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礼了,见谅。”来人慌慌张张要扶林缃绮,又觉着不妥,两手尴尬地在裤子上搓来搓去。

林缃绮抬头看,暗道真巧,来人就是董尧。

接近他打听情况也可,林缃绮呜咽了一声,痛苦地蹙起眉头。

“你等等,我去喊小瑶来扶你。”董尧对林缃绮梨花着雨的楚楚可怜视若不见,伸长脖子往戏台那边喊:“小瑶,你过来。”

他声若铜钟,这么一喊顾含章会不会也来了?林缃绮不想给顾含章看到自己和男人搭话,急忙摆手,自己强撑着站了起来,站便站起来了,却有些狼狈地独腿撑着身体。

“姑娘,你不要紧吧?”董尧终于正视了林缃绮一眼。

“不要脸的骚狐狸,胆敢勾引我姐夫……”背后传来一道虎威震震的叫声,跟着一样物儿飞袭而来,董尧略一迟钝扯了林缃绮衣袖一下把林缃绮带开闪躲。

“姐夫,你让开。”先是珠花,接着是簪子……后来,飞过来的是一只精致的绣花鞋。

林缃绮躲到董尧背后,董尧狼狈地用手挡着脸,左躲右闪好几次险些摔跤。

传说中的河东狮也不过如此罢,董尧如此怕舒瑶,怎么没想明白是喜欢她呢。

舒瑶作了男子装束,箭袖束身锦衣,英挺俊俏,好看的教人移不开眼睛。

董尧粗旷豪迈,舒瑶行走霍霍生威,看来也是一根筋直肠子的人,林缃绮心生一计,觑住机会,小声对董尧道:“侯爷,我是阆寰阁派来的人,侯爷若是想让舒姑娘同意侯爷续弦,就按我说的办……”

董尧按林缃绮教的装了怒容,怒意却没达到眼底,唇角挂着一抹略带无奈的宠溺笑容。

舒瑶被他捧惯了,虽觉得他不是真的发怒,也忍不住了怒气勃发。

“姐夫,这女人好不要脸,光天化日对你投怀送抱,你快离开她。”

“小瑶,不得无理,她……她是你以后的姐姐。”董尧说话中气很不足。

“我不要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做我姐姐。”舒瑶放声大哭,眼泪说掉就掉。

她这么大声可别把看戏的人都引过来,林缃绮扯扯董尧的衣角,往一边蔷薇花架呶嘴。

董尧被林缃绮扯到蔷薇花架后,舒瑶不用人喊,自己就跟了过去。

“你放开我姐夫。”舒瑶冒火的眼睛要把林缃绮拉着董尧衣角的手烧出洞来。

“不放。”林缃绮示威般抬起下巴,巧笑着道:“凭什么要我放开?你是什么人?能让董郎领略到温柔乡的美好吗?你什么也不能,就不要阻碍董郎寻找幸福了?”

“姐夫,我真的阻碍你寻找幸福了吗?”舒瑶冒火的眼睛变得濡湿。

“小瑶。”董尧为难地搓手,低声下气地道:“小瑶,我……我今年三十了,再不找人,董家就绝后了。”

“你要是能跟你姐夫生娃替董家延续香火,我自然得退出。”林缃绮打断董尧不着边际的说话,道:“可你又不愿,你嫌你姐夫年纪比你大。”

“我没嫌姐夫年纪大。”舒瑶勃然大怒,圆睁眼瞪林缃绮。

林缃绮瞥嘴,抛了个谁信的眼神。

舒瑶气得不停转圈,然后,抱住董尧的头,对着他的嘴啃了下去。

这么不经激!林缃绮目瞪口呆。

舒瑶又啃又咬忙活了一阵,放开呆若木鸡的董尧,昂着头看林缃绮,神气活现道:“怎么样?你服输了没,告诉你,我跟我姐夫生娃了,你甭想抢走我姐夫。”

林缃绮嘴角抽搐,拿眼看董尧。

董尧傻傻站着,嘴唇上血水口水淋淋漓漓很壮观。

“侯爷。”林缃绮低喊了一声,董尧颤了一下回神,摸着嘴唇红着脸看舒瑶,舒瑶扭腰,气哼哼的瞪董尧:“姐夫,我刚才和你亲嘴了,我有你的娃了,你不准再娶别的女人。”

“是,是。”董尧点头如捣蒜,瞥一眼林缃绮,把她扯到一边,摸了一张银票塞过去,小声道:“酬劳银子给你,跟你们宗主说,这任务算是完成了。”

舒瑶高昂着头宛如一只骄傲的孔雀,董尧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大狗跟在她旁边,两人相伴着渐行渐远。

林缃绮看看手里的银票,摇头失笑不已,这任务完成得太也容易了。

收好银票要离开了,林缃绮不由自主又往飞月楼望去。

飞檐翘壁美仑美奂,琉璃瓦在阳光里刺目耀眼,长廊在那一端,这边是侧面,什么也没有看到。

作者有话要说:

父仇母恨尽皆忘

阆寰阁的马车送了人进城便走了,林缃绮想找车马行租车,背后忽然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肩膀一沉被按住。

“素映,你怎么自己跑开了,吓死哥哥了。”

假装认错人搭讪然后诱拐欺骗吗?林缃绮转身看向那人,唇角挂着讥诮的笑意。

“抱歉认错人了。”来人看到她的脸庞后飞快地松开她的肩膀,面带歉意,说得这么一句,随即调开目光十分焦急地四处张望。

那人一身矜贵的云锦华衫,身材颀长挺拔,眉目坦荡,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看来是自己多疑了。

林缃绮抬步,突又停下。

素映?那人刚才喊她素映自称哥哥,难道他是那个爱妹成狂的万东海?兰薰要完成的任务的委托人?

略一迟疑,林缃绮朝那人走过去。

“万公子和令妹走失了?”林缃绮温声问道。

“不是,素映要吃桂花糖我不让,她赌气趁我不注意偷跑开了。”万东海焦躁地道,没注意到林缃绮称他万公子,也没侧头看林缃绮一眼,不错眼珠子看着过路的妙龄女子。

“不见多久了?”林缃绮接着问道。

“有一盏茶工夫了。”万东海长叹了口气,额头汗意湿润。

才一盏茶工夫他便急出一头汗?林缃绮有些讶异,心思转了转,笑道:“万公子,令妹呕气跑开的,兴许就在左近,你不妨买上一根桂花糖举着,她看你认错了,气消了大约就会自己出来。”

“有道理。”万东海忙不迭朝桂花糖摊子前走去。

糖摊上的桂花糖全让他买了,林缃绮看着他一个风度翩翩的大男人高举着两大把十几根桂花糖,满目企盼地四处看着,一时有些痴了。

看到提着裙裾朝万东海蹑手蹑脚走过去的女子时,林缃绮明白万东海为何认错人了。

万素映跟她身高身材相若,也梳着螺环髻,后脑鬓间那么巧簪的也是一朵黄色绢花,身上穿的也是缃色蜀缎绣暗花裙子。

林缃绮愣神间,万东海转身看到万素映,登时眼睛明亮,握着桂花糖的双手把万素映圈住,焦急地上下察看,迭声问道:“素映,你没事吧?”

“有事,不开心,你不给我吃桂花糖,你不疼我了。”万素映红着眼圈扁嘴。

“是哥不好,来,哥给你买了,爱吃多少吃多少。”万东海举了桂花糖递到万素映唇边。

“你不是说我吃太多糖了,再吃又得牙疼吗?怎么又买了这么多?”万素映黑浓挺翘的睫毛轻轻眨动,水汪汪的大眼睛调皮地看万东海。

“回家去你就漱口刷牙吧,想来也无碍,是哥不好。”万东海眼睛一眨也不眨看着万素映,眼神沉溺痴狂。

万素映嬉嬉一笑,唇畔梨涡浅浅,圆圆的脸蛋嫩得好像能掐出水来。

“哥不是不疼我就好,我不吃了。”万素映拿过万东海手里的桂花糖,随手分给街上的小孩。

兄妹俩男的温润如玉,女的玉雪可爱,站在一处执手软语,灿烂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灼灼生辉,真真好一对璧人,林缃绮看得呆了。

回到阆寰阁复命时,林缃绮的思绪还停在下午的震撼中,交上银子后,她恍恍惚惚问道:“宗主,万东海真疼他妹妹,交上一万两银子只为查他准妹夫的人品家庭状况,真阔气。”

“不是一万两,是两万两,他追加银子了。”苻卿书抿了一口茶,摇头道:“兰薰不如你心细,了解到的都是表面的,这宗任务你更胜任的。”

“也许不是只了解到表面,而是她调查的方向错了。”林缃绮小声道。万东海看万素映的眼神,她从她爹看她娘时看到,还有景劭聪看英儿,董尧看舒瑶的眼神也是如此。

林缃绮甩甩头,想把不可思议的想法甩掉,偏如影随形甩也甩不掉。

“你有什么想法?”苻卿书问道。

“宗主你见过万东海兄妹俩吗?”

“没有,不过耳熟能详,万家是皇商之家,富可敌国,万东海与万素映是鸾生子,嫡出,兄妹俩自小感情很好,万东海宠妹之名人尽皆知,因他是嫡子,且文武双全经商手腕过人,万家的家业迟早是由他来继承的,万素映得他疼爱,又是嫡女,故求亲者甚多。不过万东海很挑剔,一直没有合眼的,拖来拖去拖到二十岁了,再不嫁不行了,万东海此番郑重其事托阆寰阁调查秦子宁,想必这婚事是要成的。”

“万素映与秦子宁订下婚约了吗?”

“尚未。”苻卿书摇头。

“这亲事我看未必能成。”林缃绮沉吟许久,道:“宗主,你若是挤得出空闲,不妨暗地里看看万东海和万素映兄妹俩的相处情况,我觉得,秦子宁就算好得天上有人间无,万东海也不放心把妹子嫁给他。”

“你的意思是……”苻卿书修长的手指在几案上写下“不伦”两字,定定地看林缃绮。

这两字单看真肮脏,林缃绮不愿把它们和万家兄妹挂上关系,皱了眉不说话。

苻卿书没有再追问,道:“明日你陪我进城巡视阆寰阁名下的产业。”

“没有任务吗?”林缃绮奇怪地问道。

“这也是任务。”苻卿书面无表情,语气漠然平淡。

他好像不高兴,林缃绮捉摸不透,也不去想,恭敬地躬身领命告退。

阆寰阁最初的收入来自雇主交付的任务酬劳,后来,苻卿书把攒起来的银子置下了酒楼茶楼妓馆戏班子等等,各行各业都有涉足,既解决了资金闲置问题,又有了更充足的信息来源。

林缃绮想着既是巡视,应是要走很多地方,穿着曳地长裙不便,回房后闲着无事,便拿了一套衣裳出来改良了一下。

灯笼状的雪青百褶裤,夹领月白小袖衫,与裤子同色的小罩披,配了一双亮面绸布靴,不是骑马装,却也十分完美干练。

翌日与苻卿书会合,两人相视一眼,不觉哑然失笑。

像是约好的,苻卿书的装束跟她差不多,只不过束袖衫里面中衣领口是亮丽的胭脂红锦缎,丰姿俊挺的的同时一派风流意态。

“宗主,咱们骑马进城如何?”苻卿书的皮肤白得有些病态的透明,林缃绮隐约怀了小心思,想让他多晒晒阳光。

苻卿书眼里闪过明亮的光芒,似乎对林缃绮的提议十分向往,忽又沉了脸,淡淡道:“别招摇了。”

只要不策马狂奔,怎么算招摇?林缃绮不解,亦不多言,陪着苻卿书上了马车。

林缃绮以为巡视就是与各掌柜接触核算帐目询问经营情况,不料苻卿书带着她下了马车后,只闲逛似随意走动。

街道两旁商品琳琅满目,店招各具特色,行人或宽袍大衣或短打劲装,风情人物与西宁大不相同。

自家遭巨变后,林缃绮还是第一次没有重担闲逛,想着爹娘死了再也不得相见,紫绮受苦遭罪,绿绮却不得机会教导她,阴霾的心不止没有舒缓,反更添郁色。

苻卿书斜了林缃绮一眼,在一处管乐声声的楼前驻下脚步。

“寻芳楼。”林缃绮看了一眼黑桃木匾额,眉头皱得更紧。

“这是阆寰阁名下最赚钱的茶楼。”苻卿书淡淡道:“里面有高台由舞娘和说书先生表演歌舞和说书,舞娘是媚杀练的最好的,说书先生是幻术招魂里最出色的,他说书时,听的人像是身临其境,悲喜与共莫一人能例外。”

听得不是欢场,林缃绮松了口气,对苻卿书交口称赞的人好奇不已,口里不说,目光却流连不走。

苻卿书唇角浮起一抹浅笑,带头走了进去。

茶楼里有管乐声,高台上却没有表演的人,想是说书和舞蹈的时间未到,大厅里已坐满了人,跑堂的看到苻卿书也没过来打招呼,只跑到正中一桌与那人说了一句,那桌子便空了出来。

“这是事先预留的?”林缃绮小声问道。

“嗯,有些高官贵客来了,没座位不行,这些座位里,每天都得预留下十个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这便是经营之道吧,林缃绮暗暗佩服,两人坐定,苻卿书打了个手势,跑堂的很快送上几盘小点一壶清茶。

福字瓜饼,麻辣烤翅,金丝酥醉,珍珠八宝豆……几盘小点做工精巧,色香味俱全。

夹了一只烤翅送进嘴里后,林缃绮愣住,箸子含在口中,低下头,涩涩的泪水在心中默默流淌。

苻卿书若无其事拿起茶壶倒茶,像是叫来的不是西宁口味的茶点般。

管乐声突然停了下来,整个大厅突然安静了下来,林缃绮感到苻卿书的身体有一瞬的紧绷,又很快变得若无其事。

有人高叫了一声大将军,然后是一阵热烈的欢呼掌声。

大将军!林缃绮僵僵地抬起头,门口刚进来的两个人,男人身如铁塔,高大威猛,女人一袭火一般的红裙,妖艳无双,竟是杜威和她的二妹绿绮。

绿绮比那晚见到时更美了,莲步轻移间,媚魅如影氤氲而出,丝丝袅袅诱人眼直。

有杜威在她身边,大堂里还有不少男人控制不住眼球瞄向她,绿绮妩媚一笑,得色与风骚交緾,那些男人得了鼓舞,躲躲闪闪的眼瞳灼灼生火,有的着了魔似的,竟无视杜威的冷酷,眼珠子粘在绿绮身上挪不开。

众目睽睽之下卖弄风情,林缃绮臊得无地自容。

作者有话要说:

父仇母恨尽皆忘

林缃绮和苻卿书紧挨着的桌子很快空了出来,跑堂的殷勤地招呼杜威:“大将军请坐。”

“本将军想坐这张桌子。”杜威却在林缃绮身边站定。

被看出真实身份了吗?不,脸上还戴着昨日的面具。

明知不会曝露身份,林缃绮还是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大将军喜欢,自当退让。”苻卿书微微一笑,伸手去拉林缃绮,柔声道:“咱们到那边去。”

握着自己的手有力坚定,干净温暖,林缃绮激狂颤栗的心霎那间安定了下来,冲苻卿书浅浅一笑站了起来。

“一起坐。”杜威坐了下去,微微抬眸看林缃绮和苻卿书,阴恻恻道:“怎么?本将军是老虎?还是两位不屑陪本将军喝茶?”

“将军见谅,女儿家胆小,的确给将军虎威吓着了。”苻卿书还是微笑着,拉了林缃绮欲到跑堂收拾出来的那张桌子去。

一双箸子挡住他们的去路。

那双箸子很不起眼,却带着高山压顶的力道。

大堂瞬间很安静,连呼吸都不闻,林缃绮感到握着自己小手的那只大手攥得很紧,紧到快把她的手指骨掐断。

林缃绮心口狂跳,血液汹涌到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