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刺激母亲,那件事韩元蝶并没有计较,但这个时候,歪打正着,韩元蝶却不打算为她辩白了,让母亲把她送走,反是好事。

韩松林点点头:“也好,不过到底是你们家的旧仆,你多赏几两银子,免得岳母大人脸上不好看。”

很显然,韩松林和王慧兰都认为是李太太吩咐的,多半是要打什么主意了。

王慧兰就拉着女儿的手说:“圆圆别听人胡说,这话今后也不许说了,知道吗?”

韩元蝶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看起来自己确实毫无说服力,那不说就不说,想想别的办法才好。

王慧兰还是不放心的说:“圆圆是大姑娘了,今后要知道,底下人说什么话,是作不得数的,你不要理睬她们,要是拿着底下人的话到外头说,别人是要笑话你的。”

“哦。”韩元蝶又点点头,王慧兰见女儿还是睁着眼睛看着自己,一脸似懂非懂的样子,不由道:“怎么我瞧别人家的孩子,也不过□□岁,一脸精乖,说话也似模似样,偏我们家圆圆就只会玩儿呢?”

“那怎么一样的呢?”韩松林立刻维护女儿:“场面上会说两句话算得了什么,都是在家里教过的,我们家圆圆在外头,也人人都说她聪慧呢。她还小呢,哪里就能像大人似的。”

果真是爹爹最好了,韩元蝶扑进韩松林怀里,抱着爹爹脖子不撒手:“就是,我还小呢!”

做小孩子这么好,她才不急着长大呢。

韩松林笑对王慧兰:“你瞧,圆圆什么都听得懂!”

王慧兰笑道:“瞧你把她惯的。”

一家人笑语晏晏。

第十五章

大约春夏时节,各个圈子里的交际都很多,韩家的姑娘们回家才七八日,已经接到了好几个邀请,有姑娘邀花会诗会的,又有给整个韩家下帖子邀品茗会的,当然也有日常的寿宴喜宴之类的,韩元蝶听许夫人与自己的两个儿媳妇说:“舒家大姑奶奶也下了帖子六月十二请赏牡丹,或许该去一回。”

韩元蝶本来正坐在炕上跟妹妹韩元绣在玩草编的蟋蟀,听到这个话,就丢下手里的蟋蟀,爬起来伸头去看帖子,见王慧兰盯着她看,才把头缩了回去。

没法说话,憋的真难受,韩元蝶想。

韩家二奶奶骆氏道:“母亲与大嫂子带妹妹们去吧,我在家里看家,也好看着孩子们。”

韩元蝶插嘴:“我也要去玩。”

“没什么好玩的。”王慧兰立刻说:“你就在家和妹妹玩。”

“我要去!”韩元蝶看着王慧兰,慢吞吞的说:“让我去,我就听爹爹和娘那天说的话。”

王慧兰简直不可思议的看着女儿,前儿还说她什么都不懂,现在居然会这样隐晦的威胁起人来了!

这简直是聪明过头了吧!

王慧兰一时无言以对,反是许夫人笑了笑,说:“圆圆想去,就带她去罢了,有什么要紧的。”

“还是祖母疼我!”韩元蝶赶紧说。

不过也是真的,韩元蝶回到小时候才发现,向来淡然,甚至看起来有点严肃的祖母,其实最惯孩子,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向来都是由着她们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

二奶奶骆氏见婆母这样说了,也笑着劝道:“圆圆一向很乖,带着也不要紧的,小孩子当然喜欢到处玩的。”

王慧兰也只得应了,倒是回了自己的院子,她忍不住拧韩元蝶的脸:“去别人家,不许乱说话,不许淘气,知道吗?”

“嗯嗯嗯。”韩元蝶没口子的答应,不过到了那边,到底怎么样,那就到时候再说了。

一看她就没往心里去,王慧兰简直都被这个宝贝女儿气乐了,她把韩元蝶抱到炕上坐好,这才发觉,圆圆也不小了,抱起来沉甸甸,自己几乎抱不起了,快要长成大姑娘了,她看着女儿,犹豫了一下才说:“不管谁跟你说的,姓舒的不是好人,你都不要去理睬她。”

韩元蝶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答应下来,她知道,母亲已经误会了是外祖母家跟自己说的这个话,而正好,韩元蝶心中有对外祖一家的无限疑惑。

以前,母亲早逝,自己从来没有在母亲口中知道过母亲到底怎么看外祖家的,而且自己一直亲近外祖家,也没有疑惑过。

这一次,她疑惑了,她从一个小孩子的角度和便利,看到了许多叫她疑惑的东西,韩元蝶问母亲:“为什么?”

女儿乖乖的样子,一脸的天真无邪,这个为什么叫王慧兰实在难以回答,她既不能教导女儿不要听外祖母的话,也不能让女儿真的去让自己娘家摆布,最终她只得对韩元蝶说:“那些话不是好话,是庞三娘胡乱说的,娘已经把她打发了。”

韩元蝶有点失望。

她已经八岁了,祖母一向淡然,无为而治,并不严格教导,且还别说当年母亲早逝,一两年缠绵病榻,不能教导她,就是如今,母亲在眼前却也没有教她什么。

所以以前,小小的韩元蝶在今后就渐渐的亲近外祖家了。

她大人一样的叹口气,突然想起上一世的继母来。

在继母嫁过来的第二年,她就做了母亲现在做的事情,把庞三嫂送回了王家。

那一次的事情,韩元蝶倒是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一次,她大哭了一场,认为继母这是有意为难她,要把她身边亲近忠心的人都调走,是为了拿捏她。

那一次,她哭自己是无母孤女,无依无靠,祖母也叫继母笼络,并不保护她。她把对母亲早逝的遗憾和想念都化在了这些事上,对娘家的感情越来越淡,反而更亲近了外祖家。

而现在,韩元蝶又叹了口气,觉得有点郁闷,她也不知道这是因为她确实还小,造化弄人,还是因为没有人把她当大人,耐心仔细的给她说个清楚明白。

或许那个时候,家里人也就跟王慧兰现在一样,觉得她还小,什么也不懂,只需要把她周围不对的人打发了就是。

也或许,这些原因都有,现在也无从考据了。

王慧兰见她闷闷的样子,也坐下来,摸摸她的头,她回来后的第三天就把庞三嫂打发回了王家,女儿没有闹,娘家也没有说什么。

王慧兰本来也没怎么担心娘家会怎么样,自从她嫁到韩家,手中活动,常帮衬娘家,在娘家的地位也就有些不同了,跟做姑娘的时候不一样。

倒是这一回庞三嫂这事,叫王慧兰心中有些警惕起来,自己姑娘一天天大了,要更小心才好,可别叫人给教坏了。

她终于还是对韩元蝶说:“圆圆,你是大姑娘了,别人跟你说的话,你要多想想,人家为什么这样跟你说,若是想不明白,你就来问娘。”

韩元蝶眼睛一亮,点点头,说:“外祖母呢?舅母呢?”

王慧兰皱皱眉,坐下来:“外祖母和舅母说了什么?”

“好多好多!”韩元蝶没法详细说,因为许多是以后的事了。

“那也一样。”王慧兰倒是以为是女儿还小,说不清楚,这会儿听了心中更是不大自在,索性道:“你外祖母虽是疼你,可还有那么些孙子孙女,你到底是外孙女,总是不一样的,你也不能什么话都听。”

哎,您早这样说啊,韩元蝶赶紧的点头,果然她娘心中其实是明白的。

过了两日,韩家一家人,由许夫人带着,就去舒家赴宴了,韩元蝶长大后,并没有跟舒家交际过,现在想想,或许就是因为韩又荷的亲事事件,两家人在这之后就没有来往了。

这样想着,韩元蝶就去看韩又荷。

韩又荷和韩又梅都穿着一样款式的衣服,韩又梅瘦一点,纤若杨柳,韩又荷虽然略微丰盈,终究是少女的体型,依然腰是腰,胳膊是胳膊的,且叫橘粉色衫儿衬的肤如凝脂,一张俏脸红粉菲菲,看起来十分明媚。

二姑母这样好看!那什么舒家公子真是够瞎眼的。

韩元蝶这样想的时候,又想起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了,她不住的张望起来,王慧兰是生怕她当着别人面说出什么尴尬的话来,见她这样到处张望,便道:“圆圆你找什么呢?”

“看看外祖母和舅母在哪里呢。”韩元蝶随口道。

“你外祖母和舅母不来的。”王慧兰倒也不觉得奇怪,也就这样随口跟她说了。

可韩元蝶觉得奇怪起来:“为什么呀?”

“谁每家都去呢?有些地方去有些地方不去,咱们家不也是这样吗?”终究是对小孩子,王慧兰随口就敷衍过去。

韩元蝶大大的不满意了,她左右看看,突然就挣脱了母亲牵着的手,挨过去拉着韩又荷,王慧兰见状,倒也没说什么,只说了一句:“不许乱跑。”

韩元蝶问韩又荷:“我外祖家跟这家没来往吗?”

“你怎么管的这样宽?”韩又荷好笑:“你怎么又知道了?”

“我娘说外祖家不来,这种赏牡丹的会,但凡至亲好友,都该是有帖子的嘛。”韩元蝶觉得自己又被小看了。

虽然才八岁,这个应该懂的呀。

韩又荷和韩又梅都笑起来:“我们圆圆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那外祖家跟那家姓舒的,也没来往吗?”韩元蝶又问,这次是舒家出嫁的大姑奶奶夫家的牡丹会,作为出嫁女,娘家的至亲世交通常是要邀请的,但普通交往就不见得了。

“那可是伯爵府呢。”韩又荷就这点儿比王慧兰好,愿意把韩元蝶当大姑娘看,只要她问,就说与她,倒是不管她这个年龄听得懂听不懂:“咱们家原本也没什么大交情,只这两年大哥哥在部里当差,与舒家这位大姑爷是同僚,也就走动了几回。”

原来是这样!韩元蝶明白了,二姑母虽然没有明说,可意思很清楚,论门第,舒家比韩家还高着些儿,只是大约高的有限,且韩家底蕴厚实,也是世家,所以谈婚论嫁,算得差不离儿。

但王家就差了,攀不上舒家。

那么…韩元蝶知道这件事就有了古怪,舅母们连舒家都没有来往过,她们往哪里听到这件事不成,是人家舒家公子嫌二姑母胖呢?

这种事就算人心中真这样想,那也不至于见人就说,认得认不得的人都知道,做亲不成,那也犯不着做仇啊!人家真要说,那也只会跟最亲近的人说,舅母们怎么听得到?

真是,不知道哪里听了风言风语,就来嚼舌根儿,韩元蝶已经知道这件事不可靠了。

她鼓着脸,一边走一边踢着小石头,有点不大高兴。

那这舒家既然这么有心,到底是为什么没成呢?韩元蝶是一心想要二姑母留在京城的,换一条路,或许有一份生机,现在既然舒家多半不是那个缘故没成,那嫁这一家其实挺不错的呀。

门第比韩家略高一线,二姑母嫁过去不委屈,且听父亲说起来,舒家是挺诚心的,这样不就行了吗?

韩元蝶心里操心着二姑母的亲事,有点魂不守舍,只是叫韩又荷拖着走,脚下一个没留神,一直被她踢着的一颗圆滚滚的石头被她一脚踢出去,打在前头一个人的裙子上。

第十六章

韩元蝶眼睁睁的看着那颗小石头打在人家的裙子上,那是一条颜色极其娇嫩的浅粉色裙子,最新的料子,最新的样式,绣着极其精致繁复的花纹,总而言之,那是一条很贵重的裙子。

这里是花园,就是没下雨,大概也一早浇了水,让盛开的牡丹显得娇艳十足,韩元蝶一脚踢飞的小石子沾着湿泥飞过去,在人家那条漂亮的裙子上留下了一个很显眼的圆圆一块污迹。

那姑娘哎哟一声转过身来,韩元蝶猝不及防,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圆圆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好像受到惊吓似的。

沈繁繁!

她上一世的继母!

单听那慢条斯理的一声哎哟,她就是不转过身来,韩元蝶也认得出她来!

沈繁繁性子特别慢,行动说话无一不慢,就是这会儿受到突然袭击,她的哎哟声都能比正常人慢半拍。

沈繁繁慢慢的转过身来,又慢慢的提起裙角看了一眼,‘啧’了一声,然后才张望看看是怎么一回事,结果就看到一副大受惊吓模样的韩元蝶。

沈繁繁动作言语虽然慢,脑子却不慢,立刻就明白,肯定是后面不远处这个胖乎乎的小姑娘干的好事,那一副闯了祸被抓了现行的模样,看起来有点呆住了,可怜兮兮的。

沈繁繁思考了一下,笑了笑,慢慢的摆了摆手,说:“不要紧。”

韩又荷原本没注意到韩元蝶闯的祸,这会儿听到了这个话,看一眼沈繁繁,又看到她提起的那一点裙角,再看看自己手里牵着的小家伙,她先前好像是在踢着什么,韩又荷低头问韩元蝶:“是你把姐姐的裙子踢脏的?”

韩元蝶呆呆的点点头,她还在震惊当中呢。

不对头啊,沈繁繁现在怎么会出现在京城里?不是应该明年吗?

沈繁繁出身云南一个大家族,家中长辈是镇南王麾下数得着的官员,镇南王身份特殊,虽不说与朝廷分庭抗礼,但作为异性藩王,世代镇守云南,一向是云南的土霸王,沈家那位三爷,管着云南财政,那就等于云南的户部尚书了。

尤其是云南能炼铁,能贩盐茶,那都是有皇权特许的,镇南王不愁银子花,沈家大概也不愁银子花的。

韩元蝶对继母的生平,比对二姑母知道的多的多,她就是很不喜欢这位继母,她也得承认,在银钱上,继母没有克扣过她,当年的嫁妆,就是在程家上下几代的媳妇里比起来,也是不失礼的。

可是她现在怎么会在这里呢?

韩元蝶记得清楚,上一世这个时候,母亲已经去世,父亲在今年年底出差前往云南,在云南过的年,明年回来的时候,因镇南王妃亲自到京城操持女儿华阳郡主出阁,沈家女眷随镇南王妃前来,而几部里出差的人员也是随行而回的。

华阳郡主出阁后不久,韩家就前往沈家提亲,沈繁繁才嫁到了韩家。

这个时候,她不是还该在云南吗?为什么自己一脚踢出一颗石子都能踢到她?

韩又荷见她呆呆的,以为她知道闯了祸,有点害怕,连忙道:“圆圆不怕,我们去给姐姐陪个不是。”

韩元蝶又点点头,叫韩又荷牵着上前去:“这位姐姐对不住,小孩子淘气,弄脏了姐姐的裙子,不是有意的,还求姐姐不要怪罪,不知道姐姐有没有带备用的裙子?或许换一换?或者找个地方,且洗一洗,好歹是裙角,只怕能洗,就怕洗坏了,回头咱们家再上门赔罪去。”

沈繁繁看了韩元蝶一眼,笑一笑,慢慢说:“不要紧的,我换一条好了。”

“姐姐能换就更好了,脏了的我们拿去照着做一件一模一样的再给姐姐送回来。”

韩又荷说话的语速比常人略快,这会儿跟沈繁繁说起话来,对比强烈的叫人好笑,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韩元蝶都忍不住笑起来。

韩元蝶笑,是因为她很明白沈繁繁,她看得出来,沈繁繁那句话之后,其实还有话的,但她说的慢,韩又荷又说的飞快,早就提前说完了。

果然,韩又荷说完之后,沈繁繁才接着说:“不要责怪小妹妹。”

韩元蝶笑的牙齿咬住了下唇,韩又荷直到听到了这句,才发现自己截了人家的话,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姐姐大度,圆圆快给姐姐道歉。”

韩元蝶这才仰着脸说:“姨姨对不起。”

韩又荷明显的噎了一下,人家这位姑娘年纪看起来跟自己也差不多儿,又是闺阁姑娘打扮,自然都该叫姐姐才是。

沈繁繁慢一拍的也噎了一下,简直哭笑不得。

韩元蝶心里可乐了。

她是天生的不喜欢沈繁繁,可她觉得自己也是讲道理的,就是以前不喜欢她,但一直以来,该有的脸面还是做的,四时六节,寿辰生病之类韩元蝶都按时出现,该送礼的送礼,该侍疾的侍疾,从来没有做什么叫沈繁繁没脸的事。而且,沈繁繁也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她们的矛盾无非就是对于韩元蝶嫁人的观点不一,还有,外祖一家总是有意无意的培养着韩元蝶对沈繁繁的不喜欢。

所以,这个时候,韩元蝶不觉得自己应该针对沈繁繁,也不觉得自己应该对她暗中下个什么绊子,她只要看沈繁繁被自己整的哭笑不得就行了。

韩又荷连忙捏了一下韩元蝶的脸蛋:“傻宝宝,叫姐姐。”

又对沈繁繁说:“这孩子是我侄女儿,她大约听我叫姐姐,就觉得该叫姨了,姐姐千万别理她。”

韩又荷连对两个人都说完了,沈繁繁才又摆了一下手:“不要紧。”

而且听韩又荷的解释,她还又慢吞吞的追加了一句:“小妹妹真聪慧。”

这时候,旁边一直等着的两个丫鬟才上前来道:“姑娘先去换裙子吧,已经预备好了。”

沈繁繁又对韩又荷点头致意:“一点儿小事,妹妹不用放在心上。”

说着就让两个丫鬟领路走了。

韩又荷打发自己的大丫鬟百灵:“去瞧瞧是哪家姑娘。”

然后转身一看,许夫人和王慧兰都没发觉她们落在了后面,大概是先前和韩元蝶说话,走的慢了些,落的有点远。

这会儿追上去,韩元蝶还一直转头往那边看,她是真没想到,竟然会这样就碰见沈繁繁。

虽然现在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到底是十来年的家人,又没有深仇大恨,这个人对她来说,终究是与众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