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威此际没有带护卫,苻卿书的武功想必不在杜威之下,寻芳楼是阆寰阁的地盘,若是突然发动,能不能将杜威斩杀?

自己若是曝露了身份,想必苻卿书不想动手也得动手吧?

“匀娘,你们什么时候来的?过来一起。”寒气碜人的沉默中侧后方突然响起一个爽朗的声音。

是万东海,迷蒙里一支羽箭破空而出打破了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林缃绮深吸了口气,叫了声“五哥你也在这里啊”,回手握住苻卿书从杜威没有拦截的一方朝万东海走去。

万东海是嫡子,在万家行五,上面还有四个庶出的兄长,杜威在林缃绮喊出五哥后略一愣,收回箸子不再出手阻挠。

万素映坐在万东海身边,林缃绮喊了声四姐挨着万素映坐下,万素映吐了吐舌头,她看着天真烂漫,却颇有眼色,与林缃绮姐姐妹妹闲聊起来。

万东海和苻卿书说起风景人情,俨然意外相逢的好友。

大堂在一片静寂后突然沸腾起来,林缃绮抬头看到绿绮站在高台上跳舞时,面颊无法自控地颤动起来。

林绿绮很美,此时更美,鲜艳醒目的大红裙子紧紧勒住上身,山峰鼓鼓囊囊非常的饱满,裙摆却是宽大繁复,扭动时像荷叶起舞,层层叠叠衬着翘臀更具诱惑,妖魅冶媚宛若传说中的花中仙子山中狐精。

大堂的男人开始还有所顾忌,随着林绿绮动作越来越惹火,而杜威却悠闲地看着不发怒时,齐齐涎着脸吹起口哨,大笑着高声叫唤起来。

林缃绮垂下了眼睑,面皮气得紫胀。

一双箸子夹着粒八宝豆凑到林缃绮唇边,林缃绮看到桌面上不知何时增加的与先前桌面一样的小点时心头格噔了一下。

刚才那一桌的小点他们走时并没有撤掉,杜威正夹了那些小点吃着。

苻卿书若无其事地又夹了一块瓜饼给林缃绮,林缃绮慢慢冷静下来。

感觉!顾含章说感觉到是她,杜威那一晚也说感觉到自己的真实身份,看来,他是起疑了,绿绮跳那个羞死人的艳舞,许就是他命令跳的,目的是要试探自己和苻卿书。

高台上林绿绮扭动的幅度更大,水蛇一样柔若无骨扭动着,而她看向杜威的的眼神,更是火辣而热情,腰肢摆动的同时,她还做出抚弄男人那物的形状,甚至不时蹲跨步摆动,作出在男人身上摇动的姿态。

男人们叫声沙哑血脉喷张,万东海微微皱眉,苻卿书偶尔扫上一眼,面色平静像看的不是艳色无边的女娘而是一块烂石头。

林缃绮忍得血管快曝裂了。

妹妹像个伎子一样当众跳艳舞,礼义廉耻不顾,她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爹娘。

杜威对着高台霍地用力挥出拳头,林绿绮微一犹豫后,缓缓地将自己的外裳扯到双臂上,虚虚地爱抚自己山峰。

男人的呼叫声更高,整个大堂沸腾了。

林缃绮竭力让自己不要颤抖,她知道杜威生疑了,在试探自己,但是,她真的很难忍受,难以忍受仇人的嚣张,难以忍受自己的妹妹大庭广众之下遭此折辱。

一只手从桌下伸了过去抓住她颤抖的手,紧紧地握住,坚定有力。

高台上林绿绮的外裳整个褪掉了,露出葱绿抹胸,鼓鼓囊囊的山峰呼之欲出,艳色更加逼人。

然而,大厅里疯狂的叫唤声却渐渐弱了。

伴着林绿绮舞步的器乐声在变,始则秋雨朦胧,残峰萎顿,继而滔滔暴雨如注,狂风凛冽,悲凉苍越中万马奔腾喊杀声四起,教人热血满怀沸腾激昂壮志凌云气盖山河,沙场沉戈折戟血汗飞洒后,一片壮怀喷薄倾吐,风澄烟净,九曲刚肠英雄亦有儿女情长,旖旎柔婉的絮语轻轻响起……

杜威的眼神变得空茫,苻卿书拉着林缃绮站了起来,朝万东海使了个眼色,万东海会意,牵过尚怔呆着的万素映,四人静悄悄出了茶楼。

“多谢万公子方才不畏强权相助,大恩不言谢。”远远地离开茶楼后,林缃绮忙向万东海施礼道谢。

“无需客气,昨日多谢姑娘提醒,使我尽快找回舍妹。”万东海微笑着回礼,似乎刚才不是顶着煞星大将军的怒气出手相助,不过平平常常的一句话。

“杜威回过神来,不知会不会上万家找人?”苻卿书沉吟道。

“无妨,说话前你们的身份我就想好了,江湖人称妙手神医的司风扬是我好友,与你气质相似,这位姑娘就充我七妹素匀好了,我七妹自小体弱多病,一直在风扬处将养身体,万家的人连我娘和我爹都很多年没见过她,杜威查起来,就让他查到风扬和素匀身上即可。”

如此甚好,四人拱手道别各自回了马车。

想着茶楼里的光景,林缃绮歪倒到马车厢一角,默默地流泪不止。

苻卿书开始眼睛半闭半寐默默不发一言,林缃绮的饮泪变成抽泣时,苻卿书霎地坐了起来,冷冷道:“怎地?还在伤心你妹妹当众出丑?”

“那又不是你妹妹。”林缃绮咬唇。

“要是我的妹妹这样,我不会伤心,我只当自己没有这样的妹妹。”苻卿书嗤笑。

“绿绮……绿绮也是身不由已……”林缃绮虚弱地辩解。

“身不由已?”苻卿书哈哈大笑,道:“林缃绮,我发现你这个大姐当得真称职,你三妹天真软弱,在你眼里是可爱纯洁,你二妹没有半点气节,在你眼里是委屈求全,她们为何不能像你引剑自刎绝了仇人的折磨报复?为何不能像你敛声静气踩着荆棘钢刀想法报仇雪恨……”

“不准你说她们的坏话。”林缃绮面上精赤恼羞成怒,憋了半天,高声道:“后面乐声变了是你暗中吩咐的吧?你为何不早些让乐师转换调门引开众人的注意点,你安心让我二妹人前出丑。”

“我……”苻卿书唇角地微微上挑,笑意盈盈看林缃绮,慢条斯理道:“你说的不错,我就是要让你看着你二妹出丑。”

“你!”林缃绮怒不可竭,不假思索攥起拳头朝苻卿书挥去。

她的拳头被苻卿书大手包住,动弹不得。

苻卿书面色暗沉,寒眸一瞬不瞬看着她,林缃绮气得粉面通红,挣了几挣没挣开,圆睁着眼转动眼珠子想着法儿,苻卿书大手一拽一带,林缃绮扑通一声跌进他怀里。

铁臂将她紧紧箍住,苻卿书轻声道:“别气了,我不是故意的,你想想,杜威是什么人?过早换了乐调会给他发现,咱们不止脱不了身,还会给他抓起来的,咱俩是化身给他抓了好脱身,万东海可不一样,你也不希望他因为帮咱们惹上大祸吧?”

好像有道理,林缃绮有些羞愧,憋了半天,怒道:“你刚才早不说。”

“早说了你心中的郁气怎么消散?”苻卿书低声笑,贴近林缃绮耳朵,哄道:“还气不气?咬我几口消消气。”

林缃绮张了口想咬,视线触到苻卿书璀璨晶亮的眸子,魔怔住了,大张着口咬不下去。

苻卿书微笑着用眼神鼓励,林缃绮默默地推开他,硬绷绷坐直身体。

花香蝶舞的春日似是一下子远去了,狭窄的车厢死一般沉寂,只听得窗外车轱辘转动的嘎嘎声,许久后,车夫驭了一声,马车停了下来,阆寰阁到了。

苻卿书站了起来掀起车帘,林缃绮咬了咬唇,小声道:“缃绮谢宗主关心。”

“不需。”苻卿书一脸漠淡摇头,脚下没有半分停顿,利落地下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球花花鼓励~~嘤嘤嘤~~

父仇母恨尽皆忘

耳中琴音淡淡,女子低喃絮语幽怨倾诉着。

杜威想起了那一日鲜血喷涌的林缃绮,想起那一双清冽的视死如归的大眼。

那一日那一刹那间,看着怀里明媚鲜妍的人儿阖上眼睛,他的心空荡荡的很疼。

娇软的身躯,秀挺的眉眼,不是儿时那个粉粉嫩嫩的小人儿,却与他心里藏在脑海深处渴望的影像重合。

杜威很后悔,那一日不该怕被惑乱心神,连喊军医查验都没有就命人把林府所有人的尸体拖到乱葬岗去扔了。

他后来忍不住跑乱葬岗去察看,想把林缃绮的尸体找出来安葬,却发现林府诸人都被掩埋了。

熬了几个日夜,他又忍不住命人把那个估计是埋着林府诸人的大坟包挖开,他想把林缃绮找出来带回南昭葬进他杜家的祖坟。

林缃绮是仇人的女儿,可也是他自小定下来的妻子。

大坟包挖开了,里面没有苏蔓没有林缃绮,他又命人把附近的坟包尽皆挖开,苏蔓在一个小坟包里,林缃绮却没有找到。

是不是没死?杜威想到那双泛着仇恨火焰的清眸,想到那个刚烈不输男子以弱质之躯挥舞着大刀的女子,心中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

杜威想起小时候的林缃绮,粉粉嫩嫩的那么乖那么可爱,他抱着她时,她总是快乐地咯咯笑着,伸了小指头到他嘴里磨蹭,饿了也不哭,只靠到他胸前蹭动,把她交给乳娘了,她吃饱了又扭动挣扎着寻找他。

杜威痴痴坐着,心神随琴音荡漾,絮语低喃在他耳中成了一声声酥脆的孩子的笑声,渐渐又变成甜腻的声声杜郎轻唤,林缃绮在烟波里娉娉亭亭站着,身段风流,眉眼俊俏风情独特,不带半分媚意却惹得人心醉神迷。

高台上林绿绮在许久没接后杜威的命令后舞步渐缓,伴奏的乐声住了,林绿绮缓缓走下高台,纤腰款摆走回杜威身边。

杜威回神,霍地回头看去,侧后方那一桌已空无一人。

走了!杜威攥起拳头。走得了人走不了庙。那一对男女没见过,万东海是京中风云人士,他认识的。

“将军,那一男一女有什么不对吗?”林绿绮小心地偎到杜威身上。

“那女的可能是你大姐。”杜威冷冷道。

“怎么可能?那女的长得和我姐姐一点也不像。”林绿绮强笑,心里恨得抓心挠肺。

“尝尝这些。”杜威把桌上的小点一样一样夹起,粗暴地塞进林绿绮嘴里。

都是西宁的口味,林绿绮差点给满满当当的一嘴食物呛着,噎了许久方吞下,又喝了几口水才顺过气来,眼珠子一转,笑道:“会不会是凑巧?西宁自归大昭后,到这边行商的人也不少,食物酒水很普遍的。”

杜威冷哼,尝到食物只是加深了他的怀疑,他和林绿绮进酒楼时,男人眼里是敬畏和惊艳之色,女人眼里有对他的倾慕也有对林绿绮的妒忌,独四个人神色回异,万东海他认识,家资巨富本身就是天之骄子,又爱妹成狂,将他平常视之且对林绿绮没有惊艳之感不出奇。

奇怪的是这张桌子上坐的男女,男人眸若沉潭平静无波深不可测,女子在看到林绿绮后霎地低下头。

一个女人看另一个女人不可能害羞,女子的身体像沙场上紧绷的备战弓弦,流露出来的气息也不是害羞,他感到,那是愤怒和羞愧的情绪混合,尖锐象辛辣的烈酒。

明明容貌与林缃绮没有半分相似——可却与记忆里林缃绮给他的强烈感觉一模一样。

桌面上西宁口味的小点进一步加深了他的怀疑。

走了他也能把人抓回来,杜威森森然一笑,踏出茶楼大门后下达了命令:“调查与万东海在一起的那一对男女。”

林绿绮暗中咬碎一口银牙,爹把缃绮当心肝宝贝宠着,杜威对她也是念念不忘,自己哪不如她?怎地就在每个人眼里自己都没她好没她矜贵?

她倒想看看,她骄傲的大姐如果也落入杜威手里,成了低贱的床奴,还如何高昂起头?

心中有了计较,面上却一派天真,林绿绮一手托腮凝眉道:“那女子若真是我姐姐,不想与将军相认,怎么也没留一点暗示给我呢?不知有没有和我三妹联系?”

杜威的马头本来朝着将军府的,闻言阴阴地笑了,俯下-身摸了林绿绮的脸一把,赞道:“说得好,回府去等着,本将军回去后重重有赏。”

***

林缃绮一夜辗转,翌日起床后虽觉与苻卿书见面微有尴尬,怕有任务发派,还是往议事厅而去。

这日下派的任务不少,每个人都领了任务,独林缃绮一人没有唤到名字。

苻卿书的嗓音分外的低沉暗哑,苍白孱弱的面庞满是倦色,林缃绮候得片刻,见他没有说话,便躬身行礼告退。

“林缃绮。”苻卿书却在她转身时把她喊住,咳了好几声,白得透明的脸庞渗起虚浮的红晕,林缃绮稍迟疑了一下,倒了一杯水走过去。

苻卿书一手顺自己胸膛,就着林缃绮的手喝了几口水,又喘了许久,声音低暗,道:“昨晚杜威到教坊司去了,在你三妹房中留宿,天明才离开的。”

哐啷一声,林缃绮手里的杯子落地。

洁白的薄胎瓷杯碎成一片片,林缃绮有一瞬间的错觉,破败的不是杯子,而是她洁白无瑕的三妹,纯真不染人间烟火的瓷娃娃一样的三妹。

绿绮给杜威霸占了,紫绮也逃不过吗?紫绮可不像绿绮那样会逆来顺受,她受不了杜威那些变-态招数的。

林缃绮痴呆呆站着,脑子里一阵空茫,细微的无形钢针扎-进心口,频繁地不停地扎着,无声的血泪伴着疼痛密密凝聚沁出……

紫绮无法再承受非人的折磨了,林缃绮猛一下扑到苻卿书脚边抱住他双腿凄叫:“宗主,求你想想办法救我三妹。”

苻卿书闭着眼一动也不动,苍白的脸更白了,泛着死青灰。

“宗主,缃绮知道是强人所难,可是我三妹……我三妹再给杜威折磨会连命都没有的,求你了……”

苻卿书胸膛急促起伏,却没有说话,林缃绮凄凄看他,站起来霍地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她的手臂被狠狠抓住,“林缃绮,别意气用事,你去找杜威,只是自取灭亡。”

“不,我不去找杜威,在他死之前,我这命得留着。”林缃绮狠狠咬唇,深吸口气忍下眼里的泪,涩声道:“我去求顾含章。”

紧抓住她手臂的手霎地松开,苻卿书默默地转身坐回椅子上。

林缃绮急奔着,快跨出大厅了,脑子里突地闪过一个念头,登时吓得整个人狂颤。

“宗主。”狂奔回苻卿书身边,林缃绮颤声问道:“宗主,我三妹知不知暗中照应她的是阆寰阁?”

“不知道,但是,只要她把到教坊司以后的一切说出来,杜威应该能猜到。”苻卿书淡淡道。

杜威猜到阆寰阁在暗中保护紫绮,是不是就会带兵围巢阆寰阁?

阆寰阁再强,亦只是一个江湖帮派,焉能敌朝廷军队的捕杀?

看着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其实关系了整个阆寰阁的存亡吧?

杜威先前也有到过教坊司,只是都是去看看紫绮确认她过得很惨便走了,这次突然在紫绮房中呆了一夜,定是自己昨日引起他的怀疑,他去逼问紫绮自己的下落了。

都怪自己太沉不住气了,连累了紫绮连累了阆寰阁,林缃绮悔得恨不能一死谢罪。

“谢宗主这段时间的照顾,一人做事一人担,我这就去找杜威,尽可能撇清与阆寰阁的关系。”

“阆寰阁没你想的那么弱不经风。”苻卿书眉目冷凝,拉过林缃绮的手,低声问道:“不去求顾含章了?他要替你杀杜威不能,单保你三妹一人不成问题的。”

“不去了。”缃绮有些惭愧,垂下眼睑小声道:“宗主不会睁眼看着不帮我吧?”

“不会。”苻卿书回答得很快,“眼下不知情况如何,先别轻举妄动,等明确的情况传回来,我会想办法应对,尽最大力量让你三妹不出事。”

“我昨日太沉不住气了,不知会不会给阁里招来大祸,宗主,我……”林缃绮愧疚得说不下去。

“那种情况下,你没有气得走上去把你二妹拽下台就很不错了,别对自己要求太高,也别老是出了事就揽自己身上去。”苻卿书温声道,拉着林缃绮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他比林缃绮高出许多,高挑俊挺,像座山将林缃绮整个笼罩在他的羽翼下,林缃绮微微恍神。

宽敞的大厅安静下来,苻卿书的双手并无越矩动作,只是静静握着,两人粗细的呼吸声交织,气氛变得有些不可捉摸。

不知过了多久,苻卿书松开林缃绮的手,微微一笑道:“昨晚没睡好吧?回去好好睡一觉,你三妹那里一有确切消息传来,我立刻派人去通知你。”

低应了一声好,林缃绮犹豫了一下,问道:“宗主,你气色不大好,不要紧吧?”

“没事,老毛病了,去吧。”

林缃绮走了,苻卿书缓缓坐回椅子,张开自己双手看着掌心出了会儿神,然后,把双手捂到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戏水蜻蜓弄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