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他人衣

我的牙齿冻得上下打仗,可我却不敢发出丁点的声音。

我听到宇文毓说,“真是像极了,就连朕,也分不出来。”

元胡摩则往门这边看了一眼,“都安排妥当了?不会出什么纰漏吧?”

宇文毓说道:“放心吧。天一亮,这里和法界宫就都会变成焦土。”

元胡摩不再说话,重新又坐回车中。

我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是扶着冰凉的墙壁不让自己的腿打颤摔倒。

诚如我所猜测却又不敢相信的那样,元胡摩没死。她不止没死,还的的确确是匿藏在法界宫里。那个认错我的小沙弥是把我和她混淆了。

然而,藏匿并非最终目的,鱼目混珠,再一次地移花接木才是终点。

宇文毓罚我幽禁在庚艳殿,找借口把庚艳殿里的所有宫人都打发出去,只是为了让元胡摩能顺顺利利地顶替我而不被人发现。

真是有趣呵。最初,他们把我当做了元胡摩的替罪羔羊,代替她饮下了堕胎药;现在,他们又想故技重施,让元胡摩顶替我进宫做娘娘。

宇文护做梦也想不到元胡摩还活着,更想不到他们会铤而走险把元胡摩送进宫去。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皇宫里头衣食无忧,所有的一切都在宇文毓的眼皮底下,自幼就娇生惯养的元胡摩再适合那儿不过了。

我恨不能鼓起掌来,这样绝妙的点子,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是宇文毓还是宇文邕?元胡摩倘若一直藏身在法界宫,宇文邕就都是骗我的了。我感觉浑身上下都被抽空了,可此时此刻我实在没有心思去追究宇文邕是如何躲过测谎仪,更没有心思去想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究竟有多深的心机,因为我听到宇文毓刚才说,要把这里变成一片焦土。

他没有想到半死不活的我会从床上爬下来,更想不到我会赤着脚跑出来偷听他的说话。什么还我自由,什么让我和杨坚双宿双栖,他所筹谋的根本就是杀我灭口,再让元胡摩取而代之。

没有什么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没有什么比一把火能处理得更干净。

宇文毓把驾车的太监置换下来,吩咐他看守此处,这就取了马鞭,准备驾车。

我环顾了一下这个小巧的宅院,唯一的出口就是这扇门,眼见宇文毓掉转方向,那名太监垂手恭送宇文毓,我知道这是我逃跑的唯一机会,当即不敢有半分的犹豫,撒开腿就往相反的方向窜了出去。

脚底板都已经冻成了冰块,每跑一下,扯着筋骨,钻心地疼,我听见背后的太监传来一声惊呼,“谁!”

这声叫唤就像是阎王颁发的催命符,给了我无限的动力,脑子里头顿时只剩下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要逃离宇文毓的魔掌。

谢天谢地,离这宅子不远,是郁郁葱葱的林子,我一身雪白,在黑夜里实在太明显,我赶紧找了一块山石,半蹲下去。臀部的伤口顿时撕裂开来,我赤着脚,衣裳单薄,瑟瑟得在风中发抖,我咬着手背,不让牙齿格格打战的声音发出来。

我也不知宇文毓听到了那个太监的叫唤没,更不知他是否追了过来,但这片林子不小,宇文毓做这种偷梁换柱的勾当,定然不敢大张旗鼓地找人。

过了很久,我才敢挪动了一下身体,倘若说刚才因为心中憋着一口气,才能强撑到现在,那么此时松懈下来,我才感觉到整个身体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双腿已经冻僵,脚掌没有了知觉,背后裂开的伤口好像一直蔓延到了脊椎,然而我还得趁着夜色离开这里。否则天一亮,我就再没有任何的屏障。

我不敢从前边走,只要我走出林子,定然就进入了他们的视野。我只能费力地继续往林子深处走。

对于长安城外城的地形,我倒也知道一二,这个小跨院应该在长安城西北一隅,这里我曾拉着婆罗细致走过两遍,约略也知道这片林子是属于一座名叫缕知山的小山丘,围绕着此山的大多是一些达官贵人的府邸,只要我在天亮前寻一处达官贵人的府邸隐匿起来,宇文毓和宇文邕断然不敢大张旗鼓地来找我。

这个想法支撑着我蹒跚地走了许久,天渐渐亮了起来,面前清晰分明的石子小径让我的心头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样的圆石子路定然是达官贵人花钱铺陈的。

见到这条石子小径,我却感到空前的疲惫,意志力能支撑着我走那么长时间,已经是极限。此时的我,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地睡上一觉,眼前的景物已经重叠,石子路、溪石、草丛,在我的面前晃晃悠悠的,我拼着最后一口气,往草丛里头走了几步,眼睛已经沉重地睁不开了,我摸着还沾着寒霜的杂草,整个人已经不由自主地扑了上去。

寒冷、疼痛我已经感觉不到分毫,脑子里头隐隐觉得,假若太阳再不出来,我也许就会冻死在此,我是多么得不想死,我是多么得想要自由自在地活下去,我很想睁开眼,却不知还有没有机会瞧见今天的太阳……

我是在一片金色的光芒照耀下醒来的,周围暖烘烘的,就像是赤道的太阳光一样强烈,照耀得我都出了一身的汗。

我睁开眼的时候,差点没有吓一跳,我好像趴在高高的云端,离火红色的太阳只有一步之遥。太阳把周围的云彩映成了袈裟一般,我差点以为自己到了天堂。

“你不是要看太阳吗?再不看,太阳可就要落山了。”背后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疏离淡漠,却又有几分熟悉,我恍恍惚惚的想,该不会穿越到仙境了吧?

只是这一念头刚刚在脑中闪现就被我否定了。凉风拂面,我已经彻底清醒过来,此时的我,不是卧在云彩上,而是侧身靠在雪白貂皮织成的厚厚的毯子上,我身上的暖意,也并非是太阳的直接照射,而是来自于周围数十个小巧别致的炭炉。

绝妙的是,我正处于一座光秃秃的塔顶之上,这塔顶上的高台不足两平方,我躺在这里一览众山小,周围一点屏障都没有,可不就容易让人产生倒在云朵上的错觉么。只是背后和我说话的那个人又是谁?

我正想扭头,那人已经敛了裙裾,在我旁边盘膝坐下,霞光下,他侧脸的轮廓瘦削分明,如鹰隼一般的双目紧紧地盯着前方的太阳,此时此刻,高台上的他,仿佛与红日平起平坐,那眼神分明就是在瞧囊中之物。

 

第五十三章 促膝谈

我惊吓地立马就想要爬起来,哪知道他扭转头看着我,眼睛里头竟然是一种宠溺的笑意,“虽然没机会瞧日出,看看日落也是不错的。”

宇文护已经调转头专心地欣赏起天边的落日。

我大脑有些短路,仔细往下瞧了瞧,辨认了一下方位,原来自己已经在宇文护的府宅里头。只是我如何会出现在这里,我却是全然不知。

宇文护似乎觉察到我的忐忑,主动说道:“有人发现你昏迷在这附近,就把你送到我这儿来了。还算及时,不然大冬天的,你在外头躺三四个时辰,就直接见阎王了。”

我默然低头,差点忘了长安城西北边都是皇室贵族的宅邸,宇文毓的宅子自然也在这附近,“谢大冢宰救命之恩。”

然而瞧见他气定神闲的样子,我心里却更加地忐忑了。

宇文护自顾自地说道:“我也喜欢看太阳。小的时候,我喜欢看日出,所谓的万物生长靠太阳,没了太阳不论是人还是草木都活不了。太阳是那样的高高在上,太阳光是那样的耀眼。不过,长大以后,我更喜欢瞧日落。在潼关的时候,每次从战场上回来,我都会寻个至高峰看日落,看那曾经耀眼的太阳一点点地被山河吞没。我告诉自己,就算太阳再辉煌,也终有落山的一天。人的命运不是靠太阳,而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我稍稍梳理了一下自己紧张的情绪,附和着宇文护道:“所以大冢宰就在自己的宅子里起了一座塔,还邀我一起来享受日落。”

宇文护回望我,“你昏迷了一整天,一直在重复说一句话,你说一定要看见今天的太阳,我自然要成人之美的。”眼角的鱼尾纹向上蔓延,宇文护的脸庞多了几分祥和,“喏,在这里赏落霞,难道不是一桩美事?”

宇文护说得轻描淡写,我却有些被他所感染,眼见他已经专心致志地欣赏起落日,我也调转头看向已被云霞遮了一半的太阳。这的确是一副美景,尤其是侧身躺在暖融融的裘毛垫上,惬意,一望无际。

“大智慧,其实,你跟我是一类的人。不愿把自己的性命荣辱寄托在别人身上,自己的命运只能由自己掌控。”

我轻轻一笑,“不一样的。大冢宰喜欢看日落,是因为大冢宰胸怀天下,敢与日争辉;而我,只是想要自由自在地活下来,哪怕如蝼蚁偷生,多活一日便多一日精彩,也比不明不白死了得好。”

宇文护并没有因为我的反驳而生气,他莞尔一笑,“所以大智慧才会想尽办法偷溜出宫?那二十板子没把你打死,自己倒差点把自己冻死了。”

说了半天题外话,终于绕到正题。我不知宇文护对我出宫之事知道些什么,在没清楚他的意图之前,我最好保持缄默。

宇文护显然也发觉了我的警惕,“大智慧不用紧张,我并没有把你在这儿的事告诉天王,你可以在我这里安心地住着,想住多久就多久?直到你想回去为止。当然,你若不想回去,也可以。”

我瞪大了眼睛,不解地望着宇文护,“想住多久就多久?若不想回去也可以?”

“怎么,不信?你放心,天王把你逃出宫的事压着呢,你几时想回去了,我找人送你进宫去,也不会有人知晓。即使有人知道,也没关系。”宇文护眉毛一挑,他在北周的地位自然不容人质疑。

我心里打了一个囫囵,也不知元胡摩到底进宫了没有。“假若我永远也不想回宫呢?”

宇文护莞尔一笑,“全天下的女人都盼得圣宠,怎么独独大智慧对天王的爱不屑一顾?只想逃离呢?听说天王这两日都消瘦了。”

我冷冷地笑了下,一语双关道:“天王对阮陌是否有爱,想必大冢宰清楚得很。至于我为何要逃离,大冢宰瞧我现在这副模样,觉得很意外吗?”

“如此更好。”宇文护满意地看着我,“那我就知会天王一声,让宫里头的阮贵嫔身染重恙,不治身亡。你若想留下,冢宰府就是你的家;你若想回家,我送上白银千万,护你回家。”

他说这话的时候,中气十足,寒风把他的话送入我耳中,听起来好不令人向往。

我不禁笑了,“大冢宰想让阮陌做什么?”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接着说道:“大冢宰向来不留无用之人,今日又是救我性命,又许诺我锦绣人生,难道不是想与我交换些什么?”

宇文护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笑意更加浓密了,“跟大智慧说话,就是畅快。那你来猜猜,我想从你这儿取些什么?”

我眨了眨眼,“大冢宰一开始就将我推给天王,您想要的必然不是我的身子。或许大冢宰有什么想要做又不方便自己动手的事要我来替您完成吧。”

他并不急着肯定,而是指了指对面已经光辉不再的太阳,“文帝一共有十三子,知道我为何要拥戴宇文毓做天王吗?”

他毫不避讳地直说了宇文毓的名字,我直言道:“立嫡立长,这不是自古的秩序?”

宇文护无声地笑了,“所谓的秩序,还不是人说了算。之所以选他,不是因为他是文帝长子,而是因为独孤氏。”

这下子我倒是不懂了,疑惑地等着宇文护的答案。

宇文护笑道:“当初文帝一直偏爱三皇子,三皇子也是名副其实的嫡长子,可文帝在立嗣一事上却十分犹豫,不知该选三皇子还是大皇子。就因为大皇子的夫人独孤氏乃是独孤信的长女,若立大皇子为嗣,自然能让独孤信更加忠于文帝,但同时也会做大独孤信的势力;若立三皇子为嗣,独孤信免不了会多心不满。之后,文帝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立三皇子为嗣。文帝的这个选择,于宇文家,于我而言,都是一桩好事,但于大周而言,却埋下了祸根。”

对于独孤信,我倒是有所耳闻,据说这位开国元老本和宇文泰本是平起平坐的八柱国之一,为宇文泰的天下立了不知多少汗马功劳。不过后来罅隙渐深,宇文觉登基后,宇文护把持朝政,独孤信备受排挤,当宇文觉伙同赵贵等元老阴谋反宇文护时,独孤信也牵扯进来,最终赵贵等人被宇文护诛杀,宇文觉被废,独孤信也被一碗毒酒赐死,鸟尽弓藏。

“他们不是都失败了吗,天下间谁人不知,现如今整个大周朝,只有大冢宰才是第一人呢。他们,都已经化为尘土,成为过去。”对于这场皇室内部的所谓“靖难”之战,我也是心怀怨恨的,宇文觉、独孤信的失败,间接地也把我给卷了进来。

第五十四章 有所求

“他们不是都失败了吗,天下间谁人不知,现如今整个大周朝,只有大冢宰才是第一人呢。他们,都已经化为尘土,成为过去。”对于这场皇室内部的所谓“靖难”之战,我也是心怀怨恨的,宇文觉、独孤信的失败,间接地也把我给卷了进来。

“你错了。并没有过去。”宇文护正襟危坐,冷风卷起他的衣袂,岿然不动的他看起来居然也有几分单薄,“独孤信到底老奸巨猾,原来他在文帝立三皇子为嗣时就开始为自己留了一手,将他手底下的五千亲兵分批逐个解散,这些人明着是返乡务农,实则秘密分散于各处,暗自勾结,甚至招兵买马,独孤信本指望着这些人能成为他最重要的筹码。只是或许他没有想到自己会那么快赴黄泉,所以根本就没有把这帮人召集起来。然而,几年的时间,足够他们做许多事,倘若纠集在一起,是否会撼动大周,真是一个未知数。”

“他们既是独孤信的亲兵,独孤信都死了,自然也无人号令他们。”

宇文护摇了摇头,“独孤信何等奸猾,三年前就私制虎符,一半留在自己手中,另一半交由隐匿的亲信保存。虎符合二为一,他的亲兵便会汇集成师。赵贵事败,独孤信自知难逃一死,自杀前就把他那一半虎符送了出去。他还威胁我,倘若他的子女有任何闪失,我就只有等着血洗长安城的一日。”

五千人出去招兵买马,几年时间,就算成百万之师也并非没有可能。我对血洗、杀戮这样的词太敏感,不知北周是不是真的会有这一劫,就此走到尽头,我不禁问道:“是不是任由谁拿到那两块虎符,都能号令独孤信的亲兵?这件事,只有大冢宰一人知道?”

我不禁对宇文护佩服起来,独孤信临死前的这番话,对宇文护来说就如同在头上绑了一颗原子弹,他看似北周的实权者,可也许一朝一夕间,这一切就将改变。可他却好似没事人一样,依旧保持平日雷厉风行的作风,杀伐惩戒,决不拖泥带水。靠着铁腕及冷酷,震慑所有人。

我斜眼瞧他,却见他冲我点了点头,“现在,还有你。”

我的心咯噔跳了两下,苦笑道:“大冢宰还真是看得起我,想让我做什么?”

“独孤信一共有六子七女,赵贵谋逆一事,所有同党全部伏法连坐,除了独孤信,他的子女我都没动一分一毫。非但没动,我甚至还让他的长子独孤罗袭了爵位,把宇文毓推上了皇位。”

“独孤信临死的遗愿就是子女平安,只要大冢宰留下他们的性命,想必那两片虎符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我安慰道。

宇文护摇摇头,苦笑道:“我这么做,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大智慧,你我皆是喜欢自我掌握命运之人,你应该知道,我怎么可能容忍被别人扼住咽喉?这样的两片虎符倘若落入有心人之手,难保不会兴风作浪,撼动大周。虎符一日没到我手,我就睡不安寝,我必需得把这个祸害找到。”

他说着,忽然看向我,双目放出一道凌厉的精光来,我知道他这眼光的意思,不禁吓了一跳,“大冢宰想要我帮你找虎符?阮陌何德何能?”

话还没说完,宇文护就摆了摆手,“大智慧不用急着否定。照我推测,独孤信手里的虎符定然是交给其六子七女当中的一人,这个人也必定知道另一半虎符在何人手里。我当然不能对他们严刑逼供,最好也别打草惊蛇,所以,谁知道虎符的下落,恐怕就要大智慧出马了。”

我这下倒是明白过来了,宇文护耐心地把这样机密的大事说与我听,想必对我当日故弄玄虚从尉迟迥口中套出元胡摩下落之事念念不忘。看来宇文护倒惦记上我的“诛心秘术”了。

既然是公平的交易,我悬着的心也放回去了许多,不慌不忙地问道:“倘若虎符真的在独孤信的几位子女中,要找到虎符的下落也并非不可能。那么,大冢宰打算怎样让我与他们接触?既要探听消息又要不露痕迹才行。”

宇文护道:“过一阵子就是独孤贵妃的生辰,我自会说服天王为她操办一场家宴,你到时候也前去恭贺,再寻机会。”

我脸顿时拉长,“如此说来,我不是非回宫不可了?刚才大冢宰还说只要我不想回去,就留在府上呢。”

“你完成任务后,就可以离开王宫。”宇文护忽略掉我的假嗔,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说道,“不过迟个数日而已。”

我眼波流转,决定与虎谋皮,“不是阮陌找借口,阮陌只怕回宫以后还没有到独孤贵妃的寿辰,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宇文护不禁笑了,“大冢宰岂是那么经不起风浪的人?”他说着,便从腰间解下一枚明晃晃的金牌,递到我面前,金牌上有个大大的“敕”字。我不解地看着他,他悠然笑道:“你害怕回宫,是因为宫里太险恶,你防不胜防,不过有了这枚文帝御赐的令牌,就算是天王,他也不能打你。你对那儿还有什么畏惧吗?”

“这是免死金牌?”我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宇文护还真是舍得下血本,“大冢宰把这个送给我?那大冢宰你怎么办?”

“哈哈。真正的强者不需要任何凭借。”宇文护对于这样御赐的宝物毫不在意,轻易就松开手,那枚金牌已经落入了我的怀里,“大智慧,性命之忧我都替你消除了,可还有顾虑?”

我摩挲着那面金牌,一口应承下这次交易,“大冢宰这么为我着想,阮陌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要大冢宰言而有信,不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就行。”

“哈哈!”宇文护愉快地笑着,“大智慧只管放心,我向来说一不二。倒是大智慧,不会到时候多生枝节吧?”

宇文护眼眸深邃,我已然明白他所指何事,宇文护怕我把虎符转交给宇文毓,反倒陷他于被动了,即使我一味地想要从宇文毓身边逃离,但在古人眼里,一夜夫妻百日恩,难保我不会像徐贵妃那样,最后心向宇文毓了。

宇文护不知道,在我心里头,不知道有多么期盼看见宇文毓被拉下马的凄惨过程。

第五十五章 回宫去

不过因为独孤信的关系,宇文护无论如何都不会动宇文毓,但一旦威胁解除,宇文毓的性命或许就岌岌可危了。因为宇文护不喜欢被人威胁,更不喜欢不听话的傀儡。倘若宇文毓甘愿被他摆弄,他自然不会动他,但宇文毓摆明了不是省油的灯。长久以往,宇文护岂容忍得下?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倒更想帮宇文护一把。

我笑着摆了摆金牌,“国家大事阮陌不关心,在阮陌心里,这皇宫里头也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大冢宰请放心,于我而言,没有什么比自己逍遥自在的生活更重要。我定当竭尽全力为你找到虎符。”

“如此甚好。”宇文护眉毛一挑,“那就祝我与大智慧皆心想事成。”

我嫣然一笑,“有了大冢宰的免死金牌在手,阮陌无忧无虑,当然能心想事成。”

“哈哈。大智慧要是这么想,可就危险了。”宇文护语风一转,已经站了起来,夕阳已经被云层完全吞没,天色暗淡下来,宇文护饱含风霜的脸更添了几分沧桑感,“知道在战场上怎样才能保命吗?不是缩在盾牌里,而是奋力拼杀,只有不断进攻,才能保证自己不被敌人干掉。相反,若只想着保住性命,一味退缩和固步自封,只会让自己愈来愈被动。”

我仰头看他,削瘦的脸颊如刀刻般清晰,就像是寺庙里头狰狞的佛像,“今日给你金牌,不是盾,而是剑,大智慧要学会利用,对于伤害过你和有可能伤害你的人,要先发制人,绝不手软,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大智慧既与护休戚相关,护自当配合保你安全,只是这主动权还是在你手上。大智慧此番回去,想必也不会辜负我给你的剑吧,护拭目以待。”

他的手掌覆上了我的手背,冰凉冰凉的,还有些粗糙。

他的目光殷殷的,还有一丝期盼。他给我金牌,承诺要保我安全,不过是为了他的虎符,可这一句“休戚相关”,却还是让我对他生出一丝好感。他是暴戾,是残忍,可他的爱恨也直接分明,光明磊落。

我回味着他那番语重心长的鼓励,以剑为盾,先发制人,就像是地狱魔鬼的召唤,并不令人舒服。却又每一字每一句都踩在我心灵深处,我发觉他的这番话我是认可的,甚至,心底早已经作出了选择。

我把玩着御赐的金牌,回想着自己这段日子的经历。一味的忍让,再三的妥协,是因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又何尝不是为自己的心软和胆小畏缩找的借口。可惜我的心软和忍让并没有换来公平的对待,还是险些把命给搭上了。

或许宇文护说得对,要想保住性命,不是守,而是攻。只有把敌人一一清除干净,我才能站在高高的山岗上,欣赏落日。

他不知何时已经绕到我身后,听着他下楼去的脚步声,我竟然觉得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此时此刻,在我眼里,比宇文毓反而要美好得多。我愿意与他交易,至少他会保证合作者的利益。

我看着天边太阳落山的地方,不禁笑了,宇文毓,待我找到虎符时,离你的日落便不远了。

第二天一大早,宇文护便把宇文毓请到了家中。

宇文毓见到我的时候,脸色很差很差。忐忑的表情写满了整张脸,他一定担心我知道些什么,更担心我会把我所知的那些事情告诉宇文护。

可明明担心得不得了,却又偏偏要佯装出一副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对我不告而别的愤怒,一见我面,就二话不说紧张兮兮地把我搂入怀里,“情真意切”道:“你跑哪里去了,连命都不要了吗?!”

他的手紧紧地扣住我的双臂,恨不能掐到肉里去,我吃痛地喊了一声,趁宇文护不注意的时候,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天王请放心,不该说的话,我一句也没说。”不是我不想告密,而是这些小事并不会影响到他什么。用不着我多嘴,宇文护对宇文毓早已有定论,所欠缺的不过是虎符而已。既然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知道的秘密越少,活下来的希望越大。

宇文毓身子一滞,好像才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他的脸拉得有些长,宇文护走了进来,简明扼要地说了是谁发现我差点冻死街头,宇文毓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半天没有吭声,只是攥了攥我的手,又放开了。

宇文护在一旁充当和事老,“小两口拌嘴打闹,本是寻常事。若是闹出人命,可就不好了。大智慧,天王都已经亲自来接你了,也该回宫去了吧?”

我偷偷瞧了眼宇文毓,他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我这一出逃,宇文毓必定不敢把元胡摩贸然送进宫去,此时此刻,他应该对我万分恼怒才对。只是在宇文护面前,他是敢怒不敢言。

我斜睨了一眼站在宇文毓背后,儒雅淡然地对我微笑的宇文护,故作天真道:“大冢宰,你府里头那个厨子做的肉羹很好吃,我以后能不能也来这里尝他的手艺?”

宇文护何等机敏,立马就知道我的意图,他呵呵笑道:“大智慧一个人偷跑出来,我可不敢收留,但若以后与天王一同前来,护不胜欢迎。”

宇文毓并不搭腔,只是朝我伸出手,作出邀请,“陌陌,回宫去吧。”

 

第五十六章 天子媒

宇文毓把我抱上了马车,我躺在正中央,身下垫着的褥子只有很薄的一层,车摇摇晃晃跑起来的时候,全身上下的骨头都似乎被摇散架了。

自离开大冢宰府,我与宇文毓就一直保持沉默。两个人都是各怀心思,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

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宇文毓率先跳下马车,撩起门帘把我又重新抱了出来,我一下子懵了,“不是回宫去吗?”

宇文毓却转头对车夫说道:“朕带阮贵嫔散散心,一会儿你再过来。”我被他箍得紧紧的,他掉转身身子的时候,我已经认出面前的宅院,正是那夜逃离的小跨院。

我的心顿时一寒,宇文毓为何又把我带到此处来了。

他抱着我,踏着满地枯黄的榕树叶子径直入了正屋,脚下沙沙响的树叶声,顿时让我想起那天晚上他说的一把火烧个干净,难不成他现在还存着这样的心思?

是,我这样的人,知道那么多秘密的人,不死不足以令他安心。

我的一颗心顿时惴惴不安起来,摸着胸口揣着的免死金牌,手心里也全部是汗,虽说有免死金牌在手,但若宇文毓狂性大发,不顾一切地置我于死地,那我能如何?

他把我放在了床上,与其说放,不如说是扔,屁股碰到床板的那一刹那,我疼得嗷嗷叫了起来,音量一下子就扩大,“天王想做什么?”

原本还面无表情的宇文毓此时此刻却咆哮起来,“做什么?我倒是要问问你想做什么?朕已经告诉过你,要还你自由,让你好端端地在这里躺着,可你倒好,大晚上衣服也不穿就跑出去,害得所有的计划全部都打乱。而你自己也差点因你的愚蠢冻死饿死!你倒是说说,你这是在发什么疯?”

我有些傻了眼,我不跑,难道还傻乎乎地在这里躺着等你把我烧死?只是他这么理直气壮地问话,难道是确认那天夜里我并没有听到他和元胡摩的对话?还是……他只是在试探我听到了多少?

定然是试探吧。

我明了他的动机,旁敲侧击道:“阮陌哪里是发疯?阮陌是担心离宫之后,被大冢宰发觉,反而给天王惹来一身骚。大冢宰似乎对天王与阮陌的事格外上心呢。”

宇文毓冷声道:“若不是你一声不吭就跑掉,惹他怀疑,他怎么会上心?阮陌,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最后一次机会?什么意思?天王还没死心啊,还想着移花接木的把戏?当真不怕大冢宰知道你们掉包之计?”我有些怀疑宇文毓的智商,只有点明。

宇文毓眼里头的恼意一闪而过,“要不是你想和旧情人远走高飞,朕用得着冒这么大的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