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奶奶一诧,只是自己好心让他吃点东西,他却这般态度,心里也有些不快,即道:“以前在我这吃过那么多次糖酥饼,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你吃不得这等东西,如今却反过来怪我,好没道理!”韩四道只觉胃里越来越不舒服,有种要呕吐的感觉,因此也故不上理她这小性子,只拧着眉头拿手放在胃那按了按,然后就往外走去。林大奶奶恨恨地咬了咬唇,心里还有些气,只是见韩四道脸色似真的不好,便又担心地扶住他的胳膊,软下口气道“要不要紧,要不就先在我这躺一会再走?你以前怎么不跟我说这事?”韩四道摇了摇,然后看了林大奶奶一眼,微蹙着眉头道:“我那边还有事,你这几日帮我多盯着那批蓝夹缬,千万别误了交货的日期。”他这毛病如今也就他娘和周玲玲知道,周玲玲还是进门后,他娘给告诉的,外头的人具不知,他也不想说。

林大奶奶不放心,收拾好身上后,亲自将韩四道送出店外。却没想韩四道下了台阶后,吃了一口外面的冷风,即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再忍不住,张口就哇地一下往旁吐了出去。林大奶奶大惊,忙叫店里的伙计出来帮忙。韩四道狠狠吐了几口后,总算能直起腰了,却一抬脸,看到的却不是林大奶奶,或是夹缬店里的伙计,而是那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

“韩管事这是怎么了?可是要紧,要不要我帮忙去请位大夫过来看看,脸色很不好呢!”莫璃移步上前,看着韩四道又是诧异,又是关切地道了一句。韩四道怔住,就要张口,却又忍住,先拿刚刚那店里的伙计给他端出来的茶水漱了漱口,然后才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只是吃坏了东西,胃里有些不舒服罢了,莫姑娘怎么在这?”“云裳阁的人手不够,我便帮忙送两匹料子,正好从这路过,刚想跟林大奶奶打声招呼呢,不料这一下车就碰上韩管事。”莫璃说着就又看了看韩四道的脸色,接着道一句,“真的不要紧?韩管事的脸色看着极不好。”韩四道摇头一笑:“多谢莫姑娘关心,不过是自小的毛病,确实无碍。”一旁的林大奶奶马上道:“要不韩管事还是进我店里休息一下,我也好些日子不曾见莫大姑娘了,正好一块叙叙旧,说来如今大家也差不多都是同行了,怎么都能说到一块去不是。”韩四道有些心动,但却还是摇了摇头:“韩某那边还有事要忙。”看着韩四道上了马车远去后,莫璃又装着一无所知的样子跟林大奶奶客气了几句,然后也借口店里的事情忙,没有进去坐一坐就告辞了。“姑娘,你怎么知道韩管事今天会过来林大奶奶这?”往自家回去的路上,红豆不解地问了一句。

“他那么精明的人,嘴上虽是说要关照林大奶奶的夹缬店,但定会亲自过来一趟看看,再说我这也是守了几日才等到的。”莫璃说着就挑开车窗帘的一角,往外看了一眼,韩四道将作坊的买卖是她让贾黑打听出来的。“这样,明儿韩管事就会在冬宴上失利么?”红豆还是不解,且想了想又问,“姑娘让李跃儿送进去的糖酥饼,他真的吃了么?姑娘该不会在里面加了什么…”“别胡思乱想,那不是能瞎做的事。”莫璃即看了红豆一眼,还要说什么,却忽的又打了个喷嚏。“唉呀,姑娘今儿都打了好几个喷嚏了,是不是真的着凉了?”一瞧莫璃这样,红豆立马将刚刚的事忘了,并往外道,“阿圣,你将车赶快些,早点回去!”莫璃将身上的披风拢了拢,然后两手交握在一块,冰冷的手指将手心里唯一的温度夺走,却令她的思绪愈加清晰。周玲玲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她既能舍下脸从谢府求走那盆红妆素裹,那定是想借着娘家的影响力来帮韩四道一把。明天,周玲玲绝对会跟韩四道一起回娘家,并在周府的地盘上,将那盆红妆素裹送到石大山面前。莫璃想着就垂下眼睑,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第112章 发烧

“姑娘…”红豆照莫璃的吩咐,将那件芦花白底领口用银线绣白玉兰的缎面立领出风毛袄儿拿出来,一边给莫璃换上,一边踌躇着道,“姑娘,你昨晚咳了好多次呢,下半夜就有些烧了,要不…要不今儿就别去了吧,有贾掌柜过去不也一样。姑娘这会子脸上都有些红了呢,今儿出去再吃冷风可怎么好,而且昨儿半夜就下起雪粒了,这会还不见停呢,老太太和太太若知道了,我…”

“这一出门就上车了,还带着暖手炉,刚刚又喝了清热汤,不碍事,你去准备吧。”莫璃打断红豆的话,且说着就拿起那支东珠簪子自己戴在发上,然后放下手,看着镜中依旧是花样年华的自己,眼神却穿过刻在心底的那十年光阴。

如果说薛琳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将嫉恨深埋在心底的人,那周玲玲就是在认定自己的归属后,毫不客气地将所有负面情绪都向对方表露出来的人。那个女人的嫉妒心和占有欲一点都不比薛琳少,特别是她如今坐上了正室之位,且她娘家又是正盛之时,而韩四道的势头还未起,这一切跟当年都有着天壤之别。莫璃从镜中收回目光,慢慢站起身,披上淡蓝底白花卉纹的缎面斗篷,缓缓系上带子。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周玲玲都跟了韩四道,是命运也好,是碰巧也罢,都足以说明那个女人对韩四道的用心良苦。莫璃系好带子后,又抬起眼往镜中看了一眼。越是对男人用心良苦,越是对男人抱着期待之心,到忽然知道很多事情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后,那反弹就会越厉害。特别是周玲玲才刚从闺中出来,还不了解商场上的某些规则,亦没有往远看的目光。更重要的是,新兴作坊如今还不是韩四道的东西,甚至还没真正归韩四道管,所以这笔买卖能不能成,在很多人眼里,对韩四道的影响并不大。

“姑娘真的没关系么?”才出二门,就又一阵风猛地刮过来,莫璃忍不住低头咳了一声,红豆忙道,“这些天就不见姑娘有一日能好好歇歇,偏这天还下起雪来了,要不姑娘今儿就在屋里歇一歇吧,姑娘要真有个万一,我,我怎么办!?”

“我不过是咳了一声而已,也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的。”莫璃皱眉忍住头越来越胀的沉重感,抬起脸说话时,面上已恢复自然,眉头亦已舒展。红豆看着莫璃微红的脸,顿了顿脚道:“姑娘哪是只咳一声,您身上还烧着呢,我,我这还是跟太太说一声去才…”

“你站住!”莫璃忽的就低喝一声,刚刚还温和的眼神一下子凌厉起来。红豆还不曾被莫璃这般呵斥过,顿时愣在那。莫璃叹了口气,垂下眼,放缓声音道:“今日之事对我很重要,这些天我也不避着你,你心里该清楚才是。三年虽不短,但也不长,云裳阁想要过好这三年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三年之后还有更多的三年。”

“可是姑娘起码要顾着自个的身体才行。”

“傻丫头,我有分寸,过了今日,我定会好好歇上几天。”莫璃说着面上又露出几分笑,“走吧,别让太太平白替我担心。”只是两人才下二门的台阶,就见阿圣从那走过来看着莫璃张口就道:“你不舒服?”

“车备好了?贾掌柜往谢公子那边去了吗?”莫璃没应他的话,一边往外走一边问。

“发烧了?”阿圣也没应她的话,一边跟在她旁边一边追着问,且说着又看了红豆一眼,红豆先是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然后就垂下眼。

“阿圣。”莫璃站住,转头看向他,“我没事。”天上飘下的雪粒,落在她斗篷帽檐的灰色风毛上,风一吹,那盐花般的雪粒又顺着抖动的风毛落了下来。有的雪粒也飘到他的皮袄上,然后从他的手背上落下去,带出微微的冰凉。宽大的帽檐下,那张容颜明显比往日多了几分病态的嫣红,特别是在这雪色的映衬下,看着更是明显。

“走吧,别误了好时机。”莫璃收回目光,转身往马车那走去。阿圣皱了皱眉,却还是依了她,没多说一句就跳上车。只是当马车赶到半路时,忽然停了下来,随后阿圣丢下一句稍等就跳下马车往路边的店铺走去。

“喂——”红豆一惊,忙撩开车窗帘,“他这是要做什么!?”莫璃也是一怔,正要往外看,却这会阿圣已经往回走了。红豆还不及出声,那车帘就被掀开,跟着一个油纸包递了进来:“路上含几粒这个,小心别着凉了。”红豆接过那油纸包后,阿圣就重新跳上马车。

“姑娘,这个是枇杷糖呢。”红豆打开油纸包后,就将那包有清热解毒功效的粗制药糖递到莫璃跟前,“亏他能想起这个,姑娘快含一个吧,好歹能压压嗓子。”莫璃诧异之后便是一笑,然后拈起一粒带着药味的糖放到嘴里,苦中带甜,温润的口感,没什么神效,不过还是稍稍缓了嗓子的不适感。就在莫璃先去谢府跟谢歌弦回合的同时,韩四道和周玲玲的马车已在周府门口停下了。因时候还早,石大山等几位海商还未过来,夫妇俩进了周府后,周玲玲自是被自家姐妹给接到后院叙话去,韩四道则留在前厅跟各个同行寒暄。

今日周府设宴,周泯自是不甘寂寞的,早早就请了好几位长春院的姑娘前来助兴。只是因今日还请了几位官老爷,所以这些姑娘到底不便一直留在前厅,于是趁着时候还早,就被后院那些女人都叫到后面为她们弹唱去了。周玲玲走到后院花厅时,正好姑娘们一曲尽,加上她过来了,故大家便先歇个空挡招呼她过来坐。周守备并非世家出身,而他后院里的女人,除了他结发妻子外,要么是乡绅出身,要么是商户出身,故这里的气氛自是没有那等世家大族的庄重,因此几杯茶酒下肚后,相互间的言语就都随意起来。一群女人,出阁的未出阁的都凑到一块,又各怀攀比之心,于是那话题无非就在吃穿上打转。只是当她们聊到半路时,周府的一位姑娘忽然指着一碟点心道:“这糖酥饼跟以前吃的不大一样呢,这是哪来的?”

“是那几位姐儿一块送来的,难得她们还有这份心。”令一位媳妇子笑着道了一句,且说着就往坐在旁边那几位着装入时的姐儿身上扫了扫。李跃儿即站出来欠了欠身:“是我孝敬各位奶奶和姑娘的,这是苏香斋那出的玫瑰糖酥饼,我昨儿买了后觉得味道极好,于是今儿一早又让人去定了两盒送过来,也算是我们几位的一片心。”其实这些点心就她一个人掏银子,不过做的人情却平均摊给大家,故坐在李跃儿身边那几位姐儿面上不由都露出亲热的笑。

“玫瑰酥糖饼?”周玲玲正跟自家姐妹炫耀自己那盆红妆素裹呢,忽一听这点心的名,即顿了一顿,然后就伸手拿起一块糖饼轻轻掰开。李跃儿往周玲玲那看了一眼,然后似的想起什么般,忙道:“啊,对了,不知奶奶和姑娘们可有谁是吃不得玫瑰花的,这酥糖饼里有蜜饯玫瑰花。”“啧啧,谁还吃不得这东西,要说吃不起还差不多!”周府的一位媳妇子即笑了起来。李跃儿却是叹一声:“不瞒奶奶,因为我昨儿就是送了一碟这等玫瑰糖酥饼做人情,不想却差点出了大事。”

“喔?”这话成功引起好些个女人的注意,即问她出了什么事。李跃儿面上露出几分惊奇地道:“我给送饼的那位奶奶,她因不知自己的客人吃不得蜜饯玫瑰花,结果令她的贵客当时当场就吐了个天昏地暗,那脸色还煞白煞白的。”一位穿戴齐整的丫鬟忽然插嘴:“还有这等事,怕是跟这饼无关吧?”令一位媳妇子也跟着问:“你亲眼见到了?”李跃儿摇头:“我也是后来听说的,因那位奶奶说那客人自己说他吃不得蜜饯玫瑰花,所以也令我吓一跳,就是不知真假。”

周玲玲看着手里的糖饼,然后笑着道一句:“什么奶奶客人的,你这姐儿的话倒让我听得糊涂了。”李跃儿笑着解释:“那原是位当家奶奶,不过是因她丈夫过世后,所以自己当了夹缬店的掌柜,平日里的买卖还不错,总有不少熟客关照她。”周玲玲接着问:“哦,是在哪的夹缬店?一个守寡的女人自己当掌柜还真不容易呢。”

“就是西街口那的林记夹缬店,开了十多年了,说来那林大奶奶如今也不过二十八九,人又生得极好,这样开门做买卖确实不大容易。”

“原来是那,我好像听说过。”周玲玲一笑,又问,“这等玫瑰糖酥饼看着味道不错,下午也有卖的吗?”

“一整天都有卖的,我昨儿就是下午往夹缬店那送去一碟,当时还热乎乎着呢。”周玲玲手里的糖酥饼忽的被捏扁了,里头的糖心一下子溢了出来。

第113章 偶遇

韩四道刚跟几位同行还有周府的几位公子寒暄上,一位小厮就进来将他请了出去。“石大山他们几个就要过来了,怎么这个时候找我?”此时周玲玲已经借口离开后院花厅,回了自个以前住过的小院,韩四道进来后,一边打量着这屋里的摆饰一边问了一句,且说着就走到那盆红妆素裹的山茶花前仔细看了看,然后又道,“这花该抬到前面去了,此事你跟岳父大人说了吗?”周玲玲根本没搭理韩四道的话,只是站在镜子前左右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然后又让丫鬟跪下将她那沾了些泥点的缎面高底云头鞋拭擦干净。韩四道看了那跪下的丫鬟一眼,又从镜子里打量了一下自个的妻子,随后便笑了笑,也不打扰她,就站在那欣赏着。

约一炷香时间后,那丫鬟才小心站起身,弯着腰道:“奶奶,干净了。”周玲玲垂下眼,稍稍伸出脚仔细看了看自己的鞋面,然后才点头:“你果真是个手脚伶俐的,难怪你家爷一直就这么疼你,将你从小叔那讨来后,还特意将你的名儿给改了。”那丫鬟身子瑟缩了一下,头垂得低低的,一句不敢言。周玲玲笑了笑:“怕什么,我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她要伺候得不好,换个人过来便是。”韩四道终于察觉出自个的妻子心里似憋着一股无名火,以为是为这丫鬟的事,于是便笑着上前道了一句。周玲玲瞟了他一眼,笑了笑,然后朝那丫鬟摆了摆手,待那丫鬟退出去后,她才慢慢回过身打量了韩四道一眼,然后勾起嘴角:“你紧张什么,我知道你想着她不是一日两日了,今儿回去,我就让你收了她,省得你整日里惦记着。” “说什么呢,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东西,有你在跟前我还能惦记着谁。”韩四道呵呵一笑,随后又打量了周玲玲一眼,跟着就赞了一句。周玲玲白了他一眼:“昨儿你吐得那么厉害,夜里还起过一次,就是之前出门时脸色瞧着也不怎么好,这会子你觉得怎样了?胃里还难受不难受?” 韩四道搂住她的腰亲昵道:“难为你还想着,其实昨晚就已经无碍了,你特意叫我过来就是为问这事?” “嗯,出门前娘还叮嘱过我一次,喏,这是刚刚让人给你泡的枣茶,今儿天又冷了,你且喝点暖暖身。”周玲玲说着就将韩四道拉到桌子边,将那蓝釉描金茶盏轻轻捧起来递给韩四道,待他接了后,才又问,“你昨儿到底在哪吃了那等蜜饯玫瑰花,昨儿我也没听说谁请了酒席。”

韩四道刚要喝,一听周玲玲这话便停下,然后抬眼问道:“什么蜜饯玫瑰花?”周玲玲细眉一挑,随后就哼了一声:“还瞒我,娘之前就跟我说过了,你一沾那东西就得吐上大半日的,昨儿我是被吓一跳,忘了问你。”“哦,就是店里一位伙计卖的糖酥饼,正好我当时有些饿,便吃了一个,哪想那糖饼里竟是加了蜜饯玫瑰。”韩四道说着就摇头一笑,喝了口热茶后,又补充一句,“果真是贪嘴不好,就一块饼,却折腾了我大半天,幸好没多吃。”周玲玲接过韩四道手里的茶盏:“店里的伙计买的?他们几个小伙子还馋那些点心。” 韩四道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人家那是给他家里的丫头买的,顺便拿了几块孝敬我而已。”周玲玲将茶盏搁到桌上后,就抬起脸,伸手帮他整了整衣领:“那些人这会应该过来了,你先去陪着,我去跟我爹说说,请他老人家一会当众将这盆花送出去,到时厅里的那些人心里就该明白你身后都站着什么人,没人敢跟你挣什么。而且石大山他们既是特意选在我周府摆宴,那定也是想要讨好拉拢我爹的。” 韩四道点头,然后低声道:“我给岳父大人准备的东西,你都备好了?周夫人可知道?”“昨儿我就送过来了,她那会正巧访亲去了,爹昨儿挺高兴的,今儿定会替你说好话,去吧。”周玲玲说着就轻轻推了韩四道一下,韩四道心里松了口气,就要亲她一口。周玲玲半推半就地受了,只是等韩四道出去后,她在屋里走了几步,又看了看那盆山茶花,再瞧了瞧刚刚韩四道喝过的那杯红枣茶,沉吟了好一会,心里还是有些存疑。

韩四道从周玲玲那出来后,穿过周府的园子往前院走去的时候,不想忽然碰到从前面往这过来的莫璃。他一怔,不由就放慢了脚步,莫璃也瞧见他,便领着红豆往这过来朝韩四道点了点头道:“原来韩管事早就过来了,我刚刚在厅里没看到韩管事,还以为你昨儿在夹缬店那一吐,身体没恢复,今儿不来了呢。” 韩四道见不远处都有丫鬟来回走动,便礼貌地颔了颔首,正色道:“有劳莫姑娘挂念,韩某已经无碍了。” 莫璃淡淡一笑:“如此便好,昨儿我忽一见韩管事吐得那般严重,着实是吓了一跳。”韩四道略一笑:“石大山等人都过来了吧,莫姑娘怎么倒从厅里出来了?”“我出来走走,一会就过去,韩管事请自便。”莫璃说着就微侧过身,红豆紧紧跟在她身边。韩四道有些留恋地打量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就从她旁边走了过去。待韩四道的脚步飘远后,莫璃才又对红豆道了一句:“刚刚那位领路的丫鬟怎么还不回来,难不成她也在这里迷路了?这园子大是大,却连个解手的地方都不好找。”红豆嘴角抽了抽,低下头一阵无语。

莫璃说着就左右看了看,然后就往一边走了几步,随即就瞧着一个丫鬟的影子从另一边一闪而过。她只专做没看到,照常走了几步,直到那个身影没入园林的山石角亭里后,她才站住脚回头,然后就看到阿圣从旁侧悄悄走了出来朝她点了点头。莫璃松了口气,即上去问:“刚刚那个丫鬟是一路跟着韩四道过来的?” 阿圣点头:“嗯,这会又原路返回去了。” 莫璃轻轻吁了口气:“我知道了,今儿亏得你,你先回厅里找贾黑和谢公子,我一会就回去。”阿圣垂下眼看着她:“你不能在外待太长时间,半刻钟后,我若还看不到你回去,就出来找你。”“你…”莫璃一怔,只是她话还没出口,阿圣就已转身走开了。“他的鼻子怎么就那么好使!”红豆嘀咕了一句,然后就看着莫璃道,“姑娘,阿圣说得没错的,这雪虽小了,但却还没停呢,就是抱着手炉也暖和不了多少的。”

莫璃无奈一叹:“我知道,马上就回去了。”她确实感觉头越来越重,只是今天这事,任何一环她都不能疏忽,否则定会前功尽弃。周玲玲如今还不是韩四道的对手,光是李跃儿一通话的药量还不够,须得她再加上一剂才能令周玲玲心底确信无疑。幸好她只在这园子里转悠了半柱香时间,就瞧着周玲玲从那找过来了。“原来是莫姑娘,咱们在谢府见过的,莫姑娘可还记得我?”周玲玲一看到莫璃,就直接往她这过来笑着道了一句。“周姐姐。”莫璃忙朝周玲玲欠了欠身,“当日周姐姐大喜日,可惜我却因带着孝,没能亲自过去给周姐姐贺喜。”“你太客气了,心意到就行,谁没个不方便的时候。”周玲玲笑了笑,然后就开门见山地问了一句,“对了,刚刚我身边的丫鬟从这路过,正巧看到你跟我相公在这遇上,似乎还听到你跟我相公说了他昨儿吐得厉害?”

莫璃点头:“没错,我昨儿给客人送匹料时,经过林大奶奶家的夹缬店,本想下去打声招呼的,不料却看到韩管事忽然在那门口吐得厉害,将我吓一大跳。”周玲玲暗咬了咬牙,面上强笑了一笑:“我说他昨儿回来脸色怎么那么差呢,对了,你在这做什么?不是该往前厅那去吗?”莫璃即不好意思的一笑:“我今早出来时多喝了些水,这一过来身上就有些不便,刚刚原是请位姐姐给领路的,只是那位姐姐半路被人叫走了,我便在原地转了转,不想就有些晕了方向。”周玲玲咯咯一笑,给莫璃指了路,然后就领着自己的丫鬟转身往回走了。“姑娘,她信了吗?”待周玲玲走远后,红豆即悄悄问了一句。莫璃回头看了一眼,淡淡一笑:“回去吧,前厅的人应该都到齐了,就差我了。”

周玲玲怒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屋里立即连着传出好几下咔嚓声。屋里的丫鬟皆吓得变了脸色,却也无一人敢阻止她这疯狂的行为。娇嫩的花瓣,青翠的枝叶,如被狂风暴雨摧残过一般,簌簌簌地全落到地上,然后被高高硬硬的鞋底毫不留情地踩成泥。最后,周玲玲将手里那把剪刀咣地一下给扔到那些残花败叶间,然后狠狠地吐了口气。

第114章 焦点

莫璃走到周府前院时,那气派恢宏的大厅内,早早设好的席位上已齐齐整整坐满了人,且皆是男子,故莫璃这一进去,即成了全场的焦点。

“那是谁家的小娘子?”厅内还不曾见过莫璃的人即问了一句。

“不知道,难不成是周府的姑娘?”不少人都有些好奇,且心里还悄悄道了一句,这小娘子模样儿生得可真俊。

“那是云裳阁的东家,你们没听说吗?那莫六斤死后,他闺女接手了他的店铺,就上月底才重新开张…”知道的人忙张口传递消息。

“莫六斤的闺女!”有人诧异,跟着就饶有兴趣地接着道,“原来他还有个这般俊俏的闺女,以前怎不曾听说过。”

“可不是,果然是女要俏就要孝,瞧那小娘子一身素衣素裙,芊芊弱弱的,真够俊的。”有人接着啧啧低语,没有人将那女子放在同是竞争者的位置上,也没有人在意她亦是一家商铺东家的身份,大家眼中看到的多是那女子过人的相貌。

“这么年轻,能撑得起店铺的买卖吗?”一阵低语后,总算有人想起莫璃今日过来的身份,却出口就是质疑。

“你是不知,这姑娘有没有做买卖的本事咱不清楚,但拉拢人的手段却是不容小觑的。”旁边的人往两边看了看,然后跟着低声道,“云裳阁开张那日,那谢府的老太太,还有天宝阁的姬公子可都送了牌匾和贺礼过去捧场,如今那两块牌匾就高高挂在云裳阁店内呢。而且那日,就连市舶司的提举大人也亲自过去贺喜了,听说那位大人也是谢家的公子。”这人说着就往厅内找了找,然后往一边示意了一下,低声道,“喏,那位大人就坐在那边呢,他旁边那位一脸傲气的就是姬公子,你们看,就连周府的人还有那几位海商都不敢怠慢这两位贵客,另外那几位官老爷倒成了他俩的陪衬。”

窃窃私语的几个人往对面那看了看,正好瞧见莫璃入了大厅后,就直接往谢歌弦那走了过去。且令人诧异的是,那位身着官服,面容俊秀的谢大人待那姑娘竟很是客气。旁边的人原本是持观望的态度,却因谢歌弦的态度不由都变得有些殷勤起来,片刻间,就有很多人上前跟莫璃打招呼。坐在对面的那几位商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里不由都暗暗道了一句:自古就有美人倾城又倾国的典故广为流传,如今仅仅是倾倒一个男人,那也不算是什么奇事了。

“东家,这位就是石大商人,刚刚我才跟石兄提起东家,没想说着东家就过来了。”莫璃还未入座,贾黑就从一旁凑过来朝莫璃挤了挤眼,然后就一脸笑着大声道了一句。此时石大山正跟韩四道和周泯交谈呢,听了这话不由都转脸往莫璃这看过来。其实贾黑刚刚不过是跟别的商人一样,过去跟石大山打了招呼,他也仅仅是多提了一下莫璃罢了,跟人家并未有什么交情。只是这小子肤黑皮厚,向来不知脸红是什么滋味,完全是个见缝就钻的主,绝不放过一丝引人注意的机会。

大家又一次将焦点放到莫璃身上,旁边的姬御风不由一笑:“莫姑娘这一进来,就频频夺走大家的注意力,果真是万绿丛中一点红。”

“姬公子说笑了。”莫璃先朝他颔首,然后才往石大山那走过去点头笑道:“多谢周公子送的请柬,久仰石老板大名,今日莫璃借了各位之光得以幸会,一会若是能在石老板身上学到点生意经,以后云裳阁便是受用无穷了。”这半是开玩笑半是恭维的话,从这二八年华的姑娘嘴里落落大方地道出,完全没有一丝闺中女子的青涩,加上她如此容貌如此笑颜,简简单单的齐腰乌发,干干净净的一袭素裙,盈盈立于这奢华浮艳的大厅内,位于满身绫罗的富商豪客中,其身姿恰如一朵出尘玉兰,其神态却似一支怒放蔷薇,让人不得不将目光放到她身上,周围旁观的人不由又一阵窃窃私语起来。

石大山刚早就瞧见那几位身份不俗的男子对这位姑娘的态度,如今又听莫璃一过来就点出她今日会前来赴宴,竟是周府的公子特意给她送的请柬。于是那话一落,石大山马上朝莫璃客气地拱了拱手:“莫东家客气了,今日才是石某借了周府和各位之光,既然都是生意人,那日后大家就相互关照。”跟在莫璃身边的贾黑心里暗道:原来东家也是位见缝就钻的主,啧啧,这一进厅,几句寒暄几个笑,就将要害都点了出来。除去姬公子和谢大人不算,就连周府的公子都被她拉到自己的阵营里了,如果石大山真抱着要拉拢官家之意的话,定不会忽略了小小的云裳阁。要知道咱这庙虽小,但却能招来真佛,想求真经的信徒绝不敢错过。一旁的韩四道看了莫璃一眼,算着周守备将带着那盆红妆素裹过来了,他的事也将谈成了,于是就故作关心地补充一句:“马上各家的丝锦绫缎就要依序呈出来了,不知莫姑娘刚刚进厅时可拿了排号。”今日之宴,其主要目的就是一次小的绫罗绸缎展销会,只是为了跟每年一次永州丝行的展销会区别开来,所以美其名曰为鉴赏会,故每家的丝锦绫缎是依次呈出,所以自然就有前后排序。

莫璃点头:“多谢韩管事提醒,云裳阁的排号已经记在周府管事那了。”

韩四道谦和一笑,自是明白莫璃这个时候想拉各方人情,于是就趁机套近乎:“不知云裳阁是排在第几,号数莫姑娘可中意?韩某是排在第三,需不需要韩某跟姑娘换一换?”如果云裳阁的匹料不起眼的话,最好是排到前面,不然越是往后,越容易被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绫罗绸缎湮没。到时就算云裳阁的料子略有几分优点,可跟别的极品锦缎一比,就完全显现不出了。

莫璃却是谦虚一笑,婉拒了韩四道的好意,并道她不敢跟各位大家比拼,今日只求能露个脸便可,不在乎什么排号。

莫璃的座位被特意安排在谢歌弦旁边,莫二老爷则被安排在对面,莫璃落座后,先对谢歌弦颔首一笑,然后才往对面那看了一眼。莫二老爷面上没什么表情,跟旁人也只是寥寥寒暄几句,大家对他亦是淡淡,不再似以往那般热络奉承了。如今同行都知晓莫二老爷被自家兄弟一步一步逼到绝路,虽有人心里略有唏嘘,但基本上都是冷眼旁观,这世上向来就是锦上添花易见,雪中送炭难得。而这大厅内,除去莫璃和莫二老爷外,另外还有几位莫姓之人,莫星亦在其中,就坐在韩四道旁边,且离莫璃并不远。自莫璃进来后,他的目光就频频往莫璃这扫来,眼神阴冷,嘴角边还不时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几次之后,阿圣往他那看了一眼,正好跟莫星的目光碰上。莫星一怔,随后心里哼了一声,才将目光移开,正好这会第一家的匹料也送上来了,且一上来就是光彩逼人的锦缎。

曾有人这么描述锦缎:雀鸟纹价重,龟甲画样新,纤华不让于齐纨,轻楚能均于鲁缟,掩新蒲之秀色,夺寒兔之秋毫。第一家商户呈出的三匹妆花缎,皆是现下时兴的花纹,表面平滑均整,颜色鲜亮富有光泽,花纹立体,这几匹妆花缎一展现就频频引起大家的赞声。商户的掌柜一脸得意地站出来解说自家这批新出的妆花缎名称,纹样,重量,以及耗时等细项,说完后才让大家上前检测鉴赏品评。此等上品锦缎,大家自是都称好的,莫璃亦上前看了一眼,随后便是一笑,略赞了两句就回了座。此缎虽好,但却无法跟定州的美人缎相比,而且姬家可不仅只有美人缎,别的锦缎亦是无以伦比的华丽精美。开屏雀,织女魂,纤云点,花冠群…这些锦缎名品全都出自姬家,随便一样拿出来都可以将这批新品比下去。

谢歌弦并未起身,姬御风更是不曾离过座,而石大山那几位海商虽是上前细看了一会,但他们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如果永州的锦缎只是此等水平,那就太令他们失望了,这样他们直接从定州进货可比这边方便多了。

第二家商户将匹料送上来的时候,莫璃往韩四道那看了一眼,便见他正招来身边的小厮交待数句,且面上隐隐露出几分焦色。周守备早该过来了,可此时却还没看到影,石大山等人也有些疑惑,但刚刚周府的一位管事过去跟他们低语的几句后,几个人便都点了点头,跟着神色亦恢复了自然。而韩四道此时的心情却完全不一样了,就算周守备身上忽然不适不打算过来了,为何周玲玲连个口信都没有传给他?除此外,那盆红妆素裹的山茶花为何不马上送来,难不成是想私下赠送?韩四道微皱起眉头,如此虽失去一次借势涨名的机会,不过倒是一样能跟石大山等人搭上关系,只是周玲玲为何还未给他送来消息?

莫璃收回目光,垂下眼,拿起自己前面的那杯茶轻轻抿了一口。谢歌弦看了莫璃一眼,眉梢眼角唇边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看似轻慢玩味却又雍容怡然的笑意。

“莫姑娘似胸有成竹。”谢歌弦有些漫不经心地看向厅中那几匹鲜艳夺目的七彩绮,声音温缓,听在耳里,让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这几日我特意没有跟袁师傅打听,就是希望莫姑娘一会能给我些惊喜,十八名士只借一日,莫姑娘到底要如何利用。”

“谢公子即便是不去打听,眼下也该猜得出一二了。”莫璃亦看着厅中那几匹七彩绮,面上带着淡而含蓄的笑,“今日我这醉翁之意不在酒,望公子莫怪。”谢歌弦嘴角轻扬,眉眼间皆是醉人的笑,站在他旁边伺候的丫鬟一时间竟看得呆住,直到被厅中的赞声惊得回过神,她顿时面飞红霞,手脚慌乱间,已不觉失了一颗春心。

“想必那位韩管事与姑娘的想法略有相同,不过姑娘似乎早有应对的法子了。”谢歌弦说着就从厅中收回目光,看向莫璃,眼中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只是这如谪仙般的男子,即便他笑得再亲和,却还是给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莫璃依旧看着厅中那五光十色的绮罗,并未对上他的目光:“我如何能跟韩管事比,更遑论应对的法子,公子太看得起我了。”

“我倒是怕将姑娘看得低了。”谢歌弦也端起自己跟前的茶水轻轻喝了一口,然后接着低声道,“刚刚姑娘原是随我一块进周府的,为何中途又往别处去?就算姑娘想看看这园中雪景,身边也只需带位丫鬟便可,怎么连阿圣也一块叫去了?”莫璃心里一怔,面上神色却是未变,只是微垂下眸子,过了一会才抬起眼看向谢歌弦。

这男子,无论何时面上都挂着一脸儒雅的浅笑,且他只要扬起嘴角,那双眼里也必会含上一抹让人感觉舒畅的笑意。无论谁看到他,都会以为这是他发自内心的愉悦,然或许是曾从地狱里走过一圈的关系,莫璃几乎是第一次,就看透了他笑容背后的那张脸。因为她跟他一样,也常这般笑,完美无缺,足以蒙蔽世人双眼,旁人无法看清那迷人的笑颜下所隐藏的真意。

沉吟片刻,莫璃才缓缓张口:“谢公子似乎特别注意阿圣,可是他有得罪过公子?”

“莫姑娘果真有一颗玲珑剔透心。”谢歌弦轻摇了摇头,见她故意转了话锋,便也就没再追问下去。而此时,厅中已轮到韩四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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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妻子

周玲玲从周守备那回来后,就歪在铺着天鹅绒毯的美人靠上,让丫鬟们给自己修指甲涂丹蔻。美人靠的左侧,朱红油漆,牡丹雕花的花梨木方案上,搁着三只描金珐琅小圆罐,一只玉瓷圆碟,数支大小不一的金花玉簪及镶着玛瑙的狼毫笔。流光溢彩的珐琅罐内装着的是上好的红脂,玉瓷圆碟内盛着的是花汁化开的丹蔻。这些皆是鲜花蒸出的上好胭脂艳粉,只用簪子挑出一点,被这屋内的热气一烘,没多会即满屋飘香。那味道,甜蜜如新婚燕尔的夫妇,只闻上一闻,就足以让人怦然心动。

周玲玲的手生得极圆润,且手指略短,所以她为了使自己十指看起来修长些,每个手指都特意留了半寸长的指甲,皆修得圆滑均整,平日里她对这些指甲的保养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丫鬟们若是替她修指甲时胆敢不小心弄坏了一点,即便是赶在她心情好的时候,也是半条命都不够赔罪的。

韩四道急匆匆的赶回院内,甩开锦帘,大步踏进屋后,看也不看那如贵妃娘娘般慵懒地靠在美人榻上的妻子,而是先往这房间内找了找。却扫了一圈后竟发现刚刚那盆山茶花不见了,他怔了怔,这才将目光落到周玲玲身上,并走近几步微皱着眉问:“那盆山茶花呢?你送到岳父那了?怎么不给我送句话过去,倒让我临时托人跟我换了号,还特意借口离席过来寻你!”

周玲玲微抬起脸瞟了韩四道一眼,就收回左手,将右手换给丫鬟,然后往自己涂了一层新丹蔻,显得油光锃亮的指甲上轻轻吹了吹,再往韩四道前面一展:“你瞧瞧,我今日涂的这个颜色好不好?”韩四道看了那只圆润细嫩的手一眼,又打量了一下周玲玲面上的神色,眉头又蹙了蹙,只是随即面上就是一笑:“好,极好,你肤色本来就白,被这丹寇一衬,更是如雪似霜一般了。”然后他又接着问,“那盆花…”

周玲玲笑了笑,就收回手轻轻搁在美人靠的扶手上,然后一边欣赏着自己的玉手,一边道:“大家也都说我肤色白,你瞧我这手跟着丹寇一配,是不是也能称得上是红妆素裹了?那些几朵花儿如今总算是值得这个名儿了。”韩四道一愣,又打量了周玲玲一眼:“你意思是?”

周玲玲低低一笑,就往案上那几只描金珐琅的小圆罐示意了一下:“这个季节鲜花不好找,我瞧着那盆花难得能配这些红脂,便让丫鬟们摘了,捣出汁来配一配,一会再蒸上一蒸,就够我这个冬季用了。”韩四道有些不敢相信地在周玲玲和那几个瓶瓶罐罐上来回看了几眼,好一会才道:“你,把那盆花都摘了!?”

周玲玲咯咯一笑:“是啊,你过来闻一闻,是不是有那等花香味在里。”

“胡闹!”韩四道即喝了一声,旁边正跪着给周玲玲修指甲的丫鬟被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指甲锉子不小心给锉到指甲面上,带出一道浅浅的划痕。那丫鬟顿时吓白了脸,手里的锉子也掉到地上,而她还来不及出声求饶,脸色就清清脆脆地挨了个耳光,半寸长的指甲在那张苍白稚嫩的脸上划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没用的东西,刚刚才赞你一句手脚伶俐,马上就忘了形,想不起这身衣裳是谁给你穿的,记不住你的脸面都是谁给你涨的!”周玲玲说着就霍地一下站起身,接着骂道,“你当我眼睛是瞎的还是脑子是空的,你当我被你伺候几天,心就会让你给蒙住!忘恩负义的东西,整日里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也不想想都是谁给你盖的炉灶,谁给你添的柴火,谁给你送的山珍海味!”

“奶奶饶了我这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那丫鬟吓得不住磕头求饶。

韩四道可不是傻子,周玲玲这话是在骂谁,他听两句心里就明白了。故此时面上的神色也极不好,只是碍于这里是周府,且前厅那还有事等着他过去,他不得压着心里的火,只沉着声道:“好端端的怎么发起火来了,刚刚不是跟你说了,既然觉得这丫鬟伺候得不好,你换一个便是,整天这般呼喝,让人听了不觉得失了体面!”“体面!?”周玲玲忽的转过脸,看着韩四道冷笑,“原来你也知道体面,我还当你向来是不知道这两个字的呢!”

“你到底闹的什么脾气?行了,先不说这个,将今日的正事办好了,咱回去再好好说说。”韩四道压住心头的火,皱着眉头看着周玲玲道了一句,然后就开口让那丫鬟出去,哪知他才开口,周玲玲立即道:“就让她跪在这,我先给她立立规矩,哼,总归以后也少不了这一趟。”韩四道沉吟一会,面上神色稍缓,随后一笑:“我说你在闹什么呢,原来是又吃起飞醋了。我又没说要收谁,是你刚刚上赶着要替我做主,我也没应呢,你自己倒是先闹起别扭来了。好了好了,咱不说这个了,你要真看她不顺眼,我将她送回三哥那里还不成。”

“那哪行,人都收进我屋里了,哪有再送回去的道理。”周玲玲斜着眼看了他一下,然后就让那丫鬟抬起脸,伸出自己那涂着丹寇的手握住那丫鬟的下巴,“你放心,我一直也想找个伴儿,这丫头我瞧着挺顺眼的,总归明年春你还要抬一位进门,我如今先给你添一位也不算什么。我呢,只要事情是明明白白的,别暗地里瞒着我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搭就什么都好说。”

韩四道又皱起眉头,周玲玲接着道:“对了,听说你跟西街口那家夹缬店的掌柜有些交情,正巧我一直想要匹蓝夹缬的料子裁件新衣,哪天你陪我过去她店里看看?”韩四道怔住,随后狐疑地看着她道:“谁跟你说我跟那家店的掌柜有交情?”

周玲玲放开那丫鬟的下巴,走到韩四道身边,在他衣领上轻轻弹了弹:“我娘家的兄弟姐妹加起来有十多二十位,而常在外头走动的兄弟也有五六位,我那些嫂子妹子啊,个个可都是能说会道的,更别论还有别的人了。”周玲玲说到这,顿了顿,然后靠近他,“相公,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韩四道面色微变,垂下眼看着自己这性子骄横的妻子,心思一转,然后就微微笑了起来:“你怎么倒中了别人挑拨离间的招了,亏得你是从这大宅内院出来的。”

周玲玲心头微怔,随即眯了眯眼,就哼出一声,然后转身坐回榻上:“总归花是没有了,花盆倒留着,就搁在院墙那,你若瞧着顺眼拿过去也行。”韩四道暗咬了咬牙,他刚就知道周玲玲不是跟他开玩笑,若非这是在周府内,又还需要她的裙带关系,他早转身出去了。周玲玲看着韩四道咯咯一笑,然后微抬起下巴挑衅地道:“对了,刚刚我去了我爹那,说你是个有骨气的人,而且那又不是你自己的作坊,所以不需要他老人家帮你说什么话,昨儿送过来的那些东西,纯是孝敬他老人家的。”

韩四道黑着脸从周玲玲那出去后,双手还紧紧握成拳,直到出了院子后,他才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沉下脸,大步往前院走去。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掌控住周玲玲了,却没想还是低估了她那骄横的性子。韩四道永远也不会知道,在光阴的另一岸,曾经有一个女人,倾尽所有的为他打理他那原本该是混乱不堪的内院。那个对他满怀感激的女人,在最适当的时机,将周玲玲骄横刁蛮的性子压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由此让他心安理得地享遍人间各色风月艳情。此时的韩四道并不知光阴的另一边所发生过的事,他只知道与他同床共枕的那个女人,以后定会令他倍觉头疼,还有今日的冬宴,他也因此失去了很大的优势。而他一步一步设下的棋路,也总是出现一次又一次的意外。

韩四道重返大厅时,厅内的气氛已经比他刚刚离开时高涨了数倍,石大山等人还真看中了两家商户的匹料,甚至当场就定了量,价格也私下商议好了。韩四道进来后,福哥忙跑到他跟前道:“爷你怎么这会才回来,下一位就是咱了,刚刚周大人也过来转了一圈呢,却才一会就走了,而且爷的那盆花儿也没见影子,小的也不敢问?只是刚刚小的悄悄打听了一圈,原来前几日,已经有好几家商户暗中给那石大山身边的管事送了礼,刚刚他们就没少帮着说好话呢!”

韩四道没理福哥的话,只往厅内扫了一眼,然后问一句:“莫姑娘的匹料呈出来了吗?”福哥低声道:“云裳阁的号正好排在爷后面,我刚刚也打听了一下,莫姑娘今儿带过来的匹料,似乎是莫二老爷作坊里的绸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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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梢的《秀色》

简介:再世为人,务实的青黛深知寻良人觅佳婿的重要性。左挑右看,暗自筹算,不想却落入他人“陷阱”。被谋去了一世姻缘,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

第116章 同母

韩四道没时间多想,只往莫璃那看了一眼,就转身交代了福哥几句,然后让福哥领了几位小厮将他今日备的丝织物捧出来。“爷不是说今日主要将这点翠金的锦缎送过去的吗,怎么倒将缭绫放到前面去了?店里如今这缭绫的量没剩多少了呢,就是那新的作坊里也没什么存货,前儿还有人想订这个,却被韩爷给推了…”跟着福哥的小厮悄悄问了一句。

“是韩爷临时这么交代的。”福哥低声道了一句,然后又叮嘱道,“别多嘴了,仔细捧好,这要弄脏了你拿什么赔!”

莫璃一直就注意着韩四道那边,当看到他送上来的丝织物,搁在主要位置的竟是缭绫时,面上不由一笑。她从莫二老爷那知道,如今莫三老爷从时兴作坊里收走的匹料,除了时兴作坊的招牌丝织物云锦和缭绫外,还有一种新出的锦缎——点翠金。云锦是官府定制上贡用的,每年都有定量,这宗活照实来说,不仅费时费力,而且还挣不上多少利,且还不能拒绝。而缭绫名声本来就不小,根本不愁销量,只是专门负责这等丝织物的师傅年纪大了,前段时间眼睛还出了毛病。且莫三老爷新兴作坊那也仅挖走几名刚刚出师的学徒,气候还不能跟老师傅比,如今怕是他将手里的这批缭绫卖出去后就该断货了。所以莫璃和莫二老爷都断定,韩四道今日定是主要推销点翠金。如果石大山等人今日真看中新兴作坊的点翠金,再加上莫二老爷自个店铺的推广,那新兴作坊的发展可就是一下子连跳几级,有了这样的铺垫,那新兴作坊最后将缭绫的招牌整个摘去就是早晚的事了。只要是韩四道设计好的棋路,她都不会任其顺利走下去。更何况若石大山等人真看中点翠金的话,那她许诺给莫二老爷的话,基本上就没有兑现的机会了。

“东家,这姓韩的拿出来的锦缎可比那第一家的好。”贾黑眼尖,看了一眼后,就在莫璃旁边悄悄道了一句。“你可见过姬家的开屏雀?”莫璃说着就看了谢歌弦旁边的姬御风一眼。贾黑点头:“两年前去定州曾在一家绸缎庄见过。”莫璃再问:“你觉得开屏雀跟点翠金比如何?”贾黑往那看了看,然后摇头:“就隔着这距离看,点翠金还是略逊几分,华丽是华丽,但太过了,反添了俗气,开屏雀的花纹和颜色就极好。”

“我若没猜错的话,这点翠金的价格应该跟开屏雀差不多,莫三老爷估计就是想推出一款跟开屏雀齐名的锦缎。”莫璃说着就又往韩四道那看了看,然后接着低声道,“不过韩管事估计心里也明白点翠金无法跟开屏雀比,所以不得不想别的法子让石大山等人相中,只是眼下那原本该放在主位的点翠金却退到次位,如此怕是事情有变了…”贾黑会意地看了莫璃一眼,然后嘿嘿一乐地拍着马屁:“东家真是料事如神。”莫璃淡淡一笑,摇了摇头,正要将目光移到大厅中央那,那边的姬御风却朝她道了一句:“莫姑娘似乎对姬家的丝织物很是了解,眼光亦看得极准。”

“姬公子过誉了,姬家的丝织物天下闻名,我既入了这一行,会知道这些并不足为怪。”

“姬某只是惊诧姑娘的眼光,以及学习这新鲜事物的速度。”姬御风打量了莫璃一眼,悠然一笑,“按说莫姑娘以前应该极少接触到这些上等的丝织物,就是入行,也不过是一两个月的时间罢了,如此短的时间,却能练出老行家一样的眼光和判断力。不过是坐在这远远看了一眼,就能断定点翠金比不上开屏雀,实在是令姬某深感佩服。”

莫璃心头微惊,姬御风刚刚一直未开口,却没想对方一开口就点出她话中疏漏之处,且那语气听着总似在试探着什么一般,以后需得多多小心此人。莫璃心里告诫了自己一句,然后垂眸一笑:“姬公子有所不知,那点翠金原本就是出自时兴作坊,如今虽是换了地方,但时兴作坊的莫二老爷对此丝织物却是极了解,我也不过是从我二堂叔那听说了一二,然后现场拿来卖弄一番,让姬公子见笑了。”姬御风审视地打量了莫璃一眼,微微一笑,便收了口。谢歌弦这才开口:“不过莫姑娘倒是料对了,石大山等人确实没看上点翠金,而是看上了缭绫。”

莫氏时兴作坊的缭绫本来就极负盛名,就连古书《释名,释采帛》上就有“绫,凌也,其纹望之如冰凌之理也”的说法。前人更是专门为这等丝织物编了一篇曲乐:缭绫缭绫和所似,不似罗绡与纨绮。应似天台山上月明前,四十五尺瀑布泉。中有文章又奇绝,地铺白烟花簇雪。织者何人衣者谁,越溪寒女汉宫姬。去年中使宣口敕,天上取样人间织。织为云外秋雁行…

“缭绫确实是极品丝织物。”大厅内啧啧赞叹声传出后,姬御风也难得赞了一句,且随后又道,“这等异彩奇文般的丝织物,看着倒是跟我姬家的美人缎如出一辙,只是如今并非独莫氏有此技艺,不然真可以跟姬家的美人缎齐名了。”莫璃的目光早就移到韩四道那边了,此时明眼人都看得出,石大山等人对此丝织物及满意,同行的人多是羡慕非常,但韩四道面上却只是挂着客气的笑,眼中并无多少欣喜之意。缭绫不过是他今日拿来压场子的,却没想先前布下的一盘好棋,竟在关键时刻让周玲玲给搅浑了。过后他要弥补此事,真不知要费多少心思,偏他还不得不先哄着周玲玲,不然以后的事情将会更加难办。

片刻后,姬御风忽然又转过脸道了一句:“既然莫姑娘是出自莫家,不知莫姑娘可有听说,姬家的美人缎和莫氏如今的缭绫,实际上是同母所生。”莫璃一怔:“同母所生?”姬御风再往那厅中看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看向莫璃:“难道莫姑娘不曾听说过倾世碧颜?”莫璃对上姬御风审视的目光,良久,轻轻一笑:“确实略有耳闻,只是知之不详,难不成姬公子的意思是,姬家的美人缎和莫氏的缭绫跟那传说中的倾世碧颜有关系?”

“同母所生里的‘母’指的自然是倾世碧颜。”姬御风微微一笑,“我还当莫姑娘也知道。”

莫璃心里着着实实的吃了一惊,美人缎跟倾世碧颜的关系她倒是听莫老太太提起过,但没想莫氏的缭绫也跟倾世碧颜有着这样的关系。不过仔细一想,此事倒也说得通,当年即便天蚕绝种,碧玉蚕丝消迹,但那等巧夺天工的织造手艺定会千方百计地传给子孙后代,不然后来莫氏如何在这锦绣绫罗从里打出名声,进而成为一方豪商。

就在莫璃吃惊的时候,新兴作坊的丝织物已功成身退,接下来该轮到云裳阁的丝织物露脸了。“东家。”贾黑在旁边提醒了莫璃一句,莫璃便朝谢歌弦和姬御风微点了点头,就起身离席。此时这冬宴上绫罗绸缎的鉴赏会已近尾声,那些极负盛名的各大商铺和各大作坊的丝织物,前面都已轮番上阵,并功成身退了。因大家都是行家,且今日前来赴宴的基本都是财力实力皆深厚的大家,故而相互之间多少有些了解。所以这新冒出来的云裳阁,说白了,在他们眼里纯就是过来凑热闹的,若非那云裳阁东家拉拢的那些关系还坐在厅里,怕是这厅内的客人都纷纷起身相互谈买卖去了。

果真,当莫璃让人将那十八种纯色净面的丝绸送出来,呈在厅中的长台上时,大家面上都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有的甚至摇了摇头,直接跟旁边的人低语:“这也太普通了,虽颜色瞧着不错,但偏偏是净面,可惜了。”另一人却道:“就是不知定价多少,若是在九两下,我倒有几分兴趣跟她谈谈。”有人摇头:“九两还是高了…”一边的莫二老爷忽的哼了一声,却什么也不说,只仔细打量着这厅内的各个行家,心里盘算着到底谁有意,一会他再亲自找人谈去。他对莫璃基本是不抱希望的,说白了,他今日就是为在这露个脸。

“净面丝绸。”石大山倒是略有诧异,“不过这么多纯色摆在一起看着倒也有几分吸引人,不知价几何?”莫璃不答反问:“石老板觉得这些纯色丝绸的色染如何?”石大山点头:“极好,不让定州的纯色潞稠,只是如今净面丝绸的价格普遍偏低,就算这批丝绸的色染较之别的要好,价格也难以抬得起来。”莫璃淡淡一笑,道了一句:“三年前,永州有一种名为纻绸的匹料,其价格还只是如今的一半而已。”“那是因为那等纻绸后来有了个探花郎的好名。”石大山想了想,就指出其因,只是话一出口,他即跟着问,“不知莫东家这批丝绸取的是什么名?”

莫璃只是一笑,道了一句:“请石老板先入座,我还有一物要呈上。”她说完,就往红豆那看了一眼。

第117章 巧舌

红豆转出去片刻后,门厅那的紫檀雕花嵌螺钿四季围屏后就闪过女子飘逸的裙摆,精美的高底绣花鞋。大家的目光皆往那移过去的时候,就瞧着两个穿着白绫袄儿的丫鬟抬着一方黑漆花梨木台案从屏风后面缓缓走出。席中之客皆一怔,随即厅内响起窃窃私语之声。

只见那抬出来的竟是一盆同株异色的茶花,全是怒放之姿,且红的全红,紫的全紫,至纯至本,同根所生,却朵朵傲然,绝无一丝混杂。石大山才刚刚落座,一见此花,眼中一下子露出震惊狂热之色,不由从座上倾身而起。

莫璃移步过去,示意那两丫鬟将花搁到放着丝织物的长台上,然后站在那盆花旁看了石大山一眼,然后抚摸着那批纯色丝绸道:“此花为山茶极品‘十八名士’,云裳阁这批新品丝绸的灵感即是来自此花,同丝所织,同源所出,其色各异,其色至纯,所以这批丝绸名为‘十八名士’”厅中私语声慢慢变为微微的杂声,只是那声音里多是有人摇头失笑,有人嗤之以鼻。

“不过成色稍稍好点的丝绸罢了,也敢取这等名。”

“那也只是个虚名罢了,没实用。”

“女子到底目光短浅,太过想当然…”

“当年那探花郎的纻绸之所以水涨船高,是因为那家商户的长子跟知府大人有师徒之名,且此子在其恩师办寿之日将自家纻稠当做贺礼送至相府。听说当时知府大人曾在宴中指着那几匹花纹华丽的纻绸笑言探花郎三字,哪想后来那位学子果真高中探花榜,所以那家商户干脆就将那等纻绸改名探花郎,故而那等丝绸才得以扬名。”

莫璃未搭理那些声音,只是微微让开身,让大家看得更方便些。十八朵纯色茶花以怒放之姿立于十八匹纯色丝绸当中,只见红花对红绸,紫花的衬紫绸,每一朵花,每一种颜色,都有与之对应的丝绸。此景初见本无奇,但数眼之后,确实给人一种相互辉映之感。如此,即便大家对这匹新品丝绸的评价比刚刚高了些,但仅此还不够,还远远未达到让人印象深刻,让人心动,让人看好,让人想要收购的地步。而且此时石大山的眼睛已完全被那盆山茶花给吸引过去了,那批纯色丝绸反而整个淡出他的视野。

莫璃瞧着石大山那爱花如痴的模样,就示意刚刚那两位丫鬟上前,将这盆茶花台到石大山跟前去,然后笑道:“知道石老板甚爱茶花,冬日难得有此盛放名品茶花,石老板可以慢慢欣赏。”她并未说送花之言,但在座的各位几乎全都这么认为,于是厅中又响起新一轮窃窃私语。

有人惊诧莫璃竟舍得这般大的手笔,不过是一批普通的丝绸罢了,即便谈成买卖,能赚的银子也不定能补得上这个窟窿。只是转而一想,小小的云裳阁以后若能因此攀上这么一株大树,这几千两的银子倒也值得;有人则好奇莫璃到底哪寻得这样一盆正盛放的名品,若是夏日倒也不奇怪,但眼下正是飘雪的冬季;亦有人心里泛酸,不齿这姑娘竟当众送礼献媚,脸皮可比他们这些老家伙厚上数倍了…

“果真是极品!”十八名士被抬到石大山跟前后,石大山即摸着自个唇上的八字美须点头赞叹。莫璃笑了笑,就转头对红豆道:“将另一盆十八名士送上来。”这话一出,厅中微起哗然,连石大山也从那花中抬起眼,面露诧异地往莫璃这看来。

还有一盆十八名士!

很快,那两出去的丫鬟又从门厅那斑斓华丽的屏风后面抬出一盆同株异色的山茶花,出来的那一瞬,厅中所有人就开始盯着那盆花在心里暗数了起来,果真是十八朵,十八色,一样怒放,一样纯色,一样没有丝毫混杂!石大山有些愣住,这样的冬日,能得一盆这样的极品茶花本是难得,如今竟有两盆!如双生子般的两盆极品茶花就摆在眼前,莫说是他了,就是别的大商人心里也是着着实实被惊住了。

第二盆十八名士被摆在那十八匹丝绸当中后,红豆就捧着一个盖着锦帕的填漆托盘走到莫璃跟前,莫璃掀开锦帕,将那把打磨得锃亮的剪刀拿在手中。

“怎么是剪刀?”

“她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是要当众裁衣?”

莫璃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走到那盆山茶旁边,抬手,执剪,咔嚓一声,就将一支红色的茶花剪了下来,轻轻搁到那匹红绸上。厅中顿时发出一阵倒抽口气的声音,随后所有人都愣住,石大山更是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失声道:“快住手!”刚刚那一剪,简直就是剪在他心尖上一般,那血哗哗哗地就喷了出来。旁边的一位官老爷在谢歌弦的示意下,将石大山重新按回座上。

植株的枝叶被剪断后,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被屋里炭盆的热气一烘,丝丝缕缕地送到每个人鼻间,令所有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这姑娘,可真是下了血本!

石大山的出声阻止,并未令莫璃停下,且她下剪刀的动作还快了起来,并一边剪一边气定神闲地开口,温软的嗓音里带着三分笑意:“刚刚各位或许还没看明白云裳阁这批丝绸颜色的特别之处,十八名士,绝非虚名,将此花跟与它们同色的丝绸放置一处,大家就能看出些名堂来了。”

第十八声咔嚓落下后,那摆着十八匹纯色净面丝绸的长台子上,每一匹丝绸上都放着一支同色山茶花。如此一看,让人只觉那每朵花都似从那丝绸里幻化出来的一般,花与绸相互映衬,同色同源,让人分不出彼此。厅内整个静了下去,他们说不清到底是惊于这女子的魄力,还是惊于那些明明一开始看着很普通的丝绸,此一刻却真感觉越来越感觉不凡起来。

好一会,石大山才叹道:“可惜了一盆极品山茶,这十八色丝绸确实难得,只是名士之名却还是有些勉强。”此时他亦比刚刚看好那批丝绸了,但他更心疼那盆山茶花,好家伙,这小姑娘就那么咔嚓咔嚓的几下,一盆难得的名品眼睁睁的就没了!

知道还是会被刁难,莫璃将手里的剪子搁回托盘内,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口:“自古能得名士之名者,无论人或物,皆以原色为本,以本论质,以质为珍。无需花色装点,无需纹路陪衬,是以——”她说到这,又抬手将托盘内一个画卷拿过来,一边打开,一边道,“真名士,自风流。”画卷展开后,那上面就落着“真名士自风流”六个字,字体俊秀,笔划间自有风流韵味跃然纸上。

“这是市舶司提举大人赐的字。”莫璃说着就往谢歌弦那看了一眼,大家心中即恍悟,这下这批丝绸果真是要水涨船高了。谢歌弦不由失笑,自莫璃道出那六个字后,他即明白这姑娘其实从一开始就打上自己的主意,简直物尽其用到了极致。且她高明之处是,她这前后说的全是实话,但那些话道出来后,却能让所有人误会,他写的那几个字就是为这批丝绸赐名。

莫璃接着道:“因知道今日云裳阁携‘十八名士’过来参加冬宴,所以谢府的谢老太太便借了‘十八名士’与我前来陪衬,同时也让大家在品评丝绸锦缎的同时,还可赏花助兴。”这大实话一出,她将谢老太太也拉到阵营里了,谢老太太代表的是什么?是整个谢府啊,谢府代表的是什么?是王公勋贵,是所有商人都需要巴结的对象。如果说刚刚进大厅时,莫璃跟谢歌弦和姬御风等人只是热络得让人侧目的话,那么此时,所有人都不得不正视起这姑娘背后的关系网了。

石大山面上果真换上一副认真的神色,眼神隐约露出几分思索。只是过了一会,忽然有人不解地道了一句:“既然是借的花,那么莫姑娘刚刚却将一盆名品山茶给剪了,这个是不是…”“请大家上前来一看。”莫璃闻言后即跟旁边的贾黑对视了一眼,然后莞尔一笑。

她话还没落,早有人起身走过来了,石大山是第一个冲上前的,片刻后,大家又是一惊。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