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开枪啊!”她冷笑几声,“容玉博士,你别不会连枪都不会用吧?如果不会用,还是趁早把它交给别人,让别人来。”

容玉皱着眉。

琏钰不屑地看着她:“你不会开枪的,你连杀人的胆子都没有,只会布那种装神弄鬼的局,却不敢自己动手,你就是懦夫,胆小鬼!”

容玉忽然笑了,笑容清丽,扣下了扳机。强大的后座力往下一沉,她险些没能把特尔特托住。只听当的一声,子弹撞击到墙上的壁灯,划出一道火花路线。

玄襄忍不住叹了口气:到底是第一次用枪,就算那样子看上去再像样,毕竟真枪实弹的上手还是不一样的。

忽见琏钰身体一震,她捂住膝盖,怨恨地抬起头看着他们。

“大概是跳弹,”玄襄道,“你真的是第一次用枪,完全没有准头。”

容玉低着头,拉了一下枪栓,又举起枪来:“这个后座力一时有点不能适应,现在知道了。”

她低下身,冰冷的枪管抵住了琏钰的额头:“你说我是那个幕后设局人,又说那些死去的人是我杀死的。他们,难道不是互相残杀的么?”

琏钰露出了古怪的笑容:“你不亲自动手,那些人却都因你而死,这和直接动手又有什么两样?你手上有枪,现在只要去杀了你身后那个男人,就算把无人生还这个局完成了,你为何还不去?”

容玉支起身,收起枪:“我以为出言激怒我和挑拨离间,我就会杀了你?如果我这样做,又跟你们这些人有什么区别?”

她转过身,朝玄襄走去,手中的枪口抵着他的胸膛。玄襄没有动,只是凝视着她。

容玉忽然调转枪头,将柯尔特交到他的手中,枪口正对着她的心脏:“幸会,布局者阁下。”

玄襄握着枪,也握着她的手指,她的手指冰凉苍白。

容玉闭上了眼睛。

玄襄松开了扳机,抬手抚上了她的额,顺着她的脸颊慢慢往下滑,落在她的嘴唇上。他低下头,轻声在她耳边问:“你何时知道的?”

“那天下地下二层的实验室收化学试剂,你说有件东西是我的,那时候我就猜测你是。”如果他是同他们一起到达,那应该也是第二次达到地下实验室,怎么会如此熟悉那里的环境和设备?容玉睁开眼,睫毛微颤:“刚才在出房间之前,我差不多已经确定了。”

“我知道你跟这件事无关。”

“你这样,就达不成无人生还的局了,”容玉微微一笑,“不觉得浪费?”

玄襄拉了一下枪栓,退弹之后,子弹落在手心,他握了一会儿:“这个局已经失败了。我本来想兵不血刃,只引得所有人自相残杀,可是昨天在天台上的枪战,我开枪打死了那个叫顺子的伙计。”

“我想站在审判者的位置上,不偏不倚,可我最后还是没能完全做到。”他摇摇头,“审判官是公正的,而不是有一双染上鲜血的手。”

他转过身,面向琏钰,淡淡道:“最晚在后日,警车就会到这里,这里到处都有你开枪的子弹轨迹和指纹,法律会给你一个审判。”

琏钰嘲讽地一笑:“别开玩笑,这里的完全没有通讯信号,你是如何通知条子?”

“地下一层那里,有很多罐头和肉脯,信号屏蔽器就在那里。”的确没有人会想把每一片猪肉切开、把每一个罐头都开启了来检查,里面是否另有玄机。玄襄看着她,似乎对她的苦苦挣扎有些怜悯;“就算信号发出不及时也没有关系,未央和无命都离开了,算算时间,到明天也足够打一个来回。”

容玉猛然想起第一日同无命卓谈相遇的巧合,他们果然是来接她的。既然卓谈是警察,那么玄襄无命未央其实都……

于是,他们便如一颗颗棋子,按照规则,进入了这场无人生还的游戏。

第一夜,有人在门外制造混乱,大庄惨死,趴伏在黑胶唱机面前,奏起了一曲肖邦的葬礼进行曲,拉开了这个棋局的大幕。

所有人都心存疑惑,互相猜疑,对这无人生还的预告产生了恐惧。他们都知道自己不是那个布局人,而身边人却个个都像,破解的唯一办法就是只有先让身边的人死去,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于是第二个死的就是计都。重舜用一支沾了氰化物的烟断送了他的性命。

“计都曾经是药剂师,现在却是毒枭,他的案子,我们跟了很久,没有办法抓住确切的证据。我就用一个线人的联络方式给他发去了信息,告诉他这里有那种实验成果,他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元丹和重舜都是道上的人物,他们勾结了一些高层,就凭跟踪和搜查证据想要定案是不可能的。每一次,都差了那么一点点,他们就有办法翻盘。”玄襄淡淡道,“我检查了风教授的手机,却发现了他们的联络方式,原来他们对风教授手头上的项目做了投资。我就用风教授的手机发了信息给他们。”

容玉轻声问:“老师最后怎么样了?”

虽然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坚持要听见他说出来。

玄襄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抚摸她的侧脸,最终还是收回手:“容玉,我骗了你一件事。”

番外 七日奏鸣曲

玄襄垂下眼,待抬起眼的时候,脸上表情却又变得毫不动摇:“你之前以为我是那个实验体的时候,我没有反驳。”

“实际上我和卓谈来这里,是因为近来有不少人口失踪的案子,这里是荒漠,在戈壁里出现白骨都不算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卓谈也因为这些失踪人口的案子迟迟不能解决,而被放了长假。”玄襄顿了顿,又继续说下去,“后来……我就发觉了这里,有了一个猜测。”

容玉道:“你的想法没错,因为做试验用的小白鼠跟人体构造总归不同,那种研究,最后必定是要实验到人体上。”

玄襄点点头:“于是我一个人闯进了地下二层的实验室,在那个恒温标本槽里,发现了一具躯体,他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他想了想,又纠正道:“不,也许他和我就一个人,我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被迫接受了很多不属于我的记忆,这里记忆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人,那就是你,容玉。”

“我那时候头疼欲裂,就昏迷过去。醒来时候,就被当做人体标本提取了细胞液。幸好未央和无命很快就到,我并没有被拿来做人体实验。那个时候,风教授的实验失败,那个标本槽里的躯体本来仅仅只是脑死亡,这时却还开始了全身细胞的程序性死亡。我不知道这跟我有没有关系。”比如将记忆传承给了他,然后那具已经死气沉沉的躯体便可以死亡,容玉曾用平行宇宙来形容,他觉得这并不完全确切,他不是和另一个平行空间的活着的自己面对面,因为那具躯体已是脑死亡,实质就和尸体差不离。

而他在过去的体检中,一切指标都是正常,不可能有什么特异的地方。

“于是风教授看见你从标本槽里出来,以为原本脑死亡的人重新活过来,受到了惊吓。”容玉叹了口气,“后来呢?”

李彦卿曾给她的邮箱留言,说,七日之后,恶魔降临。

原来是这个缘故。

而风教授着手的这个项目代号就为恶魔,这恶魔也葬送了她的生命和前程。

“这别墅附近都是流砂层,陷进去,就很难再出来。”

容玉将手伸进口袋,手心上多了一枚珍珠耳钉:“她很了不起,把自己的大部分生命都献给了实验。”

“但是,人体实验,这本来就是违背了最基本的准则。不管这个人是有多了不起,错的就是错的,没有任何的理由。”她一松手,那枚耳钉悄然落在地上,滚到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玄襄继续道:“风教授离开后,我就用了她的手机,给重舜和元丹他们发了信息,约他们前来,然后,我看到了她之前发给你的一封邮件。”

“速来,只有两个字的邮件。”

“是,我以为你也是投资者,或者直接参与者之一。可是我后来发觉,我错了。”

“这并没有什么,我差一点就成为参与者。”

“元丹重舜计都那些人,案底很多,却没有留下过确切的证据,于是我就想,利用这次机会布一个局,引得他们前来,然后自相残杀。没有什么能比内心的恐惧更可怕,无人生还的话剧便是塑造了那种人人自危的恐惧气氛。只是我不想模仿里面的法官,我只是充当审判者,不会自己出手。”

容玉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来:“教唆杀人也是罪。”

“没有证据,容玉,你可以控告我教唆杀人,我同样可以控告你是在诽谤。”

“可惜你却失算了一回,被重舜元丹联手对付。”

“是的,这是我没想到这个环节,于是我开枪射杀了伙计顺子。”

“这算是自卫。”

玄襄笑了一笑。

他们沿着楼梯盘旋而下,来到一楼的会客厅。

茶几翻倒,地面上满是废弃的报纸,像是经过一场混战。

外面夏日阳光正通透,晒在皮肤上隐约有种灼烫感。

容玉站在炙热的太阳光下,踮起脚尖,舒展了一下身体,转过头朝他微微一笑:“虽然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的侧颜美好,五官清丽,沐浴在阳光,让人想情不自禁地吻上去。玄襄一把握住她的肩,托住她的后脑,吻上了她的嘴唇。

容玉抬手回抱住他,轻声道:“玄襄,我发觉我挺喜欢你的……”

玄襄情不自禁吻得更深,他的心脏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抓紧,他想仅止步于此,不再重复之前的万般纠缠。那种痛苦,只尝过一次便足矣。往后一步,海阔天空,往前一步,万劫不复。

忽然,容玉瞥见一道黑影闪过,忙松开他:“小心!”

只见李彦卿面目扭曲,手中有微光一闪,朝着玄襄身上用力捅了下去。他虽是一介文弱书生,可是拼了命,便是玄襄也无法在瞬间制服他。

李彦卿面红耳赤,眼睛发红:“魔鬼,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玄襄拗过他的手臂,手术刀落地,他却被他剧烈的挣扎弄得伤口迸裂,腰上的衣服上又飞快地漾开了一片鲜红。

容玉走上前一步,抬手一记响亮的耳光,正落在李彦卿的脸上。

李彦卿像是呆住了,看着她。

容玉低声却坚定道:“他是人,活生生的人,跟那个脑死亡的植物人无关,你要看清楚。”其中的细节自然不是如此,但是她没有办法跟李彦卿解释清楚,也想让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成为她和玄襄之间的秘密——关于过去的他们,尽管她并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她却直觉地深信不疑。

李彦卿挣扎的势头突然停了下来。

他抱住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容玉也蹲下身,轻声道:“师兄,明天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李彦卿看着她,自言自语地重复:“我们可以回去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是的,可以离开这里。”

李彦卿突然一把推开她,一路向前狂奔:“你走开!你跟这魔鬼一起了,离我远一点!”

容玉稳住身子,也朝着他狂奔的方向跑去:“师兄!”

她自然不会忘记前方有流沙层的事情,李彦卿这样胡乱地跑,很容易陷入流砂之中。果然过不多久,就见李彦卿踉跄一下,摔进砂砾里,他想站起身,却怎么都爬不起来,身体渐渐陷入到沙里。

容玉也顾不上太多,看准离他最近的实地,伸手去拉他的手:“不要松手!”

李彦卿挣扎了几次,非但无果,反而下陷得越来越快,还几乎把容玉一起拖进去。

容玉勉强撑住身体,几乎趴伏在地,想要将他拉上来,可惜男性和女性,不论从体力还是力量上都不能够相较,她策手无策。

大概只隔了一两分钟,可对于他们来说,却有一个世纪这么漫长。

玄襄站到她的身边,低下身拉住李彦卿的手臂:“容玉,你松开手,还是我来。”

容玉没有放手。

玄襄语气严峻:“我让你放手!你难道也想被一起拖到流砂里去?如果你想救他,就不要给我添乱!”

容玉看了看他,终是放开手。

李彦卿已经被埋进砂子里,只露出肩膀以上的部位。

玄襄冷静地开口:“你不要再用力,尽量放松,我会把你拉上来。”

李彦卿这时也恢复了些神智,明白他说的话是正确的,便身体放松,不再动弹。玄襄拉住他的手臂,开始缓缓用力,他用力的方式极有技巧,一点点将他朝自己的方向拖近过来。

他身上的伤口全部崩开,鲜血染得身下的那片沙子变成了暗红色。

终于,他抓住李彦卿的肩膀,猛地一用力,将他拉到了安全地带。

容玉想到要把玄襄背回别墅,几乎崩溃。她虽然并不娇弱,可是要背着这种身高的男人走那么长的路,恐怕超出了她的极限。

李彦卿拍了拍她:“还是我来背吧。”他不待她回答,便把失血过多而休克的玄襄背了起来。

容玉忙跟上他:“师兄,我们明天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李彦卿苦笑一下:“我可能……脑子不太好,有时候会做一些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重舜和琏钰来这里的那一日,他们逼问我实验成果,琏钰就用针折磨我,后来我实在忍不住……”

容玉朝他微微一笑:“没事的。”

李彦卿把玄襄放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又问:“师妹,你带了酒精和绷带没有?最好有抗生素,他伤得很重。”

容玉点了下头:“我去楼上拿。”

她从玄襄的口袋里找到柯尔特和剩下的两颗子弹,拉枪栓上弹夹,关上保险。楼上还有琏钰在,她自然不会毫无准备地上楼。

她沿着楼梯慢慢走到走廊,只觉得二楼是一片死寂。

她握住柯尔特,手指扣在扳机上,忽然又停住脚步。

只见走道尽头,垂着一根结实的绳子,琏钰那美丽的颈被勒在绳索之中,她的脚下,是一张椅子,已经被踢翻在地。

容玉不由地叹了口气,想起前几日在半路遇上她,她穿着火辣的贴身T恤和热裤,一双长腿晒得有些发红,是十分凌厉的美貌。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找出剩下剂量的酒精和抗生素,慢慢走下了楼。

番外 七日奏鸣曲

门外响起了两声汽车鸣笛声。

只见卓谈依旧开着那辆六座的皮卡,在门外按喇叭,副驾上坐着压低帽檐闭目养神的无命,第三排则坐着未央,她放下手机,探出头来朝他们招招手。

卓谈拉开车门,瞧见玄襄那惨状,啧啧两声:“哎呦,我们的法医同志被折腾成这样,看来战况很激烈”

容玉笑了笑:“的确很惨烈。”

卓谈把他背起,塞进第二排的位置,一边还说玄襄的坏话:“我早就说过你是无辜群众,也只有这种天天对着腐烂内脏的变态会怀疑你这样的美女。”

容玉道:“你说他是变态?他明明长了一张花花公子的脸。”

卓谈爽朗地大笑起来。

李彦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坐到装货的地方就好,万一等下犯病——“

未央拉开车门,腼腆地朝他一笑:“没事,你发病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直接把你打昏。”

皮卡上的收音机坏了,卓谈只能靠说话来活跃气氛:“美女,这几天过得如何?”

“很不好。”

他看着后视镜笑道:“冤有头债有主,都是你边上那个变态家伙弄出来的,你可以趁着他现在没有反抗的能力,狠狠揍他一顿。”

容玉侧过脸,看着玄襄靠在椅背上的苍白的侧颜:“若是等他恢复一些了,就没有机会揍他了?”

谈卓吹了声口哨:“好胆色。他是当年我们那届的射击和搏击第一名,我是揍不过他的。”他顿了顿,似乎心中怨念无限,便滔滔不绝起来:“不过这种变态还特别招女孩子喜欢,他来我们这里几天,警花就被他拐走了……”

话音刚落,玄襄突然抬起腿重重地踢在卓谈身后的椅背上,转头对容玉道:“别听他胡说,这种人单身太久,都心理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