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三太太只得转头向着程老太爷和老太太道:“三爷刚才回来了一趟,只说这事儿了不得,听说江南那边已经将澜哥儿绑了,关了起来,只是因着到底有钦差的侍卫首领的身份,那边不能定罪,预备着送到京城来定罪呢。”

“真的?”程大太太听的脸色惨白,这已经绑了,关起来显然比她先前听到的话可能问责又严重了一层,程三太太道:“这是什么时候了,我还能胡说不成?三爷在刑部那边好歹也有几个旧相识,使了不少银子才问出这个话来。”

她又转头对程老太爷和程老太太道:“人家还说,趁着这会儿皇上忧心儿子,还没精神问罪,还是要先做打算才好。”

程老太爷那是个生就的不管事儿,只知眠花卧柳,诗书怡情,便是这会儿,也就是把脸拉了个老长,坐在那里不言不语的,倒是程老太太问了一句:“老三的意思,怎么个打算法?”

那程三太太也是个聪明的,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哪里肯说,只是道:“三老爷的意思,自然是老太爷老太太打算怎么着做,咱们就怎么着做罢了。”

可是程老太太那天然生就的尖酸刻薄的嘴角,虽说在这些儿媳妇当中,她平日里较喜欢这小儿媳妇,可这也不过是媳妇罢了,听了这话心里不大舒坦,立刻就冷笑道:“我打算?我打算把这房子田地卖了,打点了去捞你侄儿,一家子搬到城外去,你也照着做?”

程三太太顿时叫噎的说不出话来,她倒是不信老太太肯卖房子田地救程安澜,但是她怕的是,自己搭了这个话,老太太现叫每房凑银子出来,大房虽是当事人,但是寡妇,能出多少银子,二房是庶子,也是没银子的,都睁眼看着她,别说要她多出,就是照着数儿出,那也舍不得啊。

程二太太黄氏站在一边听着,见程三太太僵在原地,此时低着头,嘴角露出一丝嘲笑来。

程三太太也只得嚅嚅的道:“这是刚才三老爷吩咐的,三老爷说了那话,吩咐我来回老太爷和老太太,还特特的嘱咐我,澜哥儿的事,咱们虽是亲叔父亲婶娘,到底上头还有澜哥儿的祖父祖母和母亲,自然没有我们做主的,一应都听老太爷、老太太的吩咐罢了。”

一样的话,儿子说出来总是叫老太太心平气和的多,不过程三太太说来说去的,还是一个字不敢提出银子的话来。

程老太太看看老太爷,便问程大太太:“这是你儿子,你说该怎么办?”

程大太太当然也有对策,听了就道:“虽是我儿子,到底我是妇道人家,这些年也不大出门,外头的事一应都不懂的,我听老太爷、老太太的。”

程老太太哼了一声,倒也没多说,想了一想,问程三太太:“老三说了什么时候回来没有?”

程三太太忙道:“三老爷这会儿也不过是去刑部枯坐,等消息,老太太要说什么,只管打发人叫他回来就是了。”

这个时候,倒是程二太太黄氏说了一句:“那边亲家的姑奶奶不是齐王妃么?到底不一样的,不如打发人往那边问问,或许还有些消息呢。”

程老太太也觉得说的对,便吩咐:“老三媳妇你去一趟,问问情形,也看看…”

这老太太停了一下才道:“你留心看一看,她们家是个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程三太太心中琢磨着这句话,抬头去觑老太太面色,总觉得这句话后头还有什么话没说似的。

不过她也没敢问,只嘴里应了,现打发人套了车,带着自己跟前两个贴身大丫鬟出门,一路嘀嘀咕咕商议着到了韩府,许夫人听说程家三太太来了,也不让王慧兰在跟前伺候,倒是吩咐韩元蝶:“你跟你娘回屋里去,我见见就罢了。”

虽说韩家危险不大,王慧兰这几日也惴惴不安的,晚上不大睡得好,许夫人知道她在这样大事上不中用,倒也并不强求,人一辈子大事也不多,像王慧兰这样平日里温柔娴淑,知道进退容让,理得了琐碎家事,也就不错了。

倒是韩元蝶,这些日子镇定自若,且不管在韩又荷跟前还是进宫看望杨淑妃和六公主,都很有章法纹路,反是这样大事显出韩元蝶的好处来了。

韩元蝶便扶着王慧兰出去,出来就交给紫香:“紫香姐姐伺候我娘回屋歇歇,有事再来找我。”她一转身,又转到许夫人见客说话的那屋子的屏风后面去了。

王慧兰不由叹气:“圆圆这也太没规矩了。”不过她早管不住这个女儿了,也不过就说这样一句,便随她去了。

程三太太来做什么,许夫人心中有数,韩元蝶也知道个大概,齐王殿下此事闹的满城风雨,程安澜自然也跟着满城风雨起来,是以程三太太客气了几句便道:“论理,也不该来麻烦夫人,只是想着,或许您这有些咱们家不知道的消息,说一说也是好的,再者说,如今虽还不算一家子,终究与外人不一样,也都是盼着澜哥儿好的。我嫂子今儿听了这事儿,就犯了心口疼的老毛病,这会儿还起不来身呢,就是老太太也是强撑着,这才打发我来,一则给夫人请安,二则也通个消息。”

许夫人一脸平和,缓声道:“我们一样在京里,也并没有什么消息,再说了,就是有些什么话,只怕也信不得,一切还得待朝廷的旨意才是。三太太说是不是?”

第八十一章

见许夫人张嘴就堵死了自己的意思,程三太太也觉得不好说别的,她也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了,好歹是知道规矩的,韩家如今才跟自己家哥儿下了小定,若是愿意退亲,自是无碍的,正是站的拢走的开的情形,当然跟自己家不一样。

程三太太索性试探道:“亲家太太没在家里呢么?”

这一句亲家太太,自然是有点试探韩家有没有退婚的意思,照她看来,韩家若是想要退婚,这称呼自然是不愿意应的了,可许夫人哪里像她想的那样,称呼哪里拿的住她。

连韩元蝶都觉得程三太太简直不够看,你便是嘴里喊的再亲热,真要退婚,难道你喊亲家就不退了不成?到了那一步,就是喊老子娘,该退也得退的。

果然,许夫人压根不管这称呼合理不合理,依然一脸淡然的道:“三太太来的不巧了,她一早就带着大姐儿去宫里给淑妃娘娘请安了,只怕要下晌午才得回来呢。”

程三太太打探了半日,许夫人滴水不漏,一脸淡然的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反叫程三太太疑惑起来,韩家有王妃姑奶奶,有宫里的亲家宠妃,比起程家来,自然更接近中枢,消息定然更多更准确。

程家这一点儿也不急着退亲的样子,难道程安澜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吗?不管如何,程安澜若是真有事,那对韩元蝶的名声也是有些妨碍的呢。

程三太太来的时候疑惑,打探了半日消息,就更疑惑了。而且,老太太特意说了叫她留心瞧瞧这家子的打算,她真是什么打算也没瞧出来,这回头去回话,要怎么说才好呢?

要真说什么也没瞧出来,那老太太也不知要怎么给甩脸子了,程三太太嫁过来也有八年了,那位老太太的脾气性子,总算也知道的明白,她可不想去讨没趣儿。

程三太太上了车,有点急急的道:“先前老太太吩咐看她们家打算,这是个什么意思?这会儿可看不出个什么打算来!怎么给老太太回话呢?”

她这跟前的两个得用的丫鬟是自己陪嫁来的,都是已经开了脸给程三老爷收用了的通房大丫鬟,只是都还没生育,还没有封姨娘罢了。如今也都帮着她管着这府里的事,算得是左膀右臂的心腹丫鬟了,程三太太有事总与她们商议的多。

一个叫碧环的丫鬟最是伶俐会说话的,便道:“太太这心地也太实诚了些,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太太想,这韩家虽是与大爷订了亲事,可到底只放了小定,还算不得数,大爷便是有了事,那头只管把东西送回来,就没事人一样了,老太太只怕要太太看的就是这个了。”

若是韩家着急忙慌的要给姑娘退亲,可见事态严重了,程家以为了一大家子不受牵连为理由,舍弃程安澜,那自然也就师出有名了。

程三太太道:“老太太是这个意思?难道…到底是亲孙子,老太太也舍得?不过我瞧着,这韩家似乎也没那个意思呢。”

出宗两个字终究没有说出来。

另外一个叫红娟的丫鬟听了也道:“虽说是亲孙子,也要看什么时候,如今这里一大家子人,谁不是亲的呢?咱们老爷还是亲儿子呢,真正论起来,不比孙子亲么?再说了,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大爷以前倒是出息,偏孝敬的心却不大有,好几回把老太太气的那样儿,太太自然都是瞧在眼里的。如今老太太那心里怎么想,还两说呢。”

程三太太听着,心里越发沉吟起来,好一会儿才说:“按理说,要是事到临头了,老太太是真要舍了这个孙子保一大家子人,也算是无奈之举,可如今到处都还在传言,也没作实,就这样闹起来,只怕连外头人都要嚼说起来,老太太只怕也想着这个呢。”

碧环红娟都是深知道她的,碧环越发轻声道:“且不管韩家是个什么意思,太太可千万不要错了主意,别的不说,也要替铭哥儿想想不是?这不是个现成的理儿吗?便是老太太不情愿,太太也要拿定主意才好。”

程三太太心中一动,不由的在心里缓缓的点了点头,这事儿她不是没有想过,程家如今有个伯爵的爵位在那里,却还在老太爷身上,若是自己房三老爷得了爵位,儿子还算妥当,可如今老太爷没个动静,孙辈们又都长大了,长房老爷虽然没了,到底占了个长字,长子长孙,形势也颇为模糊,可这半年来,眼见的程安澜出息了,家里这个爵位,自己的嫡子差不多儿就更是无望的了。

可若是没有程安澜,长房那个遗腹子资质普通,又无生父兄长扶持,家里的格局那就不一样了。这个时候,若是老太爷老太太怕了事,未尝不是个好机会啊!

程三太太一路上拿好了主意,回了程家,在二门上下车,早拿帕子把脸揉的红红的,急急的就往上房去,因着这样的事,一家子并没有散,都还在上房坐着呢。

见程三太太小碎步进来,程大太太忙忙的站起来问道:“三弟妹可见着那家子亲家太太了么?说了什么?”

她嘴里说着那话,眼里瞧见程三太太脸揉的红红的,心就越往下沉去了。

程三太太帕子里沾了点儿姜汁,往眼角按了按,流出些泪来道:“可了不得,老太爷、老太太还真要早做打算才是!媳妇往那边去,在二门上韩家就不愿见我,只说太太不在家,我再三说了,太太不在,那老太太也要见一见,那媳妇子才不情不愿的又往里头通报。”

程三太太早编了一篇子话,连个缝儿都不留:“媳妇在那里等的时候,还听到几个在二门上管事的媳妇子在闲聊,有个说,这是大姑娘亲家婶娘罢?又有一个便说,什么亲家,眼见的就不是了。那家的哥儿这一回听说神仙都救不了了,皇上亲自下旨要治他的罪呢!还有个道,可不是,那到底是皇上亲儿子,要是这样都不治罪,那还有王法儿?”

程三太太一脸惶惶之色,又说的活灵活现的,就好像真的自己听到的一般,程大太太听的眼前一黑,站都站不住,一下子就坐回到椅子上去了,旁边伺候的丫鬟连忙给她抚着背顺气。

程三太太瞥了她一眼,并不理会她一副随时要晕过去的样子,接着道:“媳妇听了这些话,自然是急的了不得,好容易见到了亲家老夫人,老夫人待人向来和气的,今儿瞧着都有些怨气,只说大姑娘在齐王府陪着王妃,并没有回来,且我听着,口口声声都是埋怨咱们家连累了他们家的意思。”

程老太爷原本泥菩萨似的,这个时候才咬着牙骂了一句:“这个孽障!”

程老太太等了一等,又问:“那么韩家的意思,这门亲事…可如何了?”

程三太太早等着这一问呢,又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倒是没明说,只我瞧着,亲家老夫人的意思,这两日大约就要收拾东西,找了中人来,给咱们家抬回来了。”

程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澜哥儿好的时候,只觉得一家子碍他的眼,巴不得就出去了,只如今他出了事,还得一家子替他收拾这摊子,只是…这样的事,咱们家只怕收拾不住啊。”

程老太爷怒道:“谁做的好事,自然谁去受着!这里一大家子人,老的老,小的小,从来本分过日子,难道还要一家子都因着他那些张狂,跟着葬送了不成?”

程三太太心中窃喜,擦擦眼泪,又火上浇了把油:“虽说亲家老夫人埋怨咱们家,可到底是咱们家哥儿做下的好事,事关人家姐儿的一辈子的大事,咱们自然是没话好说,便是不理会咱们,那也怨不得人家不是?只幸而亲家老夫人是个明白事理的,知道咱们其实也是被连累的,倒也没多说什么,反是看我再三的求了老夫人,才悄悄的与我说,宫里娘娘透出信儿来,皇上吩咐要把涉事人家都看管起来,大约就这两日了罢。”

这话一说,别说程大太太真的‘咚’一声晕了过去,就是程老太爷程老太太都坐不住了,一叠连声的道:“那边老夫人真这样说?可怎么得了!这一家子…这是做了什么孽哟!”

程老太太顿时哭喊起来。

一壁厢几个丫鬟,管事娘子叫着大太太,又要叫大夫,一壁厢儿媳妇黄氏梅氏都忙忙的上前劝着老太太,一边劝,一边自己也跟着哭起来。

这些妇人虽算不得大富贵,可也从小儿金奴银婢的捧着长大的,向来安逸,别说她们,便是跟前的丫鬟都没受过那样的罪,一想到以前见过的罪官的家眷的样儿,顿时吓的筛糠似的发抖,一家子简直哭声震天起来!

程三太太一边哭着,一边道:“还劝咱们家早做打算呢!”

“这会子还能有什么打算!”程老太爷大动肝火,把桌子上的杯子都扫到了地下去了。一片声儿的噼里啪啦,越发热闹起来。

程三太太却道:“这是亲家老夫人一番好意,只媳妇却是不懂的。”

一片人仰马翻之中,程老太爷铁青着脸说出两个字来:“除族!”

第八十二章

“除族?”韩元蝶听到这个话,乍然间还很有点难以置信,不过随即一想,程老太爷、老太太、大太太、三太太这些人往日里的模样,这还真是那些人干的出来的事呢。

不过这也太急了些吧,这会儿朝廷什么旨意都没下来,这程家就急急忙忙的要把程安澜除族了?

韩元蝶道:“这到底是怎么就议起除族的?”

这会儿来找韩元蝶的是洛三,他来的目的首要便是与韩元蝶说,洛五乔装改扮,已经顺利的到了江南,并混入江南总督衙门,见到了程安澜。程安澜虽说被关了起来,但朝廷没有旨意,他依然有职位有将军封号,没有吃亏,只是江南一片混沌,乱纷纷闹着营救齐王殿下,一天一个主意,没有进展。又都在等钦差大人。

这是来自前线的第一手消息,只是没有太大的用处,韩元蝶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盼自己的那个消息能有点儿用,齐王殿下能平安营救回来才好。

第二个消息就是程家要开了祠堂,将程安澜除族的事,这个真叫人匪夷所思,洛三道:“这个还真不清楚,其实我们兄弟还真没有特意去看着程家,倒是他家一个丫鬟,叫黄鹂的,听说程哥去西北之前就在程哥院子里伺候,这回程哥回家,那院子也就那一个丫鬟守着,今儿一早,找到走马胡同来了,我问了一问,才说程家明日就要开祠堂将程哥除族,大太太吩咐了,黄鹂伺候程哥,知道首尾,便打发她将程哥留在院子里的一应应用的东西收拾了出去,连黄鹂也算是程哥的人,一并打发出来,也算是程家留给程哥的一点儿照应。那黄鹂姑娘想着程哥临走前吩咐了有事可以去走马胡同找人,便找了过来。”

洛三说了这首尾,才道:“我听说了这事儿,觉得不大对,便来回大姑娘知道,如今程哥既然不在,自然是大姑娘做主了。”

黄鹂?韩元蝶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来,她当年在程家,就记得这个女孩子,并不多伶俐多会说话,可偏偏却是程安澜院子里的头儿,月例银子比一等大丫鬟还多一两,开始韩元蝶不大喜欢她,觉得她并不出众,只是后来见她事务上用心,又有程安澜的面子在那里,倒也就还是用下去了。

只是到了如今,韩元蝶回望那一世,终于明白,当年在程家,尤其是程安澜不在京城的时候,其实常常是黄鹂在抵挡着来自程家其他人的种种算计和手段,她没有格外伶俐的口齿,不会把话说的花团锦簇,叫人听了喜欢。但是她有极为坚定的心志,她能照着程安澜的吩咐,去说不和去要东西要人,没有拐弯抹角,也没有小心试探,她坦然的摆出程安澜这个大靠山,你惹得起就惹惹看,惹不起就照我说的办。

不少事情,都是因为黄鹂拦着,才没有递到韩元蝶跟前来。

如今回想起来,黄鹂才真是个聪明内秀的丫鬟,比自己的陪嫁丫鬟聪明,尤其是那样的心志,别说在丫鬟里头,就是在女人里头,也是难得一见的。

回想起上一世的事,韩元蝶有点漫不经心的道:“程家急着要除族,那便就除族罢了,横竖咱们也拦不住,若是你程哥获罪,除不除族也差不多儿,若是你程哥平安归来,倒正好瞧瞧谁丢人呢。”

这一世的韩元蝶早把程家看的清清楚楚,她觉得那实在是很不值得留恋的一个家,除了就除了,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程家急着把程安澜除族,当然是怕被程安澜连累了,不过这个时候这样着急的办这件事,就算情有可原,为着保全一家子,那也凉薄的可怕,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更何况,程安澜此事,并不是他程家的内部事务,早已不是他程家可以做主的了,终究是圣意为上,生死荣辱,是否牵连,甚至最终是否除族,圣上有谕旨了,谁能不奉旨呢?

只是韩元蝶这样轻描淡写,洛三一时间还回不过神来,到底家族为大,历来只有危害家族不忠不孝之人才会被逐出家族,不管到底是什么缘故,这总不是一件好事,名声尤其不好。

可韩元蝶说了那话,早把程家抛到脑后去了,对比她甚至更加道:“三哥你把黄鹂姑娘安顿在走马胡同就好了,你程哥的东西,黄鹂既然向来伺候你程哥的,想必知道怎么收拾,你只管打发几个小子帮忙搬搬抬抬也罢了,今儿迟了些,明日我闲着,我也过去看看去。”

洛三应了,忍了一忍,终于还是道:“程家那事儿,咱们真不理会了?”

“咱们哪里管的着呢。”韩元蝶淡淡的道:“终究是程家的家事,我们都是外人。”

洛三好像还想争取一下,他身后跟着一起来的小川忙扯扯他的衣服,又给他使了个眼色,洛三终于忍住了没再说了。

一回头小川道:“人家还是姑娘家,还没过门,连大定都还没有下呢,你叫韩姑娘怎么去管这件事?别说韩姑娘这样身份就贸然上门,让人笑话,就是真去了程家,韩姑娘拿什么身份说话?何况这样的事,就是过了门成了亲,那上头也是长辈,也还麻烦呢!”

洛三这回过神来,也知道自己太孟浪了,只是道:“我这是着急,这事儿闹出来,对程哥的名声终究是个妨碍。”

小川却不这样想:“要我看啊,若是程哥真被朝廷处置了,这除族不除族的只怕效用也不大了,要是程哥没事儿,嘿嘿,我看这事儿乐子可大了!”

小川想到这儿,居然有点乐不可支起来:“要是还立个功回来,可不得都傻眼了?哎哟,这会儿单一想想,那都乐死我了!”

洛三板着脸,不管他在那抽风,自己回头找了几个兵士一块儿去程家,接了黄鹂和程安澜的东西出来,带去六个人三辆车,只一辆车上坐了一个黄鹂,怀里抱着个包袱,车后放了个三尺长两尺高的红漆喜鹊登梅的木头箱子,就再没有东西了。

“就这么点儿?”洛三不由自主的问了一句。

黄鹂平平板板的说:“大爷的东西都在这箱子里了。”

洛三乖乖的闭嘴了,带着另外两辆空车子一块儿回了走马胡同。

第二日,在程家开祠堂祭祖将程安澜除族的时候,韩元蝶坐了车,到走马胡同来了。

黄鹂比她印象中有点不一样,她记得的黄鹂,已经是十年后的黄鹂了,要说老也没有老,就是感觉上总是有点不同。

黄鹂对韩元蝶的出现并不吃惊,也不知道程安澜是怎么跟她说的,她只是规规矩矩的行礼请安,韩元蝶说:“那边是怎么说的?”

黄鹂说话的腔调韩元蝶是很熟悉的:“回韩姑娘的话,前儿府里知道大爷在江南出了事,就急着各处打探消息,三太太也到韩姑娘府上问了一回。”

韩元蝶点点头。

黄鹂声音还是很平板,没什么起伏,连韩元蝶这样熟悉她的人也没有听出丝毫的不满来,她说:“三太太回来说,大爷的事儿犯的重了,韩家已经预备来退亲了,这会儿正乱着收拾府里送过去的东西,要原样儿退回来。三太太还说,韩家老夫人心善,暗地里提点了她一句话,说是大约就这两日了,最好能早做打算。”

果然还是那个黄鹂,说话一句是一句,干脆直接,没有婉转,也没有废话,说的十分清楚。

不过这位程三太太这又打的什么算盘呢?韩元蝶撑着下巴想,程三太太到韩府的时候,韩元蝶是一直在屏风后头听的,她说了什么,祖母说了什么,韩元蝶没有一句没听见的,那日说的话,跟这位三太太回去说的可是两码事呢。

这些话听起来一点儿也不高明,但意思很明确,无非就是借韩家的名头威胁程家,程安澜这事儿犯的厉害了,再没翻身的可能了,而且事情也来的很急,就这两天…那就是并没有太多的商议时间,要立刻做决定的意思了。

韩家现在比程家更能得到消息,所以程三太太才用那个机会来借韩家的名头。程安澜到底多得罪这位三太太,竟要用这样的手段将他除族?

或者应该换个角度想,程安澜被除族,这位三太太有什么好处呢?

韩元蝶当然记得这位隔房的婶娘,她在三位太太里头最得意,惯会掐尖要强,向来不肯吃亏,只要占便宜,如今看起来,真是那种当面一团火,背后一把刀的人了,不管如何,程安澜除族定然是对她有好处的,否则她也不会撒这样的谎想方设法促成此事。

韩元蝶随口道:“我们家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也没有这样的消息,更没有要退亲,你不懂朝廷的事,那是再有什么罪也得先审了才是的,哪有就这两日的说法。”

她又安慰黄鹂道:“不过不要紧,这是你们家大爷的产业,你现在这里住着,跟往常一样就是了,待事情确实了,再做打算罢了。”

黄鹂应了,却眼神有点古怪的瞅着韩元蝶,没有立刻退下。

第八十三章

黄鹂这明显是要说什么的样子,韩元蝶还是很清楚的,她也没说话,就是看着她,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望一阵,黄鹂终于说:“大爷还没从西北回来的时候,老太太提了两回该请封世子了。”

啊哟,韩元蝶立刻就明白了,程三太太打的是这个主意呢!不过程家也是挺奇怪的,当年她嫁过去的那一年,程老太爷就是六十几的人了,后来到韩元蝶死,又是七年,可是身上那个寿安伯的爵位却一直在程老太爷身上,甚至连世子都没有请封,这在别人家也是罕见的。

程家的格局当然不大一样,长子早逝,第三子也是嫡子,按理说就该是他的,可偏长子长孙也大了,也是嫡子,自然也有资格,而且…只如今韩元蝶才看得那样透彻,那个时候,程安澜就已经有了远远超过叔父的出息和功绩,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儿,这个爵位的传承那是定然绕不开他的。

可就是这样,程家却一直没有请封世子,现在想起来,那就是程家其实并不想让程安澜袭爵,但又没有理由绕开他,索性就一直拖着了。

那么…韩元蝶心中突然一动,那么当年大太太毒杀自己,程安澜为自己报仇,杀了大太太获罪,那必然是没有爵位的了,而大太太做出那样的事,程安起也一样无望,程三老爷一脉那就能名正言顺继承了吧?

当年那一场命案,最大的得益者,竟然是三房?

韩元蝶也只是这样想了一想,不管如何,那是大太太下的手,后来程安澜回来之后的调查审问,那也确实是大太太,跟三房没有关系,便是人家得了好处,那也是无干的,韩元蝶想一想,还是觉得在这样的事上,程安澜的调查应该不会有失。

韩元蝶好奇的问:“老太太这样说,那怎么也没动静呢?”

黄鹂道:“每回这样说了,大太太就打发人往林家送信儿去,舅老爷来过一回,这事儿就搁下一回。”

嗯嗯,程安澜的嫡亲舅舅林大人是礼部侍郎,也是从三品的高官了,虽说不是权臣,且银子上照应不了程安澜什么,但心里好歹是有这个外甥的,很替他出了几回头,怪道程安澜买宅子,肯说是舅舅给的,自然是有道理。

这一世,韩元蝶经常觉得程安澜做事情居然很有道理。

“原来是这样。”韩元蝶笑眯眯的道:“我知道了,这院子有你照管着,我也放心,还有,这里住的这几个,都是你家大爷的兄弟,你在这里,就便儿把他们都照管了吧,他们都是军爷,手里有银子,缺了什么,你只管叫他们拿银子出来买,别的也罢了,只待你家大爷回来,看着不恼就行!”

大约是韩元蝶笑眯眯的样子太过天真纯洁,欺骗性太强,心志坚强如黄鹂都终于问了一句:“大爷真的能回来吗?”

韩元蝶还是那样笑眯眯的,却一点儿也不犹豫的说:“会的,所以你要给他看好了呀。”

齐王殿下沦陷于江南的事,第一次拿到朝堂上来说的那一天,其实已经过了十七天了,之前都是各种听说,各自打探消息,小道消息满天飞,只是朝廷没有动静,有些事情就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