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玉只觉得某根神经末端突然抽搐,一股难以言喻的疼痛立刻蔓延到整个脑部。她忍住疼痛,轻轻抽着气:“你之前跟我说,你舅舅怀疑玄襄才是幕后凶手,是他用氰化钾杀死计都。重叔可是从来不下没把握的结论,不做没把握的事,他为何会这么有把握猜测是玄襄,只会是因为他知道那个凶手是谁。你说我说的对吗?”

“就因为他这么有把握,那个人除了他自己,还能是谁?”

番外 七日奏鸣曲

琏钰脸上更是阴沉,接二连三地刺下银针。

容玉只觉得冷汗几乎将她的衣服浸透了,全身抽搐着几乎失去知觉,甚至说话间牙齿都开始磕碰。她依然看着那个角落里蜷缩的身影,她必须要保持正常的音调说更多的话,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她认识的人,一定会听出她的声音。

她说的话越多,那人认出她的机会就越大。

隔了一会儿,琏钰似乎也拿她没辙,站起身道:“没想到你的意志力比我想的要强,也罢,你就慢慢熬,我看你能忍到几时。”她走到门边,对胡满道:“看住她,别让她跑了。”

琏钰离开,整个屋子陡然寂静了下来。

胡满坐在门边打瞌睡,打一阵呼噜,又突然醒过来警觉地看着他们,隔了一会儿,又再次迷糊起来。

容玉竭尽全力坐起身来,忽然看到角落边的那个黑影动了动,突然靠过来抓住她手腕的绳子,几下便割断了。容玉接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他的脸,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他正要把她脚上的绳子也割断的时候,胡满忽然醒了,怒骂了一句:“你这他娘的疯子,又来坏事!”

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那人。那个人喉间发出低沉的喘息,转过身同他厮打起来。胡满人高马大,占据了很大的优势,只是那人似乎十分悲愤,他一时倒不能把对方制服。

容玉捡起掉在地上的小刀,几下割断了脚腕上的绳子,看准附近的消防栓,拿起靠墙的椅子将消防栓外的玻璃隔层击碎,拿起里面的灭火器。

胡满正将人按着,拧住对方的脖子,将他的额头往地面上磕,容玉回转身,用灭火器对准他一阵喷。这是泡沫式的灭火器,是利用硫酸铝和碳酸氢钠溶液互相反应产生二氧化碳,只要足够量,定能让人产生窒息。

胡满身体健壮,虽被喷了满脸泡沫,却还要低吼着扑上来。

容玉扔下灭火器,返身拿起之前击碎消防栓玻璃的椅子,朝他抡了过去。

她放下椅子,呼吸急促,刚才虽然只是几个动作,却几乎消耗了她所有的体力。她平复了一下呼吸,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扶起倒在地上的男人:“李师兄。”

那个人是李彦卿。

他还没有死。

在这个每个人都各怀心思的别墅里,她无法信任任何人,但是现在却发现自己仍然有一个站在同一战线的同盟。

李彦卿缓缓坐起身,吐出一口带着血的唾沫:“我已经发邮件给你,让你不要来,你怎么还是来了?”

容玉微微一笑:“不知道,就是感觉一定要来。”

她捡起绳子,把胡满的四肢都绑起来,用的还是手术的十字结。胡满脸上的二氧化碳泡沫已经散尽,脸色发青。

李彦卿一把拉住她:“你赶紧去收拾东西,立刻就走!”

容玉被他硬拖了几步,方才稳住身体:“你不走?”

“一起走,现在就走。”李彦卿脸色发青,呼吸急促,“这里没有一个好人,全都是疯子。尤其是那个叫玄襄的,他就是魔鬼,你要堤防他!”

容玉吃了一惊,随即不动声色:“为什么?”

李彦卿从口袋里摸索了半天,塞给她两页皱巴巴的纸:“这是最重要的两页实验记录,你来收好。”他在口袋里翻找的时候,左臂有些不便,像是受了伤。

容玉突然想起那日在地下二层实验室,她忽遭偷袭,她胡乱用手术将偷袭的人扎伤。难道,那个人竟会是李彦卿?

她停住脚步,抓住他的右臂:“你说玄襄是魔鬼,这是为什么?”

李彦卿抬起头看着她,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只要离开这里——啊!”他忽然用双手抱住了头,用力往墙上撞去。容玉忙制止住他这个自残的举动:“师兄,你怎么了?”

李彦卿喘着粗气,像是想推开她:“你快走……快走……”

容玉还要说话,只见他狠狠地一头撞在墙壁上,又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向前狂奔。容玉莫名不安,也跟着他的脚步向前跑,才刚跑过那一段走道,忽然有人用力拽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拉进房间。

容玉下意识地挣扎,那人的力道却极其巧妙,几乎将她所有可能对他产生威胁的举动的角度全部封死。隔了半分钟,只听那人轻声说了一句:“别动,是我。”

容玉听出他的声音,立刻反问:“你怎么在这里?”

玄襄松开手,在昏暗中微微皱起眉:“我不是提醒过你,晚上不要出房间?”

容玉道:“我问你怎么在这里?”

玄襄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隔了好一阵才轻声道:“无命整理了行李出门了,重舜他们就跟在他身后,我本来想跟去看看他们到底在想干什么。”

难怪琏钰将她和李彦卿扔给胡满看管,便离开了,之前的打斗声音也不算小,她居然都没有回来看一眼。

玄襄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往房间里推了一下:“你留在我房里,等我回来,我有话要对你说。”他把单人沙发挪过来,放在门前:“你用沙发把门顶上,除了我,不管谁来找,你都不要应声也不要开门,知道么?”

容玉点点头。

玄襄又看了她一眼,推开门出去了。

容玉心中的不安仍然在持续扩大,她依言用沙发把门顶住,沙发的另一头正好卡在浴室的门边的门框上,这样无论如果撬门或者撞门,都不可能破门而入。

她走到书桌前,颓然坐下。此刻停滞下来,那难忍的头疼又卷土重来,容玉为了转移注意力,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似乎打了一个瞌睡,只是转瞬便醒。她转头望着窗外,只见天边依旧昏暗一片,隐约有清晨的微光初露。

隔了五分钟光景,只听门外响起轻微的叩击声,玄襄在门外道:“容玉,是我。”

玄襄身上还沾着沙子,身上甚至有擦伤的痕迹,他累得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容玉站在床边,低头凝视着他。

他闭着眼,呼吸轻缓,像是已经陷入睡眠。

容玉微微低下身,伸出手,忽又停住。只见玄襄无意识地翻了一个身,露出体恤下面那半截柔韧的腰,那支从胡满那里夺来的柯尔特正别在腰间。

她停顿了片刻,又伸出手,摸到枪管。

“尤其是那个叫玄襄的,他就是魔鬼,你要堤防他。”李彦卿的话犹言在耳。

“你现在可有信任过我?”玄襄深深地看着她。

她握住枪管,又停顿片刻,最后却松开了手,转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用手撑着额。

无人生还。

最后是不是真的无一人可以幸免?

她最后是被一阵水声惊醒的,她在椅背上撑起身子,身上一块毛毯便滑落在地。床上空无一人,若不是床单上有细微褶皱,她几乎都以为昨夜的一切像是做梦。

她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被床头柜上的黑色枪管吸引去了注意力。

她站起身,走了过去,抬手拿起那支柯尔特,0.45英寸口径的枪械落在手中,有些沉甸甸的。她回忆了一下琏钰用枪的顺序,拉枪栓,退弹,通枪膛,又上弹夹把子弹上膛,最后关上保险。

她拿着枪,忽然听到身后的浴室门打开,玄襄这回倒是穿得齐整,手上拿着毛巾擦头发。他看了看她手上的柯尔特,轻描淡写地问:“你会用吗?”

“大概会。”

“大概会,”玄襄重复了一遍,似乎有点不满意她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接过她手中的枪,“0.45口径柯尔特,一共七发子弹,后座力会比较强。”

他拿着枪,又重新给她演示了一遍退弹上弹夹,用来擦头发的毛巾落在地毯上。

“你昨天说,无命收拾行李走了?”容玉把话题转回来。

“是啊。”

“后来呢?”

玄襄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这附近有很多流砂层,白天尚且防不胜防,晚上天黑,我险些陷进去,最后只找到无命的旅行包。”

难怪他会带着一身沙子回来。

容玉疲倦地开口:“昨晚,琏钰同我摊牌,她要老师的实验数据。”

“你对我说这个,难道不怕我也是冲着实验数据而来?”

“你们在这里,不都是为了实验数据?”容玉微微一笑,“起码,我现在还有选择要跟着谁的权力吧?”

番外 七日奏鸣曲

到了早饭的时间,容玉洗了个澡换了衣服下楼。

只见琏钰和重舜坐在那里,脸色难看,一言不发。

琏钰抬头看见她,冷笑一声,正要发难,便见一把黑沉沉的沙漠之鹰抵住了她的额头。元丹扶了扶墨镜,笑得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琏钰小姐,请你就站在这里,不要乱动。”

容玉知道他们都已经各自撕破脸皮,这一刻的形势将不再是前几日那般大家都有所顾忌,不敢随意动手的拘谨。

她想起清晨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脸上苍白,嘴唇在昨日咬破了皮,尚有血迹凝结。她不由舔了一下,新鲜的血腥味。

她微微而笑:“我们还没有找出幕后的布局人,大家就开始互相残杀,是不是早了点?”

元丹收回枪,脸上带笑:“哦?容玉小姐真的认为会有这么一个布局人,而不是有些人故意放出来扰乱人心?”

容玉在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纤细苍白的手指搁在膝上:“那倒也是,元丹先生你嘴角的血都还没擦干净呢。”

元丹朝着枪口吹了一口气:“昨晚我看琏钰小姐让胡满那种粗人对你用粗,我就顺便把他一枪解决了。顺便,我用了消音器,不想打扰大家的好梦。”

琏钰看了重舜一眼,见他微微点了一下头,忽然对准容玉开了一枪。她这一枪的准头本来就是偏了几分的。玄襄就势将容玉把边上一拉,挡在身后:“对着毫无反抗之力的人开枪,这稍微过分了点吧?”

琏钰微微咬牙:“谁知道她是不是这个神秘的幕后布局人?!”

玄襄没理睬她,朝未央示意了一下。未央走到容玉身边,轻声道:“我们上楼。”

容玉随着未央沿着楼梯盘旋而上,玄襄则站在楼梯口,同剩下的人对峙着。

待到了二楼,未央走进容玉的房间看了看,点点头;“你选的房间从外面看位置隐蔽,又只有天窗,破门而入是唯一的途径,这几日恐怕要辛苦你一下,尽量不要外出。”

“那你呢?”

未央皱着眉:“现在是剩下你我,玄襄,和元丹重舜他们五个人了。”

不,应该还有一个人,李彦卿,只是不知道他又跑去了哪里。容玉在心中默默道。

未央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拿出手机开始看书,还时不时抬头跟她说两句。

容玉也心不在焉地回应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顶方向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枪响。

未央放下手机,从腰间拔出枪来,叮嘱了一句:“你留在这里,注意安全,也别随便给人开门。”便拉开门匆匆出去了。

别墅的顶楼有一处露台。

重舜举着沙漠之鹰,正对准元丹:“本来我还以为可以和你的人和平共处一段时日,结果你偏偏要打破这平衡。”

元丹看了看倒在五步之外的手下,身子隐藏在露台的柱子后面,不敢探出身来:“哪里哪里,重叔你不也干掉了我的一个伙计?”

“那大庄的死呢?别说跟你无关?!”

元丹挺无辜地耸了耸肩,可惜对方看不到;“大概就是那个一直被你挂在嘴巴上的幕后布局人做的吧。”

琏钰则靠在离重舜不远的地方,语带恨意:“玄襄,没想到你居然跟元丹他们是一伙的!”

玄襄握紧了柯尔特,却没吭声。弹夹里一共有七枚子弹,如果他的准头不太差,应该也是够用的了。

重舜扬声道:“年轻人,你何苦跟元丹混,还不如跟着我,我保你后半生锦衣玉食,呼风唤雨。”

玄襄笑了一下:“重叔,不是我不想信你,只是你的名声在这道上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我可不敢与虎谋皮。”

“我看你几次三番维护那位容小姐,你若喜欢她,我可以把她给你。”

玄襄拉了一下枪栓:“这个条件倒是不错。”

只听元丹冷笑道:“你别信他,这老头子怪癖最多,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他话音刚落,向前腾跃了两步助跑,踏在露台的柱子上一借力,举着沙漠之鹰向前瞄准。

重舜也在元丹冲出来的瞬间换了几次隐蔽身形的地方,一边朝着他腾跃的放下连着开了几枪,可惜子弹只重击在他脚边,滑出了无效的子弹轨迹。

元丹忽然调转枪口,对着斜前方的玄襄,扣下了扳机。与此同时,重舜踏出一步,也朝着玄襄开了枪。

玄襄没料到他们竟会在这一瞬间联手,饶是他反应极快,朝露台边滚去,子弹正砸在他脸边的石台上,爆开了几片尖锐的石片,第二颗子弹又是擦着他的腰侧过去的,他身上白色的体恤被染开了一朵鲜红的血花。

玄襄抬手在地面上一撑,右手举起柯尔特瞄准元丹,扣下扳机。元丹犹如狼一般矫健,跃至石柱后面,他这一枪竟是落了空。玄襄微微皱眉,重舜和琏钰一共是两人,元丹还有一个手下的伙计,现在的局面突然变成了他们四个人围攻他一个,他可以说是落尽了下风,若要硬拼,根本不合算。

他打定主意,又连着朝重舜和琏钰的方向连放两枪,都没打中,转眼间退至露台边沿。他往下瞟了一眼,正好能够看到二楼走道的窗子露在外面,如果往下跳,不知道有多少几率可以刚好抓住窗沿。

这时候,元丹手下的伙计顺子低伏着身形,已经进入最佳射击点。

玄襄反应极快,在他刚握紧扳机的一瞬间,回身朝他开了一枪,子弹正好穿透他的额头,带出一串血花。只是在一瞬间,他分神对付顺子,元丹已经换上新的弹夹,朝他连开数枪,玄襄只觉得右臂剧痛,子弹竟从他的手臂穿过,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往下跳了下去。

元丹追到露台边上,探身看了一眼,转头朝着重舜笑了笑:“姜还是老的辣,重叔你老的身手依旧不减当年。”

重舜也笑道:“你不用给我戴高帽子,刚才要不是有你,就凭我和琏玉两个,也伤不到那年轻人一分一毫。”

玄襄来历不明,就凭他徒手拆枪械的身手,怎么可能会在道上籍籍无名?他们本来正要火拼,却突然转而一致对付玄襄,就算他身手再好,也是防不胜防。

元丹脸上的笑还未消失,突然举枪对着重舜,与此同时,琏钰也拿枪指着他的侧脸:“把枪放下!”

元丹抬起手,手指离开了扳机。

琏钰又道:“把枪放下!”

元丹笑了一声:“好,我就放下。”他抬起左手,慢慢低下身去,右手欲将手上的枪放在地上。

正当他弯腰将枪实实在在地放在地上,重舜脸上露出了不易觉察的细微笑意,忽然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看着自己亲侄女:“你——”

琏钰右手稳稳地举着柯尔特,左手一用力,从他的后心拔出匕首,敏捷地跳开三步:“舅舅,你已经老了。”

元丹直起腰,拍了拍手掌:“精彩,实在太精彩,重叔,你说是也不是?”他走到重舜身边,拍了拍他的肩,面上亲切:“重叔,你编出了那个所谓的布局人,惹得人心惶惶,还把自己的亲侄女送到我身边,现在却自食其果,连你的侄女都背叛了你,觉得如何?”

重舜一震,面无人色,忽然又露了一丝诡异的笑:“……原来你不是,那就只有她了。”

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僵硬,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他闭上眼,那嘴角的笑意却没有散开:竟然,是她……他纵横黑道十多年,最后栽在一个什么都不算的人身上,无限饮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