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来你喜欢做俳优,那朕以后尽量满足你,有这种场合,就让陌陌上前来戏谑一番,娱乐众人。”

这话听了直想打人,可我还是隐忍地一笑,“人生在世,无非是你笑笑别人,别人笑笑你,无所谓的。”

我以为宇文毓一定会给出一个吃瘪的表情,他却突然驻足,凝神看了我一眼,这眼神总有些别的意味,我被他瞧得心里发麻,硬着头皮维持笑容道:“天王再这样看下去,阮陌会以为天王爱上我了呢!”

只一句话,宇文毓立马就把眼神收了回去,如他这样厚脸皮的人居然也一阵红一阵白起来,他扭过头去,反驳道:“阮贵嫔对自己的魅力如此自信?”

我嘻嘻一笑,这才是我熟悉的相处方式,“那是,那是,天王都有雁贵嫔那样的玉人了,旁的人哪里还能入您的法眼啊。”

不知为何,提到雁贵嫔,宇文毓身子一僵,有些尴尬地别过脸去,嘴唇嗫嚅了两下,想要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在一处极小的院落前停住了脚步,院墙被爬墙虎覆盖,即使是冬季,也颇为茁壮,绿油油地一片把这处院落隐藏得极佳,若非仔细瞧,倒还真是不容易分辨。

宇文毓说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朕去去就来。”

我茫然地看着他,宇文毓已经挪开步子走了好几米,他想到什么,又掉转头来叮嘱道:“先别急着进去,听见没?”

“哦。知道了。”我答应着,眼见他放心地大步离开,不禁觉得好笑,他这是带我来找人吗?怎么完全不像啊。

正想着,门却“吱呀”一声被打开,从里边走出来一人。

“是你!”我与他几乎异口同声地喊出声来,却不是杨坚是谁?

杨坚瞧了四周一眼,淡淡一笑道:“就娘娘一人?”

他那双比翡翠还要美的眼睛里头泛着一股冬日的寒光,我一凛,下意识道:“天王一会儿就来。”

“哦,微臣藏身于此,被独孤娘娘找到了,微臣这就再去寻个地方藏起来。”他说着朝我抱了抱拳,恭敬却不卑不亢,他离开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就在他后边喊道:“石林那边有人,你就别往那儿躲了。”

杨坚回眸看了我一眼,嘴角向上一提,挂着一丝轻笑,“谢娘娘提醒。”听声音就知道对我的提醒恍若未闻。

只是他前脚才走,我便隐隐觉得那院子里头似有些什么动静,蓦地想起杨坚刚才说他是被独孤贵妃找着的,难道说独孤贵妃还没有走开?此时院子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我正愁没机会试探她,却不曾想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二话不说就推门冲进那院子里,只一进去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院子里头搁满了铜质的烛台,每个烛台上都插着一支红色的蜡烛,每一只粗粗的蜡烛上都有金漆雕了花,我恍然间还以为自己进了蜡烛的作坊。

红烛中央站着一位盈盈佳人,手中拿着一只火折子,将她周围一圈的红烛都点着了,火光中,她蓦地抬起头望向这边,我好像看见,倒映着火苗的眼眶里全是泪水。

她瞧见是我,显然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她背过身去,好一会儿才转过脸来,依旧是从前那副恹恹的模样。

我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为何杨坚一走,独孤贵妃却躲在这里头哭?她刚才是在哭吗?莫不是我眼花了,我心思有些紊乱,只是微笑道:“阮陌在门口碰着杨公子,他说被娘娘找到所藏的位置,阮陌是晚来一步了。”

我走近她,她却还是不停地用手中的火折子点燃着蜡烛,她的手有着微微的颤抖,我感觉得到她在借点蜡烛极力掩饰着内心,“也不知道是谁在这儿摆了这么多烛台。”

“今天是娘娘的生辰,理当高兴的,怎么娘娘的心情却好像不是很好?”我知道独孤贵妃的好脾气,试探着问她,借此打开话匣,就算碰一鼻子灰也就认了。

独孤贵妃并不看我的眼,只专注于眼前的烛光,“瞧着这些红烛,偶有感伤罢了。”她淡淡地说着,却不小心被乱窜的火苗舔着了手背,猛的收回手,身子往后一退,背后没点着的烛台倒被她碰倒了好些。

我连忙拉住她,“娘娘没事吧?手烫着了?”

独孤贵妃颇有些尴尬,摇了摇头,揉了揉手背,“无妨。”

我趁机道:“娘娘可是想起了独孤太师?”

独孤贵妃一愣,旋即应了一声,“是啊,先考若在,今日见我弟妹团聚一堂,定然欣慰。”她说这话的时候,脉搏突变,然而我才没有兴致知道她刚才到底是不是在想独孤信,我只不过借此引出话头罢了。

第七十三章 红烛下

独孤贵妃一愣,旋即应了一声,“是啊,先考若在,今日见我弟妹团聚一堂,定然欣慰。”她说这话的时候,脉搏突变,然而我才没有兴致知道她刚才到底是不是在想独孤信,我只不过借此引出话头罢了。

“虽说人有旦夕祸福,然独孤太师何等智者,对娘娘及家人定然早有安排,莫说今日团聚,就是三年、十年后,也会平平安安的,子孙满堂。娘娘,您说是不是?”我握着她的手,笑吟吟地看着她。

独孤贵妃听了却只是苦笑一声,“先考的智慧都放在朝廷上了,这帮子女,他纵有照料之心,却分身乏术。更何况,他连他自己都安排不了,又怎能安排我们三五年后的事?”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皮温没有任何的变化,我不禁觉得奇怪,倘若虎符在她这里,她就定然该知道独孤信是借此虎符威胁宇文护,保住其子女的性命。可听起来,独孤贵妃并不知道这档事?

我不死心,继续说道:“那倒未必,独孤太师是能放能收之人,我听说,太师当年把五千亲兵尽数解散,如太师这般不贪功,功成身退,淡泊名利的性子,上天自会为其庇佑其家人。娘娘您说呢?”

“是啊……”

我胡乱地扯着,却猛的感觉到独孤贵妃在听我提及五千亲兵时,她的脉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这么说来,她又似是知道独孤信的五千亲兵并非解散那么简单?

然而,独孤贵妃到底与我话不投机,她缩了缩手,“阮贵嫔,我有些乏了,你们接着玩吧,我找四妹说会儿话去。”

她作势欲走,我却哪里肯轻易松手,我心一横,索性说道:“娘娘,你身上可有虎符?天王说我做得虎符不像,阮陌就想借个虎符瞧瞧,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独孤贵妃面色一变,“我身上怎么会有虎符!”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手指轻轻用力,芯片上的电流刚刚在我与她的皮肤间形成回路,她却猛地把手抽了出来,扔下一句,“我累了,先走了。”

再不理会我,便一个人匆匆出门去了。

“等……”我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到手指一麻,那股麻意瞬间从指尖蔓延到手掌心,乃至整个手臂,整整一只手臂都在瞬间像是被打了麻药,五只手指扭曲成鸡爪,痉挛起来,我出了一身的冷汗,抱着自己的右手差点就要往燃烧的红烛边栽倒下去,却听有人喊了声“小心!”,人已经飞扑过来,护着我不让我倒下去。

我仰头一看,却不是宇文邕是谁?“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问了一句,立马就因为手的痉挛而无暇顾及他,只是闭着眼,努力平复刚刚产生的心悸,这到底是怎么了?倘若说上次痉挛是因为身体未恢复,那么这次难道是因为独孤贵妃抽离得太急,这种芯片的微电流也能够对人体产生伤害?

宇文邕轻轻地拍抚着我的手背,渐渐地把蜷缩在一起的手指掰正,在他的轻拍下,手臂的麻意也渐渐消散,他问道:“感觉好些了吗?”

我点了点头,任由他继续拉着,我蓦地想到他刚才跳出来这么及时,不禁蹙眉,“你跟踪偷听我?”

宇文邕一愣,苦笑道:“谁跟踪你!我只是闻到香味,过来瞧瞧。幸亏我来得及时,要不然你都该被烧伤了!”

他一提,我这才注意到原来这些蜡烛在点燃后,都是有香味的,十分浓郁。

不提防,宇文毓却突然把我的袖子捋到了胳膊肘,我吓一跳,倏地收回手,“你干嘛?”宇文毓却是一脸严肃,右手探出三指就要往我手腕的脉搏切去,“帮你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心一只胳膊都废了。”

他摆出一副教训人的口吻,这种口吻我实在有些不大适应,加上我生怕被他瞧出什么不同来,紧紧地把手护在胸口,“我没事了。不用说得那么可怕。”

他还要再劝,我心里头已经想起另一桩事,急急地就说道:“你别管我,我倒是要问问你,刚才干嘛去了?”

宇文邕笑道:“不是陌姐姐提议玩游戏的?我这不是在配合着找个地方躲起来吗?”

“是吗?那我问你,你和独孤伽罗是怎么回事?”我一着急,连个铺垫都没有,就直接问出来了。

宇文邕一愣,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来,“原来陌姐姐瞧见了。”

我也懒得遮掩,直接也摆出一副教训地口吻来,“你别在这儿笑了,我警告你,最好离她远些。”

宇文邕脸上的笑却堆叠得更多了,“为何?陌姐姐难道吃醋了?你放心吧,现下邕的心上人只有一个,以后,也只会是一个。”

他望着我,毫不避忌地抓住我的手,笑吟吟的。背后的红烛都已经燃了一半,因为无人剪芯子,中间的棉芯垂了下来,把整个蜡烛都给融化了,每座烛台上的红烛的火苗都变成了火焰,炕得我都出汗了,“好,你既然喜欢李娥姿,那你就早日迎娶她,免得生出别的事端来。”

宇文邕却并不懂得借个台阶下,双瞳死盯着我,并以此为乐,“陌姐姐知道我说的是谁。”他轻轻地用手指尖挠了挠我的手掌心,居然带了一丝挑逗的意味。

我又急又气,使劲地把手往回抽,宇文邕也不敢拽太紧,只是笑看着我,带着一丝戏谑意味的他,哪里还有初见他时宛若璞玉的纯真,坏起来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宇文邕,就算是演戏也该有些限度!这里又没有旁人,你演给谁看!”宇文邕悻悻道:“为什么就一定是演戏呢,为何陌姐姐就不信我?”

“你都叫我一声姐姐了,难道当弟弟的能喜欢上姐姐?”我话还没说完,宇文邕就说道:“当初陌姐姐不也说,陈阿娇是汉武帝的姐姐,平阳公主也比卫青年长许多,邕至今还记着呢。”

“我那是随口说说的。”我背脊一凉,怎么也没想到他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再说了,那陈阿娇最后不也失宠了?”

宇文邕抿口道:“陌姐姐怎么就想得那么深远了?你放心,邕永远不会的。”我没想到这句话还能这样理解,脸都有些气红了,他却突然低下头,发丝飞扑至我的脸庞,有些麻麻痒痒的,我猝不及防,他的两瓣唇就找准了位置,贴了上来,我大骇之下,赶紧把头一偏,哪知他早有防备,手肘已经抵住了我的后脑,饶是我再如何挣扎,嘴唇还是逃不开他的吸吮,唇齿撞在了一起,宇文邕到底怕弄伤了,这才松开了手,有些赧然却又有些得意地看着我,“陌姐姐,你对我也有感觉的。”

无数烛光倒映在他的眸子里,好不灼热,我害怕他这双精灵般的眼睛,讨厌他用这样笃定的口吻说话,因为他的眼睛能看破人心,因为他不合时宜说了句实话。

“我又不是块木头!这又不代表什么!”我没好气地擦了擦嘴,饶是如此,唇齿间还是不可避免的留有他的气息,心跳已然紊乱,我抵死不认。

不论如何,他也是个男子,还是个人见人爱的美男子,又在这样浪漫的氛围下,被他一吻,恍惚间怎会不生出些感觉来?

宇文邕恍若未闻,只是淡淡的笑,好像在笑我根本做不到似的。

我心底好生不满,只有踩了他一脚,“你若是再做这样的事,我只好永远不理你了!”

这才解气一般地奔出院去,背后依旧传来宇文邕“咯咯”的笑声,依旧伴随着那一句,“我是认真的。”,然而耳边这句话还没有响完,我心底就生出一股悚然来,因为面前赫然站着宇文毓。

宇文毓就站在离院子有十米远的地方,静静地站在那儿望向院子,显然他早就到了,更显然的是,宇文邕也知道他到了。

宇文邕刚刚说完的这句话简直成了莫大的讽刺。迟钝的我这才反应过来,上一次他是作秀给宇文护的眼线,这一次却是在宇文毓面前唱戏,只是我不知道,宇文邕这唱得是哪一出?

“说完了?”宇文毓的眼睛好似要吃人,咄咄的逼视着我。很快他的视线就从我这儿挪到了背后的宇文邕身上。

“弥罗突,朕让你收敛些的话,你都当做是耳边风吗?”

宇文邕面不改色,迎上宇文毓,“大皇兄是为了我,还是别的原因?”这个问题他在庚艳殿的时候就问过一次。

宇文毓脸一黑,冷哼道:“朕自是为了你好。叱奴太妃把你留在宫里,朕就有义务看着你!”

“如果大皇兄是为我好,怕我落人口实,那邕感谢大皇兄的好意,却也用不着。”宇文邕淡淡地说着,“有些事物,大皇兄并不珍惜,但在其他人瞧来,却是宝的。”他平静的双瞳对上宇文毓那明显有些波澜壮阔的眸子,高下立现。

第七十四章 一碗面

“快,快……”一阵催促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只见达诚指挥着四个壮硕的兵士艰难地抬着一个白色的大物件往这边赶来,当他们靠近的时候,立马就有一股面香扑鼻而来,我这才看清,原来他们抬着的是一个巨大的碗。

这碗乃是用陶土所制,外边涂上了均匀厚实的白色釉面,达诚兴高采烈地指挥着那四个壮硕的汉子把巨碗搁下,还没有落地,就听见宇文毓在旁边低吼道:“达诚,你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抬过来做什么?还不带着东西滚回去?!”

本来还一脸喜色,气喘吁吁的达诚,被宇文毓这么一训斥,立马呆立在那儿,怔怔地看着他,“天王……不是……”愣是被宇文毓一个恶狠狠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饶是宇文毓再想遮掩,可我还是看到了巨碗里头热气腾腾的汤面,刹那间想起那一日我为了劝宇文毓给独孤贵妃过生日,胡说的话,我对他说,“天王可得让御膳房给我一个人做碗大大的长寿面,依我看,最好连碗也定制个,再点他一堆生辰蜡烛,教我也扬眉吐气一把。”

面前巨碗所盛的长寿面,满院子的红烛,原来都是他准备的。

我忍不住抬头看他,宇文毓的脸色从未这么臭过,一旁的宇文邕则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只是眼眸里头的那抹笑意有些耐人寻味。 

“天王这么有心?这是要给我过生日呢?”我的唇角全是冷笑,红烛、长寿面、二人世界?宇文毓在向我示好?

一句话已经在嗓子眼里盘旋欲出,天王,你该不会爱上我了吧?

哪知道宇文毓茄色的面孔突然间缓和下来,漆黑的瞳孔里射出两道精光,声音里头已经听不出任何的愠怒来,“是啊,阮贵嫔不是想吃长寿面吗,朕特意命人打造的长寿碗,让伙夫精制的长寿面,阮贵嫔就当着大家的面,把这些长寿面都吃了吧。”

“都吃了?”我往碗里睨了一眼,这么大一碗面,不带汤汤水水,少说也有十斤吧,“天王开什么玩笑?”

“朕是一国之君,说的话岂是儿戏之言?”宇文毓凑到我跟前来,一把撅起我的下巴,双目射过一道冷芒,嘴角已经浮起一抹狞笑,“阮贵嫔不会要把那丹书铁券亮出来吧?朕这可不是惩罚,而是赏赐,莫要混淆了概念。”

他竟然一句话就把我的保护伞给封死了,我死死地皱着眉头,杵在那里并不动。宇文毓这个家伙果然心理变态,喜欢以捉弄人为乐。

宇文毓冷笑着,已经从达诚端着的托盘上,拿起一副筷子,递到我手上。“还愣着做什么?等久了,这面条可就不好吃了。”

那托盘上一共放了两副碗筷,达诚还真是会擅作主张,他以为宇文毓是打算和我两个人一人盛一小碗在这里联络感情,花前月下赏红烛的么?

我不得不接过宇文毓递上来的长筷,凑到巨碗面前,用筷子搅动了两下,勾起几根长长的面条,往嘴巴边送,这样的吃法实在有些窘迫,可在宇文毓的逼迫下却又不得不照做。

我狼狈地把面条送入口,嘴巴边已经满是汤油,宇文毓显然很享受这样的情景,我索性成全他,不顾形象地继续填肚子,等他心满意足了自然就该收手了。

哪知道宇文邕不合时宜地走了过来,一边说道:“寿面自是要吃的人越多,寿星就越长寿,正好我也饿了,就陪陌姐姐吃点吧。”

他话音未落,我手中的筷子就已经被一把抢了走,看清楚时,已经一左一右正好插在了宇文邕的双脚前,小半截没入土中。

宇文毓冷冷地说道:“阮贵嫔一个人吃就够了!”他的语气很生硬,容不得半点的沙子。

然而,宇文邕倒是有些和他杠上了,再待上前一步,宇文毓却猛地一抻手,把前边侍卫肩上的扁担都一把抽了下来,抵在了宇文邕的面前,教他不得上前,“四弟年纪已经不小,朕会跟大冢宰商量下,赐你一座府邸,四弟好好回去准备准备,过不了两日,四弟就可以搬到新宅去了。”

他突然间说起这个,直让人觉得刺耳和惊诧,宇文邕正要辩解些什么,达诚一下子惊叫起来,“走水了!快!快去瞧瞧!”

众人自是一起扭转头,却见背后的院子里已经有一股浓烟往上直窜,即使站在外边,也可以想象,定然是烛台倒了,把地上的草与落叶都点着了。

“啪——”近处一声清脆的响声差点没让人吓一跳,顿时就有一股暖流沉沉的压在我双脚上,我一低头,汤水裹着面条流淌了我一脚,原来宇文毓一扁担下去,陶碗已经破了半边。

我不解地抬起头,宇文毓本来还恢复不少的脸,瞬间又青如一块黑铁,好像那院子里烧着的不是草而是什么国宝似的。他立马对正指挥人救火的达诚斥道:“瞧什么瞧,回宫去!”把扁担往碗里一丢,更加狼藉。

弄成这样,这还让人怎么吃啊?我愣在那儿,却听宇文毓在那边高声道:“阮贵嫔,你还站着发什么呆?听不懂朕说的话吗?”

他也并不等我,说完就径直扬长而去。

我更加迷糊了,这就是让我不用吃了?我心里头觉得好笑,不懂宇文毓这是怎么了,既然费尽心思就是想瞧我出丑,难道这么容易就满足了?

然而,我才懒得理会他究竟是在想什么,跟着他往回走的时候,隐约听到宇文邕说了一声,“我是认真的。”这一次,他没有格格笑,但我却懒得回头看他一眼。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和我理想中的他差距竟然是如此的大,他太令人害怕了。对待这样的人,不该是想什么姐弟之情,而是该无时不刻都小心提防着。因为这样的人,你猜不着他的目的,猜不着他的心思,你甚至不知他想要什么。当然,只怕所有人都猜不透他想要什么。

我听说,宇文邕很快就搬出了皇宫,偌大的紫阳殿被腾了个空。他并没有来向我辞行,或许是宇文毓的阻挠,抑或者是别的原因。

我把独孤贵妃生日那日的试探大致地告诉了宇文护,在独孤信这班子女当中,最有可能知晓虎符下落的人便是独孤贵妃,只是她究竟知晓多少,却不得不继续去探听。

这个任务自然而然地依旧落在我的身上。

我有两次去拜访独孤贵妃,都被她以身体不适为由给婉拒了。自那日之后,独孤贵妃就更加地深居简出,除了每日向她请安的毕刺王宇文贤,基本上她谁也不见。

于是,天未亮的时候,我就摸黑起了个早,在前往独孤贵妃所住苍霄殿必经的一道门前苦等着清晨来请安的宇文贤。

听闻宇文贤小小年纪,却十分刻苦,所以起得也非常早。我背靠着门柱,连连地打着哈欠,感受着拂晓前凛凛的寒风,心想这么早起来,真是一种摧残。

忽然间,我听见一阵急促的小跑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正是从门后的巷道里传来,这声音顿时给我百无聊赖的等待生涯添了一抹色彩,我下意识地就扭转身想要看看,莫不是有人在晨练?

哪知道这一扭身,立马和冲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那人跑得极快,一撞之下,我顿时眼冒金星地倒在了地上,那人也是同样地向后倒退了两步,但在看清对方时,都是一惊。

这个急急跑出来的人竟然是杨坚!

他可是前殿的侍卫,又怎么会跑到后宫中来?此时的他,伪装成一个太监,显然是偷偷摸摸潜入后宫的,而且还是从苍霄殿的方向来。

刹那间,我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入脑门,眼前顿时浮现出在金涧苑的情景来。听到杨坚名字时,独孤贵妃的失态;那间院子里,独孤贵妃的眼泪……原来,杨坚和独孤贵妃早就认识,不止是认识,他们的关系似乎并不简单。

我呆呆地看着他,他的眼睛猩红,脸色有些暗沉,显然是一夜未睡,看这架势,竟像是昨天夜里就已经进了宫的。

我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也没有想到,真实的历史会是这样的错综复杂。史书的后面究竟掩埋了多少纠葛。

杨坚立时拔出了手中的短刃,他气喘吁吁,眼眸中满是杀意和犹疑,不论是现在还是之前,他想要杀我都是毋庸置疑的。只是他在犹豫,此时杀我究竟值与不值。毕竟,他跑得这样急促,定是后有追兵。

自我告诉宇文护独孤贵妃与虎符或有关联,他便加大了对独孤贵妃的监视,否则以杨坚的身手,断然不会被人发现。

我当机立断,对他说道:“你若不想被抓,就跟我来。”

他逡巡不前,我莞尔一笑,“反正你已是瓮中之鳖了,阮陌手无寸铁,难道你还怕掌控不了我吗?”这一句话说出来,杨坚只需稍稍权衡就该知道这是不错的选择,当即不再犹豫。

我自是不敢带他回庚艳殿,情急之下只有领着他往离此地不远的汤浴宫去。这汤浴宫乃是专门沐浴之所,效仿温泉,分别作了两个浴池,一个是专给天王使用的,另一个“芙蓉池”则是给妃嫔使用。浴池的两端分设入水口和出水口,源源不断地将热水注入其中,是以常年累月池水都是热的。

对于古人来说,沐浴并不是寻常的洗澡。洗澡自是每日皆可,但沐浴乃是大事,每逢盛大节日祭祀,所有人都需要焚香沐浴一整日。这汤浴宫就是专门给大周天王与后宫妃嫔们沐浴的,所以里边的设施应有尽有,围绕着芙蓉池一圈,既有休憩所用的床榻,亦有书案。累了乏了可以看看书,喝点茶,休息一下。

我领着杨坚躲进汤浴宫的芙蓉池,把服侍沐浴的宫女都赶了出去,那些宫女乐得偷闲,自然是十分情愿。

只是那群宫女刚刚出去,就听见外头一阵响动,接着便是宫女太监们有些惊惶的声音,“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罡气十足的声音和太监阴柔的颤抖对比鲜明,“有刺客闯入皇宫,吾等奉大冢宰之命搜查,宫女站左边,侍宦站右。”接下来便听到那些宫女和太监们交叠的抱怨声。

第七十五章 半边符

我的心怦怦跳了起来,这帮侍卫想必是把每个宫女太监都仔仔细细地查了一遍。我下意识地走上前去关门,哪知道才走了两步,脖子就感觉到一阵冰凉,背后的杨坚压低声音威吓道:“你若敢吱声,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我只好停在那儿,颇感委屈,“我既选择救公子,又怎会再出卖公子?我只是想去关门而已。”

“不是便好。”杨坚取回匕首,轻快地走向房门,落了栓。

外边的侍卫一无所获,却并不甘心就此走掉,“所有的人都在这儿了吗?所有的地方都搜过了?为何此处的门是关着的?”

我的心立马提了起来,杨坚也看了我一眼,显然他也紧张极了。

“你们不能进去,阮贵嫔娘娘在此处沐浴!”守着门的小宫女急急地说道,却听到门砰地响了一声,倘若不是刚才关门急时,只怕那些人差点就闯进来了。

那帮侍卫虽有宇文护命令在身,却也不敢造次,只在门外说道:“娘娘,宫里潜入一名刺客,大冢宰命我等将皇宫上下搜查一遍,不得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你们去别处找吧。我这里没什么刺客。”在银晃晃的匕首下,我不得不摆出一副略含愠怒的口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