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有关系,因为站在他身边的那两个人,也很快要来陪他了……

容玉搁下笔,忽听外面咚得一声闷响。她站起身,透过猫眼往外看,只见玄襄捂着右臂,踉跄一下,重重靠在对面的墙壁上。

她推开沙发,打开门:“你受伤了?”

玄襄气息急促,声音低哑:“快进去,我让你别出来。”

容玉不答,只是将他扶进自己的房间,又转身把门关上,落下门锁,把沙发复原到顶住门的状态。

她转过身,脸上毫无血色,五官却清丽无暇,看上去不似真人。

玄襄支撑不住,便在那张双人沙发上坐了下来,他重伤后失血过多,很快便昏迷过去。

容玉走到他面前,低下身,抬手翻开他的眼皮,然后开始检查他身上的伤口。他右臂有枪伤,腰上的伤口有灼烧的痕迹,像是子弹擦过,一直流血不止。如果不去止血,大概他会死于失血过多。

容玉轻轻站起身,拿出自己的箱子来,拧开乳液的瓶盖,倒出一支包裹着防菌层的针筒来,她拆开针筒的封膜,又打开化妆水,取出一袋液体,她将针管刺入液体之中,缓缓抽出半管。

她握起玄襄的手腕,将他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膝上,轻拍之后找到清晰的静脉,将注射针刺入。

玄襄还没有醒。

容玉将手伸进口袋里,忽然摸到两张纸,微微一怔后,随即想起,那是李彦卿塞给她的,是关于那个实验内容的。

容玉展开了那两张被揉的皱巴巴的纸,只见上面的字迹极为端正,仿佛是字帖样本,跟那本实验记录的小本上最后一页的字迹相同。她突然想起李彦卿在学校里是书法社的骨干力量。

她慢慢地读下去:7月11日,实验数朝着预计发展,本来已经奄奄一息的小白鼠接收到实验体提供的细胞,指标开始趋向正常。这句话之后,接着附上了大幅的实验数据。7月12日,小白鼠突然死亡,实验体细胞裂变速度加快,迅速萎缩,是否会进入程序性死亡?我和老师都非常担忧。

实验体。她看着那三个字,隔了好一阵,忽然伸手过去,拉起了玄襄的上衣。他的身上,有手术缝合的痕迹,看上去还很新。她拿起了他未受伤的左臂,寻了一下,果然找到了静脉上的针孔。

她手心微微出汗,慢慢抚上了他昏睡的脸庞。

番外 七日奏鸣曲

玄襄睁开眼,环顾了一下周遭的环境。他在容玉房中,躺在她的床上,而她却靠着床沿,坐在地毯上,似睡非睡。

他看了下自己的伤口,都已经被妥善地包扎过。

他动了动,却提不起一丝力气来,似乎所有的中枢神经有所麻痹,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他勉强伸出手去,还没碰到,就见容玉睁开眼,趴在床边:“你醒了?感觉如何?”

玄襄苦笑一下:“还好。”

容玉看着他,忽然道:“对不起。”

玄襄见她神色有异,又有点琢磨不透她的态度,便又闭上眼:“我再睡一会儿,一旦有什么异动,你就立刻叫醒我。”失血过后,他也无法一直保持警醒,昏昏沉沉地睡过去。隔了不知多久,他又被容玉推醒,他睁开眼,觉得头疼欲裂,全身发冷,看来还是有点低烧了。

容玉给他倒了杯热水,递到他面前:“先喝点水。”

玄襄看了看天窗外面,似乎天色已暗,夜幕来临,他在不知不觉中竟睡了这么久。他撑起身,左手接过水杯,几口就把杯中的热水喝完,虽然喝的快,动作却又不急不缓。容玉随口问道:“压缩饼干,你要什么味道的?”

玄襄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虽然她的行李箱,怎么看都是一个来旅游的人该有装备,可是到了现在,却发觉她把一切安排得超出他预料之外的妥当:“有苹果味道的吗?”

啪——一包拆开了一道口子的压缩饼干朝他脸上飞来,在还没砸到他的脸之前,被他抬手接下。

容玉冷冷道:“只有牛肉和海苔味的。”

“你喜欢海苔味道的?”玄襄看了看手上那包,咬了一口,压缩饼干这种东西,除非是非常时期,他也不会去吃,不论任何口味,只是还忍不住想要出言调戏她,“那我们真有缘分,我也喜欢。”

容玉本来正在给他的杯子里添热水,闻言瞧了他一眼:“我学校里的野猫野狗也爱吃,你跟它们也很是心有灵犀。”

玄襄盯着她看了片刻,又道:“你洗过澡了?”

容玉不置可否:“怎么?”

“我弄脏了你的床,很抱歉。”玄襄放下杯子,“既然你辛苦把我搬到床上,其实也可以顺便在洗澡的时候帮我也清洗一下。”

容玉居然笑了一下,下一刻,柯尔特黑沉沉的枪管便点到了他的额上:“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次?”

玄襄看着枪栓已经拉开,保险也合上了,她从来没有用过枪械,现在看架势却也像模像样,不由有些赞叹。他抬手握住枪口,把枪口挪开了去:“你刚才才说对不起我,现在就拿枪指着我,真是用完了就翻脸不认人。”

容玉深呼吸了一下,把枪放在床头柜上:“你别故意来惹恼我。”她转过身,从柜子里搬出备用的被子和垫被,铺在地上,是打定主意要睡地铺了。

玄襄躺了回去,又侧过头问道:“你不上来睡?”

容玉倏然抬起头,露出笑意来:“你伤成这个样子,又流了这么多血,就算我睡在你身边,恐怕你也不行了吧?”

到了半夜,玄襄还是起烧了,脸上泛红,呼吸急促。

容玉拧开台灯,又把光源调到最暗,打来一盆水浸湿了毛巾,替他擦拭脸颊。容玉触摸到他的额头,是滚烫的,她又伸手去摸他的背,背后的衣服都被冷汗润湿了。她把盆里的冷水倒掉大半,又混上热水,搅干热毛巾帮他擦了擦j□j在衣服外面的身体。

她犹豫了片刻,撩起他的衣服,然后一点点地擦身。她动作虽轻,玄襄却还是在中途醒过来,睁开眼瞧着她,气息微弱:“水……”

容玉只好放下毛巾,转身去倒水给他,一杯热水在两个杯子间反复倒了几回,摸了摸温度总算可以入口。她走到床边,却见他又昏昏沉沉地闭上眼。

她就着杯子喝了一口,低下身去,以唇相就,用舌挑开他的嘴唇。

忽然腰上一沉,被玄襄轻轻扣住。他缓缓睁开眼,眼眸清亮,笑道:“我抓住你了。”

容玉镇定地看着他,把垂散下来的发丝拨到耳后,淡淡道:“你醒了?既然醒着,就自己喝。”

“那你之前对我做的事,又作何解释?”

“你不是想喝水么?就是喂你喝水,水里没有毒。”

“我倒是宁愿被毒死在温柔乡里,哪怕你给我喝氰化钾。”

“肉毒毒素比氰化钾毒素更强。”

“肉毒素也行啊。”玄襄按住她的腰,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身体,“那句老话怎么说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容玉笑了一笑:“尘世久不见莲,始觉牡丹美。”

“原来你喜欢当莲花,那也无妨,我觉得牡丹莲花都配你。”手指微微滑动,从她的衬衫下探入身体,触手肌肤滑腻。便是看着她的颈,和颈下优美的锁骨,就可知这衣服下的身体该有多美好。

她终于被惹恼,皱起眉头道:“闭嘴,谁允许你动手动脚的?还不放——唔……”她怒视着对方,竟然还敢把舌头伸过来,真是恨不得拿床头柜上的台灯狠狠地砸他的头,然后用手术刀戳烂他的脸,把他不安分的手剁下来。可是,即使心里想得再血腥,她也没有办法对他出手。

他应该是那个实验体,估计再受不住她抡台灯砸人的重击。

尽管此事与她无关,但她还是怀有歉疚之心。对他做出那种残忍的事情的人,毕竟是她的老师。

玄襄按住她的力道松了,终于放开了她的嘴唇。她急促地呼吸着,唇色娇艳,犹如鲜花一般:“你竟敢——”玄襄趁她说话的瞬间,又吻住她的唇,手指摸索,经过左肺根到第六根胸椎的左前,稍微一顿,又缓缓往上挪。

容玉皱着眉,想要推开他,又怕将他的伤口弄开,只能无力地语言制止:“你再敢……”

玄襄变本加厉翻身将她压到身下,笑问:“我就是敢,你又怎样?”

容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们的位置换了,她自然而然地感觉到贴在大腿内侧的那抹灼热:“你……”

“我什么?”

“这种时候,你都能有反应?”

“我是正常男人,当然会有。”

容玉脸色一沉,还未说话,便听玄襄道:“嘘,容玉,我被元丹和重舜两人算计了。”

容玉一怔,便问:“你是同重舜还是元丹联手,最后发觉上当了?”

“元丹,”玄襄顿了顿,道,“你真是聪明。”

“元丹最后定还会跟重舜翻脸的,重舜的那个叫大庄的伙计,也很有可能是他杀的。”要得出这个结论也不难,元丹和重舜本来都是这里最有实力的团体,只要对方少一个人,此消彼长,自己那方的胜算就会增加。插在大庄背上的手术刀是她的,她在二层地下室遭到神智失常的李彦卿的袭击,便用手术刀伤了他,最后李彦卿落到重舜手中,那把手术刀自然而然也落到重舜手里。

他不忿大庄之死,便套用了无人生还里戏剧的死亡方式,让大庄趴在黑胶唱机前,奏响肖邦的葬礼进行曲。

而之后,元丹又杀了重舜剩下的一个伙计胡满,他们的梁子算是越结越深。

玄襄之所以没有预料到元丹重舜会忽然联手对付他,也是因为如此。

只是,大庄死的时候,大家还没有完全意识到有幕后的布局人,以元丹的谨慎,为何要先出手?

玄襄摸了摸她的脸颊:“真是精彩的推断。”

容玉歪了歪头,避过他的手:“那你呢?怎么会成为实验体?”

玄襄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好一阵,忽然往旁边一侧身。

容玉只觉得身上的重压消失,便也支起身来,托着腮看着他:“如果不愿意说,你也可以不回答的。”

玄襄微微一笑:“没有,我只是……”他沉吟片刻,又恍然道:“原来你之前对我说对不起,是因为这个。”他看着她,忽然伸臂将她搂在怀里,彼此间的距离突然拉近,容玉又僵了一下,只是这一回,他只是单纯的拥抱,不带任何j□j的气息。

玄襄感觉到她的异样,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是正常男人,又不是禽兽,哪有时时想着那种事。更何况,我伤成这样,就是硬来,等下流的血都可以把床单洗一遍。”他忍不住轻笑着:“容玉,我有点感动。”

容玉犹豫片刻,也回抱住他:“感动?”

“你会为这件事向我道歉,毕竟这跟你无关。”他松开这拥抱,“你不怕么,假如我是一个怪物?”

“……我已经检查过,你的心率一切正常,瞳孔趋光变化也正常。”

玄襄看了她片刻,忽然失笑,转眼又瞧见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个椭圆体:“你还没有想到那是什么?”

“没有,如果有工具的话,我可以化验一下。”

“这是一件烫手山芋,交到你手上,我就算完成了使命。”他摇摇头,“不必用你惯常的逻辑思维,就算拆开来化验了,也不会有任何结论。”

再也找不到她。

他的心便死去了,可是躯体不死,便如她那第七世一般,依然是年轻的容颜。即使已经见过沧海化桑田。

这样的躯体,用现代科学的眼光看来,就是一种变异。

如果能知道如何产生这种变异的基因序列,便可以模拟出那种状态,长生却维持着年轻人的容貌和身体,多可怕,却又很美好。

不老不死,长生不灭,这是多少人追求过的境地。

番外 七日奏鸣曲

容玉看着便签纸上记录的日期,转眼间已经到了第五日。

她毫无身手,但在这个别墅里,竟然活到第五日。

只是接下去,并不是一味逃避和被动就可以幸存下来。她正支着下巴思索,手上的便签本忽然被玄襄抽走。她记录使用的都是英语和德语,夹杂在中间的还有处方用语,一般人根本看不懂。

玄襄只看了一眼,便笑道:“你觉得用氰化钾毒死计都的人是重舜,不是我?”

容玉心下一惊,答道:“自然不是你,之前琏钰来找我,说重舜怀疑元丹,以重舜的城府,即使有所怀疑也是心中想想,不会随便说出来,除非有确切的证据。计都就死在我们面前,他自然也不找不到确切的证据来举证是元丹所为,可是琏钰说得这么肯定,那他们定然是知道真相的。那就只有是他自己做了。”

玄襄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其实我看见了。”

“……什么?”

“那两支烟,元丹抛在茶几上面,重舜碰过了其中一支。他指关节上的茧子是黄色,是烟渍熏黄的,他自然是抽烟的。”玄襄支起身,身上还盖着薄被,一手翻着便签本,“我就选了他没碰到的那支。”

容玉皱着眉:“你这混蛋。”

玄襄笑得风情,道:“那我这混蛋定是大多数男人都想效仿的混蛋。”

“不是所有男人就像你这样低级趣味。”

玄襄看着她,忽然道:“容玉……”

“什么?”

“我喜欢你昨晚的态度,对我相当温柔。”

容玉瞥了他一眼,转头看了看外面天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此刻天色尚亮,做梦未免太早。”她伸出手:“把本子还我。”

玄襄又往后翻了一页,正好看完,便转手交给她:“就我所能推测到的,你做的推断准确率很高了。”

容玉不动声色:“你的外语不错,能看懂这上面写的。”

“还过得去罢,这里并不是只有你一位博士研究生。”

容玉倏然盯着他,还未开口,便听外面呯得一声枪响。她自然而然地盯着门上。

玄襄从床上下了地,打开衣柜,翻出一件旧夹克来穿上,转身拿起床头的柯尔特,再次检查了一遍弹夹。他找出的那件夹克外套对他来说小了,显得有点紧巴巴的,他活动了一下肢体,现在的状态自然不太好,不过总比躺着任人宰割要好得多。

他转头对容玉道:“你在房间里等着,不管外面有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他才把手放在门把手上,便见容玉伸手过来,按在他的手背上。

她犹豫了一会儿,道:“一起吧,我不想躲在角落里。”

玄襄凝视着她,她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勇气和智慧,他开始理解为何在那突然翻涌出来的混乱的记忆里,他会这么喜欢她,智慧坚韧淡然,那些十分难得的品质都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他微微一笑,转手把枪交到她的手上:“柯尔特的后座力太沉,我手臂受伤,也拿不稳了,就交给你罢。”

玄襄打开门,往前走了一段走廊,忽见一个矫健姣美的身影扑了过来,一头撞在他身上。他受伤之后,反应速度皆不如之前,被撞得一个踉跄,撞在墙壁上,闷哼一声。

容玉举起柯尔特,瞄准了:“琏钰!”

琏钰一手举着匕首,用力朝玄襄的后脑钉去,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躲了开去,匕首夺得一声钉入墙壁半分。玄襄飞快地扼住她的手腕,将她手上的枪口对着天花板,只听扳机扣下,发出轻微一声,竟是空弹。

玄襄也顾不得怜香惜玉,直接一个侧踢。琏钰摔倒在地,一时都爬起不来。

他急促地喘息着,只是几个稍微大点的动作,就觉得伤口抽痛,似乎又迸裂开来。他不敢停歇,又上前一步,只见琏钰依旧躺在地板上,眼中毫无聚焦,隔了片刻,她突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

她仿佛看到一件十分滑稽的事,甚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这才将失去神采的眼神定格在容玉身上:“原来是你……”她看着玄襄,柔柔地笑:“你还护着她,等一下,就连你也要被她杀掉,就像之前死的那些人一样……”

容玉看着她,只见她衣衫不整,有几处破碎,她的脸上和j□j出来的手臂似乎有凌虐过的痕迹,她便明白发生了什么:“元丹死在你的手上?”

琏钰恨恨道:“是,我趁着他不能防备我的时候下了手!”

容玉上前几步,踢开了摔落在边上的枪械,用手中的柯尔特指着她:“李彦卿呢?他是不是又落在你们手里?”

“是啊,我把他干掉了,用椅子搅住他的头,直到把他的脖子拧断!”琏钰想撑起身,却又不能,最后只好放弃,“你看,你能想出无人生还这种恶心人的局,我也能用恶心人的方法杀人。”

“说实话。”容玉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