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你心里记得就行。”莫璃点头,然后又道,“对了,上午莫星过来时,阿圣他…”贾黑哈哈一笑:“嘿,那小子一下车,我那兄弟就发现他带了几个杂碎,一瞧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趁着人多,阿圣就将他们都给敲晕扔到巷子那头了,直截了当。”虽之前已经料到了,但这一听,她心里还是一惊,忙问:“当时没被人发现吧!”“当然不会了。”贾黑啧啧了一声,然后有些挤眉弄耳地道,“我那兄弟说了,该省事的时候就省事,免得东家还要为那些杂碎费神不值得!”

贾黑出去后,红豆才走到莫璃身边道:“姑娘,表姑娘去了太太那边了呢。”“说什么了?”“好像提了表少爷的事,好像还说了店里招伙计的事儿。”莫璃扬了扬眉,薛琳还不死心吗?“姑娘要去太太那看看么?表姑娘估计还回去薛姨娘那。”“随她说去,太太向来不管店里的事。”

入夜,谢歌弦看完案上的公文后,靠在铺着毛毯的官帽椅上想了一会,便拉开一边的抽屉,拿出那条今日得的流苏琉璃裙压。灯烛下,那流苏比白天时更艳,他拿着手中,一时不禁有些出神。“公子,喝了这个就回去歇息吧,这太劳神明儿又该咳了。”平安捧着一盅刚刚熬好的,暖胃的药膳羹进来,小声道了一句。谢歌弦将手里的东西放回去,心里叹了一声,然后才将抽屉轻轻推回去。

夜幕降下,明月高升时,云裳阁的伙计早走了,风风火火转了一整天的贾黑也收拾好,跟莫璃说了一声,然后也回去了。阿圣关好铺门后,又去库房那看了看,正好看到顾敬从里出来关门,他站在那跟顾敬说了两句,然后顺便送顾敬出去。最后将侧门关上后,阿圣照常在前院这巡视了一圈,却走到前厅那时,发现里面还有亮光,他走过去一看,果真是莫璃在里面。云裳阁开张前,莫璃就将前厅当成自己平日办事和接待客人的地方了。他走到门口时,她刚好放下笔,但却是一脸沉思的表情,完全没有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灯下,她的侧脸看着非常恬静,柔和的灯光将她面上的线条描摹得很完美。阿圣站在那看了好一会才迈步走进去,一直走到她旁边才道:“怎么还在这?”

他的无声无息地出现,不知为何,竟让她觉得有种野兽突然而至的感觉,莫璃从神思中猛地回过神,惊得一下子打翻了桌案上的墨盘。刚刚才研好的墨,几乎溅了大半到他腰身上。莫璃忙将那咣当动晃的墨盘稳住,却也沾了自己一手的墨汁,阿圣便一把抓住她的手。

第103章 温柔

此时已是深秋,又是入夜时分,火盆内的炭将尽,厅内的寒意早将她的手冻了个彻骨,加上刚刚又出神地坐了许久,所以手掌略有些僵硬,不然她也不会失手将墨盘打翻。可这样的寒秋却丝毫未影响到他手掌的温度,宽厚粗大的手一下子抓过来,既快又准。莫璃被那突如其来的温暖贴得愣住,她抬眼,厅内的烛光将他面上刚毅的线条照得棱角分明,刘海下的双眸漆黑如墨,深幽得看不到底。

“阿圣?”她回过神后,便要抽回手,他却未放。“阿圣!”她心中惊诧,他却已撩起自己的袍摆,帮她把手上的墨轻轻拭掉,动作既轻且稳。莹白如玉,纤细若葱的手在他眼里挑不出一丝瑕疵,唯手感太冰了些。

“怎么不把炭盆烧得旺些,手这么冰就不难受?”他帮她细细擦拭干净后才放开,然后若无其事地道了一句。“你——”莫璃收回手,可那温暖且有力的感觉却并未消散,干燥温暖又略有些粗糙的触感,在他松开后,似还有蚂蚁在自己手上爬着一般。她有些不大自在的将手放下,然后另一只手轻轻握了握,“你刚刚…”阿圣看她,神色依旧坦然,眼神亦无一丝回避。莫璃对上他的目光,顿了顿,又看了看他衣袍上那一片墨迹,便改口道:“你怎么在这?”

“我看到前厅这还有亮光,想着应该是你在这里,便进来看看。”阿圣说着就碰了碰桌上的茶盏,接着道,“连茶也冷了,账目还没看完吗?今日才是第一天,不应该会有那么多买卖才是。”“不是,我是在想以后的事。”莫璃两手交握了一会,待手上那等陌生的触感消散后,便也一脸若无其事的合上账本,轻轻道了一句。

“周府冬宴和小石头的事?”阿圣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她的桌案边。莫璃略点了点头,将笔洗好放在笔筒里的时候,又看到他衣服上的那片墨迹,除了被墨水溅到的那一小片外,别的都是他给她擦拭手上的墨而留下的。这还是他今日新换上的夹袍,似乎是他最体面的一件衣袍,却第一天就被弄脏了,这墨不知能不能洗得干净,他还有换洗的夹袍吗?伙计们的衣服并不归内院管,平日里也少见他在这上注意,天气转凉后,他似乎也总比别人穿得少…

“这衣服,你一会换下拿到西巷的洗衣房那,让人给你仔细洗净上面的墨。”莫璃说着就起身走到后面的一个雕着喜鹊踏梅的酸枝木柜桌前,打开其中一个上了锁的抽屉,从里取出两个各十两的小银宝,用纸封好,然后回身拿到阿圣跟前递给他道:“这个你先收着,年底时候,再另外给你算别的。”这些钱她并未记在他的工钱里面,是私下另外的支出,连贾黑都不知道的。这也是她之前给他说好的,待她当家后,除去他每月照常的工钱外,私下还会另外给他添十两银子。条件自然是他继续留在店里像以前一样帮她。她现在势单力薄,身边要找一个放心又可靠的人很不容易,阿圣算是她自重生后,除去红豆外,第二个可以信任又能帮上她的人,这么好的帮手她不想放走。可前一世,她却知道,他差不多年底就要离开了。阿圣也不推拒,在莫璃将银子放在桌上前,直接从她手里接了过去。

“不早了,你早些回屋休息吧,这里的炭都要熄了。”阿圣放好银子后,就看着她关心道。莫璃点头,只是手放在桌上后,顿了顿,不由又问了一句:“阿圣,你年底会回家那边过年吗?”她记得他曾说过,他是从北边一个偏僻的小镇过来这边找活的,自出来后,就不曾回去过。

听她忽然这么一问,阿圣想了想,便看了她一眼,然后道:“还说不准。”“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她只知道他双亲俱都不在的,但除此外,别的却都不清楚。“还有个老头,也不算什么家人,就是他算是照顾过我一段时间,给过我吃的,还教我认了些字。”阿圣有些无谓地道了一句。听着家境似乎很不好,且双亲还早早就过世了,莫璃不好多问,便轻轻叹了口气:“年底你要想回去看看那位老伯,就早些跟我说,我提前将你年底的分红给你。只是…你到时也须跟我说个回来的时间,我好安排店里的事。”

阿圣目光一动,忽然就定定的看了莫璃一眼:“你是不是担心我一走就不回来了?”莫璃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却见那双漆黑的眼眸分明是极纯净的,但那眼神却浩瀚若海。为何孩子的单纯和男人的复杂,能在同一刻混杂在同一个人身上!莫璃微张了张口,只是还不及出声,外面就传来一个嫩嫩的声音:“姐姐一定在里面的。”“二姑娘,一会儿刘妈妈会骂我的。”“不怕,一会儿咱一块儿跟我姐姐回去。”

莫璃转头,就瞧着一个小脑袋从门口那钻了进来,只见是一张粉嫩嫩的圆脸蛋儿。 莫雪瞧着莫璃后,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顿时弯了起来,只是当她瞧着阿圣也在里头,不由就怔了一下,然后有些迟疑地看着莫璃道:“姐姐还要忙么?”“你怎么过来这了,还不快进来,外头不冷么,就四妞跟着?”莫璃说着就绕过桌案,往莫雪那走过去两步。莫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然后就整个从帘子外面钻进来,跑到莫璃身边道:“姐姐不在屋里,我就跑到这边看看,我,我还给姐姐带了这个!”她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两个菱角充当理由。这会四妞也跟着走了进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脸道:“二姑娘说大姑娘今儿晚饭也没过去吃,就要过来看看。”

“是背着刘妈偷跑出二门的,一会奶奶看不到你岂不该着急了。”莫璃在莫雪头顶上摸了摸,有些无奈地道了一句。“我跟刘妈说找姐姐来着。”莫雪顶着莫璃的手抬起脸,瞅了瞅莫璃,又瞅了瞅阿圣,然后在瞧了瞧自己手里两个菱角,然后就对阿圣道,“厨娘有给你留这个么?”那天,灯笼回到她手里后,莫璃就告诉她,那灯笼其实是阿圣给她修好的。莫璃笑了一笑,便转脸对阿圣道:“你快去吃晚饭吧,今天忙得太晚了,这个菱角要是还有,我让丫鬟一会给你送一小碟过去。”“不用,那个吃着太费劲。”阿圣摇头,他不喜欢这些七扭八歪,费半天劲都填不饱肚子的东西。莫雪眨巴着眼看了阿圣一会,然后就注意到他衣服上的那片墨迹,而当莫璃的手从她脑袋上放下,她将自己手里的菱角放在莫璃手上时,又瞧着姐姐手上也有淡淡墨迹,且墨香也还闻得很清楚。

莫雪被莫璃牵着出去后,阿圣便也往自个住的地方去了。只是莫雪往后院进去时,却又回头往阿圣那瞅了一眼,然后低声悄悄问了莫璃一句:“姐姐,你刚刚拿他的衣服擦手了?他是不是生气了?”莫璃差点没跌倒,马上垂下眼看着莫雪道:“没有的事,别胡说。”“哦。”莫雪应了声,然后自己琢磨了一会,然后回去的那一路果真就再不出声了。将莫雪送回莫老太太那的时候,莫璃还想交代她什么,只是却又觉得没什么可交代的。可没想到,她从莫老太太那出来后,莫雪又屁颠屁颠地跟着她出来,趁着没人,朝她悄悄道了一句:“姐姐,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莫璃一怔,莫雪往里瞅了瞅,然后又压低嫩嫩的嗓音,接着分享秘密:“我以前吃鸡腿的时候,也偷偷拿过刘妈的衣服擦过手呢。”莫璃:“…”

阿圣吃完晚饭后,厨房的热水已经用完了,他懒得再烧,便直接打上两大桶井水拎到给伙计们用的简易浴房这。只是当他脱掉身上的夹袍后,看到衣服上的那片已经干的墨迹,手里的动作不由微顿了顿,然后将衣袍放在一边,摊开手掌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双手真纤细,却也真冷,简直比这井水还寒,只是他还没捂暖呢,她就缩了回去。

第二日,云裳阁再没昨日那么热闹了,但生意瞧着倒还不错,因店里的货看着很足,所以陆陆续续总有客人进进出出。贾黑就早上来了一会,大约交代了些事,又跟莫璃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出去打听消息为下月的冬宴准备去了。而就在贾黑出去没多会,一位看着一点都不像是要进来买绸缎匹料的大叔跟着就进了云裳阁,并左右看了一会后,待这店里差不多就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才管店里的伙计问了一句:“你们东家今儿在不在?”秉着莫璃说的,每位客人都要客客气气的对待,因此来宝便笑着道:“大叔你想买什么料子,说出个样儿来,我给你找去,我们东家忙,不会亲自给客人挑料子的。”那人却道:“我不是来买料子的,你们东家今日要是不在,我就改天再过来。”正好这会阿圣从里出来,瞧着这人后,微怔,便问:“你找我们东家?”“是,麻烦小哥进去说一声吧。”那人点头,跟着又补充一句,“你们东家指定会愿意见我的。”“你进来吧。”阿圣想了想,就直接道了一句。“阿圣,你这是——”来宝一怔,阿圣却道:“没事,他是我认识的人,你先招呼买卖。”

第104章 秘密

莫璃本想去店里看看的,却刚走出厅门,就看看到阿圣从一侧走来,且身后还领着个面生的男人。她知道阿圣性格极谨慎,且凡事皆有分寸,今日却不先通报一声就忽然领着位陌生男人进来。出什么事了?莫璃略一沉吟,便在厅门口站住脚,询问地看向他。

“他是陆大爷的长子,过来找姑娘。”阿圣带着那人过来后,对上莫璃的目光,低声解释了一句。

“小哥怎知道我是…”跟在阿圣后面的陆长生一诧,即打量了阿圣一眼。此时他们已经走到前厅门口,屋檐挡住深秋上午淡灰色的日头,阿圣走在他前面,且刚好站在廊下的阴影里。陆长生诧异地一抬眼,便见眼前的年轻人,背影高大而挺拔,之前一路领着他往这过来,对方那步子走得沉稳但却无声,跟别的伙计隐隐有些不同。他怔了一怔,随后心里一个激灵,即跟着道:“小哥难不成就是前几日晚上,去找我爹的那个小伙子?!”那天晚上,他过去他爹那的时候,阿圣正好离开,因此他只看到个背影。当日莫璃从桑园那回来后,心里总有些疑虑,虽说那天她借机在莫大老爷那里放了话,如此以后再去桑园多半不会有人拦着了。但是如今那里毕竟还是别人管着,她要找什么人,问什么话,到底是有不便,且总免不了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而且那里头要真藏有什么事,难免会打草惊蛇。于是她便一直按捺住没再过去,只让阿圣挑个方便的时间,代她过去找那陆大爷问些事再作打算。

阿圣略点了点头,再给莫璃介绍了一句后,莫璃心里一怔,就赶紧将陆长生请进厅内,边让阿圣先在外头看着,别让人随便进来。

“陆大爷最近身体还好?五老爷他们可有为难你们?”莫璃请陆长生坐下后,就给倒上一杯茶,然后关心了一句。

“姑娘放心,我在那桑园里也是个小头目,又有几十年的缫丝手艺,多半长工都听我的,顶头的老爷和管事们不敢真将我如何。”陆长生喝了口热茶后,又看了看这屋里,再瞧了瞧莫璃用的那张搁了笔墨纸砚及算盘的桌案。他想起这原本是莫四奇当年打的家什,后来传给了莫六斤,如今又到了这还不到双十年华的姑娘手里,于是不由一声感慨:“想不到这厅内的摆设还是这样,只是那桌上的漆却暗了,二十年前,我跟我爹过来时,四老太爷就是坐的姑娘这个位置;十五年前,我自己过来时,六斤少爷也是坐的姑娘如今这个位置。记得那会,那桌上的漆还是朱红色的,就像是上好的丝缎一般,极鲜亮。”

莫璃露出几分怅然,抬手轻轻摸着这承载了几十年光阴,寄托了两代人的心愿,如今到了她手里的家什,垂眸叹息:“爷爷和爹都走了,莫家当年的好景也如这桌椅上的油漆般,慢慢退去。我如今有心要给它们重新上漆,以慰爷爷和爹在天之灵,却不知何时能做得到。”陆长生放下茶盏,打量了莫璃一眼,眼前的姑娘很年轻,年轻得让人无法放心。更令人有些不安的是,她不仅年轻,还很貌美,这样的女子,心里真的明白这条路的前方是布满怎样的荆棘吗?当年就是六斤少爷都扛不起这样的重任,不得不卸掉最重的一边…只是她却也做到了六斤少爷既不敢做,也不敢想的事。不仅公开招婿,还直接跟族里叫板,从绝地里找到生机,生生走出一条路来。

“姑娘能有此心,四老太爷和六斤少爷在天有灵,定会倍觉欣慰的。”陆长生收回打量的目光,安慰了一句。莫璃却是一笑,不过是抬眼间,面上的惆怅之色就已尽数收起,神色依旧温和,但眉眼间却露出几分刚毅:“不知陆大叔今日过来,是为何事?”陆长生先道了句:“听说姑娘跟族里立了个赌约,打算3年后将东庄桑园拿回自己打理。”莫璃点头:“没错,那原本就是我祖父留下的产业,当年祖父也为那片桑园花了大半生的心血,我自是不能任祖父的心血白流。”陆长生接着问:“那姑娘可知道,要打理好那片桑园,需要多少人手?需要多少心思?”莫璃看了看陆长生,然后沉默一会才道:“陆大叔可是觉得我只是在意气用事?”

“姑娘多心了?”陆长生摇头,“要真只是意气用事,莫大老爷那边不可能被姑娘一步一步逼着签下这份赌约。我爹说姑娘有四老太爷当年之风,唯一令老人家担心的是,姑娘太过年轻,以后若是遇到大的挫折和委屈,容易…”

“有什么挫折能比眼睁睁看着亲人离世还要大?钱没了,可以再赚,家业失了,可以重新来过;唯人没了,就是真的没了…只是就是这样,我都挺过来了。陆大爷的关心,我深感安慰,只是他老人家确实多虑了。”莫璃浅浅一笑,没有刻意强调,只是依旧用往常那样平静的语调道,“能遇到还记得我祖父的陆大叔一家,对我来说确实是个意外。如果三年后能得陆大叔一家帮忙的话,那对我来说更是意外之喜,而若是没有陆大叔一家,我也有三年的时间准备和学习,饭总是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

陆长生微怔,随后似松了口气,总算放下刚刚假意端起的架子,哈哈一笑:“难怪我家老爹说姑娘有四老太爷之风,姑娘说这一番话,那神态表情,跟当年四老太爷真有几分像。我那会儿还是个愣头青,从未见过那般儒雅的生意人,实在是…”陆长生说着就摸了摸自个的额头,一声长叹,“今日又坐在这里,难免多了些回忆,姑娘别嫌我罗嗦啊。”他说着就又是一声笑,一扫刚刚那等严肃内敛的模样。莫璃心里微诧,说了这么多,对方却还迟迟没有表明今日到底是为何而来,不过她面上也不显得焦急,只是浅笑地道了一句:“我知道自己年轻,手里却管着这么大的一家店铺,后面还有那么多事,会让人觉得不放心也是难免。”

“好了,我也不罗嗦了,今日我过来,其实就是替我家老爷子给姑娘送东西的。”陆长生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然后起身拿到莫璃跟前,递给她道:“这个,是四老太爷留下的,姑娘收好了,当年原本是要交给六斤少爷的,只是六斤少爷却自己卸了任,所以我爹只好先替四老太爷留着。”

“这是——”莫璃接过后,打开一看,只见那布包里放着的是半本装订简陋的册子,每一页的纸都已发黄,且每一个字皆是手抄。莫璃一眼就认出这是她祖父的笔迹,奶奶曾说过,她爷爷写得一手好字,当年可有不少人上门求字的,所以她后来总是拿爷爷的字帖来临摹,故这字迹她极熟悉。陆长生解释道:“这是四老太爷当年养天蚕时留下的笔记,四老太爷还给这册子取了个书名,叫《天蚕笔记》。”

莫璃心头忽的翻起巨浪,她定定地看着那半本发黄的册子好一会,忽的灵光一闪,即抬起眼道:“养?你的意思是说我祖父他,当年已经培育出了天蚕!”“没错。”陆长生点头。

“那怎么会…”莫璃只觉得胸口没法平静下去,她已经感觉到,自父亲意外身亡后,她的痛苦,她的怀疑,她的隐忍,以及那藏了很多年的秘密即将在她面前跃出水面。陆长生缓缓道:“碧玉蚕丝见世的那一天,蚕房就起了大火,四老太爷都似早知道会这样,所以失火的当天并未在蚕房里,并且马上将《天蚕笔记》一分为二,还交代了我老爹很多事,只是没想到四老太爷最后还是没逃过一劫,蚕房失火的第二天,四老太爷就意外溺水身亡了。”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莫璃就感觉自己手心出了一层汗,喉咙也干了。

“谋杀?”陆长生没有说话,只是一叹。“也是四老太爷身边的一位管事,只不过四老太爷溺水当天,他就失踪了。后来我和我爹曾暗中寻过多年,都寻不到他,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只是因为他得失踪,倒是令我老爹这些年一直就相安无事。”

“四老太爷留过话。六斤少爷是独子,且生性老实温和,族里又对这片桑园虎视眈眈,因此不希望六斤少爷冒险。如果少爷有后,并且其后人有志接手桑园的话,就将此书交给六斤少爷的后人,却没想…”

“却没想我莫家到了我这一辈,眼见就要绝了后。”莫璃默默道出一句,眼中却已含泪,良久,她又问,“我爹过世之前,知道这些事吗?

第105章 窥见

“此事我和我爹并未跟六斤少爷提起过。”陆长生明白莫璃话里的意思,想了想,才谨慎的回了一句。他们没有提起,却并不代表莫六斤真的毫无所知。只是她爹的死到底是不是跟这有关,如今已无从得知,除非…莫璃拿起那半本薄薄的残册,沉吟许久才道:“拿走另外半本的那位管事叫什么?如今他家里还有什么人?”陆长生叹道:“那人姓叶,单名一个茂字,原就是个老光棍,跟我爹差不多年岁。他就一个妹子,只是小时就被人给抱养了去,当时他少有谈及自己的事,只跟四老太爷一心扑在育蚕上。直到四老太爷过世后,我和我爹暗中多方打听,却也没寻出什么结果。”

“叶茂?”莫璃皱了皱眉,从没听过这个人,想了一会,她又问,“当年我祖父培育出天蚕的时候,知道的人都有谁?”“除了我爹和那位管事外,应该还有几位老蚕农心里是隐约清楚的。”陆长生说到这,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其实就在四老太爷培育天蚕的时候,三老太爷和姬家,还有如今永州丝行里的冉家,也都在暗中培育天蚕,听说都是差点就成功了。”

“差点成功了?”莫璃不解。陆长生简略地解释了一句:“蚕虫最后没能成活,培育天蚕最难的一步在于蚕病,特别是天蚕,成虫前后都会出现蚕病。”莫璃怔然,然后垂下眼看着手里的册子,只是跟着她心里忽的一个激灵。她祖父是意外溺水身亡,而她的上一世,亦是溺水而亡!韩四道当年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她上一世的死,真的仅是因为他对她厌倦,并惧她会知道他曾算计她的事,所以才示意薛琳对她下杀手?而薛琳当时说的那些话,真的句句属实吗?而上一世,她父亲的意外身亡,真的如薛琳所说,跟韩四道离不开关系吗?这另外半本册子眼下又落于何方?那位叫叶茂的管事如今可还活着吗?祖父当年的意外跟此人有没有关系?重生后,她曾以为拨开了迷雾,看清了当年的真相,却没想这所谓的真相仅是事实的其中一角,迷雾的后面,还有更重更浓的迷雾。祖父是意外身亡,父亲同是意外身亡,而她上一世的溺水身亡,估计最后也会被归为意外。

沉默良久,莫璃轻轻道了一句:“这么多年,三老太爷那边应该一直在找我祖父的这本笔记吧。”“没错,这么些年,若非叶茂当时就失踪了,过后六斤少爷又果断将桑园租出去,不然怕是没有这么十几年的平静日子可过。”陆长生说着就是一叹,“守园的这十几年,我爹才慢慢会过意来,想来这一切都是四老太爷生前算好的,就是为等隔代人来接手。四老太爷曾说过,如果真无后人能继承他的遗愿,令倾世碧颜重新出世,那就当没有这回事,让六斤少爷及其后代守着这点产业,享个平安小富便可。”只是,莫四奇没料到的是,他莫家的香火会如此单薄,最后孙一辈竟由个女子来接手。

“你今天过来,莫大老爷那边知道吗?”“姑娘放心,我知道利害,过来的时候很小心。”陆长生说着将帽子戴上,接着道,“也该回去了,如今将四老太爷的东西交回姑娘手里,我和我爹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莫璃表示要重谢,陆长生只道,如果莫璃以后真能在这上面走出一条路,到时别忘了他陆家就是。当然,这是他的意思,他父亲是为忠心守了十几年也等了十几年。而他,心里则想为自己的后代打算一番,再说东庄那片地方,也是他陆家的根,没有人不希望光耀门楣,荫庇子孙后代的。莫璃自是点头,一直到送陆长生离开,她都没有问:既然如此,为何他们这些年不将这册子交给三老太爷那,如此应该能换得半生富贵。原是要开口的,只是想了想,终是又闭上。一是怕寒了对方的心;二是如果对方若真别抱它意,那她即便问了也得不到答案;三是,这等棘手的册子,既能换得富贵,也能招来杀身之祸。且这仅是半册,搁在谁手里,都会多有思量,于是,不问也罢。

陆长生离开后,阿圣从外进来,看着莫璃坦白道:“我刚刚在外都听到了。”他的听觉也比一般人灵敏。莫璃看了他一眼,然后将那本薄薄的册子搁在桌上,放在他面前,轻声问了一句:“你说,我会不会哪一天,也忽然就意外身亡了?”阿圣皱了皱眉,走近两步:“为何这么说!”莫璃抬眼,却见他根本没看眼前的册子一眼,只是定定的看着她,那眼神里明明白白透露着关心二字。好一会莫璃才垂下眼,将手轻轻覆在那半本册子上,开口道:“阿圣,你知道这册子代表什么吗?”阿圣这才垂下眼,往桌上瞟了瞟,随口道:“人人相争的肉骨头。”他早就说过,很多事他不像她想得那么多,但一样能看得明白。只是他说完这话后,目光就停留在那只羊脂白玉般的手上,那眼神倒真有几分像是在盯住肉骨头一般。

莫璃不由一笑,人人相争的肉骨头,还真是,他一语就道出真意,简单又明了。“祖父因这意外身亡,我爹的死多半也跟这离不开关系,如今这又到了我手里。”莫璃说着就拿起那册子,轻轻翻了翻,“可我眼下却连对方到底是谁都不知道。”“既然如此,你将它烧了不就得了,四老太爷不也表示过,后代的平安比继承他的遗愿更加重要。”莫璃一怔,随后摇头:“这不是普通的肉骨头啊,这是令天下商人眼红发疯的肉骨头,是金钱名利的聚宝盆,以倾世为名的丝绸,独占鳌头的手艺,足以令天下勋贵趋之若鹜了。”只是说到这,莫璃又是一叹,“祖父心胸当真豁达,可惜我未有幸在他老人家膝下尽过孝。”“姑娘舍不得?”

莫璃沉默一会,然后一边将那半本册子包上,一边道:“这是祖父留给子孙后辈的财富,亦是他未完的遗愿,更是我莫家一次次惨遭横祸的根源,我既窥视了一角,却不去拨开这背后的迷雾,那这家我还怎么当下去。更何况…如今我已经走到这一步,很多事情怕是由不得我想不想了。”莫璃包好那半本册子后,沉吟一会,心里跟着就连问出几句:韩四道如今知道这事吗?知道多少?当年他算计她的时候,除了要将她当做可以跨进莫氏产业中心的跳板外,是不是也在打着这本册子的主意?而曾经害死她祖父的那些人,跟他有关系吗?有交易吗?是否也是暗中帮他一步一步蚕食掉莫氏产业的助力?越想,越发觉她所不知道的事情越多。还有三年,她就能收回桑园了…

她又沉默下去,阿圣也不多问,只是站在那看着她,眼神平静,一言不发。“你去忙吧,我回后院一下。”莫璃自己琢磨了一会,回过神,便对他一笑,然后站起身。不知奶奶知不知道这事,当年祖父培育出天蚕之事,难道就不曾对奶奶说过一句吗?阿圣跟在她身边,安静地随她一块往外走。只是莫璃才刚走回自己的房间,红豆就进来道:“姑娘,韩管事过来了,说是想见姑娘。”莫璃一怔:“有说是什么事吗?”红豆道:“只说是有关买卖的事,要见了姑娘才细谈。”“就他一人过来的?”红豆点头,莫璃沉吟一会,又问:“那他现在在店里等着,还是已经请进来了?”红豆摇头:“来宝本是要请韩管事进来的,好像以前韩管事若有什么事找老爷,老爷都是将韩管事请到前厅那坐下谈。但是刚刚阿圣却拦住了,说贾掌柜不在,所以还是先跟姑娘说一声,姑娘若点头了,就再将人请进去不迟。”“请他进前厅等着,我一会就过去。”

红豆应声出去后,莫璃蹙着眉头想了一会,陆长生才刚走,她也才刚知道这背后还藏着这么多事,甚至还未理清思绪呢,韩四道后脚就找上门来了,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刚刚陆长生喝的茶杯还搁在茶几上未来得及收走,韩四道随阿圣进来坐下后,就往那几上看了一眼,然后笑着问了一句:“刚刚已经有客人来过了?”阿圣很自然地将那杯茶收起:“是我刚刚跟姑娘说话时喝的。”韩四道打量了阿圣一眼,想了想,没再说什么。阿圣让他先坐一会,然后就将那杯冷茶拿了出去,不多会,红豆就送进一杯热茶。韩四道接过道了谢,然后一边拨着茶盖,一边随口道了一句:“你们莫姑娘待下人真亲和,连平日里跟下人说个话,都能让下人坐下喝茶。”此时阿圣正好去而复返,才走到厅门口就已清楚地听到韩四道这句试探的话。

第106章 引诱

自那次在偷听到韩四道和薛琳的对话后,红豆对韩四道那可是真的鄙视呀,于是一听这话,她想也不想就道:“那是当然,一杯茶算什么,我家姑娘平日里吃的穿的都很关心我们这些下人,从来不会吝啬一丁点。可不像外头有些人,天天白吃白喝人家的不算,还满肚子见不得人的坏主意,没得让人瞧不起的!”韩四道一怔,红豆说完后,似也发觉自己话多了,便讪讪一笑:“总归在我眼里,那是少有人家的姑娘能比得上我家姑娘的。”韩四道盖上茶盖点头:“莫璃姑娘确实是个百里挑一的。”那也轮不到你!红豆心里腹诽了一句,嘴上却笑道:“那韩管事您先坐着。”

红豆退出后,就瞧着阿圣站在门口,她便马上给阿圣打了个眼色,将他叫到一边低声道:“我跟你说,里头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会姑娘过来了,你跟进去看紧点。我院里头的活不少,挪不开身,姑娘今儿的衣服我还没洗呢,太太那边也有一些衣物要我一块熨的,你帮我好好看着里头,晚上我让顾大娘做炖肉。”阿圣瞅了她一眼,然后有些自我检讨般地道了一句:“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傻的。”红豆愣了愣,随即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阿圣马上自动失忆,并一脸无辜地道:“炖肉的时候,你记得让顾大娘少放些香料,姑娘以前每次做这些,那肉味可都比香料味足。”“哼,今晚有肉也没你的份了!”红豆白了他一眼,就转身继续念念叨叨,“正好姑娘好长时间不沾荤了,我将你的份都给姑娘拿去,就是喝口肉汤也行,好歹也能补补,再这么下去怎么行,天天这般劳神费心的…”很长时间不沾荤了。阿圣听到这话后,就微皱了皱眉,食物是上天的馈赠,想要活下去,哪能不好好吃东西的。这里的一些规矩礼节,还真是与生命的本质相违。在他眼里,除非是大雪压山,天灾连连,食物匮乏,不得已所以才省吃…这般想着,正好莫璃从内院那出来,他一抬眼便看到那依旧是一身素服的身影。明显是比前段时间清减了许多,有时看她拿起茶盏或是握笔落字时,那手腕,纤细得让他感觉只要一掰就能折了似的。

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韩四道便从座上站起,往门口那看去。帘子被掀起后,他先是看到阿圣的身影,随后才瞧着莫璃从一侧走来,微垂着脸迈过门槛。深秋的日头很模糊,特别是今日天还有些阴,室内的光线略显昏暗,因此这些褪了色的桌椅此时看着更显黯淡。而当一袭素装的莫璃从外进来的那一瞬,却似忽的带进一片白光,屋内的一切犹如添上了一抹生机,韩四道只觉眼睛一亮。其实莫璃身上的穿着极简单,草白琵琶袖夹袄配玉白绫裙,衣缘和袖口处只缀了最单调的竹叶纹,乌发上也只斜插一支龙眼大小,成色一般的东珠簪子。不戴配饰,不抹脂粉,褪尽铅华,分明比那九秋之菊还要淡上三分,偏却越发让人移不开眼。

“店里的事务杂多,让韩管事久等了。”莫璃进来后,就对韩四道点了点头,目光特意跟韩四道对上,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莫璃说不清这命运到底是公还是不公,十年夫妻让她看清了此人,也了解了他的某些手段,甚至提前预知很多事情,但却也因此在她心底留下深而恐怖的刻痕。每个午夜梦回,每次看到这张曾经相对十年的最熟悉的陌生人,都会让她想起自己临死前的那一幕。薛琳得意的笑,喊不出声的嗓子,灌入鼻口的冰寒彻骨的湖水,惊恐无助的心,还有那如血液倒流般的愤恨及不甘,都会让她两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是在下来得贸然。”韩四道忙笑了一句,随后又道,“不过韩某今日过来,却是跟莫姑娘谈一笔买卖来的。”莫璃又看了他一眼,然后才在他对面坐下:“买卖?”韩四道跟着坐下后,点了点头,又看了阿圣一眼,然后才温和地开口:“莫姑娘店里不是正忙着吗?店里的伙计不过去照看着?如今莫姑娘既管着这么大的一家店铺,身边也该添位略懂文墨的丫鬟才是,如果莫姑娘没有好的人选,我倒是可以给莫姑娘介绍一位不错的,是莫宝少爷的远房表亲…”莫璃抬手止住他的话:“韩管事费心了,我这目前不缺人。”韩四道一笑,便收了话,莫璃又转头对阿圣道:“你帮我将里面那些碎料规整规整,将今年新出的料子挑出来,还有我案上的那些旧书,都搁回架上。”

阿圣应声后瞥了韩四道一眼,然后才转身穿过往厅一侧走去。这前厅是由一个开出月洞门的多宝阁隔出两个半封闭式的空间,里面才是莫璃看账的地方,外面则是会客之所。且这前厅里桌椅屏风多宝阁等物的摆饰,一开始就是由莫四奇亲自规整,角度设的极巧妙,由里面可以清楚的看到外面的景象,而外面的人想看清里面有没有人,在做什么,却是不大容易。“难得韩管事能看得上我这小店,只是不知韩管事所说的买卖具体是指什么?”阿圣进去后,莫璃才又将目光落到韩四道身上,只是神色却是淡淡,看着似不怎么感兴趣。韩四道从多宝阁那收回目光,看着莫璃道:“是前两天我接了一笔买卖,却没想前段时间库房那边的伙计弄错了一笔帐,客人指定的一种匹料库房内竟是短缺的。之前我原是打算去王大户那看看的,只是昨日过来莫姑娘这后,正好瞧着姑娘店内有那等花样的缎子,所以今日便直接找上姑娘这来。当然,因是救急,又是销量比较不错的缎子,所以价格方面,客人那边给多少我便付给姑娘多少。”

一个十年来从不会记错每个月进出货量的生意人,甚至就是在酒桌上问他,他都能随口道出每样匹料的进价,出价以及差价来。这样的人,会连自己管辖的库房有没有货都不清楚!?还特意提了王大户,但是最后却又绕到她这边来,是故意找个看似很合理,但实际上是极容易戳破借口来关照她的生意吗,为了什么?他已经娶妻,她亦放出招婿之言,可他却还在想方设法地要接近她。先是示意薛琳让薛财进店来当伙计,不成之后,他宁愿舍利,也要跟她套近乎!

她早不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再没有怀春的情怀,一个男人如此想方设法的要接近她,只会让她心里越发谨慎。莫璃沉吟一会才道:“不知韩管事要的是那种丝缎?所要的量几何?”“是那绿底的杏林春燕闪光缎,要量是八十匹,不知莫姑娘库里的存货够不够?”八十匹的绿底杏林春燕闪光缎,听到这个数字后,莫璃心里更加断定了刚刚的想法。这就是韩四道,在明着照顾她买卖的同时,也在暗示她,他其实是清楚她那店里的那些匹料都是怎么来的,但他却不点破,反而还要一旁关照。这样的事情,一点一滴地集到以后,他再若无其事地点出来,她若真是没有曾经那十年,必会感动万分。绿底杏林春燕闪光缎,她从王大户那里就要了八十五匹,昨日卖出两匹,他今日说的这个量,真是恰到好处。

莫璃忽的一笑:“真是巧了,我这里正好就有这个量。”“那感情好,莫姑娘这可算是帮了我的大忙。”韩四道面上马上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然后就给了一个非常合理的单价。莫璃想了想,便叹一声:“当年我爹也是多得韩管事这般的关照,却没想最后竟会出那样的意外。”韩四道也跟着一叹,满脸惋惜:“莫姑娘客气了,说来莫掌柜也算是我的长辈,谈不上什么关照,我也是没想莫掌柜那样温厚的人会出现这样意外。不过如今莫姑娘能继承父业,莫掌柜九泉之下必觉欣慰,我心里也是感慨万分啊。”莫璃淡淡一笑,韩四道接着道:“只是莫姑娘跟宗族那边的赌约实在太大,我就是有心想多关照一下,一时也是无能为力。幸得昨日在云裳阁看到这绿底的杏林春燕的闪光缎后,今日便直接过来了,如此也算是尽我微薄之力。”终于提到桑园之事了,他目的真的是这个吗?莫璃思忖了一会才佯装黯然地道:“我年轻不知外头的深浅,又为父亲之事感到委屈和难过,所以贸然跟宗族立下那等赌约,如今心里确实感觉压力颇大,再加上之前我又在桑园那跟五堂叔闹了一次不愉快。我知道,如今族里早就将我说得极不堪了,只是我眼下骑虎难下,再没回头路可走了。”

第107章 傲骨

韩四道理解地点了点头,接着就满眼关切地道了一句:“其实当初莫姑娘放出招婿之言后,莫掌柜留下的那片桑园,莫氏宗族自是不能强收回去。往后姑娘如莫掌柜当年一般,继续收租,莫大老爷那边也道不出什么,如此姑娘不也得轻松一些。”莫璃看了韩四道一眼,只见对方面上尽是诚恳之色,丝毫没有要打探的意思。她便轻轻一叹,面上更是黯然:“当时实在是事出突然,且我爹才入土没几天,大堂伯等人就上门说要收回桑园,为人子女者,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只是如今慢慢一想,的确是我太好强了,倒将自己逼入两难的境地”

莫璃说这些话时,韩四道那看似关切的目光背后,一直就小心藏着几分审视。故当他听完莫璃这几句话后,略思忖了一会,才试探地开口:“如此说来,莫姑娘其实并非真有要收回桑园亲自打理的打算?”果真,他一步一步问到正题上了,莫璃即垂下眼,露出几分无奈:“韩管事又不是不清楚,我连接手父亲留下的云裳阁,都不得不另外请位掌柜帮忙打理。桑园那边,说实在的,我之前一直是在闺中,如今虽是出来了,但却连桑叶长什么样都道不出个一二来,拿什么本事去打理。当初说来也不过是为着挣一口气,至少能让我爹在九泉之下得以含目。”

韩四道又沉默了一会,并趁着莫璃垂眸的片刻,仔细打量了莫璃几眼,然后才开口提了个建议:“既是这般为难,那莫姑娘何不寻个机会,跟宗族里好好说说,将这赌约之事取消了?”莫璃抬起眼,摇了摇头:“此事哪能这般儿戏,若这样的话,别人岂不是更当我是软弱可欺的。”韩四道心头一动,即看着莫璃追问:“难道莫姑娘心里早有了对应的法子?”“如果三年后我真能拿出五万两银钱,到时就再给桑园找个有经验的管事帮忙打理。”莫璃迟疑了一会就有些无奈地微微一笑,然后不经意般地抛出一个诱饵,“不过此事我估计是将大堂伯得罪到底了,所以这寻人打理桑园之事,我想麻烦韩管事以后帮我多多留意。”

他若只是单纯垂涎那片桑园的利润,便会继续劝她跟莫大老爷解了此次的赌约,或者建议她将此约让给莫三老爷,由莫三老爷代她出面解决此约之事,从而让他顺势插手进来。但他若是暗藏别意,或是怀疑什么的话,那他必会接受她的请托,从而避开莫三老爷。这便是他以前曾说的,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才动。他既要暗中试探,那她便借机试探回去。

果真,韩四道一听莫璃这话,先是假意沉吟了一会,然后就顺势点头道:“姑娘即有此志,那韩某自是没有不帮之理。”莫璃暗握了握手心,面上却是感激道:“我店里的买卖才得韩管事如此关照,却又跟着得寸进尺麻烦韩管事这些鸡毛蒜皮之事,真是过意不去。”韩四道忙张口:“莫姑娘太客气了,当日我也曾得莫掌柜多方关照,而且这些事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莫姑娘实不必放在心上。”莫璃微微一笑,然后就站起身:“那现在就请韩管事去看一看料子,待一会贾掌柜回来后,我交待他一声,然后就直接给您送过去。”她说着就往里叫了阿圣一声,待阿圣应声出来后,她便问一句:“如今库房那有谁在?”

得知顾敬在,但库房里有些料子还需重新规整,所以如今那里正忙着。“既然如此就算了,我是信得过莫姑娘的,今日傍晚前将匹料送到同兴街的绸缎庄那便行。”韩四道说着便让莫璃写张买卖文书,然后直接掏出定金。亲自将韩四道送出去店铺后,莫璃又去库房那看了一会,然后才重新回到前厅坐下。阿圣跟着进来,迟疑了一会,才道一句:“那位韩管事,面上看着诚恳,但却不像是个磊落之人,姑娘该多留些心。”

莫璃看了阿圣一眼:“你怎么知道?”

阿圣垂下眼想了想,便道:“他是个聪明的人,眼里藏着欲望和阴狠,却独独少了傲骨。”

莫璃一怔:“你怎么看出来的?”他才见过韩四道几面,怎么就一下子看出那个男人的本质来?这份观察力不得不让她感到惊诧。“就那么看出来了。”阿圣一脸理所当然地道。他尊重每个对手,从来不会轻视任何人,感受到威胁时,会仔细观察对方以达到知己知彼,为以后一击而中做好充分的准备,这早已成为他的一种本能。他不会为了嗟来之食而不顾尊严的向别人摇头晃尾,他觉得一个男人可以没有傲气,但不能没有傲骨。而韩四道在他眼里,便是一个只有虚假的傲气,却偏偏就是没有傲骨的男人。

这种人,在他的认知里,最为危险,亦是他最为反感的人种之一。

莫璃愣了一会,却瞧着阿圣还是那么看着她,眼神清澈,表情坦荡。“你——”莫璃张了张口,随后又摇了摇头,略一笑,“你放心,我心里明白。”“桑园管事的人选,为何要让他帮忙留意?”阿圣说着就上前一步,看着莫璃接着道,“难不成姑娘是在试探他什么?”莫璃又是一怔,抬眼看了阿圣好一会,才慢慢开口:“你这么觉得的?”“嗯,你将桑园看得那么重,定不会在这等事上轻易拜托别人。”阿圣想了想,就将那句“你骨子里比任何人都傲”的话给吞了回去。

“是么,我表现得那么明显么?”莫璃皱了皱眉,“如此说来,那韩管事是不是也这么觉得?”“他跟你又没怎么接触过,多半不会这么了解。”他这段时间跟她走得很近,又习惯性地随时注意她,且少有人能似他这般专注,因此他对她的了解自然就多一些。莫璃皱着眉头想了一会,随后便是一叹,这天下哪有十全十美之事,既然想要探寻答案,想要引蛇出洞,就必须得冒险。片刻后,莫璃便交待道:“今天陆长生将我祖父的笔记送还之事,你别跟任何人透露”

阿圣点头,莫璃暂时没什么事了,便让他先忙去,她则重新回东厢,拿出那半本残册,先自己翻看了一会,然后便起身往莫老太太那过去。然而跟莫老太太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后,莫璃才发现,莫老太太除了知道莫四奇以前身边确实是有一位名叫叶茂的管事外,余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其实当年莫四奇已经培育出天蚕来了;不知道莫四奇当年还留下了一本关于培育天蚕的笔记;更不知道莫四奇当年的死,很可能是有人蓄意谋杀,包括莫六斤的意外身亡。

莫璃亦不知道,她祖父当年为何要将此事瞒得这么紧,或许是想给妻子一个惊喜,也或许是出于安全的考虑,总之她如今已无从得知了。只是那半本残册就在她怀里,可当她看着莫老太太那满头花白的头发,想起自父亲过世后,奶奶就明显比以前衰老了许多,故她犹豫了数次,终还是将手慢慢放下,陪老人拉起琐碎的家常来。已经过去那么多年的事了,而她如今又无法确定什么,何必再给老人心里扎上一刀,平添恐慌。

三天后,贾黑终于打听到一些比较靠谱的消息,原来下月初十,要在周府办冬宴的海商总共有三位,但其中却是以一位名叫石大山的海商为首,此人来自定州,从父辈开始就走海商这条道,也是主要做丝绸这一行,这些年赚了数不清的银子,最为财大气粗。且这一次的冬宴,他主要目的也是想看看永州这边有没有什么特色的匹料,他打算大肆收购,同时也想跟这边的官府打好关系。因此下个月的冬宴,那石大山才选在周府里设宴,然后借着周大人的名头,另外请了一些官老爷。

“东家的,这可是一块足足的大肥肉啊,如今但凡是收到下月请柬的商人都卯足劲地准备呢,这要是能跟石大山搭上线,那以后还瞅什么销路。他那货可是一船一船地往外运,银子是一箱一箱地往回搬。”“咱如今是小本买卖,入不了他的眼。”莫璃面上倒没那么激动,只淡淡道了一句。贾黑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如今也不是所有永州的作坊都收到冬宴请柬的,眼下还有半个月时间,只要我这段时间多走动走动,瞧好了几家作坊,将他们上好的料子定下几匹,到那一日拿过去一现,没准这就捞到一笔了!”“你忘了我跟莫氏宗族之间的事了?”莫璃看了贾黑一眼,“如今这一行里,谁不知道你是我云裳阁的掌柜,永州那几个叫得上名的织作坊,跟莫家可都是有通气的,不然我爹之前何至于被逼到不得不南下进货。”

贾黑一怔,他倒是一时将这事给忘了,这就是为何莫璃当日会许他那么高的工钱和分红,云裳阁的掌柜不是那么好当的。“不过你这几日就只打听到这些事吗?没有顺便打听一下那几位海商的喜好?”“嘿,那怎么会忘。”贾黑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就接着道,“说来那石大山的喜好也算有几分风雅,听说这满身铜臭的商人,最是爱花,特别是山茶花!”

第108章 新品

“喜欢山茶花?”莫璃垂下眼睑想了一会,又问,“如此说来,那些专门培植冬季鲜花的花圃,这几日应当是生意盈门了。”“没错没错,东家跟我想到一块去了。”贾黑呵呵一笑,“我上午还特意跑去西市那看了一眼,嘿嘿,还真碰上几个熟人了,都是过去打听山茶花的。”私下送礼先拉拢一下关系,算是这一行一直以来的习惯了。莫璃想了想便问:“那么西市那现在有不错的名品山茶吗?”

“这个时候,花农们多是培植牡丹芍药一类的名花,山茶也有,但极少,不过即便有不错的,如今也都被人定下了,更别提这个季节还盛放的名品山茶,少说一盆就得上千两。”贾黑摇了摇头,接着道,“我上午去溜达了一圈,觉得这条道不适合咱这等小店,东家还是将这笔银子省着,仔细往匹料上头下工夫。就算大的织作坊暂时搭不上关系,那往小的作坊走动也是可行的,再说永州下面的郡县也还有不少农家作坊。”

“定州那边的织品向来就不比永州差,且那边的花样种类更多,很多永州商人甚至都从定州进货,名誉天下的美人缎就是出自定州姬家。”莫璃说到这,停了一会,心里略思量了一番才接着道,“如今永州这边出的丝绸要说能比得上定州的,也就几个大作坊里的出的那几种。莫氏的云锦和缭绫,冉家的轻容纱,还有徐家的妆花缎和透背缎。这些品类,没有雄厚的财力根本支撑不起来,小作坊和农家作坊里出来的东西,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东家,话可不能这么说。”贾黑抖了抖眉毛,然后就有些贼贼地笑道,“凡事都得试一试,反正咱也不亏什么,就是多辛苦几天各处跑跑,没准天上正好就掉下一个大馅饼呢。再说东家不是跟那姬公子有些交情吗,到时东家开口请姬公子帮个忙什么的,给咱介绍个倒买倒卖的活,咱那就等于是空手套白狼了。”莫璃摇头一笑,不搭理他这话,只是问了一句:“莫三老爷那边有什么动静吗?这么好的机会,他定是不会放过的。”

“哦,说到这个,我今日还打听到一个事。”贾黑忽然想起白天听人说的事,即道,“原来半年前那莫三老爷就在东市那买下了一个织作坊,约莫一个多月前,莫三老爷还从他自家作坊那挖走了数百名熟工,就是莫二老爷的织作坊里的人。这事前段时间闹得可不小,只是正好赶上东家忙着家里的白事,所以东家估计没听说。”听到这个消息,莫璃果真大吃一惊,忙问:“东市那个织作坊,原先的主人是不是姓许,就在东市铜鼓巷那附近?叫新兴织坊?”贾黑点头:“没错,原来东家早知道了?”

没错,她确实是早知道了,只不过是在上一世知道的,而且照原来的时间算的话,这应该是一年后的事才对,怎么这也提前了!?因莫三老爷和莫二老爷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所以莫三老爷在韩四道的建议下,另外收购了一个织作坊,然后将莫二老爷作坊里的老师傅一个一个挖走,同时再联合莫大老爷,最后将莫二老爷彻底整垮…只是后来,东市那新兴作坊最后却落到韩四道手里。如此说来,眼下莫二老爷作坊已是危矣。“该不会莫二老爷那的云锦师傅以及这方面的熟工,已全被新兴作坊给挖走了?”

“别说人了,听说就是那里的云锦缭绫什么的也都被搬空了,前段时间莫二老爷那里又请辞了几百人,好些人家一下子就断了口粮。啧啧,那大家大族里头的争斗可真不得了,一翻手是云,再一翻手就是雨,富贵不怕外人惦记,就恐自家人背后出刀子。眼下莫二老爷那里估计不是一个惨字可以形容了,如今同行的都等着看莫二老爷的时兴作坊什么时候关门呢。”难怪她开张那日,莫家的几位老爷子都没过来,她之前明明还特意派人去莫二老爷那请过的。这几日也不见那边来消息,她因自个店铺的事,并没多留心,却不想竟是出了这等事,还闹得这么大了!

莫璃微蹙起眉头道:“如此说来,周府的冬宴,莫二老爷势必会拼死挣一挣了。”贾黑点了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这是自然,不过那时兴作坊的蚕丝向来是由自家桑园提供的,如今莫三老爷和莫大老爷走到一块了,所以莫二老爷以后这蚕丝的来源怕是有些头疼了。而且他那的好货,前段时间都让自家兄弟给搬空了,所以这次冬宴对他虽是个翻身的机会,但也架不住缸里没米。”出了这等事,对她倒是个提前送到眼前的机会。莫璃站起身,如果东庄那片桑园回到她手里,那么莫二老爷的时兴作坊便能跟她一拍即合了…只是前提是时兴作坊必须撑下去才行。

“我去那看看,或许此事咱可以跟莫二老爷合作。”莫璃沉吟一会,就往外走去。贾黑一愣,莫璃又回身道,“你这几日帮我多打听打听新兴作坊那边的动静,这一事,莫三老爷身边的韩管事定有份的。”

半个多时辰后,阿圣驾的那辆青蓬马车便在时兴作坊门口停下了,莫璃扶着红豆的手下车后,往周围一看,果真发觉这附近不仅比印象中冷清了不少,就连空气里都多了几分惨淡。正好今日莫二老爷在作坊里,半刻钟后,莫璃便被领到库房旁边的一个小厅内。只是这小厅里库房很近,莫璃坐在里头,都能听到库房那边传来莫二老爷洪亮的嗓门,似跟谁在吵架一般。她便问了那领她进来的伙计一句:“二堂叔是跟谁发火呢?可是我今日来得不是时候?”

“不是,今日是一位客人上门谈买卖的,只是原本说好的价,如今又要继续压。”那伙计说着就往外看了一眼,然后又道,“刚刚是二老爷让小的将姑娘带到这的,姑娘先坐一坐,二老爷一会就过来了。”然后莫璃在小厅内等了一会后,莫二老爷不仅没过来,且那边的声音反越来越大了,简直是火药味十足。她迟疑了一会,便站起身往外出去,此时外面没人,她便又往库房那走过去几步,于是那声音听得越发清楚了。

“三个月前,低于十七两老子都不卖,如今老子自亏银子每匹给你降下二两银子,前两天你还满口应下,今天你又来跟老子扯那些七七八八——”

“老莫,你这人怎么就这么倔,如今除了我,还有谁会关照你这些货。”

“老子就是让它们烂在手里,也不会便宜你这王八蛋!”

“你,你怎么这么说话,我知道你这些都是上好的丝绸,可如今这等净面丝绸销量不行了,就是潞稠外头店里的卖家也就十一二两,进货都不到九两。你这虽是新品,但差别不多,而且又是别人丢下的,我出十三两真的是照顾你了,若非有以前的交情,我…”

“滚!”莫二老爷忽的一声大吼,连站在外头的莫璃都觉得胸口猛地一跳,一旁的红豆也是被惊了一下,然后惴惴地看着莫璃道:“姑娘,二老爷今日心情似乎不大好呢,姑娘要不要改天再过来。”

莫璃没注意红豆说什么,只是被刚刚“新品”那两字给吸引住了。片刻后,她便见库房那走出一位穿着赭石绸袍,一脸怒色的中年男人,且他一边出来,还一边回头道:“你就让这批料子烂在这里吧,我看除了我,还谁会…”只是他话还没说完,莫二老爷就轮着拳头从库房里冲出来,那人吓一跳,丢下一句“疯子”,然后就赶紧加快脚步走了。

“混账东西!”莫二老爷睁着铜铃眼,大马金刀地站在那骂了一句,然后又吼了往这看过来的几名伙计几句。

“二堂叔。”莫璃在一旁等了一会,知道莫二老爷注意到她后,她才抬步走进去。

“你是来看笑话?谈买卖?还是来趁机占便宜的?”莫二老爷气还没消,故瞧着莫璃后,即劈头盖脸地丢过来几句。且他不仅声音大,脸色也很吓人,红豆被吓得张圆了嘴巴,莫璃怔了怔,随后便是微微一笑:“原是过来看看二堂叔的,只是刚刚不巧听了几句,所以眼下对二堂叔手里的新货有些兴趣。”

莫二老爷打量了莫璃一眼,然后便负手道:“那你就进来看看。”随莫二老爷进了库房后,莫璃即瞧见里头,东侧的货架那,满满堆了十多种颜色鲜亮的丝绸,每一种都是净面纯色,光泽极好,手感更是上乘,只是…全是净面。如今无论南北,热销的丝缎,全都是需要带点花纹的,净面的丝绸,价格一般都是偏低。刚刚那人说得其实并没错,除非是由特种蚕丝织出来的,否则不可能超过十二两,而且还这么大的量,这明显是亏本的买卖,二堂叔怎么会…似看出莫璃眼里的疑惑,莫二老爷有些不忿地道了一句:“这原本别人特定的,用了最好桑蚕丝和最好的染料,结果就要交货的时候,那人却忽然得急病走了,他那蠢儿子宁愿不要定金也不想收这批货!”

第109章 交易

从茧丝到丝织品要经历两个最重要的工序,一是缫丝,二是练丝,前者的质量高低对丝绸的织造影响较大,后者的好坏对织物的风格和色染影响较大。莫璃一摸便知道这些丝绸的生产过程必是经过严格监控,时兴作坊里有最好的缫丝和练丝师父,莫大老爷桑园出的蚕茧亦是永州数一数二的好质量。这批丝绸确实是用了很多心思,特别是这丝绸的颜色,非常均匀饱和,而且极其娇艳。其实越是简单的东西,越难做到极致,净面丝绸的价格比不上花色丝绸的原因,也是因为色染问题。但这些丝绸,无论是色染还是手感,都找不出一丝瑕疵,且光泽极温和,薄厚亦是适中。莫二老爷是个痴人,他做这一行几十年了,口碑和名望出自一个痴字,但败给莫三老爷和莫大老爷,也是由于一个痴字。永州这么多丝织作坊,不是没有人做不出这等品质的丝绸,而是这等丝绸的成本太高,利润太薄。

“这等丝绸如今一共有多少种颜色?可都是用同等茧丝和一样工序出来的?”莫璃仔细看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才开口问了一句?“总共有二十种颜色,不过其中两种是带暗花的,已经有人定下了。”莫二老爷原本以为莫璃不懂丝绸的,刚刚让莫璃进来,不过是心里憋着一股气,想找个发泄口罢了。只是这一炷香时间内,他看到莫璃检查丝绸时,无论是摸,看,闻,甚至请他拿原丝及碎角料过来箭烧的这一过程,完全就是内行人的手法,他心头那股愤愤的情绪不由就平缓下去,语气也温和了许多。莫璃点头:“确实是上好的丝绸,不知二堂叔定价是多少?”听了这一句赞,莫二老爷心情又舒畅了三分,只是面上却带着几分怀疑地看着莫璃道:“你想要?”

莫璃淡淡一笑:“实话跟二堂叔说吧,这么大批的丝绸,我指定是进不起的,而且我如今也没这么大的销售渠道。但是我却可以试着给二堂叔找到买家,所以希望二堂叔给我说个价,到时这笔买卖若是谈成了,我只需赚个小小的差价就行。”莫二老爷打量了莫璃一眼,随后便道:“听说你也收到周府冬宴的请柬了?”莫青阳并非笨人,如今能吃下他这近万批匹料的商家,也就石大山他们那几位海商了。莫璃能想到,他又怎么可能想不到,今日他之所以对那位过来再次压价的商人那么不客气,就是因为他还有最后押宝的机会。

莫璃倒也不卖弄玄虚,直接就点头道:“没错,我正是觉得二堂叔的这批丝绸很有可能入得了石大山等人的眼,只是价格方面,不知二堂叔心里可有个底没?”见莫璃这般坦白,莫二老爷便也直接开口道:“我这批丝绸,原是定十七两的单价,如今嘛,低于十五两,我都不会出手。”“确实是值得这个价。”莫璃手在那丝缎上面抚了抚,然后点头,只是她顿了顿,却又道,“不过…”莫二老爷四方脸上的卧蚕眉顿时一抖:“不过什么?”莫璃转眼,轻轻一句:“不过二堂叔觉得那些海商,真的会给这个价吗?”莫二老爷哼道:“我这批丝绸的成色可是一等一的!”

“我知道,可是二堂叔也是买卖人,心里其实是清楚的,十五两的价其实已经可以买下上好的暗花缎了,那些海商心里不可能没有这笔账。”莫二老爷脸色有些不豫,莫璃接着道:“依我看,即便他们瞧得出这是一等一的好品,却最多也只能出到十三两的价,而且还不一定全都包下这近万匹的量。”十三两,跟刚刚那个混蛋给的价格一样,莫二老爷心里那股火眼见要起来了,莫璃却又道:“如果二堂叔能将此事托给我,我倒是可以给二堂叔拿到十五两的单价,但是若是我谈到高于这个价的话,那多出来的便算是我的辛苦费如何?”莫二老爷眯起眼,打量了莫璃好一会才道:“好大的口气,甭管这事能不能成,对你都没什么损失,小小年纪,倒是挺会打算盘!”

“人情往来,我还是需要准备的。”莫璃略一笑,含蓄地道了一句。莫二老爷一怔,随即想起当日在聚仙楼时,那两位出来给莫璃压阵的贵公子,面上不由露出几分沉思。他不是不认识官场上的老爷,只是如今他已没有余力去走动了,而且这等买卖之事,也不是某位官老爷随便几句话,就能帮他解决问题的。

“这样吧,我再让出两钱银子,二堂叔将这批丝绸以十五两二钱的价托给我,我帮您谈成这笔买卖。当然,最后若是低于这个价,那卖或不卖,自然是由您自己决定。”莫二老爷沉思许久,最后将价格加到十五两三钱,并加了一个条件,冬宴那日,他亦会到场,如果莫璃表现他觉得不满意,最后由他亲自开口跟石大山等人谈的话,那此约便作废,到时这个价格无论高低,都跟莫璃无关。如此条件,很可能会让她竹篮打水一场空,且说起来,真正占便宜的其实是莫二老爷。这事对莫二老爷来说,充其量不过是压在她身上的一个不甚起眼的筹码,但对她来说,却必须是全力以赴的事。

原以为这丫头会考虑很久,不料她只是垂眸片刻,随后就抬起眼,面露浅笑应下了这事,并让他马上立书为契。只是莫璃最后还是加了一个条件,如果此事真由她办成了,那么到时她想送一个人进这作坊当差,莫二老爷想了想,便应下了。如果是想偷学技艺的,他自有法子可对付,若只是想混工钱的闲人,那么就当个劳力用他也不吃亏。

从时兴作坊了各拿了一匹丝绸,跟莫二老爷告辞出来后,莫璃长吁了口气,然后回家换了身衣服,接着又让阿圣备车去谢府。“姑娘,你这个时候去谢府,是不是想跟谢老太太求个人情?”红豆跟着上车后,即有些兴奋地问了一句,在她眼里,谢家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她心底私自认为,这种事,只要谢家给个话,管他什么海商河商,还不得乖乖给个面子!莫璃摇头:“买卖之事讲的是利,谢家就算能给得起让他们动心的利,我却还没那么大的面子能求得来。”红豆一怔:“那姑娘…”莫璃随口道:“我记得谢府就有个暖花房,谢老太太亦是极喜爱山茶花。”红豆大误:“姑娘是要讨盆名花,送礼去?”

莫璃失笑:“傻丫头,你真当我面子有天大的么,如今能入得了那等富商眼的名品山茶,至少都是千两以上,我拿什么去讨,能借上几日就不错了。”“借?”红豆怔住,愈发不解了,“这借来能做什么?到时岂不是还要还回去?”“先去看看有没有我要的名品,再看看能不能借得到吧。”莫璃说着就轻轻一叹,已经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除了谢老太太的花,她还得另外找花艺师傅去,希望时间能来得及。

在谢府大门口那下了车后,莫璃还有些担心自己今日过来拜访会不会太过冒昧了,正在外头有些忐忑地等着谢府门房的人进去通报时,就瞧着一辆略显眼熟的马车也往这过来。秋末初冬之际,天略阴,云层一直在聚,怕是离下雪的日子不远了,此时过来那辆马车已挂上厚实的重锦车帘,跟车门合得非常严密,纹丝不动,瞧着是一点风都吹不进去。

“是谢府奶奶的马车吗?”马车在谢府门口停下后,红豆在莫璃身边悄悄道了一句。可她话才落,那厚实的车帘就被掀开,随后就瞧见平安从里跳了下来,跟着她们才看到那穿着粉底官靴,披着元青底子缎面出风毛斗篷的谢歌弦从车内走了下来。

“莫姑娘今日怎么有闲过来这。”谢歌弦看到莫璃后,即朝她这走过来,净白俊秀的面上露出温和的浅笑。莫璃略朝谢歌弦点了点头,也报以一笑:“我是来找谢老太太的。”

“今日天有些冷,姑娘随我进去吧,谢老太太定不会怪罪的。”谢歌弦说着又往阿圣那看一眼,接着道一句,“也请兄台随我也一块进去,正好趁莫姑娘去谢老太太那叙话,兄台可以到我那边喝杯热酒暖暖身子。”莫璃本想拒绝的,她觉得还是等谢老太太表示愿意见自己后,她再进去比较好,不然倒显得她有些忘形了。只是正好就在这会,之前进去通报的下人带了谢老太太的话出来请她进去。

“不知姑娘今日过来找我婶娘是为何事?”几人往里进去时,谢歌弦又问了一句。莫璃迟疑一会才道:“听说谢府的花房里有许些名品,所以今日便厚脸上门求借名花。”谢歌弦闻此言后即一笑:“莫姑娘今日可是为山茶花而来?”莫璃微怔,随后便道:“谢公子消息真灵通。”谢歌弦却叹一声:“莫姑娘今日怕是要失望了。”

第110章 借人

^__^大家过年好啊,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家庭和美万事如意!

那啥,俺这个过年悲催滴感冒鸟,吃了药只想蒙头睡大觉,醒来后又是各种吵闹,根本木法静下心来码字,所以干脆就放自己几天假,希望大家见谅!

迟到的新年祝福,大家别介意啊,团团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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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周玲玲就先一步上门拜访,总归也不知她到底跟谢老太太怎么说的,竟成功求走了谢府里唯一一盆红妆素裹的山茶名品。而且今日谢老太太身体还有些不适,这几天气温骤降,身上着了凉。谢老太太今日原是不打算见客的,只是她刚刚喝了药,想找个人说说话解解困劲,正好莫璃过来了,于是便让人请了进来。

听了谢歌弦这话,莫璃心情略沉,沉吟一会便问:“唯一一盆名品?”“应该是唯一一盆能送出去的名品,别的名品婶娘那是爱如命囘根了,平日里就是运哥儿也不能随便碰的。”谢歌弦垂眸看着莫璃轻轻一笑,跟着就委婉地提了个建议,“只是可惜时间太赶,若是能定在来年夏的话,我倒是可以为姑娘另求一盆山茶名品。”莫璃微怔,瞬即明白谢歌弦这是给她另指一条路,他在暗示她可以向石大山先许重礼,如此一样能为她搭上线。莫璃想了想,便微微一笑,既不接受,也不拒绝,只是轻声言谢,然后就领着红豆随谢府的下人往谢老太太那边去了。谢歌弦往另一边去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莫璃的背影,嘴角边依旧挂着温和儒雅的浅笑。阿圣亦转头,只是目光从莫璃那收回后就嗖地从谢歌弦面上扫过。秋冬的寒风从旁侧刮来,将他额前微长的刘海拂乱,露出他剑眉下那双晦暗不明的双眼,微暗的狂气在他深幽的黑眸里轻轻摇曳。

冷风将他身上的斗篷刮起的那一瞬,谢歌弦忽然感觉自己似站在被野兽盯住的荒野中,危险的气息如利剑逼近,那感觉令人毛囘骨囘悚囘然,冷汗一下子从背后渗了出来。他反射性地转头,便看到阿圣那毫不掩饰的冷漠双眼。谢歌弦一怔,面上的笑稍隐,随意心中一悟,嘴角边又浮现出一抹浅笑,还真是第一次看到这等有如此领地意识的妙人。

“早想请兄台过来一叙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不想今日竟会在这碰上,却可惜今日我这没备上好酒。”谢歌弦让平安将温好的酒拿上来,亲自给阿圣倒了一杯,然后笑着道了一句。“不用这么客气,以后你直呼我名即可。”阿圣拿起那也就两三个手指粗的酒杯,一口而尽后,就瞥了一眼谢歌弦手里那镶着珐琅的细劲双耳青瓷酒壶。这酒太温和,简直是给姑娘们喝的果酒一般,他虽不嗜酒,但只要是跟男人对饮,多是喝那烧刀子一样的烈酒。真正的烈酒,只要三杯下肚,身体里即烧起一团火,浓烈醇厚的酒香即便是北方凌冽的寒风也吹不散。

“说来,在下至今连兄台姓什么都不知道,只知大家管兄台叫阿圣。”谢歌弦说着就拿起自己那杯酒,嘴角轻扬,跟着似随口问了一句,“阿圣是本名,还是大家随口叫惯的外号?”阿圣瞥了谢歌弦一眼,停了一会才道:“我自有名字开始就叫这个,应该算得上是本名了,姓氏不过是别人给的,不说也罢。”谢歌弦一笑,跟阿圣碰了碰杯:“兄台的言辞似总与别人不一样,难道兄台一开始是没有名字的?姓氏又怎么是别人给的?”阿圣搁下酒杯,坐在榻上的身子往后一倾,双手往后一撑,然后看着谢歌弦咧嘴一笑,眼神里带着几分狂放不羁:“因我小时是被收养的,总得有个称呼跟别人分别开来才行,故而收养我的老头就给我取了个名。”谢歌弦一怔,好一会才道:“那令尊和令堂…”“死了。”阿圣垂眸,淡淡一声,然后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杯酒,再不说话。谢歌弦还想问,却看到阿圣此时的神色,只好淡淡一笑,便收了话。

半个时辰后,平安进来道了一句:“公子,莫姑娘什么的丫鬟递话来,说是莫姑娘要回去了。”阿圣一听便站起身,谢歌弦亦跟着起身,并问了平安一句:“莫姑娘是空着手从婶娘那出来的?”

“老太太屋里的两位丫鬟抬着那盆十八名士跟在莫姑娘身边,正往暖花房那边去。”平安说这话时,面上还带着几分诧异。谢老太太寿宴那日,谢歌弦的琉璃如意不慎被莫雪摔了,过后谢歌弦好容易才寻来那盆十八名士,当做迟来的寿礼给谢老太太补上。也正是因为送迟了,所以他特意让人将花开之日催迟到秋冬之时,不想竟是意外成全了莫璃。此花是山茶中极品,一株上共开十八朵花,朵朵颜色不同,红的就是全红,紫的便是全紫,不仅颜色娇艳无双,且决无半分混杂。

当日这盆花一送来就极得谢老太太的喜爱,开始时,谢老太太一天里,有半天时间是围着那盆花打转的。谢歌弦听平安之言后诧异非常,即一笑:“没想莫姑娘还有这等本事,难不成那盆十八名士真被她给搬回去?那盆花如今应该才刚出花苞,老太太正是爱得不行呢。”平安何尝不知,寻这盆花的前后,他都是亲身跟着的,更是一路随谢歌弦送到谢老太太这。秋冬之际,正是满园菊花绚灿之时。莫璃从谢老太太那出来,跟着谢老太太房里的丫鬟踏上谢府青石横铺,卵石点缀的花径往花房那去的路上,忽然瞧着两位风格迥异的男子,背衬满园金翠之色从前面缓缓行来。一位束着青灰皮袄,一位穿着锦缎夹袍;一位英姿勃发,双目有神;一位风神如玉,眉眼温和。

“莫姑娘这是从婶娘那求得这盆花了?”谢歌弦走过来后,来回看了一眼跟前的娇花美人,然后才问了一句。莫璃轻笑摇头:“我如何当得起如此贵品,不过是求借一日罢了。这是请谢老太太将此花送到暖房,让贵府花农帮忙,将最好的花期延到下月初十那日。”“只借一日?”谢歌弦不解。莫璃点头,一边请谢歌弦和阿圣陪同一块往花房去,一边道:“我不大懂这些花的品性,偏如此贵品,我又不敢有丝毫疏忽。幸好刚刚听谢老太太说,此花原是谢公子送来,所以莫璃想请谢公子下月初十的冬宴那天,能否屈尊监督莫璃半日,如此也算是替谢老太太看着此花,免得让我等俗人熏坏了它之仙气。”谢歌弦略一思量,然后就笑了:“莫姑娘好个玲珑剔透心。”她今日不仅是借到了这盆花,竟连他也给借去了,且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只是不知到了周府冬宴那日,她会如何打算。莫璃晓得自己的心思被人看透了,面上也不窘,只是跟着又道一句:“此外,我还想麻烦谢公子一事。”“我如今才知莫姑娘果真是生意人。”谢歌弦轻轻一笑,“说吧,姑娘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事?”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见对方并无丝毫恼意,故莫璃就直接开口:“听说谢公子跟百花苑的袁师傅有些交情,所以我想请谢公子帮我求个情,让袁师傅先接我个急活,价钱我可以出双倍。”

在谢歌弦的陪同下,将百花苑的袁师傅请出来后,又随谢歌弦一块送其进了谢府安顿好,并说定了时间后,莫璃再去跟谢老太太作别。到第二次从谢府出来后,天已近傍晚,风越发寒了,莫璃下台阶时不禁打了个寒噤。“前面不远处就是永州有名的御膳居,莫东家今日可否赏脸过去一块用晚膳?”上马车前,谢歌弦忽然笑着问了一句,并且特意改了称呼。莫璃微怔,迟疑了一下,便有些歉意地开口道:“谢公子今日如此尽心帮忙,按理该是我设宴请公子一番的,只是今日时候略晚了,家中祖母还盼着回去,只能先欠着公子一次,改日我定设宴好好谢答公子,还望公子莫怪。”谢歌弦摇头一笑:“莫姑娘太客气了,不过莫姑娘若真有此心,设宴倒不必,只需记得欠谢某一顿膳食,改日谢某讨回的时候,姑娘用心兑现便行。”这话说得有些奇怪,莫璃面露不解,谢歌弦却已上车,并撩开车帘最后道一句:“天越发冷了,姑娘早些回去吧,谢某就不多送了。”目送谢歌弦的马车驶出去后,莫璃才往自家马车那走去,只是将要踏上脚凳时,忽然就打了个喷嚏。阿圣即回头,红豆忙道:“姑娘可是着凉了!”莫璃掏出手绢轻捂着鼻子摇头:“没有,上车吧,天晚了。”“姑娘一会回去多吃些吧,昨儿特意给做的羹汤也就喝了两口,如今姑娘身上掉下的肉全都长到我身上来了,这可怎么好,再过些时日,老太太和太太可不得说我不会伺候姑娘了…姑娘,你好歹听我说几句呀,怎么又闭上眼了…”“我听着呢,你最近怎么光长舌头不长个子了。”莫璃无奈睁开眼叹了一句。红豆马上道:“我知道这句话,姑娘是嫌我多嘴了!”莫璃垂眸浅笑,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会说了。红豆接再厉:“姑娘,今儿…”车外,阿圣将车厢内两姑娘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不禁微皱起眉头。

第111章 秘密

入十月后,天越发阴了,即便是中午也看不到日头,从北吹来的风里尽是凌冽的冰雪味。林记夹缬店对面的一家小茶馆内,李跃儿看着坐在自己对面,已过去大半个时辰了,却依旧气定神闲的莫璃蹙着眉头道:“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前两天就让我给这家店送活儿套交情,今日又替你送一碟糖酥饼进去。”莫璃看了一眼李跃儿跟前那已空了的茶杯,便给她倒了杯茶:“别着急,虽我本意是为我自己,但此事说到底也与你有些关系。”

李跃儿心头一跳,干脆皱起那双新月似的细眉,涂了口脂的唇微启,却并未立即出声。莫璃放下描着玉兰花的白瓷胎底茶壶,垂眸抿唇一笑,然后才开口:“明天就是周府冬宴了,我的事情若是能顺利的话,小石头的事也能多一分把握。”李跃儿一怔:“你的事?”莫璃微微一叹,瞟了李跃儿一眼,有些自嘲道:“可不就是买卖上的事儿,你该有耳闻,我需要在三年内赚到五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李跃儿又蹙了蹙眉,莫璃跟自个族里立赌约的事她早就知道,而近段时间,定州的海商将在周府宴请永州各大绸缎商,她亦是听人说过,更知道莫璃想从中分一杯羹的心。只是这事却又跟对面这家小小的夹缬店有什么关系,且莫璃还特意提前几天跟她打招呼,让她又是给人送活儿又是套交情送东西的。

“你过来之前,已经有人进去那家店了。”莫璃一声低语后就抬起眼,目中露出几分淡淡的疏离,“今儿谢谢你,你若是还有事就先回去吧,小石头的事我会记在心里的,明儿定会将他领出来。”李跃儿眉头未见舒展,她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位依旧是一身素衣,眉眼神色却一日比一日凌厉的女子好一会,然后张口:“为了配合你,我已跟院里的妈妈告了好几日的病,昨天出门抓药,今日又出门抓药。”莫璃从纱窗外收回目光看向李跃儿,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眼后,见她面上的气色确实有些不好,那双妩媚的眼里也隐隐露出许些焦虑之色。只是这个女人亦是极会隐忍的主,即便是在她面前,也少有失态的时候。李跃儿如今也就十六七吧,正是最美好的年纪,只是在那等烟花之地不过三四年时间,就已经将那万种风情学到了骨子里去。

莫璃心里一叹,思忖了一会,便将能说的跟李跃儿大致道了出来。与此同时,夹缬店后院,韩四道从林大奶奶床上起来穿好衣服后,就要离去。林大奶奶即白了他一眼,并一下子将他推到椅子上嗔道:“好个没良心的,如今娶了妻后,就越发想不起我这了,今儿才占完便宜就想脚底抹油走,连喝口茶水都不肯。”“瞧你说的,我不是特意过来关照你的买卖,刚刚还卖力侍弄了你一场,还不满意的。”韩四道嗤笑一声,然后就拿起旁边的茶壶一边给自己倒上一杯茶,一边接着道,“我看看你这茶壶里是不是全装上醋了,我自进来就一直闻到一股酸溜溜的味。”“呸!”林大奶奶伸出白腻腻的兰花指在韩四道额头上点了点,然后就将刚刚送进来的,她向来爱吃的糖酥饼拿起一个往韩四道嘴里塞进去,接着恨恨道,“还说关照我,这次你将价格压得太低了,偏还要新的雕版,这一算下来,我接你这一宗活,差不多等于是白干了!”

“细水长流,再说那家新兴作坊三老爷才盘下不久,很多事情我都得跟他一一细说,这一次取得他的信任,以后才好办。别着急,有时候吃亏才是福,再说我也没让你吃亏不是。”韩四道就着茶水将那块糖酥饼吃完后,又在林大奶奶软绵绵的腰上捏了捏,然后便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去同兴街那看看,过几天我再让人过来取那批蓝夹缬,你记得让那几位师傅用点心。”

“再吃两个,你不是说中午根本没吃什么,刚刚又出了一身的汗。”林大奶奶瞟了他一眼,拍了拍那只不安分的手,然后又拿起一个糖酥饼往韩四道嘴里送去。韩四道笑着接过,只是咬了一口后,他不由皱了皱眉头,然后忽的就将那糖酥饼掰开。杯口大的酥饼被一掰为二后,即见里头流出一股粘稠的糖心,且那糖心里还加了好些一小片一小片暗红色的东西,看着像是蜜渍过的玫瑰花瓣。

“这是加了玫瑰花的糖酥饼!?”韩四道脸色微变,眉头也跟着皱起。“咦,还真是。”林大奶奶往那看了一眼,又瞧了瞧韩四道,即发现他脸色有些不对劲,便问,“怎么了?你不爱吃这个?你以前不是常在我这吃吗?”“你刚刚怎么不说!”韩四道一下子将那糖饼扔到桌上,并拧着眉头道,“我一吃这蜜渍过的玫瑰花做的东西,胃就会不舒服。”眼下他已经感觉胃里在翻腾了,故面上的神情愈发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