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大皇兄说我成亲了才必需搬离皇宫,现在,我还是可以名正言顺地陪着陌姐姐。”他笑吟吟地看着我,梨涡浅浅,顾盼生嫣。

此时瞧他的亲昵和真诚,我分不出真假,“阿弥——”我轻轻地唤了一声,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忍不住把手搭在了宇文邕的脉搏上,那里平稳、温暖,犹如涓涓细流,我听到自己在问他,“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宇文邕视线下移,看向了被握住的手腕,他那双清冽的眼睛泛起了一丝涟漪。

我感觉到他的脉搏加剧了几下,随即又迅速地恢复了平缓,我听到他轻缓地笑问,“陌姐姐怎么会这么问?”

我颤声问,“元夫人她是不是没死?我昨天见到的,究竟是不是她?”我感觉到自己的手有些颤抖,但即便如此还是无法阻止宇文邕皮肤的信号一点点地返还给我。

宇文邕停滞了两秒,忽而不解地笑了,“元夫人?陌姐姐你指的是三嫂吗?她不是已经下葬了吗?你怎么会瞧见她?”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指尖传导过来的信号没有任何的变化,皮温正常,皮阻正常,心律正常,好像没有任何的波动。

“她真的死了?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宇文邕想要伸手摸摸我的额头,但他的手却被我拽得死死的,他只好无奈地摇头,“陌姐姐,三嫂她的确不在了。你没事吧?”

依旧一切正常。

我一下子懵了,原本我心中对宇文邕的怀疑已经达到了极致,用测谎仪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死心。可是测谎的结果却让我傻眼。

宇文邕没有说谎?他的的确确不知道元胡摩的事?元胡摩的的确确死了?昨天在灵感寺根本就是我眼花?

可是……怎么会这样?真的是这样吗?

“陌姐姐?”宇文邕连唤了我好几声,我才回过神来,他担忧地说道:“你好好休息一下吧。我送你回庚艳殿可好?”

看着他那双熟悉的眸子,我已然恍惚。是我错怪他了吗?宇文邕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城府,他还是一个单纯真诚的好少年。

定然是我多心了吧。要不是这个测谎仪,险些我就要对这个好弟弟生了疑。幸福本来就难寻,我差一点就因为怀疑而把他的温暖推开。

幸好,我还有测谎仪。我摸着手指尖,有些尴尬地看了他一眼,迎向他明澈的眼睛,点了点头,“好。”

第四十八章 改后宫

旁边忽然传来咯咯的笑声,我扭过头,却见张贵嫔正和几个贵妇朝这边走来。她们的目光通通汇聚到我的头顶,显然对我齐耳的短发倍感兴趣,其中一贵妇抱着手炉就偏头问张贵嫔,“怎么宫里头还有刚刚还俗的师太么?”

张贵嫔假意提醒道:“什么师太,这位是天王新立的阮修容,备受恩宠,这宫里头也就她敢如此特立独行。”她说完,便掩口胡卢,瞥了一眼我身后的宇文邕,眉尖轻挑,“哟,鲁国公也在这儿呢?真是凑巧。”

此处是前往御花园的必经之路,想必是张贵嫔正陪着那几个贵妇赏菊,瞧见我的头发,实在忍不住想要来挖苦两声,又怕给自己惹麻烦,便拉着几名贵妇过来,假他人之口。

我实在没兴趣和她惩口舌之快,干脆遂了她们的心愿,摆弄了两下我的短发,“我可不是特立独行,这个,是天王惩罚阮陌的任性。娘娘要笑就只管笑个痛快吧,反正天王也是想以此惩戒,若旁人不指指点点,不就没效果了?”

张贵嫔一愣,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回答。原本期待的快感,倒像是一下子发挥不出来了。

宇文邕眉头一皱,忍不住就拨正我,“皇嫂,这宫里有谁敢指指点点?我去告诉大皇兄,把那人的嘴巴给封了。”

他当着张贵嫔的面对我示好,又不经意地把宇文毓抬出来,自然是想让那几个不知深浅的贵妇闭嘴,免得被张贵嫔当枪使了。

可是张贵嫔被宇文邕这样一反驳,脸顿时就拉得好长,“鲁国公,此言差矣。宫妃私自离宫本来就是大忌,天王罚阮修容削发带刑,责令鲁国公早日离宫,已经是法外开恩,怎么鲁国公非但不吸取教训,反而还变本加厉了?”

张贵嫔的嘴巴实在是令人生厌,与她一起的两位贵妇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欺负宇文邕无权无势,也炮轰起来,“鲁国公今年也十六了吧。这宫里头的规矩多少也该知道些。到底是叔嫂有别,鲁国公难道不该注意些?”

“俗语说,长嫂如母,皇嫂她身子不爽,做弟弟的,理当护送。更何况邕略懂医术,该费心的时候总该费心的。”宇文邕并不惊惶,轻描淡写地回复着。

张贵嫔面色不佳,旁边的贵妇被宇文邕堵了一下,更加不满道:“长嫂?鲁国公到底是没怎么去太学读书的,鲁国公看来是不知道,不是谁都可以被称作皇嫂的!”

张贵嫔的脸色才稍稍恢复了些,就听见背后传来宇文毓的声音,“弥罗突想怎么叫就由着他吧。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我听到他的声音就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就往离他远的地方挪了挪身子。不明白这个家伙怎么就变成了一缕幽魂,随时出现,阴魂不散。

宇文毓的话,贵妇自然是不敢反驳,但多少也留了些许不快在脸上。张贵嫔本就含了一肚子气,鉴于前车之鉴,于是旁敲侧击道:“天王如今贵为天子,上行下效,这皇家的规矩怎能无视?俗话说得好,无规矩不成方圆,该讲究的时候,还是得注意着些,鲁国公与阮修容叔嫂有别,古人云,嫂叔不亲授,长幼不比肩。这瓜田李下的,难道鲁国公不该避嫌?阮修容才被天王削发代刑,难道就不该检点?天王,不知妾身说得对不对?”

“张贵嫔说得对极了,不过,朕也记得,王子诸公的教授,乃是太学太傅的职责,后宫妃嫔宫女统领之事宜,朕也全权交给了独孤贵妃代管。张贵嫔好好陪两位夫人游玩便是,你操得是哪门子的心?”宇文毓毫不客气地拆了张贵嫔的台。

张贵嫔脸一阵红一阵白,忍不住就说道:“臣妾好歹也是个贵嫔,难道连叮嘱修容的资格也没有了吗?”

宇文毓斜睨了张贵嫔一眼,忽而笑了,“经你这样一说,朕倒是想起了一桩事来,天子立六宫: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以听天下之内治,这是古制,今大周的制度效仿周朝,又兼并晋魏之制,实在有些混乱不清,朕一直觉得,该好好整理整理,省去冗繁。”

张贵嫔不大明白宇文毓此言的目的,下意识地问道:“天王想如何整理?”

宇文毓道:“大周国新建,后宫实在不宜过大,朕打算只设三夫人六嫔,再无其他,以示朕勤政决心。正如张贵嫔你所说的,要做好这表率才行。”

“三夫人和六嫔?再无其他?”张贵嫔跟着重复了一声,立马就明白过来了。宇文毓这是变着法子要给我晋封。本来我数日之间,就连跳数级,若要再晋升,暂时又没什么理由,不免与礼法冲突,自然没那么容易。

本来依着从前的规矩,我的级别比张贵嫔尚差一截,可是如今,倘若宇文毓真的这样一改,什么修容、修仪都将荡然无存,一夕之间,我就将同她平起平坐了。

张贵嫔的脸都黑了,她这一“好意”提醒,却不知到头来还是又便宜了我。宇文毓对张贵嫔说道:“张贵嫔对于朕这个提议感觉如何?”

他这番问话,就像是在张贵嫔的伤口上洒了一把盐,她讷讷地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但她的眼睛却看向了我,水波不惊,却又像针尖一般。自徐贵妃入冷宫后,她颇有兔死狐悲之感,今日宇文毓对我的偏袒和示好,恐怕更加剧了她这种感觉把。

宇文毓大大方方地令宇文邕送我回宫去,当着众人的面,认可了宇文邕的行为。他自始至终并没有看我一眼,但他的示好实在太明显。他怕张贵嫔找我麻烦,索性把我的品阶晋封到和她一样,但这样一来,他要放一个贵嫔离宫的难度不是比一个小修容的难度要大了许多吗?

我有点看不懂宇文毓的行为了。

第四十九章 有幽会

然而,宇文毓雷厉风行,他这个削减后宫的提议倒是很快就变成了现实,于朝于野,自然都乐于见到做皇帝的不要过分耽于女色,更何况之前的宇文毓有那么一些狼藉,现在此举多少能扳回些民望。

册封之后,我被小太监领着离开了正阳殿。走了一段,我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前往庚艳殿的方向。七拐八弯的,我虽然不辨具体位置,却也知道实际上在一路向南,我停住不走,“再走就要到前殿了,你究竟带我去哪儿?”

小太监低眉顺目的,“有人要见娘娘,后宫实在不方便,此处人少,说话也能放心些。”

我半信半疑,不知到底是谁要见我,转过弯,却已经瞧见一个身着戎装的男子持剑站在墙下,不是杨坚是谁?

小太监低声在我耳边说道:“娘娘只管放心说话。”说完已经一溜烟的跑开。

我心里头打了个突,虽然与杨坚在宫里也见过几面,但自始至终都只是装作陌生人,现在陡然面对面,我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你约我到此?”杨坚单手按着剑柄,警惕地站在那儿。

我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杨坚当然不敢约我,做这件事的,想必是最近“善心大发”的宇文毓要慰藉我的“相思之苦”。

宇文毓以为我和杨坚有私情,一心一意想要成全我和他从而来弥补他良心上的愧疚,先是封嫔示好,现在又做月下老人,制造机会让我与情郎幽会。只是,他哪里知道,杨坚不是我的“情郎”,他根本就是我憎恶的仇人。

我恨杨坚,然而,现实却逼得我不得不隐藏怨恨。我一改之前对他的不友好,笑眯眯地看着杨坚,虽然宇文毓答应放我出宫,但在没有出宫之前,杨坚这个野心家,我还是少惹为妙。

既然宇文毓制造了这个机会,我想择日不如撞日,还是早些化解我和他之间的“误会”才好。我尽量让自己的样子瞧起来悲恸些,“约公子到此,只因一件事困扰我心,若不能当面问清楚,实在不甘心。公子,你当日让我喝下涅槃酒,是你本心吗?还是……为人所迫?”

杨坚面色一滞,旋即说道:“我若说是被人逼的,你信吗?”

“信!只要是公子说得话,阮陌都相信。”我斩钉截铁地说道,神情黯淡慷慨,“其实,阮陌这条性命就是公子的,即便公子没有被人胁迫,阮陌也不该有什么怨言。阮陌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公子曾经对我的好都是假的……”

杨坚却笑了,“娘娘约我到此,就是要唱这样一出么?”

这下倒是轮到我呆滞了两秒,好容易惹出的泪被他这一句话给逼得缩了回去。杨坚笑得妖媚,“倘若娘娘真是这样一个单纯、没有机心的人,就不会没有饮下涅槃酒,就不会被天王带回皇宫,更不会轻易就把徐贵妃送入冷宫,也断然不会在短短两个月内被天王封为贵嫔。”

“老实说,第一次在宫里头见到娘娘,我实在意外得很。可在下心里头清楚得很,娘娘不是常人,娘娘的手段高明着呢。”杨坚笑眯眯地看着我,“娘娘约我到此,不会真的只是叙旧这么简单吧?”

脸上的悲恸渐渐凝结,我不禁为自己好笑。我怎能如此低估杨坚?他既然能篡夺北周的天下取而代之,心思又岂能跟寻常之辈相比?即便他此时身份低微,许多事情他都不甚了了,可丝毫不影响他对人的判断。

我于是笑了笑,“公子心思缜密,阮陌佩服。不过,公子还真是误会阮陌了,今天与公子相见,的确只是叙旧。其实,阮陌方才所说的,都是实话,不论公子怎样对我,阮陌始终记得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记得公子曾为我衣不解带,曾为我把家传宝物都拱手让人了。倘若可以,阮陌真想为公子赎回宝物,了却心愿。”

杨坚“哦?”了一声,声腔里满是犹疑。

我反诘道:“公子不信?那公子以为我此来为何?现在我已是天王贵嫔,而公子只是个侍卫,试问我还想从公子身上拿回些什么?”

我大言不惭地死死盯着杨坚,阳光把杨坚那张妖媚的脸照射得有些白得反光了,他笑了,“娘娘真想从我这里拿走些什么,杨坚也无力反抗的。”

我扯着他的袖筒,轻轻地凑上前,附在他耳边如情人般哝哝细语,“公子这说得是什么话,公子就不信我对你有情么?”

有时候,一握手,一拥抱,足以拉近两个人的距离。这一招屡试不爽。

可我的手刚刚送进杨坚的腰,他就忽而一把撅起我的手,他的脸色陡然寒了下来,双眸当中射出的寒光犹如利刃,戳的我眼疼,“娘娘还真是有情!”他冷冷地说着,顺势把我往旁边一推,我踉踉跄跄地就跌了出去,再瞧他时,却已经连个人影都没有。

我正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忽然间觉得侧边有无数目光投向这边,我扭头一看,脸都吓白了,百米开外的走道尽头,十几个人影在那儿晃动,人头攒动的正前方,是一抹明黄,我瞧不清他的面孔,却能感觉到他那灼热的目光。

原来这条小径是正阳殿通往前殿文昌殿的必经之路。平日里都是锁着的,独独是今日,因为妃嫔制度的更改与册封之事,特许文昌殿的大学士由此入正阳殿。此时,兴致勃勃的宇文毓正率领众大学士由此返回,恰恰就瞧见了这样的一幕:

本该回寝宫的刚刚册封的阮贵嫔,居然出现在前殿,隐隐绰绰的,还瞧见一个侍卫推搡了她一把,逃逸而去。

我无声地笑了,真是傻啊,居然会认为这是宇文毓“好心好意”安排的“幽会”,居然就这样轻易地着了道。这下好了,我纵有十张嘴巴,也难以辩解。想到杨坚临走时那怨愤寒冷的眼神,他定然以为是我刻意把他约出来,想要栽赃陷害于他,真是可笑呵,原本想向他示好以化解他对我的成见,现在倒好,只怕越描越黑,我与他之间的罅隙越来越大了。

周围迂腐的大臣们大多是老眼昏花,杨坚跑得快,或许还没有瞧太清楚,但我一个新封的贵嫔,出现在前殿,就算没有人赃并获,也足以成为他们攻击的目标。

第五十章 受杖刑

“天王,阮贵嫔出身低微,原本就名声狼藉,天王不计前嫌,册封为嫔,是天大的恩德。哪知道阮贵嫔恶习不改,秽乱宫闱,实属不堪,倘若不严惩,不足以正视听,正纲常!”

“天王,您不能再袒护这个女子了!此女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不顾礼法,恣意妄为,根本就没将天王放在眼里。天王为了她,枉担了多少骂名,该醒醒了!”

一时之间,众大臣跪地哀嚎,长长的走道里,他们的劝谏声重叠在一起,刺得我的耳膜都疼了。

宇文毓看着我,原本还算清亮的眼睛此刻瞪如铜铃,他铁青着一张脸,“陌陌,你倒是说句话啊?你是否该解释一下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冷冷地看着他,不知道这出戏到底是不是他安排的,刚刚封嫔,就让我与杨坚幽会于此,他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若说是有人陷害,恐怕天王也不会相信吧?不过,刚才大人们指责阮陌的话,阮陌可不接受。阮陌只不过是走错了地方,走到前殿来了而已,什么秽乱宫廷?难道诸位大人有亲眼见到什么?既然是秽乱,也该找个姘头过来凑一双才行。”

我话说得粗鄙,那些受儒家影响的大学士哪里受得了。可偏偏一个二个吹胡子瞪眼却愣是反驳不了。

杨坚是何等机敏的人,还没等这些人出现就已经逃之夭夭了,怎么会给他们捉着?我更笃定未来的隋文帝绝不会因为与北周天王的妃嫔苟合而被杖毙于此。

“好。好得很!”宇文毓这两声说得铿锵有力,听不出到底是赞扬还是咬牙切齿地恼怒,“诸位爱卿说阮贵嫔有伤风化,也确实该拿出证据来才行。依朕看,阮贵嫔只是不小心走到前殿来。不过即便如此,妃嫔擅自离开后宫,已属逾规,不得不罚。”他的视线对上我的眼眸,双眼微眯,毫不迟疑地说道:“念在阮贵嫔初犯,只杖责二十,你就好好在庚艳殿里面壁思过,若没有朕的口谕,不许踏出庚艳殿半步。”

宇文毓看似对我维护,但也的确没有证据证明我有YIN乱宫廷,而他对我做出这番处罚,也不至于让那些卫道士们罢兴而回。

这个惩罚不重不轻,刚刚好让那帮大臣们有所不甘却也不至于闹腾。宇文毓大手一挥,两个小太监不由分说就把我夹了起来,带往旁边的一间偏殿里。

不一时,刑凳就拖了过来,摆在我面前。

作为妃嫔,受刑自然是不能当着外臣的面,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宇文毓会动真格的。两个太监不由分说就把我按了上去,我肩头和手臂被反扭住,动弹不得,可头颅却灵活得很,我扭转头就对着门口大吼了一声,“宇文毓!”

宇文毓就像是听到了我的召唤一样,下一秒就出现在了门口。

或许是那两个太监觉得我太不合作,说了声“得罪了”,便干脆用布条把我的手臂与腿都绑缚了起来。我恶狠狠地看向宇文毓,低吼咆哮,“这就是你说的和睦共处?”

宇文毓也是一脸的忿然,他把两个太监打发出去,便忿忿的急切地说道:“你呢?又是如何对待与朕的承诺的?朕已经答应要放你走了,你就不能多忍耐忍耐,你就这么想跟杨坚双宿双栖,连片刻都等不得?”

我盯着他瞧,宇文毓恼羞成怒的样子自然不是假装的。如此看来,这次陷害事件并不是他主使的?我顿了顿,沉吟道:“如果我说是有人故意陷害我,引我到此处来的,你信不信?有人想要置我于死地,才会专门挑这样一个位置,那个人甚至算准了你和大臣们经过的时间,安排我和他见面,这一切都是刻意算计好的!”

“呵,算计好的?”宇文毓冷冷一笑道,“那个人还真是神通广大,不单能算计好时间让你们相会于此,还能算计到你与他耳鬓厮磨,算计到你们光天化日下也会不知顾忌地抱在一处?”

我哑口无言,宇文毓是习武之人,只怕远远地就看清了我和杨坚的亲昵。我扯着他的衣袖,附在他耳边说着暧mei的情话,宇文毓瞧得模糊,却更加是惹人遐想。

我的确是被人骗到此处,但我毫不避忌地向杨坚示好也是事实,没人胁迫,我心甘情愿。对于宇文毓来说,他虽然不会因此吃醋,但他到底是九五至尊,在他眼里,我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幽会侍卫,公然挑战了他的威仪,让他下不来台,自然是要生气的。

“无话可说了?”宇文毓只当我理屈词穷,不禁冷哼了一声,“阮陌,是你违背承诺在先,这顿板子,你应当受的。”他这便抬起头对外边高声喊道:“来人,执行臀杖。”

我应当受的?

这一句话就像是压在我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我对宇文毓这个人算是彻底地失望了。他的自私、他的刚愎自用、他的自以为是,或许对于一个帝王来说,算不得什么大的缺点。可他却把他的缺点在我身上发挥到了极致。

或许在他眼里,他能够对我施加仁慈,我就该感恩戴德,痛哭流涕了。从前的恩怨仇恨,因为他的施舍,早就该烟消云散。而我就不该再给他找任何的麻烦。

我不禁笑了,他不知道,我从来就没有放下过对他的仇怨,我答应和睦共处只是审时度势地权宜,是一时地妥协,但却不是放弃。

如果说那天夜里他许诺我会放我出宫,还让我对他曾抱有了一丝幻想,那么现在,他亲手将这个原本就如空中楼阁的幻想彻底摧毁。宇文毓的做法让我重拾恨意,那二十杖,在我心底就是二十把尖刀,我恨不能一刀刀戳中他的心脏。

“啪”地一声,棒子毫不留情地打了下来,我猝不及防,喊了一声,背后行刑的太监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紧跟着又是一杖挥下,这一次,正正地抡在了刚刚的痛处,那疼痛的感觉已然加倍。

 

第五十一章 月下人

宇文毓就在旁边静静地瞧着,痛楚让我无暇去看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从第几棒开始,我紧紧地咬住了下嘴唇,无论如何也不想发出一丝一毫的呻吟,哪怕牙齿把嘴唇都咬出血来,我也死死地忍着。

旁边的太监机械地报着数,“十七……”“十八……”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旁边传来宇文毓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好了,最后随便打下吧。”

行刑的太监却有些犹豫,“天王,这个是要记录在案的,只怕……”

“朕说如何就如何。你照记不误。”宇文毓急躁的声音听在我耳朵里,只让我觉得好笑。

他又在向我施舍他的怜悯了。两板子?他为我省下了两杖啊。

我很想努力对他笑,很想告诉他,我不需要他这点施舍。可是我没有力气,我连眼皮都睁不开,我感觉到自己的手和脚被松开,头上盘着的假髻“哗啦”散落下来,头皮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然而我还是一动也动不了,我只能守着最后的意识,在心里头默默地说,麝香之事,已是我最后的底线,而你,终于还是跨越了雷池,再度触犯了我,那么我于你,再不会心怀仁慈,再不会妥协。宇文毓,你等着,我会把你加诸我身上的每一分伤害都十倍百倍地还给你。

倘若说我的脸部还能动的话,我被那些太监抬出去的时候,一定是笑着的。宇文毓刚刚发完龙威,得让人鉴赏一下。自然要把我抬出去给人瞧瞧。我听不见那群大臣们说了些什么,但我相信他们一定瞧见一个昏死在刑凳上,血肉模糊、狼狈不堪的女子却面带诡异的笑。

据梅加说,我是昏睡了一天,烧退了以后才醒过来的。宇文毓虽然将我禁锢,却还是让御医过来瞧过我的病,梅加说我抬回来的时候,亵裤都和肉贴在了一起,用热水敷了好久,才能把裤子褪下,给我上药。

我没吱声,梅加只当我伤得太重,无法说话,转身去给我煎药,哪知道她这一出去,就再没有回来。

宇文毓一道圣旨突降下来,言说庚艳殿中的太监宫女办事不利,不由分说就把所有人都给打发出庚艳殿,只余下门前几个打扫的。

我不明白宇文毓想要做什么,此时此刻也无力去猜度,我只是又饿又渴地趴在床上,不知不觉地就又陷入了昏睡中。

这一睡,便睡得有些沉,好像在睡梦中摇摇晃晃地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等到瞌睡渐去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人在轻抚我的额头,轻轻握住了我的手,那手掌有些温暖,但我的肌肤却敏感地抖了抖,下意识地就闭指成拳,大叫了一声挥舞出去,“宇文毓,你给我滚开!”

这一拳挥出去,力道十足,我梦已经醒了大半,睁开眼只见宇文毓捂着胸口站在床前冷冷地看着我,他那双黑漆眼珠子在离我咫尺处闪烁。

我全身上下的汗毛都倒竖起来,像一只毛炸开的刺猬,“你来做什么?”

宇文毓整理了一下衣服,淡淡地对我说道:“你自由了。”

我正浑浑噩噩间,睁着还有些模糊的眼看着他,他又重复了一遍,“自今日起你便自由了,以后再不用去那个本不属于你的地方。”

我这才发现宇文毓穿着的是一身太监衣裳,而这里,根本就不是我所住的庚艳殿,而是完全陌生的地方,我一下子有些懵了,“这是哪里?你想做什么?”

宇文毓淡淡道:“你不是要和杨坚双宿双栖吗?你耐心在这里修养几日,我自会让他来这里见你。到时候,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了。”

我这下子算是明白过来,“我已经出宫了?你要放我走?”

宇文毓冷笑一声,并不回头,“你高兴吗?”没等我回答,就推门出去了。

我怔怔地盯着已经合上的房门,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离,总觉得这一切是多么地不真实。前一刻才被宇文毓打了二十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游行示众;这一刻,却被告知他已经还我自由,我再不用在皇宫里头过那非人的生活。

我支撑着自己从床上爬起来,这一起身,才觉得腰部以下疼得厉害。梦里头,自然不会这样疼的。只是,一觉醒来,就从宫里到了宫外,而我却一点感觉也没有,未免有些诡异。

我想要出去瞧瞧,掀开被子,才发现自己只穿着贴身的中衣,上身实在有些冷,或许宇文毓转移我到此时太仓促,我想要找件衣服披上都找不到。

咬咬牙,我赤着脚就下了床,打开门,顿时有一股冷风吹了进来,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是一个独立的小院落,只有一间正屋,两间偏房,正中央有一棵大榕树,满地的落叶,无人打扫。院门是虚掩着的,我鬼使神差地就往那边走去,两条腿挪动起来有些艰难,脚踩在冰凉的石板上,无声无息,却有一股寒意顺着脚掌一路蔓延上来,可也因此麻痹了双股的痛楚。

我轻轻地靠近院门,月光下,宇文毓颀长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他一个人立在风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冷得直打哆嗦,可看着院门外黑漆漆的巷道,却让我心里头的恨意消散了不少,倘若说他真的还我自由,或许……

我正犹豫着该不该上去跟他说句话,远远地就听见马蹄声从巷口传了过来,立在门外的宇文毓三步并作两步赶了上去,我这才意识到宇文毓站在门口不是沉思发呆而是在等人,连忙把自己的身子往旁边一侧,屏住呼吸从门缝望了过去。

马车停在了宇文毓的面前,车帘子撩了起来,车内的人走了出来,淡淡地朝宇文毓一笑。

我惊恐地看见我茕茕地立在宇文毓的面前,齐肩的短发,有些单薄的衣裳,正是我在宫里时穿的那一套。

恍惚间,我怀疑我深处梦中,可宇文毓一身“弟妹”却把我吓醒了。脚底的寒意冰肌彻骨,所有的瞌睡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这,不是梦。那也不是我。而是刻意装扮成我之后的——元胡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