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那边,是为了什么?”

容玉思忖片刻,决定还是说实话:“我去找风教授,我收到了她的邮件。”

“原来你是风希老师的学生,”琏钰笑道,“难怪我看你跟我们都不太一样。那你是博士咯?”

“还没有毕业。”

“风教授在这里项目的赞助人之一是我舅舅,”她转过头,向那个清瘦的中年人示意了一下,“一天前,我们收到信息说那个项目即将完成,正要赶过去看,结果半路车子抛锚。”

容玉神色不变,语气平淡:“老师经手的项目很多,绝大部分都不是我经手的,所以我并不了解。”

她之所以在收到第一封邮件时候没有第一时间赶过去,也是因为她参与的项目极少,所以觉得风教授的第一人选应该不会是她才对。她判断那封邮件可能是误发,可是有了第二封,就不可能会是误发了。

而从眼前那些人的阵势来看,恐怕教授正经手的项目涉及到一些幕后问题,并不只是单纯的科研项目了——或者说,也许曾经目的单纯,到现在已经完全变了味。

车子大约又开了半个多小时,突然熄了火。

卓谈把档位换到停车挡,又拉起手刹,打开车门走到外面去看。隔了一会儿,他走回来道:“不妙,这里刚好有片流砂,前轮陷进去了。”

琏钰拉枪栓,把子弹上膛,正对着卓谈:“你是故意开进去的?”

卓谈忙举起手来以示无辜:“冤枉啊,我真不知道这里有流砂。”

坐在后座的清瘦中年人摆了摆手:“算了,反正离那地方也不远了,走两步也没什么。”他打开车门,边上的体型彪悍的手下也亦步亦趋地跟着。胡满从装货的车后箱跳下来,吐了口沙子出来:“这里风沙真大!”

容玉也走了下来,只见左前轮有三分之一都已经陷了进去,一时半会都很难出来,如果贸然发动汽车,说不定整辆车都陷进流砂里去。

那中年人看了看天色,往前走了两步:“剩下大概一公里,就用走的罢。”他眼光毒辣,又有野外生存的经验,走的几步都完全避开了流砂。

容玉拿了行李箱,看准那中年人走过的路,跟着他的步调走。无命也把背包甩在背上,头也不回地下了车就走。

只一会儿,所有人都跟着那个中年人走了,只剩下卓谈还在苦思冥想要把车子从流砂里脱困出来,见他们一个个都开始徒步,哀嚎:“你们到底有没有良心,怎么一个个不说一声就走了?说的就是你,无命你这臭小子,老舅白养你这么大了!”

无命转过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寻常一公里的路程,只当做是随便散散步,可是在这样的戈壁里,就完全不同了。容玉终于知道之前在飞机上,元丹说她的鞋子完全不适合在这个地方穿,本来鞋底软是很舒服的,可是底下碎石嶙峋,地面又被烈日晒得发烫,一脚踩上去就像被火烤被针扎。

反观琏钰一行人,都穿着厚底的靴子,就连无命都是穿着运动慢跑鞋,都比她准备充分。

容玉苦不堪言,却也不再脸上流露出来,只管跟着大部队往前走。

胡满一直在她身边占口头上的便宜,她都没有理会,最后反而是被琏钰喝止了。待穿过最后一块流砂地的时候,她突然看见沙土中有什么微光一闪。她装作走不动了蹲下身,将那东西握在手心。

琏钰转过头,眼中微有不屑之意,脸上却微微笑着:“你走不动了吗?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要到了。”

容玉摇摇头:“我只休息两分钟,马上跟上。”

那中年人闻言停住脚步:“那就原地休息两分钟。”他向身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个司机还留在那边,我怕他陷到流砂里,你去帮把手。”

容玉心中暗惊,她稍作猜测便知那个中年人派手下去,绝不是为了帮卓谈,而是要杀人灭口。

她看着手心那个从砂砾里捡出来的小物件,是一枚珍珠胸针,正是她之前曾见风教授佩戴过的那枚。风教授是否已经遭遇了不测?

她在不知不觉中,竟把自己置于极端危险的境地。

明明烈日当空,她开始觉得有些冷了。

剩下的路,她总算磕磕绊绊走完了,待看到那旧疗养院门外停着的那辆被该装得面目全非的越野车时,她只觉得这一日的巧合实在太多了。

她在飞机上,隔了一条过道的搭讪者,竟然也跟她同一个目的地。

她坐在路边小店喝酥油茶,碰见抓小偷就帮了对方一把,竟又是和她同一个目的地的人。

在来的路上,碰见的车子抛锚想要搭车的人,也是冲着同一个目的地而来。

他们就像是冥冥中被某种安排指引,共同出发,来到这里。

容玉跟随着琏钰他们走进这个旧疗养院,看得出这里曾也用心布置过,假山和一些人工草木的布景还在,只是现在无人打理,已经完全荒废了。

里面只有一幢房子,是两层的别墅,外围有花园,草木都已枯萎。房子的外观倒保养得挺好,看上去毫无破败感。

琏钰拉了拉枪栓,然后推门进去,只见会客厅里已有先到之人。那是四个男人,其中三个正在打扑克,剩下一个孤零零地坐在窗边,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书。

正拿了满手牌的元丹抬头一看,咧嘴笑了笑:“呦,竟然又来了一位美女——不,是两位。后面这位长头发的美女,似乎看上去很眼熟,我们是哪里见过?”

容玉挑着字眼想,“又”,他为什么要用“又”?难道还有一拨人不在会客厅里?如果是那样,就是说,这里一共有三个女人,她、琏钰和一个未曾露面的女子。

那中年人想来也是跟她想到了一块儿去,问道:“除了你们,还有别的人在这里?”

元丹轻佻地向着楼梯的方向吹了个口哨:“看样子像是对小情侣,在楼上开房休息去了,你们要不要也先去开个房?”

容玉提着行李箱,当先往楼梯口走去。只见元丹放下了手上的扑克,他身边的那个男子立刻伸出脚想要将她绊倒。她反应极快地躲过了,而行李箱却落到了那个男子的手里。元丹朝她戏谑地一笑:“一个小玩笑,反应不错,就是身手差了点。顺子,把行李还给这位美人儿。”

顺子却在那时碰开了箱子的锁扣,里面的衣服和物品落了一地,他手忙脚乱地捡。容玉也不生气,只冷眼看着他把她的行李箱检查了一遍。

元丹看了她一眼:“穿衣的品味我喜欢,用的化妆品也不错。”

容玉抱着手臂:“我可以先上去休息了么?”

顺子将行李箱扣好,还给她:“请便。”

容玉提着箱子上了楼,很快便沿着楼梯拐了个弯,只听见那个中年人的声音:“阁下不必这样大费周章地检查我的行李,只要明说,我自然会打开给大家观赏。倒是阁下的行李,何时拿来一道鉴赏一番?”

她踏上二楼,木地板发出了吱嘎一声轻响。只见最靠外面的一间房,房门大开着,想来尚未有人入住。这间房的位置的确不错,底下是花坛和灌木丛,又离楼梯口最近,行动起来十分便利。她便回过身来,往房里走去。

才刚走进房中,便觉得有些不对。

虽然床单和被单铺的整整齐齐,毫无褶皱,可是床边的沙发上却平铺着几件衣服。她转过头,只见浴室门打开,一个人围着浴巾出现在她面前。

那是一个男人,容貌清俊,是那种难以言喻的高贵的俊美。只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要紧的是,那人只围着一块浴巾。

容玉忙道:“抱歉,我以为这间房没人……”

那人看着她,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眼神平淡:“看够了么?看得还算满意的话,就请出去,顺便带上门。”

倒是把她说得像是偷窥狂一样。正常人洗澡时都不可能房门大开吧?容玉提起行李箱就往外走,待走到门口的时候,方才转过头道:“这位先生,你有暴露癖吗?”

那人转头看着她。

“那也是一种心理病,请尽早治疗。”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琏钰和元丹的人互相对峙,只得在互相监督的情况下用厨房里的一些食物做了简单的饭菜。

容玉则同会客厅里另一个男人斜对角而坐,那个男人叫计都,是个医生,和元丹一行人几乎是同时达到,目前还是和平共处,未曾交恶。沙发边的书报架上有一些过了期的报刊杂志,还有一本肖邦传。她无事可做,便拿起书翻看起来。隔了一会儿,只听坐在斜对面的计都开口道:“听说你是风教授的学生?”

容玉头也没抬地回了一句:“是。”

“你可知道她目前的行踪?”

容玉翻书的手顿了顿,淡淡道:“她不是在这附近吗?”

“我找过她,但是没有找到。”计都盯着她,“你不知道她在哪里吗?”

容玉放下书:“我不知道。我也是为找老师而来的。”

计都沉默着,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说话间,之前一直没有在会客厅露面的两人沿着楼梯缓步而下。容玉没抬头,只感觉有人站在沙发边上。她应该没见过那个男人,按照道理说,如果见过这样容貌的男人,绝对会记忆深刻,而她的记忆力也完全没有问题。明明只是陌生人,她却感觉到似曾相似。

简单的食物被端上了桌。

会客厅的桌子是复古欧式的长条西餐桌,刚好足够坐下。

元丹扶着椅背:“不如我们各自介绍一下自己和来这里的目的,既然今后大家会有一段时日一起生活在一个屋檐底下,还是先把话说开了的好。”他顿了顿,道:“我先来,我叫元丹,风教授让我过来洽谈研究项目的事宜。”

那清瘦的中年男子已经换上了中式的丝绸唐装,拱了拱手:“在下重舜,也是风教授请我们过来,我是她的项目投资人。”他看了容玉一眼,做了个手势:“这位小姑娘是风教授的学生,她想必知道风教授把我聚集到这里来,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容玉飞快地思考,看这个阵势,他们都是被风教授的邮件或者信息聚集起来,而到现在,正主却不曾露面,再这样下去,她就会变成众矢之的。她想了想,道:“我不知道教授让各位前来是为了什么,我也是被她一个邮件叫来的,很多事,我也很想当面问她,得到答案。”

计都道:“我也是为了风教授而来,我到得要早一些,还不曾见到她。”

重舜摆摆手,看着低头不语的无命:“那边的年轻人,你呢?”

无命抬起头,表情冷漠:“我是来旅游的。”

他在说谎。可是所有人都选择了不揭穿。这个时候,只剩下桌尾的两个年轻人没有介绍过自己,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了他们身上。

番外 七日奏鸣曲

那个年轻的女孩子像是有点腼腆:“我叫林未央。”言罢,朝着自己的同伴摇了摇头。只见那个容貌俊美的男人将手上的一个信封抛在桌上:“我也是投资人之一,我收到了这封信,就赶来这里。”

琏钰飞快地拿起这封信,先交给了自己的舅舅重舜。他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看了一眼,颔首道:“这的确是风教授的笔迹。”

他看完以后,并没有还给对方,而是沿着顺时针的方向传阅。待传到容玉手中,她看见那信纸上只写了寥寥几个字:“见信如晤,已经成功,速来。”这个简洁明快的语气倒是挺像风教授的,可是字迹……她沉吟片刻,她对自己的导师的看法一直都是她是一位铁腕的都市女性,科研研究者,虽然字迹十分相像,但是笔画总觉得偏于柔软。她翻过信封,只见上面清晰地盖着发信地和收信邮局的邮戳,信封上的收信人是玄襄。

如果这封信是别人模仿风教授所写,那么她收到的邮件会不会也是那个新信的人所发?

容玉知道不好看得太久,就将信顺时针传给计都,简单地开口:“就笔迹和写信口吻来看,应该是风教授没错。”

坐在桌尾的玄襄忽然看过来,和她对视了一下。

他这一眼意味陈杂,那种眼神,忽然让她想起低温烫伤或者冻伤,又或者是燃烧的尽头。她确信自己先前便不曾见过他,更逞论认识,自然他也不会。

“好了,既然大家都是为了相近的原因来到这里,我们也不该互相猜忌,也许这个时候,正有人在暗地里看着我们。”重舜拿起筷子,“先吃饭吧。”

这句话之后,便是沉闷的沉默,大家一言不发地开始吃晚饭。食物做得简单,自然不会有多美味,可是此时此刻,在这种有些恶劣的自然环境中,能够饱腹就足够了。这是所有人一致的想法。

忽然,一段钢琴曲从会客厅的墙边的音响设备中响起。

容玉一震,轻声喃呢道:“肖邦降b小调第二钢琴奏鸣曲……”她想起那本摆在书报架上的肖邦传,这绝对不是巧合,一定是有人为的安排,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琏钰听见她的低语,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只听计都一字一缓道:“那边的书报架上有一本肖邦传,如果你看过,就应该知道,降b小调第二钢琴奏鸣曲的,是葬礼进行曲。”

元丹站起身,给手下打了手势,他从后腰拔出小口径的沙漠之鹰来,循着声音在房间内搜索着,忽然一脚踹在了墙壁上,一扇隐形的小门被踹开。

他举着沙漠之鹰站在门口,只见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只老式唱片机正在缓缓旋转着上面的黑胶唱片。

第一日就算这样过去了。

一到睡觉的点上,所有人都似有默契般陆续上了楼梯,打开自己的房间的房门,关上门后,还能听见锁门的声音。

他们被聚集在一起,可是除了自己人以外,谁都不信任谁。即便如此,还要维持着表面的平和,按兵不动。

容玉走在最后面,在经过玄襄房门口停住了。

玄襄拧开门把手,看着她,示意她有话快说。

容玉犹豫片刻,问了一句很容易让人误会的话:“我可以到你房间里去坐一下么?”

玄襄道:“美人计对我没用。”话虽如此,他还是让开了路。容玉走了两步,在门口站定,玄襄也跟着走进去,并没有把门随手关上。

他换了屋里的拖鞋,还低下身去沙发上拿要换洗的衣服,露出T恤下面那一段白皙的腰上的皮肤。容玉站在那里,腹诽他,才小半天就要洗两次澡,他的人生定有很多时间要在浴室里度过。

玄襄旁若无人地拿好衣服,转过身来看见她还站在原来的位置,方才皱了皱眉:“你不是有事要说?”

“那封信,我想再看一次。”因为会客厅里人多眼杂,她也不能看太多时间,难免有人会有其他想法。玄襄默不作声地把那封信扔在靠墙的书桌上。容玉也沉默着再次拆开那封信,看了一会儿,又低下身摸出书桌下面的凳子,坐下来看。

她又仔仔细细地了一遍,写信的纸是普通的随处可见的那种,不可能会有什么特殊记号,信的内容很简短,就是跳着字看,也不会连成一句暗语。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对照里面拍照留存下来的风教授的手写内容,她把照片调到跟信上的字体大小一致,然后把手机屏幕调到最亮,把纸覆在屏幕上对照着看。

玄襄原本撑着椅背看她对比,隔了一会儿,又在床边坐下,等得无聊了,便架起腿来,还有一回碰到了她的膝。

如果有旁人见到,定会以为里面的人神形俱佳,演出了一场惟妙惟肖的默剧。

隔了好一会儿,容玉放下信和手机。

“如何?”他不动声色地开口。

容玉想了想:“我把手机上的手写字迹和这封信上的对比过了,可以说是完全一致。”虽然没有专业的检测工具,但是从每一个笔画的重合度来看,可以说是百分之一百。

“那么,你的结论是什么?”

容玉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清亮而优美,好似倒映了满天星辰:“这是仿冒的。”

玄襄闻言,倒是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为什么?”

“每一次写字,怎么可能做到所有的笔画和大小都完全一致?”

玄襄沉吟片刻,微微向前倾过身子,盯着她的眼睛,像要看穿她的心思:“其实你在之前就有所怀疑,但你还是说这是风教授亲笔所写,这是何解?”

容玉却笑了一下:“当时我是真的觉得这就是风教授的亲笔字,信不信由你。”她放下信封,站起身来:“时间不早,我回自己房间了。”

她走到门口,忽见对方抬手按住她身边的门楣,阻挡了她要走的路。容玉停下脚步,疑惑地转过头去。玄襄微微笑道:“晚上……不太安全,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顺便,记得锁门。”

容玉一惊,随即又恢复原来的神情,扳回一城:“我怎么觉得你从一开始就看出这封亲笔信其实是别人仿冒的?”

玄襄看了她一眼,含笑道:“是么。那么容小姐,晚安。”

容玉回到自己房间,拉上门锁和插销,洗去一身尘土和疲惫,坐在桌边利用时断时续的手机网络查找资料。

不知不觉,已经快到凌晨。容玉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准备洗个脸去睡觉。

她刚要走进浴室,忽听从底下传来了“当——”的一声老式钟鸣声,像是启幕一般,在这个充满了危机的别墅中听起来格外的渗人。她站在门口,等了等,钟鸣声停止,只见一阵沙沙的动静靠近,像是人走在地毯上的声音。

容玉本不信鬼神乱力,想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便站在房门前,从门上的猫眼往外看。可是看出去却是白茫茫的一片。她以为是猫眼的外层被刮花了,导致看出去不清晰。隔了片刻,只听门上发出了笃笃的敲门声,她靠着门,没有动。忽然,门上似乎被重物沉重地撞击一下,她一个激灵,忙用身体抵住门,防止门锁和插销会在这撞击中震开。

那撞击一下接着一下,她不敢动弹,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撞击的力道终于停了下来。似乎有一个影子从门前飘开,往前漂浮着,同样的撞击声再次从前方传来。

容玉缓过一口气,把靠墙的书桌推了过来,抵住房门。

突然,她想到一件事:门上的猫眼现在既然可以看见了,那就说明之前并没有被刮花。她看出去那白乎乎的一片很有可能是眼白!那个时候,她透过猫眼往外看,而门外的那个“人”也正透过猫眼往她的房里看。

不知不觉,冷汗顺着颈往下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