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也不顾另外两人探究的目光,伸出手掌来抵在魏南歌胸口,一边运气替他检查内腑伤情一边道:“我找来这里时,路上看到雍和军四长老之一的欧阳蓝,他已经死了。”

季澈沉默片刻,道:“他为保护墨竹,被风间花双剑刺中了要害。”

“墨竹和梁珊为何会在此处出现?”

“是我传的消息。”

慕容七有些意外的看着他,随即便明白了他此举的含义。若非有人时不时给风间花和临西找麻烦,尽凭季澈一人,带着身受重伤不会武功的魏南歌,想要躲开追杀都很困难,更别说平安到达天河城了。

她默默的看着他,他比分别时瘦了一些,眼下虽有阴影,但眉峰依旧冷峻,瞳仁也依旧清如寒潭,望不见底,却让人莫名心安。

天下间似乎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惊慌失措,哪怕危机重重,他也总能找到办法化解。

他还是那个可靠的阿澈,这样真好。

也许是注视的时间有点久,季澈目光一闪,迎上她的,挑了挑眉,问了一声:“怎么?”

不知为何,她略觉尴尬,急忙低下头继续替魏南歌验伤,又从随身包袱中取出几个药瓶,都是临走时从卫棘那里顺来的上好伤药。

“我去外面看看情况。”将药瓶放下之后,她便站起身,朝来路走了出去。

先前打架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沾着血迹的凌乱脚印一路往西南方向,消失在岩石山缝中。

慕容七顺着脚印往前追了几步,抬头只见峡谷入口处,一个红衣女子正站在岩石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竟是梁珊。

慕容七见她眸色沉沉,不禁握紧了手中匕首,刚往前走了一步,梁珊便一跃而下,起手一刀,朝慕容七的脖子斩去。

这一刀又快又狠,好在慕容七早有戒备,抽出匕首反手便迎了上去。

两人虽然早在辽阳京的时候就交过手,但这次梁珊的刀势更见凌厉,步步紧逼。慕容七思来想去也不知哪里得罪了她,照理说梁珊是奉命办事,而她只是路过,两人自凤渊一事之后便再无交集,即使她心里很不喜欢这个姑娘的狠辣无情,两人却也没有什么非得你死我活的仇恨。

她并不想和梁珊过多纠缠,大半招式只守不攻,只想看准机会脱身,可梁珊却并不领情,趁着慕容七换招之时,一刀斜劈,在她手臂上划了一道血痕。

疼痛让慕容七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一招逼退梁珊,怒道:“你疯了,跟我拼什么命?”

梁珊却不言语,只是看着她冷哼了一声,继续攻了上来。

那一瞬间,慕容七接触到她的目光,不禁愣了愣,那双眼中流露出的神色如此复杂,似审度,似嘲讽,又似怨恨,仿佛一片暗沉深海,将她的身影吞没。

为何会这样看她,她不懂,眼下也只有打完这场莫名其妙的架,才能知道原因。

打得正酣,一道寒风急掠而至,两人顺势分开,只见一支黑色□□斜插在地上,正是雷锥。

慕容七惊道:“阿澈!”

梁珊一眯眼:“是你。”

季澈若无其事的走到两人中间,手腕一提,将雷锥拔出,沉声道:“既然已打算舍弃过去,又何必在此纠缠不休?”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慕容七听不明白,可梁珊却霍然抬起头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居然就此一言不发的收起双刀,几下纵跃,消失在狭窄的峡谷中。

慕容七也不再追了,疑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明白就好,你不必知道。”季澈显然不打算告诉她,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我们要尽快带上魏大人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走剧情中

下次更新在周三~

第九章 释怀(一)

此处河谷离日月山本已不远,如今风间花自顾不暇,三个人正好加紧赶路,很快就进入了山脚的一大片沼泽。

通这片沼泽就可以进入天河城地界,那里有白朔士兵看守,要联络上卫棘也容易得多。

赶了一天的路,大家都有些累了,尤其是身子最弱的魏南歌,慕容七见他脸色太差,便提议稍做休息。

三人在一处四周被泥潭环绕的树丛停下,升起火堆,魏南歌内腑之伤未愈,喝了两口水便剧烈的咳嗽起来,慕容七拍了拍他的背,又抓起他的手腕想要探查脉息,却一时忘了他右臂有伤,手里一用力,魏南歌忍不住“咝”的抽了一声。

眼见他手臂上缠着的布条又有血迹渗出,她忙不迭的翻出金疮药,决定先给他重新包扎。

周围又湿又冷,她却并不在意,有条不紊的烧水,清洗,上药,坐在火堆边的魏南歌静静的看着她,站在不远处的季澈也静静的看着她,一时无声。

不过片刻,季澈蓦然转开视线,道:“我去探一探路。”也不等另两人回应,便独自转身,消失在暮色中升腾而起的薄雾中。

最后一个结打好,慕容七上下左右的瞧了瞧魏南歌的手臂,满意道:“先这样,等到了天河城,找个专门治疗跌打骨折的大夫,保证让你一点后遗症都没有。”

魏南歌轻声道:“多谢。”

“不用客气。”慕容七说着又去探他的脉息,“我再帮你看看内腑。”

“季少帮主每日以内力替我疗伤,如今已经好多了…”

“他自己也受了伤,还要替你疗伤,对他对你都不好,以后还是我帮你吧。”慕容七一旦决定,便立刻调整了姿势,伸出手掌抵在他胸前穴道上。

正打算运功,魏南歌却突然拉开了她的手,顺势握在掌中。

“不用了七七。”首辅大人的声音虽夹杂着深深的疲倦,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我的伤已经不碍事,不用再为我耗费内力,这一路还不知有什么危险,你先护好自己。”

慕容七愣愣的看着被他握在手中的自己的手,耳根慢慢发烫,这样的亲近让她觉得十分别扭,只是这份别扭,并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尴尬。

明灭不定的火光照在那个她曾经为之心动的男子身上,尽管如今他衣衫残破,容颜憔悴,却仍不掩君子如玉的气度,她有些恍惚,突然想,若是时光倒流,此刻身在花翎的小楼中,抑或是在那个满是书声粥香的小院里,会不会,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她无法回答自己,就如同时光不会倒流,不一样的时间,不一样的境地,不一样的心情,如同溪中水,手中沙,错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只愣了那么片刻,便将手抽了回去,道:“多谢魏大人关心,这点内力不碍事,若你的伤影响到行动,反倒是不好了。”

魏南歌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似乎还留着淡淡的余温,但很快,便被着荒原沼泽带着腥味的冷风吹散了。

果然…如此…

没有人会在原地等待,他之于殷紫兰是如此,慕容七于他,亦然。

他自嘲的笑了笑,慢慢蜷起五指,轻轻握住,再抬起头时,已是云淡风轻。

“说的是。”他若无其事的笑道,“七七与季少帮主不愧是多年好友,说的话都一样。”

慕容七心中不由的一跳,问道:“他也这么说?”

“嗯,所以被逼着天天疗伤。”

慕容七想像着季澈威胁魏南歌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他很凶的,我也经常被他教训这不好那不对,不过他没有恶意的,你习惯了就好。”

“他觉得你这不好那不对?”他瞥了她一眼,“我看未必。”

“嗯?”

“这一路我们偶尔会聊起你…”

首辅大人故意卖了个关子,慕容七忍不住追问道:“聊什么了?他都说我什么坏话?”

顽劣?冲动?还是不懂事…各种毛病,她都能替他说出一堆来。

魏南歌却摇了摇头,道:“他说你虽武艺高强,却心思单纯,最喜欢坦诚以待,最痛恨隐藏欺瞒,还说你善恶分明,有人对你一分好,你会以十分报答,是难得的赤子之心。”

他说着朝她眨了眨眼:“我觉得这些不像是坏话,你说呢?”

慕容七愣了愣,季澈居然会在魏南歌面前这样形容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有这么多讨人喜欢的地方。

莫非真如慕容久暗示的那样,他故意在魏南面前夸自己,是另有深意?

可是,当初又是谁说魏南歌不可以的?好的坏的,都是他说的,他还说他喜欢她呢,他的喜欢,就是将她推给别人吗——她自己的事情,为什么不让她自己做主!

慕容七拾起地上的木棍狠狠的捅了捅火堆,语气也有些咬牙切齿:“我本来就挺好的,谁稀罕他来夸我?”

望着她火光下秀美的侧脸,魏南歌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七七,我问你一件事。”

“你说。”

“若是我和季少帮主同时遇险,你会先救谁?”

慕容七顿时愣住了,让她愣住的不是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是一向以睿智著称的魏大人,居然会问出这么无聊的问题。

“自然是你,阿澈会武功,可以自保的。”

“可要是,你不救他,他就会死呢?”

这个假设慕容七从未想过,她心目中的季澈,永远都不会退却,不会失败,更不会死。

可这个假设却不是没有道理的,季澈终究不是神,他也是会死的。

她沉默了。

就在此时,一线风声自虚空中传来,慕容七来不及多想,将魏南歌一把推开,只听到咻的一声,一支黑翎羽箭插在了魏南歌方才坐着的位置上。

随即夺夺之声不断,慕容七拉着魏南歌伏下身子,从火堆中抽出一根还燃着火苗的树枝,一边将近身的箭枝一一打落,一边朝着箭矢射出的方向慢慢挪去。

树丛的边缘处渐渐出现模模糊糊的人影,慕容七看准了方位,空手接下一箭 ,反手就朝暗处掷去,一声惨叫之后,暗处的偷袭者却并没有倒下,反倒像麻袋一样被扔了出来,结结实实的摔在慕容七脚下,抽搐了两下,不再动弹。

还没来得及查看,又一条人影被扔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一道矫健的身影。

“阿澈!”看清来人,慕容七终于放下心来,皱眉看着地上那两个不知死活的偷袭者,问道:“怎么回事?”

“我们被包围了。”季澈弯腰从两人的黑色披风上扯下一物扔给慕容七,道:“弓是松木所制,这是江南一带的弓兵配置,对方人数不少,单打独斗的功夫不高,并不是专业的刺客。”

慕容七看向手中物什,那是一枚黑色的披风扣针,装饰着一圈水纹,显然不是白朔纹饰,想到季澈所说的松木弓身,她心中已知答案。

“是雍和军!”

季澈点了点头:“我方才去探路,正遇到有人偷袭,来不及清理干净,漏了两个人进来。”

慕容七这才发现他的脸颊和身上都有新的血迹,不由惊道:“你受伤了?”

说着便伸出手去,手指刚碰触到他的脸,他却倏然转开,胡乱用手背拭了拭,沉声道:“我没事,不是我的血。”说罢转身朝火堆边大步走去。

慕容七看了看自己停在半空中的手,皱眉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跟了过去。季澈已经将眼下的情况同魏南歌简单说了一说,为免暴露目标,火堆已经熄灭了,点点的星光从北方高远的夜空落下,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冰凉的水雾,似乎下一刻,潜伏在黑暗中的杀人者就会撕破这份短暂的平静。

慕容七想,所谓命运,大概就是这样的。几天前她还是锦衣玉食的准王妃,如今却与强敌环伺的逃犯为伍。可是看着眼前这两个身处险境依旧从容不迫的男子,她却丝毫不觉得遗憾,幸好,她想,幸好她来了。

三人经过简单的商议,确定了几件事。

首先,紫霞镇的雍和军显然已经入关,此事没有班惟莲的默许是不可能做到的,这说明,班惟莲和凤渊之间至少已经达成了一部分协议;

然后,如此劳师动众,显然风间花和她背后的凤渊对魏南歌的性命势在必得,去往天河城的最后这段路,必定凶险万分;

但也正因如此,可见凤渊对与白朔结盟一事并非十拿九稳。

“班惟莲疑心甚重,即使凤渊有雍和军和巨泽地宫为凭,料想他也不会轻易答应与之结盟,毕竟我大酉仍是□□正统,国力雄厚不容小觑,即使班惟莲野心勃勃,但时机未到也不敢轻易与我朝兵戎相见。”魏南歌对各国局势及在位者的性情了如指掌,他分析道,“我猜测,他目前应该仍旧在观望中,一边稳住凤渊,一边也并没有拿大酉使臣一事大做文章,显然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他还在衡量,与哪一方合作,会更加有利。”

季澈点头:“凤渊一定也看出了班惟莲的心思,才会急着要杀了你,好做实大酉和白朔之间的矛盾。”

慕容七向来不喜欢想这些弯弯绕绕的阴谋诡计,她只问一句话:“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第一,不能死;第二,找到证明魏大人清白的证据;第三,找一个可以直接和班惟莲传话的人。”季澈简单扼要的总结道。

魏南歌抚掌而笑:“季少帮主的话甚得我心。”

慕容七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找直接可以和班惟莲传话的人?”

“这样大酉使臣才能不受阻碍的和白朔大汗重新谈和亲的条件。”魏南歌朝她眨了眨眼睛,“那一定是可以让班惟莲心动,会因此放弃和凤渊结盟的条件。”

如果班惟莲选择大酉,凤渊会怎么样?那一瞬间,慕容七脑中有一念闪过,却又很快被眼下的紧张替代,她一桩一桩的数道:“证据的事,我已经交给小久去查了,能和班惟莲直接传话的人,只要到了天河城就能找到,所以——”

所以,最重要的事,就是——不能死!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也想过,慕容姑娘这种爱恨随心没心没肺的性格确实不怎么讨人喜欢,随便就喜欢上一个人然后又很容易就不喜欢了,好像做什么都太以自我为中心…不过这个人物的性格在最初就是这样设定的,一开始这个故事的文案其实是“一群帝都官二代+富二代之间的爱恨情仇”,女主出身好长得好从小到大生活幸福没受过什么挫折肩上也没什么责任(阿澈要做帮主凤渊要复国就连小九都要继承迦叶宫呢),所以基本等同于混吃等死的米虫一只…这样环境下的姑娘肯定多少会任性一些,自我一些,要是不那么随心所欲也就不是她了,幸好三观还比较正常…

第一次尝试写这种白富美类型的女主,肯定还是有很多不足的,谢谢大家的包涵~

下一次更新在周日~

第九章 释怀(二)

夜愈黑沉,当第一道剑光划破夜色的时候,身处在包围圈中的三人便按照计划开始艰难的突围之战。

计划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制定的,短得以至于慕容七根本来不及提出异议。

“我们分头行动,你保护魏大人,我去引开雍和军,最后到这里会合。”季澈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地上那张用树枝画成的简易地图上。地图是魏南歌凭借记忆画下的,季澈所指之处是一座古城的遗迹,四面环水,离天河城不远,荒废已久,没有人迹。

他想独自引开数以百计的雍和军?他以为自己是谁?

慕容七立刻反对:“不…”

可“行”字还没有出口,雷锥便如两道黑色的蛇信,闪电般噬向沼泽深处,水声哗啦啦的划破夜色,隐藏在水底的剑光随之跃起,兵器的冷光纷至沓来。

慕容七不得不转身护住魏南歌,等她料理掉那些近身的刺客,四周已不见季澈的身影。

远处传来水声、衣袂破空的声音、夹杂着兵刃之声,她清楚的知道此刻此地的平静只是短暂的假相,那是他为她,为他们创造的机会。

她咬了咬牙,一把扶起魏南歌,朝反方向而去。

天光破晓,又一个黎明姗姗来迟。慕容七看着最后一个对手在眼前倒下,长时间握刀的手微微发颤,终于忍不住一个趔趄。

“七七!”一边的魏南歌急忙扶住她,担忧道,“你没事吧?”

“没事。”慕容七深吸一口气,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和灰尘,道:“魏大人,你还能走吗?”

魏南歌皱眉道:“我可以,倒是你…”

“既然魏大人尚有体力,那我们便继续赶路吧。”

慕容七打断他,看向远处的朝阳,他们约定的地点,就在那个方向。

这一夜虽然疲倦,但除一开始追出沼泽的十来个,后继跟来的却寥寥无几,显然大部分人都已经被季澈设计引走。

他所面对的境况,要比她凶险百倍,可她却不能与他并肩作战,这让她无比焦虑。

她担心他,非常非常担心,恨不得下一刻就飞奔到他身边,结局是什么都好,哪怕是死呢…可是,不行。她必须往前走,不能回头,这是约定!

于是这个漫漫长夜,她于这般矛盾的心情中与对手厮杀,直到最后一个追击者倒在剑下,直到旭日映红身后的黑暗沼泽。

她已别无选择,至少,还可以遵守约定。

慕容七和魏南歌一路往目的地而去,魏南歌虽不能助慕容七杀敌,但于星象方位的认辩却是行家,白朔一行,他早在出发之前就将地图烂熟于心,因此两人没走什么弯路,两天后的傍晚,一座已风蚀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古城便远远的出现在视线中。

这是这一座建造在河边高地上的小城,城墙早已坍塌,经过百年的风化侵蚀,只能依稀分辨出城中纵横的街道和几道黄土垒砌起的矮墙,城中心的塔楼也只剩下一个矮矮的土墩。

两人走进城中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天边有大片的乌云,眼看着又要下雪了。

穿城而过的河水已经结冰,两人走过河面上只剩石板的小桥,进入了塔楼底部,这里是整座遗迹中唯一有屋顶可以躲避风雨的地方。

燃起火堆,取冰化水,身体终于渐渐暖和起来,奔波多日的疲惫也一齐涌了上来,慕容七靠在冰凉的石壁上,一动都不想动,连魏南歌递来的干粮都懒得接。

“多少吃一点。”魏南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季少帮主还不知何时能到,你要保存体力。”

慕容七沉默了片刻,接过干粮啃了几口,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他一定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