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随她往里间走,脑子一下子有些没反应过来,宇文毓什么时候把元胡摩藏到这里来的?想必是在事发之前吧。不过,不可否认,这处小院子平淡无奇,一般人也料不到这样的小院子里头会藏着元胡摩。

元胡摩在床边坐定,依旧抱着暖炉,整个房间里头的温度在十五度以上,我只待了一会儿,背部就沁出了汗,可是元胡摩却穿着厚厚的棉袄,浑然不觉热。

我忽然间想起元胡摩刚才见到我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意外,“你怎么知道我会进来?”刚一说完,我就明白过来,马车夫的绕道,刚好在此处把马车给卡住,天底下哪里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原来是娘娘刻意安排的。”

元胡摩清冷地笑了笑,“皇上说你冰雪聪明,的确如此。他败在你的手上,倒也一点不冤枉。”

我眉头一皱,并不是很乐意听到这个字眼,只是想到这几天也时不时为寻找元胡摩的下落而伤神,却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她倒主动找起我来了。

“娘娘找我来,不知所为何事?”

元胡摩却并不急着回答,只是一个人静静地说道:“前一阵子,皇上每天都会到这里来瞧瞧我,你可知这绿芜院的来历?听皇上说,这绿芜苑本是前朝一个官宦子的府邸。这个少爷恋上一名妓女,不容于父母,他毅然离家,携那妓女独立门户,并以那妓女的名字命名此苑。只是后来那少爷生了重病,不久就离开了人世。直到死,他都不肯让妓女去求他父母,也算是为了爱守节一生,全了他的心愿。少爷死后,妓女就将此苑变卖,剃发出家了。”

虽然是个简单的故事,我听了却砰然心动。斜睨了元胡摩一眼,越发觉得不妥起来。既然这宅子有着一个这样凄美的故事,宇文毓又曾经为了雁贵嫔带她偷偷回京住在这里,于他而言,这绿芜苑也算是有着特殊意义的地方,他为何会让自己的弟妹住在这座宅子里?

元胡摩朝我笑了笑,“本来我挺不理解,为何皇上要让我住到这里来,可是瞧见他的神情后,我倒是明白了。”

她适时地顿住,让我心头一怔,难道说宇文毓真的对元胡摩有意思不成?他还真的对他的弟妹有染指之意?我一下子有些懵了,当初他当着宇文护的面说中意元胡摩,难道不只是一个借口?

元胡摩斜倚着床架,眼睛幽幽地望着我,“他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你。他其实希望能把你安顿在这儿,就和那官宦子一样,远离尘嚣。只是可惜了,他没有机会实现这个愿望。”

我没想到元胡摩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来这个元胡摩虽然身不在朝中,却对所有的事情都了若指掌。只是,我本来勉强撑起的好心情在一瞬间就被她这一句话破坏殆尽,“娘娘把我找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个的吗?是想让我因此而怀有愧疚之心?呵,只怕要娘娘失望了。就算宇文毓喜欢我又怎样?该利用的时候还是利用,该演戏的时候也绝不含糊,喜欢这种感情多么廉价,我难道就因为他的喜欢就要毫不犹豫地付出一切吗?倘若时间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大冢宰而不是他。”

“是吗?皇上当真没有为你做任何事?”元胡摩笑了笑,“他央求我进宫伪装成你,就是为了成全你,让你远走高飞;可惜万事俱备,就连法界宫都已经化成一片焦土了,你却突然不肯走。其实,姑娘不妨仔细想想,他当真没有为你付出过?恐怕,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对姑娘的爱意吧。”

元胡摩说话有些像说教,明明比我小,却是一副过来人,经过了千山万水的沧桑。我不大喜欢她这副样子,却一时无法反驳她所说的话。

兴许她说得对,宇文毓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对我的爱。他时时不忘羞辱我,与我针锋相对,但却又没有一次要了我的性命;他明明是要给我庆生,布置了满园的红烛,最终却还是不欢而散。

或许那一日,他并不是要把我连同这绿芜苑一起烧掉,或许他只是在等我走离开之后,再毁灭证据而已。然而,由于我对他的不信任,我终究错过了那一日的逃离。不止那一次,我想我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了很多次奔向自由的机会。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只相信我自己,我不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任何其他人的手里。

“现在,你已经知道皇上的心意,倘若,给你一个机会,你会不会倒戈?”半天没有声音,元胡摩于是率先打破沉默。

“娘娘是问我伏击一事?”我懒得理会元胡摩为何会知道得那么详细,我只是不假思索,便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会。”

我向来是抱着一条道走到黑的心态,就算是撞了南墙也拒绝后退,既然选择了,就坚决不后悔。

元胡摩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来,“可惜姑娘错生了女儿身,若是男子,也是一代枭雄。”

我实在听不出元胡摩的这番话是赞赏,但是心里头想着虎符,无论如何不能就这样离开,“不过可惜,老天爷不会再给这样的机会了。娘娘做这样的假设,似乎有些没有意义。”

“那可未必。”元胡摩笑了笑,把手炉顺势往旁边一放,伸手从颈部解下一根红绳,纤瘦的手往我面前一摊,“或许老天爷愿意给你这样一个机会呢?”

她的手中金光闪闪,那光芒差点把我的眼睛都给闪瞎了,她的手掌心里,赫然躺着半边金灿灿的虎符。

我早已经猜到元胡摩知道虎符的下落,也幻想过独孤信生前遗留下的半边虎符是否也在元胡摩的手里头,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元胡摩会这么爽快地把虎符就这样展现在我面前,我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在生烟,我甚至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拿她手里的虎符。

“我听四弟说,你在为宇文护找这枚虎符?现在,我就将这虎符转赠于你好了。”她轻描淡写地说着,眼角微微地一眯,“这就是我找你来的目的。”

“你把这个给我?”我是无论如何不敢上前了。天下间没有掉馅饼的好事,我可不认为元胡摩会把这样的东西拱手让给我,“娘娘当我是三岁的孩童吗?这么重要的东西,娘娘怎么会愿意送给杀夫仇人?”

提到宇文觉,元胡摩的眉宇间现过一丝哀愁,但她是个隐忍的女子,很快就又恢复了常态,“他不止是我的杀夫仇人,亦是四皇子的仇人,姑娘怎么就不问,为何四弟会甘愿把虎符拱手相让?”

她这句话倒是一下子把我给问倒了,宇文邕明明是很想要虎符才对。我细细想来,他当初救下元胡摩,又协助宇文毓把我和元胡摩再度调换,分明就是想从元胡摩的口里知晓独孤信5000亲兵的下落,以及调动那些亲兵的方法。如今又怎么会把这虎符拱手让给我,让我交给他的死敌宇文护呢?

“其实不止如此,为何当初独孤太师宁愿自刎,也没有召集旧部清除宇文护?为何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夫君被毒杀,也没有把这半边虎符交给四弟?”元胡摩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白了,都只为了一点,那就是大周的江山社稷。太祖皇帝真正想要看到的,是大周一统天下,而不是他的子侄互相残杀,反而使得大周分崩离析。姑娘想过没有?独孤太师的五千亲兵,经过这么多年已然募集了多少将士?这些人倘若纠集起来围攻京城,足以撼动大周;但若是让他们矛头一致对外,北齐何惧?南朝又如何不能扫平?”

我万万没有想到元胡摩的考量在这里。或许这就是身处皇家所要背负的东西,最重要的不是个人的爱恨恩怨,而是家国天下。

“在把虎符给你之前,我与四弟做了一个约定。倘若他能够设计除掉大冢宰,又不撼动国之基础,我就把这虎符交给他;倘若最后他们失败,我就双手奉于宇文护。”她再度向我伸展手臂,“现在,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第九十二章 年初四

我怔怔地看着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宇文邕和她之间有这样一个约定,我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娘娘就这样甘愿把虎符让给大冢宰?娘娘就不怕大冢宰有了虎符,更加有恃无恐?”

“与其让他把心思花在那皇位上,还不如直接遂了他的意,齐国近来异动频繁,甚至遣使向突厥求亲,大周实在不能经受再多的摧残。”

我好像渐渐理解了元胡摩所说的话,宇文觉、宇文毓的两次诛杀宇文护,牵连不少,此时的大周人心惶惶,万一北齐与突厥勾结,夹攻而来,宇文护顾忌独孤信暗伏的亲兵,不肯出力,大周只会被侵蚀,宇文泰好容易打下的基业也都会拱手让人。

于是,元胡摩权衡再三,让我把这半边虎符交给宇文护,好给他吃一颗定心丸。恐怕这也是宇文邕的考量。所以,他眼睁睁地看着宇文毓被禁,眼睁睁地看着有大臣为了宇文毓交付了性命也无动于衷。

成大事者,就必须狠下心来舍弃。哪怕舍弃仇恨,哪怕为此附上亲人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既然如此,娘娘直接交给大冢宰不就好了?又何必多此一举经我这一道?难道娘娘就不怕我把这样重要的东西挪作他用?”

元胡摩莞尔一笑,“姑娘不会的。姑娘不是有野心的英雄,断然不会把虎符据为己有;姑娘心狠,不会因为一时心软或心动而倒戈相向,把虎符转赠于皇上或四弟;之所以把虎符给姑娘,也是四弟央求的。”

她说着,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四弟说,姑娘可以用这枚虎符找大冢宰换取姑娘想要的东西,既然我付了四弟,这么点小忙,我还是可以帮上的。”

我听了,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是宇文邕知道我要为宇文护找虎符,他刻意成全我?莫看这只是一枚小小的金符,但是端在手里头,比千斤还重。

我不懂,于宇文邕而言,他的功败垂成是我一手造成的,他不杀我,我还能够理解;可他们兄弟与宇文护的仇怨已经何其深,要说他不埋怨我,那怎么可能呢? 现在,他非但没有抱怨,反而要成全我的自由,我无论如何都有些接受不了。

如果说宇文毓他明明恼我恨我,却还是舍不得杀我,是因为他对我同时还有爱意。那么宇文邕呢?他于我说的那些情话,那些吻,不过是做戏而已。直到今日我都不认为他对我是戏假情真。但是,若不是真心在乎,他又何必为我做这件事呢?

我想起宇文邕在那次伏击后的样子,他浑身浴血,却不忘回头跟我说,他不怪我,他只是忽略了我的心。

可是现在,阿弥,你到底是怎样的心?我有些疑惑了。

元胡摩见我犹豫逡巡,站起身把虎符搁到了我的手里。“虎符交给你了,一切就拜托姑娘了。” 她笑了笑,这才松了口气。

我茫然地抬起头,“那娘娘……以后有什么打算?”

元胡摩的脸上是一派轻松,好像虎符一出手,她身上的担子就卸了下来,“从此后,我便不再是大周的王后,不再是元家的公主,我只是宇文觉的妻子。”

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凄凉的幸福,我貌似理解地点了点头,忽然间脑子里头一股异样闪过,我下意识地看向元胡摩的腹部,那里是平坦的,什么都没有。我一愣,“娘娘的小皇子……”已经生了吗?可是回想起来,上次在这里见到元胡摩时,她的下腹也是平平的。

元胡摩努力维持着脸上僵硬的笑容,“上次假死重生,孩儿就没有保住。”尽管如此,我还是能够听出她掩饰下声音里的轻颤。

对于元胡摩来说,那孩子显然比她自己的性命还重要,那是她和宇文觉的唯一结晶,可是那孩子还是没了。

是家国天下,支撑着她活下来。她为大局考虑,宁愿放弃对宇文护的仇恨,宁愿自己愧对丈夫儿子,却也要把虎符交给他;还有宇文邕,一旦刺杀失败,就甘心愿赌服输,宁愿自己继续蛰伏,伺机而待,也不肯强迫元胡摩交出虎符,纠集兵力和宇文护一较高下,哪怕也许他的蛰伏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

这就是他们为政者的考量?

我不禁冷笑,“娘娘说我心狠,在我看来,你们才是真正的心狠。对自己、对自己所在乎的人心狠手辣。若是我,才不管什么天下、什么疆域,只要能活着,能让自己在乎的人活下去,其他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浮云。”

元胡摩一愣,她和我自然不是一类人,她显然不能够赞同我,就如同我不能赞同她一样,“姑娘,如果你以为有这半边虎符就能够扭转一切,那你就大错特错了。独孤太师旧部离去三年,真要召集起来,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就算真的侥幸召来,会发生怎样的事,这些都是不可预料的。”

“娘娘畏惧太多,自然犹豫。”我淡淡地一笑,“可于我而言,什么天下家国,都是屁话。我只知道要把握一切机会救我自己,救我在乎的人。哪怕最后还是失败了,至少我不会后悔。”

元胡摩怔怔地立在那儿,她美丽的瞳孔里头仿佛闪过一丝彷徨,但旋即就又重新暗淡下来。只是,那一丝彷徨里,是否也有过一点点的后悔?

我把虎符挂在脖子上,贴身护好。曾经我有过想要用尽一切力气去守护的人,那就是宇文邕。只是,经历过种种之后,我把这份心思拾掇起来,现在,我只想要好好保护自己,自由,等宇文护回来,我就可以拥有自由了。

走出绿芜苑的时候,天空已经大晴,我仰起头,想着,新年好兆头,我就要苦尽甘来了吧。

回到宫里的时候,秀辛把庚艳殿里里外外都已经布置一新,我有些焦急地问她,“可知大冢宰几时回来?”

秀辛在我耳畔轻声说,“应该就在这几日。”想来长安城中有些不安分的人打算就在这两日动手吧。

我点了点头,每天数着手指头盼宇文护回来,刻意地回避着其他的一切,不闻不问便能不想不揪心。

然而,我不问,却总有一些事情会自动地飘进我的耳朵。那天,我正午睡,却听见院子里头两个婢女的小声抽噎,一个说,“我家着火了。大年初一的,左邻右舍都不在家,连个救火的人都没有,家里什么都没有剩下,呜呜……”

“别难过了,家里人没受伤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不过,好端端地怎么会着火呢?是有人玩炮仗什么的?”

“不是,听说是一家废弃已久的宅子里起的火,那宅子叫绿芜苑,一直没有人住。就是近来好像有个女人住在里头,当时火从房子里头起来的,被人发现的时候,整个院子都烧着了,连着把旁边的一片房子全部都烧了……”

“听起来怎么这么吓人?那院子里头的女人呢?”

“那我哪里管得着……八成是烧成灰了……呜呜……我爹娘现在都没地方住了。”

我听着听着,鼻尖顿时冒出冷汗,困意全无。

我伸手摸了摸系在颈部的虎符,想起那日临走时元胡摩放松的表情,以及她说过的话,她说她不再是王后、不再是公主,只是宇文觉的妻子。

原来从她把虎符交给我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做好了决定,打算以死殉情,或许她会在另一个世界找到她的丈夫和未出世就已经夭折的孩子吧。

我安慰着自己说。潜意识里,还是希望元胡摩和她那悲情的丈夫能够在另一个世界里头圆满。然而,即便如此,我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烦躁中,明明是空荡荡的庚艳殿也有些让人憋得气闷,我披衣而起,一个人出了庚艳殿,出去散散心。

我低着头走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耳边响起金属声,只听一人高声吆喝,“请止步!”我抬起头,面前赫然是两柄交错的钢刀,两个侍卫执着宝剑拦住了我的去路。

“此路不通,娘娘请绕行。”

我一愣,抬起头,差点吓了一跳,顶上悬着一块斑驳的招牌,分明写着“起云殿”三个大字。没想到我居然走到这里来了。

这起云殿在魏时就已经闲置许久,后来北周代魏也并没有把此处重新修缮,周围荒草丛生,比起徐贵妃所住的冷宫还要偏僻荒废得多。

我只是闲逛到此,也并没有进去探望的意思,他们阻拦我,我便也就识趣地准备离开,哪知道面前的侍卫忽然间眼睛放光起来,冲着我背后喊道:“你怎么现在才送饭过来!我们都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第九十三章 见皇上

却原来是几个小太监,拎着食盒过来,一边抱歉地笑笑,“今年不是大年初四嘛,御膳房要迎灶神,都手忙脚乱的。不过不妨事,今天有焖猪手,还有牛肉,菜好得很呢!”

他这样一说,几个侍卫都立马笑逐颜开得过来把食盒打开,准备大快朵颐。其中一个太监把一个较小的食盒交了出来,朝起云殿方向努了努嘴,“这是里头那位的。”

侍卫毫不在意地接过搁在一边,“行,等我们吃好了,就送进去。”

我一听,心里头就有些来气,现在已经过了中午,这些侍卫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可想而知起云殿里头的宇文毓又是怎样的光景,我一把抢过侍卫手中的食盒,冷哼道:“各位慢慢吃,我代你们送进去好了。”

或许是我抢得太急,原本就没盖好的食盒盖因为一晃掉到了地上,露出食盒里静静躺着的一只白瓷碗,碗中盛着一碗已经变冷的莼羹。那莼羹想来已经是做好了许久,但是直到现在才给宇文毓送来。

“不敢劳烦娘娘,卑职这就送进去。”靠里边的一个侍卫看来是认出了我的身份,不敢像前边两个人那样倨傲无状,连忙接过我手中的食盒,这就要送进起云殿去。

然而,我瞧见其他侍卫面前摆着的鸡鸭鱼肉,想到堂堂的一国之君居然遭受一群小人的粗暴对待,不免有些义愤填膺。

今天是大年初四,天知道宇文毓这个新年都是怎么度过的。

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宇文毓一旦失势,就连这些御膳房的厨子,小小的侍卫都可以对他这样欺负,想要通过对宇文毓的变相压制,借此来讨好宇文护。

我冷笑着喊住那个人道:“不必了。皇上虽然爱吃莼羹,却不喜冷食,你让御膳房去重新做一份。另外,皇上喜欢吃馄饨,夹些牛肉,也要现做。”我说着,回头望了御膳房的小太监一眼,“以后若再这般怠慢,我就只好亲自去御膳房走一遭了。”

小太监委屈得想要为自己的“懈怠”辩解一声,但最终只是诺诺地应下,拿起食盒,小跑着回御膳房。

他抱着食盒离开的时候,我不禁想起了那一日,在金涧苑宇文毓命人给我打造了一个大碗,让那么多人抬着一碗寿面来的情景。他准备了两只碗,两双筷,还有一屋子的红烛,那一日虽不是我的生日,但我原本是可以度过一个我印象中最奢侈最浪漫的生日。

我径直往起云殿走去,才走了两步,守门的侍卫便不得不过来阻止,“娘娘请止步,大冢宰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我斜了那侍卫一眼,他的嘴角还留着一抹油,我不禁冷笑道:“大冢宰让你们来守卫起云殿,可准许你们看守期间在门口这样大吃大喝的?”

那侍卫一愣,下意识地就用袖口把嘴角狠狠地擦了两下,我继续说道:“大冢宰一向纪律严明,若是被他知道你们今天这样的做派,可知后果?”

当下哪里还有人敢再吃,一一都站直了身体,忐忑不安地望着这边,我原本就没有要为难他们的意思,于是嫣然一笑,峰回路转道:“不过,今天毕竟是大年初四,大冢宰严苛不通情理,本宫却不是。你们只管吃你们的,我进去瞧瞧皇上,这就出来。大冢宰是我义父,就算日后他知晓要怪责,我一人承担就是。”

话已经点到即止,就算再愚钝他们也清楚,若今天不放我进去,我一状告到宇文护那里,自然是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若是放我进去,大家互相都隐瞒着相安无事。

于是,为首的侍卫只有朝守门的侍卫努了努嘴,一边将大门上的铁链子一层一层地卸下,一边对我说道:“还请娘娘不要太为难职下。”

“放心,我只是瞧瞧,一会儿就走。”我淡淡地说着。

虽然明知道起云殿是怎样一副光景,但真的走进来,我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院子左右两侧的偏殿门窗全部都被拆卸了,青色的砖砌起来,堵得死死的。院子不到一个篮球场大小,空荡荡的,只有一些顽强生长的稗草。

正殿的门和窗都是向外敞开着的。我正准备走进去,眼角一低,却见宇文毓正躬着身子在角落里的草丛里头找着什么。

相比于我的貂裘,他的衣着实在是太过单薄,虽然已经是新年,但天气却冷得要命,宇文毓又武功尽失,虽说仗着年轻,此举瞧来也实在有些自残的意图。

“身体是本钱,怎么不在屋里好好歇着?”

宇文毓并没有直起身,依旧一个人在寻觅着什么。我讨了个没趣,却并没有挥袖离去的意思。我自己也闹不明白,刚才费尽心机就是要进来,可真的进来之后又不知道该和宇文毓说些什么。

就这样沉默了好久,看这架势宇文毓是存心想要把我当做空气,我站了一会儿,只好主动说道:“前两天我去了绿芜苑,见着了元夫人。”

宇文毓背部颤动了一下,从牙尖挤出一句话来,“她怎样了?”

我顿了顿,说道:“她很好。她说她不再是王后,不再是公主,只是一个普通的妻子。”

宇文毓冷笑,“你骗人,大年初一的时候,绿芜苑起大火,她死了。”

我应该想到,宇文毓虽然被关在此处,但他在宫里头多少还是有一些微弱的势力,会为他通报着外间的讯息,我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不。应该说,在另一个世界,她圆满了。她终于可以放下家国天下,对她而言,其实是一种解脱。”

宇文毓没有跟我争辩,只是问道:“你去绿芜苑做什么?这么说来,她见了你之后,就自尽了?”他并不知道虎符的事,更不知道元胡摩和宇文邕的约定,自然就不知道是元胡摩主动把我找去的。

此时此刻,我自然已经没有告诉他的必要。我正想着到底该寻个什么样的借口,宇文毓忽然转过身来,看着我,“你逼死了弟妹,又跑到我这儿来耀武扬威,是想要我也步了她的后尘?不过可惜,要让你失望了,我不像弟妹那么脆弱,我既答应雁归,要好好活下去,就要说到做到。”

我一愣,原来宇文毓以为我到起云殿来是抱着羞辱他的心态来的,就如同他往常对我一样。也是呵,他这个根本不懂得如何表达爱的人,当然也会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在他眼里,我和宇文护是一伙的,又怎么会对他安什么好心?

他走了过来,握紧的拳头在我面前一松,一堆大小不一的蜗牛哗啦啦地丢在了地上,我这才知道他刚才猫着身子在找些什么。

那些蜗牛全部都把黏糊糊的身体缩进了蜗牛壳里头,过了一会儿,才陆陆续续地有蜗牛把脑袋探出来,宇文毓冷冷地说道:“说起来,还是要多谢你的鼓励,我一定会比这些蜗牛还坚强,不管你们使出什么手段,怎么羞辱,我都不怕。我一定会比你们活得更久的!不信就走着瞧!”

他像是赌了一口气,甚至有些扬眉吐气地看着我,我于是笑了笑,“那就好。那我就拭目以待,皇上可千万要保重龙体,不要让我笑话了。”

宇文毓面色一黑,冷哼道:“但愿你不会死在朕前头。”

宇文毓把我当做敌人,赌气也好,误解也罢,但不管怎样,他这样的状态我还是乐于见到的。我于是放下心来,转身要走。

走了两步,脚边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隐隐有些作痛,我低下头,却见一个小小的晶莹剔透的物事滚了两下不动了,正是半片玉制的虎符。

我一惊,蓦地想了起来,这不就是上次我在金涧苑跟他们玩“猜谜游戏”时候用来试探的虎符吗?当时还被宇文毓给戏谑挖苦了一番,被他拿走后,我也并没有在意。没想到原来这东西他一直留着,甚至带在身上。

我回转头,宇文毓已经转身进屋,只扔下一句话留在冷空气里,“朕不想再看见你。”

门与窗“啪啪”地关上,我仿佛能看到关窗人气闷的表情,我俯身拾起那枚玉虎,在宇文毓的心里,他与我,想必是相见不如不见吧。

我把虎符贴身放好,打开门大步走出去。有些奇怪的是并没见侍卫上前来,不止是没有上前,之前守门的几个侍卫也都不见了踪影。

我正好奇,莫来由地感觉到一股萧杀的杀气从侧面袭来,我连忙转身,立马就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眸子,我脸上的笑容顿时绽放开来,“大冢宰!你回来了!”

第九十四章 诛心技

这几天我在宫里头一直在等着他,想起秀辛是说过宇文护大概就是在这两日回来,没想到就是今日。看来京城里头的那些异动都已经被他扫平了吧,我倍觉欣慰,因为他一回来,就表示我远离宇文家的纷扰,远离头痛、失眠、暴饮暴食的日子就不远了。

我朝宇文护走去,却见宇文护的脸上挂着一种疏离的笑容,“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回来吧。”他的声音有些寒冷,原本我加紧的步伐不由放慢了下来。我瞧见之前守卫着起云殿的一干侍卫全部都如同蚂蚁一样匍匐在地上,一个个瑟瑟缩缩。

宇文护生气了。或许对他来说,我来探望宇文毓,是公然挑战他的权威。我连忙挤出一丝笑颜道:“倘若知道大冢宰今日回来,阮陌就什么都不做,专程去御膳房为大冢宰预备酒菜,为大冢宰接风洗尘。”

然而我刻意地调笑和插话并没有让宇文护阴沉的脸色有丝毫好转,他死死地盯着我的脸,“大智慧,你应该记得答应过我的事。”

我连忙点头,“绝不敢忘,已经略有成效。”

“哦?是吗?”宇文护不等我说完就打断道,“你的略有成效就是躺在庚艳殿里睡觉?就是到这里来施舍怜悯?你别忘了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大智慧,即使对你,我的纵容也是有限的。”

他走上前来,用他的手指尖勾了勾我的下巴,我再度与他阴鸷的脸庞近在咫尺,这感觉让我莫名的心悸,仿佛又重新回到了第一次与他相见时,重新被他放在了衡量的天平上——他在用他那双眼睛打量我,权衡我是生是死。

“大智慧,既然如此,我很想看你拿出些诚意来。”他的手指一松,顺便帮我理了理有些蓬乱的头发,忽然就携了我的手,带我进了宇文毓从前住的正阳殿。

我心惊肉跳,不明白宇文护到底要做什么,他则拍了拍掌,不一时就有两个侍卫反捆着一个太监打扮的男子从里间走了出来。

我不解地望着宇文护,他则盯着那男子款款笑道:“此人偷偷入宫意欲行刺独孤皇后,经指认,此人就是上次入宫时的刺客。大智慧可识得?”

那人因为长发拂面,又是背着光,我一开始并没有看清楚,待得侍卫掰正他的身子,我才顿时惊住了,杨坚!居然是杨坚!

是了,杨坚当初就表示过大傩之仪时,要趁机见独孤贵妃一面,以探听出另外半边虎符的下落。谁知道大傩之仪并不是简单的君臣团聚,而是风云骤变,独孤贵妃荣升为皇后,又被宇文护监视着,即便是当场有些混乱,但是杨坚想要在那个一触即发的时候与独孤皇后有什么接触,恐怕实在是太难。

他那晚一定是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和独孤皇后说上话,否则他也不会逮着今日的机会进宫来再度找独孤皇后打听虎符之事。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杨坚的运气实在太差,即便是隔了这么多天,对后宫不熟悉的他还是撞到了宇文护的枪口上,当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