心等侯于你,我不忍心三女这般蹉跎了年岁,便替你做主,纳此三女为贵妾,许三女见邓擎的正妻不拜,许她们的名字与邓擎的正妻的名字一道记入祠堂,许她们所生的子女与邓擎的正妻所生子女一道为嫡子!”

邓皇后的声音一落,邓九郎的脸孔便沉了下来!

不管是吴佼还是阎月,她们人人都比柳婧的出身更高,娘家势力更大。这样的贵妾,又是皇后娘娘亲自赐婚的,她们入了邓府后,那地位之贵可想而知。本来,皇后便是什么也不赐,便是她们只是一个普通的妾室,只要她们与柳婧同时入门,那背景权势也足以挟持柳婧。更何况,她们还拥有皇后娘娘所赐的种种特权?完全可以说,这事真发生了,柳氏这个名字,将成为洛阳上流社会中的笑柄,而她以后的日子,那举步唯艰是必然的。甚至可以说,柳婧成了这样的正室,还不如先前皇后所许的贵妾自在有地位!

邓九郎先前想过姐姐会有的各种反应,可断断没有想到,他姐姐只用这么轻描淡写的一招,就可以把他的后路完全堵截!

就在邓九郎沉着一张脸,冰冷地盯着他姐姐,薄唇越抿越紧时,突然的,一个太监在外面叫道:“禀皇后娘娘,柳白衣求见!”

这话一出,姐弟两人同时转过头来。

看了弟弟一眼,邓皇后微微笑道:“你们两个还真是心意相通啊…行了,让她过来吧。”

太监连忙尖声应道:“是。”

那太监一退,花园中变得安静下来。邓皇后侧了侧头,她瞟到自家弟弟越来越沉静的面容,还有那深黑的眸子,刚刚还稳得很的心,不由自主的突地一跳,忖道:他不会是…

还没有等邓皇后想明白,属于柳白衣的,那不紧不慢又格外轻巧的脚步声传了来。

邓皇后把目光从她弟弟脸上移开,转过头倾听着那脚步声,想道:今天才发现这柳氏的脚步声,竟是格外的沉静平缓,仿佛真是气定神闲。

就在她寻思当中,一袭白衣的柳婧带着几个俊美的护卫出现在花园入口处。远远看到皇后娘娘。柳白衣回头吩咐了一声,让几个护卫留在原地后,她提步走来。

…这时刻,柳婧的脚步声,依然是不紧不慢,平稳沉静。在无意中看到邓九郎也在后,她那精美的脸上竟然没有意外的神情。

柳婧缓步走到邓九郎身后,朝着邓皇后行了一礼。“柳白衣见过皇后娘娘。”

“柳卿请起。”

邓皇后温柔地笑着,她端详着柳婧半晌,轻笑道:“几天不见,柳卿似乎更俊了。”

她用的,是一个形容男人的‘俊’字。明知柳婧是女子,邓皇后还这样说,看来她真是铁了心让自己当男人啊。

柳婧于是也笑了笑。

她朝旁边脸色难看的邓九郎瞟了一眼后,心中嘀咕道:不知这姐弟两人刚才说了什么,怎么皇后娘娘对于让我当男子的态度。更坚决了?

不过,今次前来,她本是有备而来的。柳婧也不慌乱,她持手谢过皇后娘娘的夸奖后,挺直腰背肃手而立。

邓皇后盯了她一会后,又笑道:“柳卿这次入宫,可是有事?”总不会是串通了她这个傻弟弟,前来逼迫于她的吧?

在邓皇后的嘀咕中,柳婧腼腆羞涩地一笑,她垂着眸说道:“是有一事。”

“哦?”邓皇后又朝站在一侧的邓九郎瞟了一眼。这才转向柳婧笑道:“有什么事?”

柳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轻声说道:“臣年已二十,家父屡有催促…”在邓九郎皱着眉头朝她盯来,在邓皇后越发笑容亲切态度温和时,柳婧轻叹道:“臣原本想着,这一生便这么当一个男子也是挺好。可是,自上次发现金矿,各位大臣代子求娶后。我柳白衣本是女儿身的事,便在洛阳人人皆知了。前几日,我父亲来了一封信,父亲在信中担忧将来我无儿无女,便是钱财满罐也无人继承,他为长辈的实是忧烦…”

她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邓皇后挂在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有点僵。

这个柳氏。一开口便说她是女儿身的事洛阳人人皆知,这是想反将她的军?这是想告诉她。柳白衣本不是男子,便是继续当男人,也不过是个你知我知的笑话?

她忍不住又看了邓擎一眼,见到弟弟也是一脸惊愕,心中想道:看来柳氏跑到我面前唠叨起自己年纪已大,想要嫁人的话,并不是我弟弟教的…这个柳氏,先前还摆着柳白衣的架式,带着那些男子招摇过市,一点也不及闺誉,现在见我弟弟松口了,便又想入我邓氏门了,又不想当男人,不想做柳白衣了!

想到这里,邓皇后打断柳婧的唠叨,微笑着说道:“今儿还真是巧,我刚才,也在跟我弟弟阿擎说起他的婚事呢。”

在柳婧的声音戛然而止中,邓皇后朝着邓九郎打趣地笑道:“我刚才还说,准备赐婚给阿擎…”在柳氏低下头来时,邓皇后笑容可掬地说道:“那吴氏阿佼,梁氏玉夷,玉秀郡主阎月三人,自少年起便与阿擎相识,本是朱门贵女,却一心等侯于他,我不忍心三女这般蹉跎了年岁,便说替阿擎做主,纳这三个女子为贵妾,许她们见邓擎的正妻不拜,许她们的名字与邓擎的正妻的名字一道记入祠堂,许她们所生的子女与邓擎的正妻所生子女一道为嫡子呢。”

说到这里,邓皇后轻笑道:“说起来你们两个,都是我信用看重之人,今日来了,同时把婚事给定下,也是大好——柳白衣,你以为呢?”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邓皇后的笑容格外温和可亲。

在邓九郎沉着脸薄唇微动想要说话时,柳婧已抬起头来。

她朝着邓皇后展颜一笑,轻快地说道:“皇后娘娘恩情如山,柳白衣感激万分!”竟是完全不被邓九郎要被赐婚三个权势冲天的贵妾之事所动后,柳婧一派沉稳地低下头,她朝着邓皇后深深一揖,朗声道:“禀皇后娘娘,柳白衣少年时,曾被父母定下一门婚事,这两年里,那婚事生了些许波折…”在邓九郎腾地转头盯来,在皇后娘娘慢慢收起笑容,眯着眼睛看去时,柳婧有点羞涩地继续说道:“好事虽是多磨,不过缘份终是天定。我父亲不久前来了信,说是已与我那夫婿家重提婚约。”

在一阵鸦雀无声中,柳婧朝着邓皇后深深一揖,轻轻的,满足地说道:“柳白衣此次前来,是想请皇后娘娘赐婚我与顾家二郎顾呈!”

第一百七十章妥协

突然的,花园中变得更安静了。

饶是邓皇后一向沉稳,很少有表情外露的时候,这一刻也是脸色一僵。

顾呈?清流魁首之一的顾司马家,那个据说很能干,对外戚掌权极端不满的那个二儿子顾呈?

柳白衣这是什么意思?明明知道那些儒生清流与自己作对,竟还跑进宫来想求赐婚?

是了,是了,她刚才好象说了,她与那顾呈原本就有婚约,现在不过是旧事重提。

一想到这里,邓皇后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从来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柳白衣本与顾呈婚约的话,事实上只要他们双方父母有意,她便是身为当朝皇后,也阻不了这门婚事!

这个柳白衣,这个一心一意为了邓氏为了自己筹谋的柳白衣,竟然想嫁到与邓氏敌对的顾府去!她这是什么意思?不满自己上次许她为贵妾的命令?

想到这里,邓皇后恼怒起来,这个柳氏,明明早就是邓氏一派,这个节骨眼上却说出这种荒唐之言来!真真算不得一个节义之妇!再说,上次许她为贵妾,已是抬举了她的!

最可恨的是,她对柳婧要嫁顾呈这件事虽是愤怒之极,却还不能呵斥,甚至连拒绝也没有立场!

邓皇后的脸色非常难看,她盯了柳婧一会,轻轻笑道:“原来柳白衣与那顾呈还有过婚约啊?”

柳婧身姿笔挺,她羞涩地应了一声‘是’后,坚决地低着头,绝不看向邓九郎,只是轻声说道:“我十一岁时,便与顾郎定有婚约。”

邓皇后胸口有点堵,因此脸色越发难看,众宫女见状,一个二个的环绕而上。在她们毕恭毕敬地服侍中,邓皇后终于收起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酒水,温柔地说道:“这样说来,柳白衣很中意这个未婚夫婿了?”

邓皇后这话一出,站在一侧笔挺笔挺,只是双唇抿得几成一线的邓九郎,几不可见的僵硬了些。

柳婧依然没有向他看一眼,她低着头,带着一种腼腆羞涩的笑。轻轻地说道:“是啊…”在这两个字的回答,令得邓九郎站得笔直的身子晃了晃,令得邓皇后拿着酒盅的手顿了顿后,柳婧轻叹着说道:“我一直便中意他。当年为了让他喜欢我,还动过手脚呢。哎,也没有想到他就此给恼了…不过我与他现在都是大人了,少年时的事,他也说了不想计较了。我毕竟是他父亲亲眼相中的妻室,再说他这些年东漂西泊的。也一直没有顾得上定下他人。”

说到这里,柳婧含着一抹笑,沉静地朝着邓皇后行礼道:“还请皇后娘娘赐婚给我与顾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