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子怔住了,宇文毓说得真是好听,为我冒险?敢情他用元胡摩顶替我入宫是为了我?他还真是天真,居然用这么伟大的借口来解释移花接木。我冷冷一笑,他当我是三岁孩童么?

“大冢宰那边,朕自有办法。用不着你费什么心!”宇文毓烦躁地把窗户哗啦推开,“一会儿,你想见的人就要到了,你们爱去哪里去哪里。”

“你把杨坚找来了?”我有些迷茫,他这又唱得是哪一出?可一下子就了然于胸,他莫不是想给我安排一出与侍卫出宫苟合,藏匿于这座小宅中,最后野鸳鸯不幸双双丧身于火中的结局?

宇文毓想杀我,哪怕不能把元胡摩带进宫里去,他也要杀我灭口的。我与杨坚的“私情”为他找了一个绝佳的由头,非常适合用来向宇文护交差。

或许我的声音高了些,宇文毓在一旁阴阳怪调地说道:“用不着那么激动,以后有一辈子的时间在一起。”

话音刚落,就听见房门外边响起了杨坚铿锵做作的声音,“杨坚叩见天王,不知天王召见卑职,有何吩咐。”

宇文毓还真是雷厉风行啊。我挣扎着要起来,宇文毓瞧了我一眼,眼眸中的讥讽之色实在是明显,他是在嘲讽马上就要把我和杨坚毁尸灭迹了吧。

宇文毓绕过屏风走到外间,把门外的杨坚召了进来。

一阵铠甲窸窣响,外边的杨坚,意气风发地喊了一声,“天王。”

宇文毓说道:“杨坚,其实今日朕找你来,是想为你做桩媒。”

“做媒?”杨坚有些意外,“卑职一心只想建功立业,报效天王,不敢妄想娶亲。”

“男儿要建功立业,以后有的是机会,但若是有两情相悦的人,却万万不可错过。韶华易老,若得一心人,相携一生,也是一种福气。”宇文毓款款道。听起来,颇有一番感悟。

杨坚不再吭声,沉默着等待宇文毓的下文。宇文毓笑着对房内说道:“古人云,衣莫若新,人莫若故。朕有心玉成你们二人,你带着她远走高飞去吧。”

我听到这句话,差点没笑出声来。宇文毓以为我和杨坚有私情,想要让我们俩做一对苦命鸳鸯,但杨坚是何许人,怎么会如他所愿?

果然,杨坚走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床上的我,他的眼眸里头波澜一现,立马“扑通”一声,笔挺地跪倒下去,“天王明鉴,卑职对贵嫔娘娘绝无半分非分之想,更不曾和贵嫔娘娘有任何私情,请天王明察。”

宇文毓知道杨坚会不承认,不为所动,“你不用急着否认,朕也约略知道些你们的事。召你来,不是要治你的罪。是朕不喜欢强扭的瓜,既然阮陌她一颗心都吊在你身上,你就把她领走好了。”

宇文毓话还没说完,杨坚的额头便把冰凉的地板磕得直响,“天王,卑职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并无半分假话,倘若卑职对娘娘有任何私情,愿遭天诛地灭,永不超生!”

他这一番誓言起得太狠毒,把宇文毓都给镇住了,杨坚却还不忘表决心,“卑职一心一意只想为天王排忧解难,报效朝廷以慰亡父在天之灵。”

宇文毓万万没有想到杨坚会是拼死不认的态度,他全盘计划是出于我和杨坚有私情而展开的,可现在,则让他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了,“你当真这样想的?功名利禄就这样重要?”他犹疑地看了我一眼,眼睛里头满是不甘。

 

 

第五十七章 会筹谋?

我抱着看笑话的心态也已经看够了,但我到底要回宫,要和宇文毓继续周旋,这残局只有我来收拾,于是我挣扎着爬了起来,插话进来,“天王就别跟杨公子开这种玩笑了。天王的的确确是要为杨公子做媒,但怎么可能是我呢。新娘子另有其人,杨公子就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

杨坚依旧跪在地上,并不看我。不看我,是他对我的话不认同,甚至在他心里边,更加认定是我有心陷害他于不义。前殿约会风波,此时此刻的赐婚试探,搞不好在他看来,都是我从中作梗,刻意想把他和我绑在同一根绳子上。他以为我想跟他同归于尽,宁愿自己惹了一身骚也要把他拉下马?我不禁苦笑,杨坚对我的敌意怕是要越来越深了,只是现在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但愿我能在他得势之前就逃离长安城。

“陌陌?你们?”宇文毓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我上前亲昵地牵着他的手,说道:“天王,玩笑开够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回宫去了?赐婚的事,天王还是改日再和杨公子说吧。我瞧杨公子可不是一个能随便开玩笑的人,今天是被您给吓着了。”

宇文毓眼见杨坚笔挺且坚定地跪在地上,想要让他把我领走估计是比登天还难,他沉吟了半晌,终于不得不悻悻地把杨坚打发出去,有些不满地看着我,“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都说了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你们还在这里唱得是哪出戏?”

我心里暗笑,你这唱得又是哪出戏。我因两只脚赤脚着地,寒气逼人,不禁眉头一皱,本来这双脚在逃跑时就被划伤了,加上天寒地冻下的皲裂,实在有些惨不忍睹。我想寻双鞋子,却找不着。

宇文毓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双靴子,靴子有些老旧,一看就是男人穿的,他递给我,语气不知怎么也变缓了些,“你们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抑或者,他嫌弃你?”才一说完,就自言自语般地补充道,“朕都没嫌弃你,他倒挑剔起来。”

我差点没被宇文毓这句话给雷翻,他是想说杨坚嫌弃我是他穿过的破鞋么?我强忍着笑意,挤出一副凄婉的神情来,“天王您当真不嫌弃阮陌?”

宇文毓被我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给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你在说什么?”

我苦笑道:“是阮陌唐突了。天王不嫌弃阮陌的过往,是因为对阮陌无爱。不过,不论如何,阮陌听了,也很是感动。”

宇文毓嘴唇嗫嚅了两下,想要辩解,但最后只是皱了皱眉头说道:“要不朕找他重新谈一次,你与他的误会不解释,只会越来越大。”

我不禁冷笑,他还真是不死心啊,“天王也瞧见了,在杨公子的心里头,功名前途才是最重要的。天王不必费心了。”

“他若执意为官,只要不在长安,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宇文毓又道。

我摇了摇头,“阮陌对杨公子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眼见他又要说什么,我只求速战速决,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

宇文毓背部一僵,下意识地就要把我给挣脱开,只是挣扎了两下,见我抱得紧,却又放弃了,但语气里头明显带着一丝不善,“阮陌,你这是做什么?”

我幽幽道:“天王之前对阮陌说的话还算数吗?”

“什么?”

“天王说会好好相待,与其他娘娘一样,不分彼此。”我贴着他的背,感觉到他全身上下的弦都是紧绷着的,我于是伸手轻轻地拍抚了一下,“我跟天王回宫去好不好?放下从前的一切,和睦相处。”

“你那么想离宫,怎么现在反而要回去?”宇文毓把我的手剥离开来,他扭过头,伸手撅起我的下巴,冷冷地看着我,“是因为杨坚不要你?你就想向朕示好了?你就这么水性杨花?”

就算我现在柔情万种,**,他也绝对不会相信我能对他有情,我知道这出戏不能这样演,只是换了种方式,笑吟吟地看着他,“不是水性杨花,而是选择一条最好的路。”

宇文毓冷哼道:“陌陌果然最会为自己筹谋打算。不过,凭什么杨坚不要你,朕就要收容你?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

“阮陌不是看得起自己,而是知道自己活着的价值。天王对阮陌的好意,我铭记于心。作为回报,阮陌留在宫里,也好打消大冢宰对您的疑虑。从今往后,天王既是阮陌的夫君,阮陌自当一切都以天王的利益为重,与天王及其他娘娘和睦共处。”眼见宇文毓黑着一张脸,想来是对不能杀我灭口心怀不满,我微笑地上前去牵起他的衣袖。

宇文毓瞧不起我没关系,说我水性杨花、见风使舵也无妨,重要的是得让他对我放松警惕,知道我活着的价值,让我安全无虞地在宫里活下来。其他的一切,找虎符、报仇、算账,才有施展的空间。

宇文毓把袖子从我的手指间抽了出来,对我的怨气并没有消散,他一个人大步走出门去,我怔怔地留在原地,正不知他心里如何盘算的,就听门口传来他冷冷的声音,“还杵在那儿做什么?”

我一愣,不禁一笑,“等等我,我走得慢。”话音刚落,宇文毓又从前边走了回来,不由分说就将我打横抱起,动作实在有些粗暴,我喉咙里喊疼的声音还没有出来,他已经抱着我步出房去。

我摸着胸口的金牌,把痛楚的声音憋了回去,长长松了一口气,这条小命总算是暂时保住了。

 

第五十八章 心机藏

庚艳殿大门紧闭,从外边瞧,自然是不知这几日里头有什么变化。宇文毓也不想大张旗鼓地引起**波澜,是以偷偷地把我送回庚艳殿后,并没有停留。

庚艳殿里的奴婢早被宇文毓打发走了,迎着我进屋的是李娥姿。她一见我就热情似火,拥着我不停地介绍,“娘娘,这榻上奴婢已经铺了三层蚕丝被,您试试,保管又暖和又舒服。”

“这是北边室韦国的灰绿黄堇,公爷说娘娘每日瞧那些ju花腊梅的定然瞧厌了,这花娘娘瞧着新鲜,红艳艳的,心情也会好许多。”

所谓的灰绿黄堇,火红的,像极了罂粟。室韦国偏北,也是突厥类似的游牧民族。我听得有些心里烦躁,整个庚艳殿里里外外都有些焕然一新,自是为了迎接元胡摩而准备的。李娥姿自然也是奉了宇文邕的命令才会到这里来,换了别人他们兄弟二人必定是不放心。

我打断李娥姿“公爷”长,“公爷”短的介绍,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有些乏了,直接上chuang去休息。蚕丝被的确是要软和得多,不过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睡到一半的时候,却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那声音像是刻意压得极低,可又一直保持着一个频率,实在有些聒噪。我只好挣扎着爬起来,听得那声音好似来自院子,于是穿上鞋子,准备出去瞧瞧。

床边的鞋子已经改头换面,不知何时已经裹上了一层棉布,像极了后世的蓬蓬大头鞋,穿上之后,倒也不觉得皲裂的地方疼得厉害了。

走出来却见李娥姿立在院子里,脸上带着笑,不停地对着这边的墙点头摇头,我不禁疑惑地掉转头,这一瞧,却是吓了一跳,却原来旁边已经支起了一座木架子,架子上排列着许多花束,形成了一面花墙,猛一眼瞧去,倒像是用花拼成了一幅画。我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两步,离得远了些,这一下,倒是瞧得清楚,只见一个短发齐肩的女子跃然于花上,她侧着身子,在花丛中惬意地笑,微风吹过,花束轻轻摇摆,倒像是把她的头发与衣袂也吹了起来,好不令人心生向往。

那红红绿绿背后,忽然有一个人影钻了出来,他灰头土脸,穿着一身奇怪的衣裳,倒像是从画里头活脱脱地走了出来,他咧开嘴,对着这边睆然一笑,喊了声,“陌姐姐,吵醒你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原来那头顶插着鸡毛的男子正是宇文邕,“这些是你弄的?”

宇文邕笑着点了点头,“室韦国派人送来了许多花,我瞧御花园都放不下,就给陌姐姐送来了。想着闲着也是无聊,所以就摆出一幅画,陌姐姐,你喜欢吗?”

若说是不喜欢,那是假话。若说不为所动,也是假话。可一想到宇文邕可怕的心机和城府,面对这样一幅画,面对大汗淋漓浑身脏兮兮的宇文邕,我是无论如何也感动不起来,只是扶着墙立在一旁,指了指宇文邕头顶的鸡毛道:“你扮成这样做什么?”

“这是室韦国的服装,我穿着想博陌姐姐一笑的。”宇文邕笑着过来想要扶我,“陌姐姐,外边风大,我扶你进去歇会儿吧。”

他越是这样说,越是让我有些心里堵得慌。倘若不是亲眼所见元胡摩未死,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宇文邕对我的这份真诚,我是真心拿宇文邕当亲弟弟看待的,可他却伪装得这样深。

“是想博我一笑,还是博你的三嫂一笑呢?”我对上宇文邕那双晶莹剔透的眸子,实在忍不住,挣脱开了宇文邕的手。

我可以与宇文毓虚与委蛇,因为我对他只有恨,可我没办法和宇文邕假模假样地演绎姐弟情深,因为我对他还有期望,“阿弥,你告诉我,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你?我很想把你当成一个天真浪漫什么都不懂的少年,当成真心相待的好弟弟,可是你不是。事实摆在眼前,我想要自欺欺人都不可以。”

宇文邕静静地听我说,扭头对李娥姿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他这才转过脸来,拉起我的手,“陌姐姐,我的确是瞒了你许多事,但你也知道,身处皇宫,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我瞒着你,瞒着大皇兄和所有人,只是为了更好地保存自己。可是,不论我是真的懵懂,抑或是假装不知,我对陌姐姐的心都是真的。虽然我欺骗了你,但我并无半分害陌姐姐的意思。陌姐姐难道感觉不到吗?”

他送上来的手温度依旧,就像是一颗噗噗跳动的鲜红心脏,匀速而没有丝毫的不妥。可是,他之前说毫无隐瞒时,他的心跳也没有任何变化,在宇文邕这儿,最先进的高科技都失了效。

我冷冷地一笑,“是吗?没有害我?那这二十大板又是怎么回事?阿弥,从一开始你就在算计我。你撺掇我离宫,为得就是让元胡摩顶替我进宫。若我没有猜错,宇文毓收到的那封密信也是你写的,你告发我离宫,让宇文毓当众带兵捉我回去,这样才好光明正大地借口幽闭我于庚艳殿里,而实际上却把元夫人藏进宫来。只是你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会去而复返。可是你和宇文毓却并不甘心,再设一计陷害我,为了演的逼真,非要打我二十大板,让我死去活来。这就是你说的没有半分害我的意思?”

“阿弥,你真是深藏不露啊!论演技论心思,只怕这皇宫内外根本就没有人可以与你媲美,可笑我还真的以为你是个单纯懵懂的少年,我害怕连累你,傻乎乎地回头去找你。原来幼稚的人是我,皇宫是什么地方?能在宫里头好好活着的,又怎么可能会是心思单纯的人?阿弥,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吗?我是真心拿你当亲人的,可你是怎样对我的?你就像是拿了一把刀,扎到我的心窝窝里去了!”

其实,我原本不该对宇文邕说这些话的,我不应该戳破这层纸,就像对宇文毓一样,大家相互装糊涂。可是我实在忍不住,我看着宇文邕,就像是长大成人的弟弟,我一心呵护的弟弟却变成了一头反咬一口的野狼,狠狠地咬了我一口。

我抬眼看着他,眼睛不知何时已经模糊了。面前的宇文邕,他的眼眸不再清澈,浑浊的目光里夹杂着一丝痛楚,脸上却还是挂着笑,“陌姐姐,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生气,你放心,以后我无论什么事,都再不瞒你,我永远都是你的阿弥。”

 

第五十九章 喋喋休

他伸出手来擦了擦我的眼角,温暖的手指触碰到眼角的热泪,令人心中一动,他在我耳边轻轻说道:“大皇兄杖责你,绝非是我和他的设计。你放心,我会帮你把设计陷害的凶手找出来,还陌姐姐一个公道。”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斩钉截铁。

我怔怔地抬起眼,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说假借我的名义把杨坚约出来的人并非是他和宇文毓的设计,而是另有其人?宇文毓和他只是顺水推舟地把我送出宫去移花接木?然而,除了宇文毓,还有谁知道杨坚和我的瓜葛?

正想着,照壁之外传来李娥姿高声地请安,“参见天王、娘娘。”

我一愣,正不知是谁会有闲情雅致跑到这里来,却见宇文毓和张贵嫔已经匆匆地绕过照壁,走到院子里来了。

宇文毓一进来,就被那巨幅的鲜花图案所吸引住,他的脸色顿时就变得阴沉沉的,嘴唇也变得铁青色,紧紧地抿着不发一话。

倒是张贵嫔忍不住在一旁娇笑,“唷,没想到妹妹这里还挺热闹的。我们好像来得不是时候啊。”

宇文邕轻笑道:“娘娘来得正是时候,就像是掐准了时间一样,不光来得正巧,还约上大皇兄一块来了。”

张贵嫔听出宇文邕话里有话,面色一尬,旋即又回复如常,“我可是好心好意请了一位民间治伤圣手来给阮贵嫔瞧瞧伤,天王一听说就亲自带着大夫过来了。倒是鲁国公,到底是得了天王的敕令,不管是哪里都来去自如啊。”

她斜睨了旁边的宇文毓一眼,上次挑拨是非还被宇文毓训斥的事倒没忘记,现在只得旁敲侧击一下。

这一次,宇文毓倒没有像之前那样好脾气,而是对宇文邕呵斥道:“宇文邕!你堂堂一个皇子,穿成这样成何体统?还有这些花花草草,你搬来搬去的,捣鼓些什么!”

宇文邕并不惊慌,只是笑道:“大皇兄,这身衣裳臣弟是找室韦使臣借的,大冢宰常说,这宫里头早混了齐国的奸细,一直阻挠我大周与室韦修好。臣弟穿上这身衣裳在宫里头走动,想必会引起那奸细的好奇,想要一探究竟。没想到臣弟到庚艳殿才一会儿,倒把张贵嫔娘娘给招来了。”

他说着,斜瞟了张贵嫔一眼,张贵嫔顿时脸都绿了,她下意识地就连连摆手,“不,不,天王,臣妾绝不是什么齐国的奸细!鲁国公这根本就是含血喷人!”

宇文邕笑道:“那娘娘怎么会刚好挑这个时候带着大夫进宫?”他指了指那大夫的鞋子道,“这位先生鞋面一尘不染,显然是进宫已久,娘娘偏偏此时带着他去觐见天王,难道不是算准了时间到庚艳殿一探究竟的?”

他心细若尘,一旦说话,是字字珠玑,教人无从辩驳。

张贵嫔早被宇文邕的这番话吓得不轻,当即就跪倒在地,“天王冤枉,臣妾绝对不是什么齐国奸细,臣妾是以为阮贵嫔与人有染,所以才……”

“所以才带大皇兄来捉奸的,原来娘娘不是来给皇嫂看病的。”宇文邕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优哉游哉地在一旁看着窘迫忧心的张贵嫔。

“我……我自然是带大夫来看病的。”张贵嫔刚一说完,就忽然意识到宇文邕刚才那么说不过是骗她的,她顿时急红了一张脸,恶狠狠地瞪着宇文邕。

宇文邕则看了我一眼,只是短瞬的眼神交流,我已经约略懂了他眼中的意思。他是想告诉我,那天设计陷害我的人可能就是张贵嫔?我抬头看向张贵嫔,当真不是宇文毓和宇文邕的合谋,而是她吗?

宇文毓也望向张贵嫔,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张贵嫔显然有些心慌,她被宇文毓的眼神慑得向后退了两步,却有些倔强地把头一偏,“是,我是带天王来捉奸的。阮贵嫔她向来声名不好,行为不典,这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天王就这么喜欢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说,非要宠着溺着,寒了**所有人的心?!”

张贵嫔尖酸的声音在寂静的皇宫里尤其刺耳。

宇文毓不满地就说道:“够了,张贵嫔!你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就如同泼妇一般,大吵大闹,就不嫌丢人么?你就不能消停些吗?”

宇文毓越是对张贵嫔厌烦,就越是激发出了张贵嫔的倔强,“天王,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这是天王对我们说的。**之中,没有规矩成何体统,臣妾是为天王着想,不想让这**里头藏污纳垢,污了天王的名声,难道有错吗?”张贵嫔的目光顿时变得犀利起来,语气也怀了不少怨怼。

宇文毓头疼欲裂,眼见张贵嫔还要喋喋不休,音量也一下子扩大了,“朕是说过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但朕也同样说过,朕希望你们能像从前一样,和睦共处,互相扶持,给朕家的感觉,而不是现在这样成天想着落井下石,置对方于死地!”

我差点没笑出声来,宇文毓这话说出来,也不嫌幼稚。他自己就没有抱着和睦共处的心态,在侯贵嫔堕胎一事上,纵容雁贵嫔布局甚至甘愿做了帮凶,他可以为了皇权扼杀自己的孩子、禁锢自己的女人,一丝情意都不念,他又怎么能指望他的女人个个做圣母扮玛利亚?皇宫本就是一个大染缸,进了其中还想留存一尘不染的荷花,那根本是痴人说梦。

宇文毓实在有些厌烦,朝张贵嫔摆手,“依朕看,需要闭门思过的人是你。你好好回去反省一下,这一段时间都做了什么!没事就别出来作乱了。”

张贵嫔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宇文毓,她万万没有想到捉奸捉双,到头来反而把她自己给连累了,在她心理面,自然要把这一切归结于宇文毓对我的“纵容”,“天王,是您下旨让阮贵嫔在庚艳殿中闭门思过的,是您当着独孤贵妃和臣妾几人的面说,不许她踏出庚艳殿半步。到头来,她在这庚艳殿里头寻欢作乐,和鲁国公叔嫂君臣不分,您都视而不见,反而是臣妾要被罚!天王这般袒护纵容,让**的妃嫔奴婢如何作想?独孤贵妃又该如何管理**?难道天王有了她,就再不需要其他人了吗?”

张贵嫔被宇文毓一抢白,脸如茄痂,她一定是气极了,才会当着宇文毓的面直斥起来,这是多么不理智的行为啊。

 

第六十章 嫉妒心

果然,宇文毓听了她这难听至极的话,恨不能拿线把她的嘴巴给缝上,“够了,你真是疯了,在此胡言乱语!你再胡说八道,朕看你就也到长宁宫去和徐妃做个伴好了!”

张贵嫔被宇文毓咆哮地脸一阵红一阵白,她的眼睛里头是恨恨的,却只能咬着牙一言不发。宇文毓的这番话已至此,她不敢再说什么,她怕自己真的被宇文毓关进冷宫里去。

在我看来,宇文毓这句话还是恐吓成分居多,再怎样,他也绝对不会把张贵嫔和“另有图谋”的徐贵妃关在一起。不过,张贵嫔这个笨女人是察觉不到了。

我偷睨了张贵嫔一眼,恰巧和她四目相接,也将她眼中的利芒一一收纳,她那毫不避忌的怨恨让我心中警铃大作,她胸中对我的恨与妒只怕已经太满太满,已经遏制不住地蔓出来了吧。我不知道倘若现在给她一把剑,她会不会刺向我?

张贵嫔这个人虽然笨了些,但有些笨招式运用起来,同样会要人的性命,就譬如前殿杨坚与我被陷害那次。

倘若那时我和杨坚同时被捉,倘若这次不是宇文毓呵斥,宇文邕吓唬,只怕我的性命丢两次也不为过。这个张贵嫔,或许不会吝惜第三次、第四次的陷害,只要我没死,她就誓不罢休。

宇文护对我说的那番话,不禁在我耳边萦绕起来,只有不断进攻,才能保证自己不被敌人干掉。对待敌人以及潜在的敌人,要先发制人,防患于未然,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这个张贵嫔,我是否该先下手为强呢?

“天王,可需要草民……”不知何时,张贵嫔已经灰溜溜地离开了庚艳殿,只剩下那个有些局促的大夫背着药箱卑微地立在院子里,战战兢兢地问道。

宇文毓不等他说完,就打发他出去,“不用了,依朕看来,这里没有病人,活蹦乱跳的人可不少。”

我也点头道:“是啊。张贵嫔找的大夫我可受不起,阮陌有大冢宰的伤药,的确已经好了许多。”

宇文邕本来还带着笑意想要打趣说些什么,听了我的话,不禁扭头来看我,眸子里像是有了一丝疑虑,“大冢宰给陌姐姐伤药?”

“是啊。陌陌多厉害,这么多人都来讨好你。”宇文毓冷哼了一声,走上前来把宇文邕扯开,“你把李姑娘带回去吧,这里不需要她了。”

这里的确是不需要她了,元胡摩只怕是没机会住进皇宫的。宇文毓情绪不佳,也冷不丁地对我说道:“你也用不着大冢宰长、大冢宰短得挂在嘴边,朕心里有数。”

我于是笑笑,不再争辩。最近宇文毓的戏路有那么一点奇怪,不知情的人还真的以为他在为我喝醋。

宇文邕也朝宇文毓躬身一揖,对李娥姿点了点头,她早已经和宇文邕有了默契,这就向宇文毓和我行礼退了出去。

宇文邕也对我和宇文毓说道:“那臣弟就不打扰大皇兄和陌姐姐了。”他才走出去没两步,宇文毓就喊住他,对着他的背影说道:“此事算是到此为止。这庚艳殿,你以后也最好少来。放浪形骸,恣意妄为是四弟一贯作风,可你也该收敛些,注意点,莫太过分,落了旁人口实。”

宇文邕回转头来,浅浅笑道:“大皇兄这是为我好?还是忧心陌姐姐?”

宇文毓脸一黑,沉声道:“朕自然是为了你好!你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定然知道该怎么做最好。”

然而宇文邕却笑得更加灿烂了,“若是为我,大皇兄就不必费心了。邕自有分寸。”他说着便顿住了,笑脸下似乎还潜藏着半句没说完的话,他深深看了我和宇文毓一眼,这就扭转头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他这边才走,宇文毓就甩袖走进房里,只稍稍一打量,声音就从鼻孔里漏了出来,“依朕看,陌陌这庚艳殿里倒是住得愈发舒服了。”

我笑吟吟地站在门边,“天王若是喜欢,常来就是。”

宇文毓冷哼一声,往榻上一坐,探手摸了摸那蚕丝坐蓐,冷哼道:“陌陌对所有人都是如此来者不拒?”

我斜倚着门,好教自己的脚不会这么累,一边盈盈望着他,向他说道:“天王这气生的,阮陌只怕会误会天王在为我吃醋呢。”

“为你吃醋?”宇文毓倏地站了起来,差点没拍桌子,“朕是来警告你的,最好离弥罗突他远些!”

我冷冷一笑,“怎么?天王是怕我带坏了他?给他惹出什么麻烦?天王放心,阮陌本事有限,论心计论手段玩不过你们宇文家任何一个人。直到现在,吃亏被耍的一直是我,我都自顾不暇呢,哪敢算计什么?阮陌早就同天王说了,只要人不犯我,我必不犯人。这次回宫,只求能寻个安身之所,安心养老。”

我说得理所当然,宇文毓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摸了摸鼻尖,说道:“你知道就好。”说完这句话,他似乎也找不到什么话题,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于是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着,越来越尴尬。

宇文毓于是走至桌边,给自己拿了个茶碗,准备倒水,哪知茶壶都已经见底了,他忍不住嘟囔道:“这些个宫人,尽知道偷懒。”才说完,没等我补充,就意识到这庚艳殿上上下下的宫人都早被他打发出去了,不禁有些悻悻的走出门去,对在外头的达诚吩咐道:“把庚艳殿里头原来服侍的人都调回来,再添两个宫女。”

他说着,斜睨了我一眼,好像想跟我说些什么,然而我听到他说把从前服侍的宫人调回来时,蓦地想到婢女梅加,如果陷害我的人真的是张贵嫔得话,那么梅加是不是也和此有关呢?

宇文毓好像跟我说了句什么话,我因为想着梅加的事并没有听见,于是再抬起头时,只见宇文毓已经扬起手指着旁边那堵花墙,对达诚怒冲冲地道:“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都拆了,把皇宫里当门前大街摆杂耍吗?”

不等我拒绝,他已然拂袖离去,留下达诚在院子里头指挥着一众小太监热火朝天地把那花墙拆了去。不一会儿,画中女子的身子就已经不见了,再一会儿,飘扬的短发也成了空气。

第六十一章 设计者

没过两个时辰,梅加就和其他下人一起,被送回了庚艳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