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是这样说,柳婧越是难舍,她想着那空荡荡的和乐公主府,咬了咬唇,半晌后低声说道:“现在别跟我说这些…别跟我说离别的事。”

听到她话中的不舍和依恋,原玉温柔地应道:“好,我不说。”

队伍在途中休息一会后,再次启程。如今正是六月时,天气炎热,树林森森,来往的商旅也格外的多。

柳婧体虚,倒不怎么怕热,不过为了舒服,她还是打开车帘,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细细地看着这个她差点永别的世界。

第三天,在官道上走了一天后,车队和一个从洛阳方向来的商队在同一个地方扎了营。

太阳落山时,营地上到处燃起了火堆,无数少年男女放声歌唱,他们的歌声笑声,把这片营地都变得热闹喧嚣了。

在原玉不放心地跟随下,柳婧在营地上走去。望着这一个个兴高采烈的人群,听着这一个个南腔北调,柳婧突然不可自抑地思念起柳父柳母来。

她最亲的人,最爱她的人,真是离开得太久了。

就在柳婧因思念而心潮起伏,几次想要向原玉开口说,不去洛阳了,改而去豫州汝南,却又想到洛阳近在咫尺,没有必要这样避着时,突然的,左侧吹来的热风中传来一些对话,“…洛阳还乱吗?”“陛下已经继位,邓太后也是个有手腕的,洛阳根本没有乱过。”“是这样吗?可我听说,洛阳前阵子死了不少人。”

第二人哧声一笑,冷声回道:“哪一天不死心?”

第一人连忙说道:“我是听说,先帝过逝时,给病死了二个公主还有几个大臣和权贵什么的。”

第二人还是在冷笑,“死这么点人算什么?再说了,和乐公主和清云公主都是染了疫症后死去的。她们病时,整个洛阳的人都怕着呢。说起来还是太后娘娘有手腕,公主那样身份的人,她说封园就封园,说隔离就隔离。要不是太后娘娘有手段,只怕整个洛阳城都成为疫区,哪像现在这样热闹繁华的?”

“是啊,太后是个了不得的人…听说皇太后已给那两位过逝的公主风光大葬了?那个和乐公主什么的,据说是陛下的嫡亲妹妹,她的坟就在陛下的陵寝不远处。”

剩下的话,柳婧听不清了。

她只是呆呆地听了一会,身子摇晃了几下,在原玉连忙扶住时,抬头看着他低声笑道:“原大哥,你听到没有?和乐公主都死得不能再死了,太后娘娘不但把她风光大葬,还给葬到了离陛下不远的地方!”

见她笑容苍白,原玉扶着她的手轻轻用了把力,在几乎是架住柳婧后,他低沉温柔地安慰道:“别伤心了…你能死里逃生,乃是上苍不忍,阿婧,你便当你这条性命是捡来的,便当现在的你,是新生的你。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想了。不管怎么样,你还活着就很了得了,是不是?”

柳婧靠在他的身上,低低说道:“…是。”

她声音,真是没有半点力气。不是又如何?现在邓太后如愿以偿了,她和乐公主不但死了,她还大仁大义地让自己风光入葬,而邓九郎,只怕看在他姐姐如此仁厚地处理自己身后事的份上,也会姐弟和好,一家人欢乐地聚在一起吧?

…邓九郎哪怕有一丁点怀疑,有一丁点不满,这个风光大葬的消息,便不会传得这么远。

任由原玉扶着走了一阵后,柳婧突然哑着声音低低地求道:“原大哥。”

“恩?”

“我不去洛阳了。”

“好,不去洛阳。”

“你想去豫州汝南郡,我的亲人应该已回到那里了,原大哥,你可以送我去吗?”柳婧不是个习惯求人的人,所以说这话时,她的声音怯怯的,浓浓的鼻音外,还有隐不可见的撒娇。

原玉低头看向她美丽的脸蛋,以及那脸蛋上,在阳光直射下显出来的细细茸毛,在感觉到柳婧因自己的沉默而紧张时,他轻轻一笑,极温柔地轻叹道:“傻孩子,你的要求,大哥哪一次没有达到过?”

说到这里,他又轻轻说道:“能够不与阿婧分开,我真高兴。”说这话时,也许他凑得太近,那呼吸之气直喷过柳婧的耳洞。就在柳婧怔了一下转过头看来时,原玉已轻轻挣开了她的手,转身大步离去。

目送着原玉离开的背影,柳婧垂下眸来。

…听原大哥这语气,似是对她有情?不过她现在心中一片空茫,对那个情字,真是不想再沾了。

原玉很快便来到自己的队伍旁,在回到马车时,一个游侠儿凑近过来,小声说道:“大哥,再不改道就要多走数百里了。”他指着前方一指,又道:“从那条路走过去,二百里外便进入洛河支流,我们由那里上船,到进入长安不过一月。”

原玉闻言眯了眯眼,他微笑道:“恩,当然需要改道。”他优雅地拭去额头的汗水,温柔低语着,“到得长安时,都已七八月许了,恰好可以赶上兄弟们的那场宴会。”

第二百一十八章洛阳码头

队伍在休息过后,第二天一大早便出发了。

因柳婧打定主意不去洛阳,车队进入前方岔道时自然改道,朝着洛河方向驶去…当然,这些柳婧是不太懂的,她方向感并不强,也对这地方并不熟悉,基本上是原玉等人说这是哪里便是哪里。

望着飘荡的车帘,原玉策马靠了过去,温柔地看着倚窗怔怔的柳婧,他轻声问道:“今天怎么样?有没有感到很累?”

柳婧转头看向他,摇了摇头后,微笑道:“没那么累了,应该快完全痊愈了。”

原玉当然知道不是,像柳婧得的这种差点夺了性命的大病,少说也有几个月才能彻底痊愈,她这样说,只是为了安慰自己而已。

他虽是不说,可那温柔含笑,带着宠溺的眼神,却真有种柳婧的所思所想全部被他看穿的意味。当下,她低下头来,借由这个动作,避开了原玉的目光。

柳婧这个动作一做出,原玉马上转开了视线。他含笑地看着远山,想道:阿婧这次受的刺激过大,一时之间怕是不想接触情之一字,我可不能给她添了压力。

想到这里,他温柔笑道:“阿婧,到了前方的县城,我买两个婢女服侍你吧。”

他这话一出,柳婧很是高兴,她迫不及待地应道:“好啊。”转眼,柳婧又双眼亮晶晶地说道:“多谢原大哥。”

“不必谢。”原玉策马离去。

望着原玉离去的背影,柳婧想道:有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我自分必死之时能遇到原大哥,还得他如此真诚相助,实是有福气的人。

她心里这样想着,可却没有半点高兴的感觉。要说感觉,就只有说不尽的疲惫和虚弱了。也许是这场致命的大病让她虚弱,也许是洛阳发生的那些让她疲惫。总之。这两种情绪纠缠在一起,她无法高兴起来。

一行人因为照顾柳婧,且走且停,在四天后来到洛河边。

这处码头,不是在洛阳城内,而是在其周边的一个小城,因城不大。码头也不大。每天都只有一趟客船经过这里,过洛阳直入黄河。

柳婧一行人到来时,客船刚过,休息一晚后。第二天,柳婧终于等到了这只大客船。

这是真正的大客船,分上下二层,可以装载三百余个客人。

原玉身姿挺拔,长相俊朗,举手投足间温文尔雅,极是出众。客船中的人看到原玉上来,还小小的喧哗了一下。与原玉不同,在众人眼中。柳婧是个风一吹就倒的弱质女流。根本不引人注目。

原玉赶着马车和马上了甲板,在递给船家一大笔金子后,还每个人分得了一个舱房。柳婧一上甲板,就被婢女扶着入了舱,为了方便照应。原玉的舱房便在柳婧的隔壁。

众人上船后,船夫一阵吆喝,大船慢慢驶入了河道中。

原玉在船头站了一会后,朝着舱房走来。走到柳婧的门外时,他看到舱门没关,便缓步走了过去。轻轻在门上敲了敲,原玉温柔地唤道:“阿婧,休息了没?”

“还没有呢,原大哥进来吧。”从舱中传来的声音,虽然还是轻弱,却终是清脆有了点力道。

原玉恩了一声,推门走了进去。

两个半道上买来的婢女正在忙活,柳婧刚拿着一个绣棚似是准备绣花,看到他进来,她站了起来。

原玉在她身边坐下,他注视着那绣棚,含笑说道:“没有想到阿婧的绣功这么好。”

柳婧一笑,她轻声说道:“我以前被父母关了六年呢,那六年中,可没少花时间学习这些。”

“关了六年?”原玉好奇地问道:“为了什么?”

柳婧沉默了一会,低笑道:“因为我曾经戏弄过我的未婚夫婿,引得他和他的家人震怒,所以我父亲就把我关起来学规矩。”

原玉似是颇感兴趣,他温柔地说道:“还有这么段往事?阿婧能不能跟我讲讲?”

柳婧对他自是不设防,她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大哥要听,我说便是。”她把昔时与顾呈的恩怨纠葛细细地说了一遍,因说得兴起,她还长大后发生的事,以及与顾呈退婚的事一道滔滔不绝地说了。

柳婧人很虚弱,说这些往事时,便速度很慢,语气很平缓。看着她平平淡淡地娓娓道来,原玉的双眼微微眯了眯。等她说完,他低声问道:“那他在地道里那样对你,你还恨他吗?”

柳婧摇了摇头。

她这头一摇,原玉双眼明亮了些,他含笑问道:“为什么不恨?他做了这么多过份的事?”

柳婧垂下眸,她纤长的十指相互交握,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幼时老想着他,老在设想着他有一天能来娶我,盼来盼去盼得太久,心里早把他当亲人了。所以不管他做出什么事,总是无法去恨,最多就是有点失望罢了。”

原玉沉默了。

柳婧说完一席话,感觉到舱中安静得太过,便抬起头来。原玉正在出神,感觉到柳婧在好奇地盯着,他一下子回过神来。

转回目光,原玉低声说道:“你这样好,他一定会后悔的。”

柳婧摇了摇头。

见她一副不在意顾呈后不后悔的模样,原玉的薄唇抿成了一线。与之相反的,是他盯着柳婧的眼神越发专注。

这时,感觉到什么的柳婧抬起头来,原玉迅速地移开视线。

两人在舱房中说了一会话后,虚弱的柳婧被赶到榻上休息了。

接下来的航程,过得平平淡淡。

只是这一天中午时,客船上的人有点激动,柳婧刚出舱房,便看到好些人指着前方叫道:“那就是洛阳了。”“再过二个时辰,便会在洛阳码头停下来。”“那可不早了。”“不错,到得那时已经天晚了,我们的船会在泊在洛阳码头。等第二天天亮了再启程。”“还有洛阳也会上很多客人呢。”

…就在柳婧听到这此起彼落地议论声出神时,原玉大步向她走来。

柳婧并没有发现他地到来,直过了好一会,听到身边有说话声,柳婧转头时,才发现原玉就站在自己身侧,正严肃地抿着薄唇。一边看着洛阳方向。一边与身边的护卫低语着。

没来由的,柳婧就是感觉到顾呈神情过份严肃,仿佛在担忧着什么一样,她连忙侧头唤道:“原大哥?”

原玉转过头来。

他一对上柳婧的眼。便上前一步,从一护卫手中接过纱帽,给大病过后憔悴得姿色大减的柳婧戴上后,他透过纱幔看着柳婧乌黑的眼,低声道:“原大哥在洛阳得罪了人…阿婧,到了那里,我们都安份一点,别引人注目好不好?”

她的救命恩人,第一次用这种软弱求助的语气跟她说话。柳婧连忙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会的。”

“乖。”得到她的承诺。原玉灿然一笑,他捧着柳婧的脸,低下头让自己的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感觉到柳婧因自己这个动作陡然变得僵硬甚至隐带排斥后,原玉垂下眸子,放慢声音。温柔地说道:“阿婧,等把你送到汝南,不知大哥有没有那个荣幸,与你义结金兰?”

义结金兰?

柳婧瞪大了眼,这个原大哥不是一直对自己有意思吗?现在他却是说,愿与自己结为兄妹了?

柳婧怔怔地看着原玉,这时刻,一瞬不瞬地与她对视的原玉,双眸中闪过一抹痛楚和忍耐…看到他这神情,柳婧陡然明白过来:他是不想勉强自己!

她连忙点了点头,高兴地叫道:“好的原大哥。”叫完这声后,柳婧整个人都似放松了一样,她放松防备地任由原玉对自己亲近着,吁了一口气开心地又唤道:“我早就想叫原大哥做哥哥了。”

她笑得开怀,说得轻快,看来他这个提议,正是中了她的心扉!

原玉垂下眸子扬起唇,在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后,心中冷冷想道:真是天真!这般肌肤相亲,抱来抱去后,兄妹名称能代表什么?

不过见到柳婧是真的放下心防,真的开怀而笑,他也跟着笑得灿烂。

柳婧这时是真地放下了心防,她自然而然地靠着原玉,与他一道望着遥远的洛阳城。感觉到河风太大,她给瑟缩了一下,原玉还连忙脱下外袍给她严严实实地披着,在柳婧呆了不到一刻钟后,又赶着她回了舱。在逼迫柳婧躺到榻上后,他还用被子把她严严实实地捂着,这才放心地退了出去。

他做这些动作时,亲近而自然,而把他真心当成兄长的柳婧,也自然而然地接受着他的强势和关怀。

二个时辰一晃眼就到了。

太阳渐渐沉入地平线时,华屋林立,车水马龙的洛阳城,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了。

…做为天子之都,这里永远是让人神往的。一时之间,船上的众人,不管是到过洛阳还是没有到过的,都激动起来。他们一个个涌出船舱,迫不及待地掂脚看去。

与他们地激动相反的是,原玉一直沉着脸,出于谨慎,他也带上了纱帽。便这般站在甲板上,原玉负着手看着越来越近的码头。

就在这时,一个护卫走到他的身后,低声说道:“大哥,她给过来了。”

什么?

原玉猛然转过头去。

他看向身形消瘦,戴着纱帽,正一边走来,一边神色复杂地望着码头处的柳婧时,不由蹙了蹙眉。

见他不高兴,那护卫轻叹道:“公主本来是睡着了的,可外面欢呼声太大,给惊醒了!她在里面坐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出来了。”

刚刚说到这里,那护卫突然看到码头后面那一片银光浩荡,不由失声低叫道:“不好,是银甲卫!郎君你看那是银甲卫!”

第二百一十九章洛阳码头二

戴着纱帽的柳婧,来到了原玉身后。

紧蹙着眉头的原玉回过头来,温柔一笑后,低声说道:“怎么出来了?”

柳婧声音很哑,她低声道:“就出来看看。”这时,她的眼角也看到了码头后面的那一片银光。

…有银甲卫在那里!

这个念头一出,柳婧先是一阵心神激荡,转眼她又苦笑起来。

这人总是这样,永远都难死心,明明她都失望了无数次,现在更成了人人皆知的死人。

透过纱幔看向前方,明亮的霞光也显得沉暗。

就在柳婧盯着越来越近的码头,盯着越来越多的人流发呆时,原玉的声音从一侧温柔地传来,“阿婧在看什么?看到故人了?”

柳婧摇了摇头,她仰脸看向原玉,轻声道:“只是看到银甲卫,忍不住会多望两眼。”面对着原玉,柳婧实是感到温暖。想她得了那种绝症时,无人在意,便是以前总跟随左右的护卫仆人也踪影全无。不过她知道那才是人之常情,有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毕竟他们与她只是主从关系,远不像吴叔他们一样,与她成了生死相依的亲人,她不能要求人家在明知她得了重性传染病的情况下,还不离不弃。

正是因为知道任何人在那个时候,都应该弃离她,所以柳婧对原玉在那个时候能够援手,能够耐心耐烦地把她从死门关救回,她真是感激到了极点。

原玉也看到了柳婧不由自主表现出现出的依恋,他微微一笑后,伸出手轻轻握上了她的手。然后,他上前半步,在高大的身影几乎半遮着柳婧看向码头的视线后,他低声说道:“阿婧。你冷不冷?”说到这里,他解下身上的外袍,把这件宽大的男式外袍披在柳婧身上后,又帮她结好系绳。

他这些动作,温柔而自然,柳婧安静地任由他动作着,也就没有发现。原本戴着面纱的她。这件男式外袍一穿,整个人不管是身形还是面目都一遮而尽,便是至亲至熟之人看到,只怕也难以认出。

原玉给柳婧套上外袍后。重新退到原处,与她一道肩并肩地看向码头。

码头越来越近了。

转眼间,客船离码头只有二百米不到了。隔着这么近的距离,码头上人和车,便清楚呈出在众人眼前了。

于是,客船上地欢呼声更响了,所有的客人全部挤向甲板,伸着头朝着码头上望去。远远看到些什么,还有人挥着手狂呼不已。

在这种热闹中。柳婧和原玉两人。便格外的显得沉静和不起眼。

客船还在靠近。

这时,柳婧低声道:“银甲卫是在维持次序。”

原玉在一侧恩了一声,回道:“先帝刚刚过逝,新立的陛下还在吃奶呢,这个时候依然是一刻也不能松懈。”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向柳婧,对上她昂得高高的修长的颈项,还有那静静顾盼的表情,突然的,一种难言难喻的渴望涌上了心头。

这种渴望,令得他悄悄低下头来,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在柳婧的秀发顶轻轻印上一吻。

…这个动作,柳婧重病时,他做过无数次,他会望着脸孔烧得通红的她发怔,他会拿起她纤长的手指轻轻吻上,他会搂过她,把她置于怀中,在她的秀发上印上一吻。

…做这些事时,无人知道,连柳婧本人也不知道。因此,也没有人知道,有时候他搂着病得怏怏的,虚弱至极的柳婧,并把她置于怀中时,他是那么喜悦。

这真是可笑的事!

要是早知道自己对她放下了那么多的心思,他那些年也不就刻意冷落她了,他也会她需要他的时候援手,再慎而重之地把她迎娶入府了。

…可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有时他会想着,一个人骄傲也罢,自尊也罢,虽是好事,可真不能太骄傲太自尊了,不然错过的痛,实是太让人难受了。

低着头,原玉藏去眼中的晦涩,想道:幸好还来得及。

就在他浮想连翩,忍不住伸出双臂,虚虚地,隔着一掌的距离,以柳婧不知道而外人会看到的方式虚搂着柳婧的纤腰时,突然间,柳婧低声说道:“到码头了。”

原玉一怔,抬起头朝前方看去。

果不其然,大船已经开始着陆,而码头上欢呼的,潮水般的人流,也清清朗朗地出现在触手可及的前方。

随着大船碰地一声靠岸,只见那片银光中,冲出了数十个骑士来!

这些骑士中,走在前面的赫然就是乾三,便是乾三身后带着的,也都是一些柳婧相处过的老面孔!

这么久没见,乾三板着一张脸,平素爱笑爱闹的圆脸上,也透着一种憔悴。他在带着众银甲卫冲到了客船前方后,手中的长剑一指,高声喝道:“诸位上岸的上岸,想留在船上的照旧。尽管放松,我等不会惊扰。”

说是不会惊扰,一排银甲卫还是整整齐齐地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朝客船上的每个人打量着。

…看他这模样,似是在寻找什么人?

原玉慢条斯理地摘下纱帽,在乾三等人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略过后,他扯着唇想道:看来那邓九还真是有心,连这种大海捞针的寻人方法也用上了…

说到这里,他朝一无所知的柳婧瞟了一眼,慢慢伸手牵上了她的手。

柳婧自不会知道乾三来此的目的,她静静地看着客船上的众人嘻笑着上了岸,看着他们一边走一边好奇地回头看向众银甲卫,看向那一脸憔悴,眼下黑圈非常明显的乾三众人。

这时刻,天空开始沉下来,最后数缕霞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淡,在消失。蓝天上大雁飞过,在白云处时而留下一个人字,时而留下一个一字。

乾三整天侯在这码头,每天过目的没有数十万也有数万,早就疲惫不堪。他朝客船上瞪了一会,在看到长相俊朗气质出众的原玉时,目光凝了凝,至于身形消瘦又不显,更被原玉虚搂在怀中的柳婧,他只是一眼瞟过便不再理会。

见到乾三盯了一会众人后,回头说了两句准备提步朝船上走来,知道他还是不放心,还想把留在船上的众人也一一过目,原玉含笑的声音从柳婧的头顶传来,“我们到码头走走吧。”

“恩。”

柳婧应过后,原玉转向身后众护卫,沉着声音交待道:“这里人多口杂,你们少说话少惹事。”

“是!”于众护卫的低应声中,本是说给柳婧听的原玉,朝她看了眼,温柔地牵着她的手,朝着跳板走去。

不一会,一行人便上了跳板,柳婧前面是船上的客人,后面是原玉的护卫,她自己又瘦得不成样,再加上这时天色明显变暗,她从乾三的面前经过,也没有引得他多看一眼。

丝毫不引人注意地来到了岸上后,柳婧隐隐听到侧边有议论声传来,“这阵子死了那么多有身份的人,这洛阳城还是繁华依旧,这来来往往的人,连个戴孝的也没有…”

在原玉不动声色的瞟过一眼后,同一个客船上的一个中年儒生接口道:“说这些做什么?死的都是该死的。对了,刚才听到有人说,太皇娘娘好象也病了,现在连码头也盯得紧,那就是因为太后娘娘得了病,防止有人异动。”

那儒生的声音一落,又是一个低语声传来,“这你就不知道了,前阵子不是有几个王公贵族得了疫症吗?听说啊,那疫症最初是和乐公主得的,虽然太后娘娘当机立断,可那伤寒病还是小范围地流传开来。而太皇娘娘这病,则是向苍天祈福去灾时给雨淋病的。”

“太后娘娘仁厚啊。”

“不错,要不是太后娘娘铁腕,那和乐公主不知要把病传给多少人…”

“也不知尸体火烧了没有?这种疫症,说是还不能土埋,要用火烧成一把灰才不能祸及他人…”

见到柳婧脸色越来越白,刚才还几次回头看向乾三,神色复杂脚步迟疑的,现在已耸拉着头双手微颤,原玉朝说话的众人瞟了一眼后,转向柳婧温柔地低语道:“是不是冷了?我们回舱吧。”

柳婧冷得抱紧双臂,她低着头声音沙哑地应道:“恩,回舱。”

见她一提步连身子也是软的,整个人向前倒去,原玉连忙扶住她。便这样半抱半架着,他带着柳婧往回走去。

就在柳婧几人向回走出几步时,瞪得双眼直冒血丝,也没有看到什么相似的人的乾三,无边地挥了挥手,命令着银甲卫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