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瞧我这一副紧张样子,不禁有些好笑,他伸手勾了勾我的下颌,珍珠面纱在他的撩拨下沙沙作响,他轻声说了句,“放心吧,万姑娘。”

我这才注意到杨坚深邃的眼珠子有些疲惫不堪,他的眼眶陷了下去,这几日下来,他几乎都没有睡。

夜里,华灯初上,红衣楼里再度熙熙攘攘,人满为患,有好些人知道知县大人的公子要前来捧场,更加趋之若鹜,料定今晚是可以一睹天下第一姬的风采。

当整个红衣楼的大厅都已经水泄不通,连楼梯上都站满了人时,三楼的一间雅阁传来一阵琴音,琴弦被人拨弄了一下,宛若一滴清泉恰好滴入心田,喧闹顿时停止下来,所有人都仰面往上瞧,这红衣楼原本就是回字形,楼上的几层都是雅阁包房,围绕着正中央便是大厅。

所有人一抬头,便瞧见二楼有一处紧闭的房门已经打开,琴声便是从那房间里头传出来的,隐隐地也有一阵香风从中送了出来,佳人虽不见,却闻其声,闻其香,于是也不知是谁颇为沉醉地喊了一声,“好香啊~”

琴声已经再度响了起来,一抹一按间,宛转的琴音已经飘荡出来,无数的小溪最后汇集成长江,一只青鸟啼魂于江上,被风卷起的梅花洒落于水中。

我偷偷往下斜了一眼,只见底下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举头望向上边。再看一旁的长须杨坚,正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地演奏着。此时此刻,我倒也对杨坚佩服起来,这个妖娆的美男子,也绝对算得上是多才多艺,即使扮作一个中年长者,在这红衣楼中走动,也总会有些女子朝他抛媚眼,可见他就算日后到了中老年,也是一儒雅大叔,魅力不减。

我正胡思乱想地过瘾,乐声戛然而止,抬起眼,只见杨坚炯炯的眼睛正打量着我,显然在猜度着我不知在开什么小差。

我悻悻地站起身,抢到门边,听他在背后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才放慢脚步,缓缓步出,站在走廊前优雅地一亮相,“源源初到此地,谨以一曲‘三弄梅花’感谢诸位对源源厚爱。”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地柔声说完,便即刻转身离去。

底下所有人没想到我这么快走出来,却又这么快又走回去,只是看见一个青衣女子在门口晃了一眼,唯一记得的就是面纱上闪闪发光的珍珠,晃得人只觉得眼疼。

众人立马就不干了,个个挥掷千金,只希望万源源能够再度出场,这些人的热情是在杨坚的意料之中,但还是令人有些紧张,却听外边的鸨母笑呵呵地已经说开了,“我们万姑娘到此,是来寻找有缘人的。若是有缘,自然能一睹万姑娘芳颜。”

底下人于是纷纷询问,如何才算是有缘人。

鸨母神秘一笑,倚着楼梯往房间指着道:“万姑娘想和各位公子玩一个猜字游戏,谁赢了,谁就是万姑娘的有缘人。”

“猜字游戏怎么玩?”

“是啊,妈妈,你就别卖关子了,快些说吧!”公子哥儿一个个都急得双目泛直,身材僵硬。

鸨母眼珠子提溜一转,得意地笑道:“这有缘人嘛,当然要心意相通。万姑娘在纸上写一个字,若是谁能猜到她写的字,谁就与她有缘。”

“啊……不会吧?这谁猜得到啊!”

“是啊。这个太难了吧。”众人一听之下都不愿尝试,汉字有那么多个,这里总共不过百来人,就算轮个七八上十遍,恐怕也猜不着。

鸨母又道:“那要不就调过来,由在座诸位公子每人写一个字,倘若万姑娘能够猜中在座哪位公子写的字,那就算是心意相通,是有缘人。如何?”

第一百零一章 猜一猜

她这一提议,众人更加大呼起来,立马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有些连着来了三日,喂了不少银子的公子当即就质问起来,“喂,妈妈,你们这是合伙耍我们吧?随便找个人就说是京城第一名妓,又搞这个什么猜字游戏,是个人都猜不着别人在写什么啊!你们这样一合计,银子卷跑了,我们连个名妓的影子都没瞧见!这叫什么事啊!”

他这一挑衅,当即有人也跟着附和起来,鸨母眼见闹大了,连忙改口道:“哎哟哟,各位祖宗爷儿,奴跟你们开个玩笑都不行吗?老鸨子我是想这样赚各位爷的银子,可万姑娘是仙女样的人儿,怎么会做这种事?”

“好啦,不和你们说笑了。万姑娘天资聪颖,又怎么会猜不到诸位公子写得什么字?这猜字游戏真正的玩法是这样的,由各位公子写字,万姑娘来猜,若是猜中了,那就是无缘;若是猜不中,那表示万姑娘看不透爷的心,这才是有缘人。”

她说着,帕子袭中刚才吵嚷的那个人,那人一听,脸色立马就变了,他手捧着帕子,揉在手心里,啧啧赞道:“哇,万姑娘竟然有这等本事?果然不愧是名妓!厉害、佩服!我要第一个写!”

他还没说完,就被此起彼伏地争夺声给掩盖了。

我惊恐地扭转头看向杨坚,“公子,这是怎么个玩法儿?”我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杨坚斜睨了我一眼,不解道:“我在宫里头的时候,就听说阮贵嫔会诛心秘术,能猜度人心。姑娘有这等本事,想必猜测那些人写了什么字都是小菜一碟吧。”

果然,我心道坏了。莫说从前即便我有测谎仪在手的时候,也不能凭空推断出别人写了什么字,更别说我现在再不能测谎了。

我苦笑一声,看向杨坚,“公子难道忘记了,当日大冢宰让我用诛心术试探公子时,我就说过,因为中风的原因,诛心术我根本就施展不出来了。”

杨坚一愣,“我只当姑娘是为了救我,才胡诌的。”他一说完,整个人就沉默下去,不可否认,杨坚原本想的这个互动游戏,的确是不错。倘若我能够轻而易举就猜出这些人写的字,既让他们觉得我的聪慧,又给他们以希望参与其中,此举定然能让我这“天下第一名姬”的名头更加响亮。

只可惜,我根本就不会什么诛心秘术。如今,鸨母把所有人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却不知如何收场。

杨坚抿了抿唇,这就要出去,我连忙拉住他,“公子打算怎么做?”

“我去跟那妈妈说,只限三人,再找两个人和我一起唱出戏。”时间紧迫,他当机立断道。

“公子难道要亲自上场?”他一说出来,我就立马否决道,“不行,这太冒险了,第一,那些人互相都认识,找不相干的人演戏定然会惹他们怀疑;第二,公子虽然乔装成夫子,但众目睽睽之下,难保其中不会有人认出公子来,若是就此而暴露,那就全功尽弃了。”

杨坚回望我,“那你有什么主意?”

我沉吟片刻,急中生智道:“我虽然没有诛心秘术,但做个假却并不难。”我走回去,取了一小块取暖用的木炭,“把这只炭笔磨尖了,让外头那些人用这只炭笔在纸上写字,再让我猜。”

杨坚狐疑地伸手接过这木炭,他想了想,忽然间茅塞顿开,不禁抬起头看着我笑,“不愧是我的阮陌!果然机智!”

他领悟过来,当即便拿着这枚木炭,从另一边门走了出去。

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把戏,毛笔的狼毫太软,在纸上一写,并不会留下什么痕迹。但若是用削尖的木炭,在几张纸上写,不论他有多遮遮掩掩,把最上边的纸一收,笔迹还是会映在下方的纸上。

这些人从来不曾用炭笔,又一心只想瞧万源源的芳颜,把字一写完,都急急忙忙折起藏于袖中,根本就没有想过剩下的纸上早已经留下了痕迹。

杨坚只需要令女仆把剩下的纸捧到我面前来,我便可轻而易举地说出来。

“各位,各位,万姑娘说啦,一天只能猜十个字,若是今天没机会给万姑娘猜的公子,明天赶早。”鸨母忙得热火朝天,嗓子都有些喊破了,“还剩下最后两个。不知道……”

话音未落,就有无数人把手举得老高,恨不能跳起来。

“我出五十两。”

“我出一百两!”

“……”鸨母根本就没有发言竞价,其他人就自发地开始报价钱了。物以稀为贵,十个本来就少,何况现在只剩下唯二的两个名额,人下意识地就会拍卖起来。

鸨母也没有想到会群情激昂到这样,听到那越报越高的数字,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最后,以三百七十两的高价拍下了倒数第二次机会。

然而,这毕竟只是一次敲门砖当炮灰的机会。花大把银子抢下这个机会的公子哥儿,举着木炭苦思冥想了许久,也实在不确定自己写下什么字,能令我猜不着。

过了好久,他才在众人的催促下,喊了声,“写好了。请万姑娘猜吧!”

我拎着那张白纸对光看了好久,愣是没看出有任何的痕迹。杨坚也随手拿过来,用手摸了好半天,光洁平整,没有任何的痕迹。

我和他对视一眼,忽然间都笑了。于是我走出去,向着那位一掷百金的豪客笑道:“公子想了这么久,为何一个字也不写?”

其余人沉寂了半天,这才同时反应过来,一齐哈哈嘲笑起来,原来这位公子哥儿想了许久,实在不知道写什么好,于是干脆什么也不写,把纸一折揣入怀里。那公子被众人嘲笑,脸顿时就红了,只朝我这边作了一揖,“小姐真是厉害。”当即就灰溜溜地逃出门去。

鸨母白得了几百两银子,眼都笑成一条直线了,“还有最后一个名额……有谁要来试试!”她这一叫嚷,底下只是瞬间的沉寂,立马就又有人跃跃欲试,眼看着新一轮的竞价就要开始,人群中忽然有人说道:“我来试一试,倘若姑娘能猜中,我就把脑袋锯下来给姑娘当凳子坐!”

这突兀的声音极不和谐,大厅一下子就鸦雀无声,我和所有人一样,循着声音来自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男子头戴毡帽,稳稳地坐在桌后,双目炯炯地朝我望来。

这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相貌并不出众,衣着也十分普通,但那双眼睛却是那样的与众不同,人群中瞧上一眼,就能把他和其余的嫖客区分开来。他身上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气势,即使他再收敛也能让我感觉到,他绝非一个凡夫俗子路人甲。

“若姑娘能猜中我写的字,我马上就把头锯下来,若姑娘猜不中,那就请姑娘揭开面纱,让在座诸位都一睹姑娘的绝世容颜,各位意下如何?”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立马欢呼起来,因为倘若我猜不中,他们就都能瞧见我的容貌,这本来就是他们所想的;倘若我猜中了,这个人信口开河之下说要把头锯下来,这也是一件值得围观的趣事,大家何乐而不为?

于是,一呼百应,所有人都不再跟此人抢夺,全部都朝他让出道来,鸨母没有得到银子,有些悻悻的,却也不得不把白纸送到了那个人的手里边。

那人将白纸拿在手上,两面敲了敲,嘴角向上撇了撇,朝我冷笑道:“这就是天下第一名姬?我还真是要见识见识了。”

我看他的神情,心下一凛,此人果然不同,他刚才抖纸的动作,分明就是告诉我,他早就把我那点小把戏猜到了。

面纱遮挡着我的脸,他看不见我的脸色,我只能硬着头皮,以平静的口吻向他说道:“那小女子就恭候公子,但愿公子不会令人失望。”

我转身进了房间,一进去就瞧见杨坚正在窗户边偷看那个人,我小声问道:“公子可认识那个人?”

杨坚摇了摇头,面色也十分凝重,“我看这个人不简单。”

我点头道:“何止不简单,我看他是成心想捣乱了。倘若被他当众拆穿,万源源这个身份恐怕就用不了了。也不知会不会打草惊蛇。”

杨坚也是一样的担心,二话不说就站了起来,我不禁拉住他,“公子意欲何为?”

杨坚目露凶光,“我去瞧一瞧,以防这个家伙做些什么。”他说着,便将一把短匕首藏于袖中,这就要下去。

我只来得及对他说一声“小心”,底下那男子就已经高声说道:“万姑娘,字我已经写好了,你就请猜上一猜吧。”

他充满自信的声音传来,顿时让我的心更加往下一沉,用脚趾头也能猜到那个人必定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他就等着我猜不着,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揭开面纱。若是他心情好,大家皆大欢喜,宾主尽欢,若是他心情不好,再把我的把戏抖落出来,这万源源的名声至此就臭了。最糟糕的是,这个人只一眼便让我觉得极其不简单,倘若他认出我是元胡摩或是阮陌,那事情就闹大了。

我站在窗户边往下望去,也不知道杨坚到底是不是那个人的对手,莫要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反而暴露了自己,置我与他于险地。

我心烦意乱,外边已经开始骚乱起来,无一不催促着我快些说出答案,鸨母不忘替我说话,“诸位不要吵,不要吵,容万姑娘好好猜上一猜。”

第一百零二章 再诛心

我心烦意乱,外边已经开始骚乱起来,无一不催促着我快些说出答案,鸨母不忘替我说话,“诸位不要吵,不要吵,容万姑娘好好猜上一猜。”

可我哪里猜得着?我摸着自己还有些不够灵活的右手,倘若测谎仪还在的话,或许我能够勉强应付过来,倘若阿弥在我身边,以他的聪明才智也一定能够帮我出出主意?天下间就没有什么事是他猜不着的。可惜他不在……

阿弥,阿弥!

我打了个激灵,蓦地想起宇文邕临行时给我的一个锦囊,他当时跟我说,若是遇到什么难题的时候再打开,他神秘莫测的样子,让我想起就不禁一阵激动。这个锦囊真的能解我现在的困惑吗?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锦囊,里边只有一只叠得整整齐齐的方胜,宛若菱花。一共菱花中间,赫然写着一行小字,“陌姐姐,我真希望你永远没有打开锦囊。”我的心不禁被触动了一下,倘若我永远没有打开锦囊,就表示我衣食无忧,更无烦恼,然而,阿弥的这个愿望终究不过是奢望。

时间不等人,我来不及怀念就急急地把方胜展开,却原来是一封长长的信,厚厚的几页纸。我不禁好奇,宇文邕是在什么时候写下这些的。

一字一句读下来,我只觉得心惊肉跳,冷汗涔涔,“陌姐姐,曾问我,为何诛心术对我无效,我回答说,倘若一人连自己都真假不分时,旁人自然是区分不出来。这其实是果,并非因。真正的缘由是,陌姐姐第一次向我施展诛心术时,我便知陌姐姐的秘密——诛心秘术就在于陌姐姐的右手。

“我自六岁起师承杏林大师,凡十年,望闻问切四字,诚为医之纲领。然而,医者所说望闻问切,同样适用于识人辨物。人若说谎,其色变,身热,脉息紊乱,只要观察细致,望其五色,闻其五音,切脉而知,定能知其虚实。陌姐姐便是以右手切脉,从而分辨谎言。”

我蓦然心惊,原来如此。宇文邕自幼跟随杏林大师学医,最知道望闻问切四字的深意,在识人观色的方面也极有心得。测谎仪的原理原本就是根据人说谎时,心跳、体温、脉搏等等都会发生变化才制作而成的。人只要说谎,他的身体就一定会留下破绽,宇文邕的这一套“望闻问切”理论可不就是现代测谎仪的根据?虽然他不像我拥有一个极先进的测谎仪,但他本身早已经把自己进化成一台测谎仪,而他这台测谎仪显然比我后天安装的要好用得多。

这样,我也就一点也不奇怪他能够破解我的诛心术了。他是个医术高强的武林高手,只要他刻意用内力改变他的脉搏、体温,我又如何测得出来?他自是把其他人口不对心的话都分辨出来,宇文邕的心机,便是在他一次又一次地“望闻问切”后,磨练得越来越深沉的。我无奈地苦笑,这个十六岁,不,十七岁的少年,实在是太令人惊叹了。

我接着往下看,那个精灵般的宇文邕已经跃然于纸上,仿佛他就这样巧笑顾盼地站在我面前,我听着他温柔缱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陌姐姐风火相煽,气机逆乱,诛心术几不可用,邕唯恐日后不能伴姐姐左右,故将素日心得笔录以下,陌姐姐若遇疑难,或可相助。”

我只瞧得热血沸腾,原来宇文邕送给我的是这样一份大礼,我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手上被植入的测谎仪虽没有了,宇文邕却将他的识人心得告诉我,另外教给我一个诛心术。我迫不及待地往下看去,后边几页纸,密密麻麻的,或图或文字,全是宇文邕心得。宇文邕为了让我看得清楚明白,也将这些心得分门别类,冠以面目篇、姿态篇、言语篇一共三章。

我知道此时时间紧迫,要细细研究,根本就不可能,但是听得外边开始吵闹起来,想来局势很不乐观,我也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我拿起面目篇就往下扫去,“芸芸众生,面目各异,然以面表情,人人相同,此乃人之共通,不分男女,不分老幼。人体面部凡四十二块肌肤可以表情,其位置浅表,起自颅骨的不同处,分布于面部眼裂、口裂和鼻孔周围,或可分为两种,闭合或开大各种孔裂,牵动面部各处,显示喜怒哀乐。

双眉上挑挤于一处表示恐惧;

惊讶之情转瞬即逝,若持续长久乃假装之计;

面部表情若极不对称,假装也;

嘴唇稍抿,所说之言,毫无信心;

眉梢上扬,乃明知故问;

……

除此之外,人眼乃心之窗牍,若观察入微,可闻弦歌而知雅意。若口说谎话,眼中瞳仁因心慌而扩大;若表里如一,瞳仁不变。人若愤怒抑或激动,眼中干涩,眨眼加快……”

我只觉得不可思议,原来所有人都有这样的相似性,宇文邕的总结让我一时半会儿都消化不了。我正看得入神,门口已经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鸨母的呼唤让我不得不把思绪拉回来,一边飞快地把这些总结放进锦囊中收好。

“万姑娘,万姑娘!你没事吧?倒是出来瞧瞧啊!这可不得了了!”

我赶忙走上前打开门,鸨母一脸大汗地站在我面前,有些不可思议地瞧了我一眼,“哟,万姑娘,您可真是坐得住啊。这外头都闹成这样子了,你怎么连声都不吭一下。”

我连忙收拾情绪,笑着说道:“刚才突然想到一首曲子,便只顾着写曲谱了,倒把这边的事给忘了,还请妈妈包涵则个。”

鸨母抹了一把汗,连连摆手,“哎哟,万姑娘,老身我可受不起,只要你肯出来,让他们消停下来,我就阿弥陀佛了。”

我这才往下边瞅了一眼,只见所有人都瞪着双目望向我这儿,我回过神来,刚才是最后一位玩猜字游戏的客人说了字,我于是故作无知般问了声,“诸位对源源就这般没有耐心么?源源不过是稍稍走了神。”

“万姑娘,这位大哥说你根本就没有猜中我们写的字呢,而是使了些小伎俩,不知道是真是假啊?”下边已经有一个人高声问道,一边还不忘往后指了指,所有人都停下来作壁上观。

原来那个挑衅的家伙已经把我用来鱼目混珠的伎俩捅了出来,这个法子本来就极为简单,我只不过是趁人不备,投机取巧而已,一旦被人点破,实在不值一提,那些人也定然一下子就会反映过来。怪不得刚才外面吵得天翻地覆,这些嫖客上当受骗,怎么会不群情沸腾呢。

我冷冷地往那个家伙扫了一眼,这一扫不打紧,顿时吃了一大惊,吓了一大跳,只见杨坚就立在那个人的身旁,面色如土地望着我,看他的情形显然被那个怪人所制。

此时此刻,我想要再站在三楼独善其身已经不可能,我这便走下楼来,一边说道:“诸位稍安勿躁,怎么能单凭一个人的片面之词,就随意侮辱源源呢?不管怎么说也该给源源一个辩解的机会吧。”

我走下楼来,所有人自动让出道路,一直将我送到了那个家伙面前,那人冷笑道:“姑娘以一只炭笔映透纸背这样的雕虫小技,就想欺瞒所有人,未免也太狂妄自大,把天下间的男人都不当回事吧?”

我按捺住,并不生气,“公子这般猜度好没有道理,源源根本就不知什么纸背,更不知公子所说的雕虫小技是何意,源源的确是凭自己的心猜测出诸位公子所写何字,只是还没来得及猜公子写的字,就被公子用‘狂妄自大’来抹黑,真是委屈至极。”

“哈哈。姑娘还真是会狡辩,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让陈某实在佩服。”陈公子冷哼一声道,“姑娘这算盘打得真是响,若是纸背上能看出端倪,就是姑娘猜中的;若是瞧不出,譬如我写的这个字,姑娘就说是有缘人,所以猜不透我的心。我本也懒得拆穿姑娘,只要姑娘把面纱摘了,让我等一睹姑娘芳容,大家笑话笑话,也就罢了。不过可惜,我猜姑娘是长得太丑了,不管我们怎么吆喝,姑娘都不肯揭开面纱,只想着和老鸨子演这样一出戏来圈钱,那我就只有毫不客气地拆穿姑娘的这出骗局。”

我面色阴沉,想必刚才看宇文邕留给我的锦囊看得太入神,把外边这些人在他鼓动下呼唤我揭开面纱的声音都给自动忽略掉了,这个陈公子于是把猜字的秘密告诉诸人,在他的煽风点火之下,以至于激起了嫖客们的“民愤”。

我倒也不慌不忙,只是瞧杨坚脸色惨白,不由往下一看,却只见他一手低垂,另一只手的手腕却被陈公子攥着,我正要开口,一旁的杨坚已经刻意压低嗓子,苦着一张脸道:“小姐,都是老夫不好,不该给小姐出这个馊主意,陈公子,你要打要骂都冲老夫来,此事跟小姐无关。”

他这样一说,算是变相承认我和他在撒谎骗人了。我犹疑地看着他,见他朝我投来一个眼神,我心下一凛,杨坚也懂得趋利避害,定然是这个陈公子十分不简单,而他可能不是他的敌手,所以他在权衡之下,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第一百零三章 猜毒酒

“哼!被我识破了,居然还想要杀我灭口?当真是一个刁奴!”陈公子手一抬,杨坚袖中的匕首滑落出来,杨坚却并不反抗,干脆假装成一个不大懂武功的样子,任由自己的手臂被扭着。他朝我丢了个眼色,我顺着他的眼色瞧去,却原来角落里头还有数个彪形大汉,那些大汉既不是嫖客,也不是妓院里头聘下的护院打手,杨坚在提醒我,这个陈公子,还是少惹为妙,无论如何都不能轻举妄动。

可是这样一来,这么多天的辛苦就完全白费了。我和杨坚不仅不能够凭借万源源的名声吸引其三弟杨瓒到来,也因为这一场闹剧,不得不灰溜溜地离开光义城,这里若再无我二人立足之所,兵权之事又当如何。

无论如何我都要搏一把,决不能就这样放弃了!

就在所有人对我的质疑就要化作指责时,我对着陈公子怒斥起来,“公子实在欺人太甚!我家先生乃是斯文人,根本就不会舞刀弄枪,那柄匕首也不过是放在身上防身之用。陈公子一看就是江湖中人,我先生纵有十个胆子,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去刺杀公子,做螳臂挡车之举。公子揪着我家先生不放,非要逼迫我家先生承认莫须有的罪行,还说我先生想要杀人灭口,弄得我家先生惊恐至斯,光天化日之下,公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霸道,眼中可还有王法?”

我一番抢白,令陈公子不禁瞠目结舌,杨坚的的确确是下来伺机把他给除掉的,哪知道我这样一说,倒成了他仗势欺人,霸道行凶了。男人到底对美女有着天生的保护欲,即使都没有瞧见我的相貌,但是光义城县太爷的公子等人心中的天平却也不知不觉的倾向了我这边,有人已经忍不住说道:“会不会是冤枉了万姑娘啊?”

“对啊,对啊,是不是一场误会?”

我眼见得这么多人都为我说话,连忙趁热打铁,声色俱厉道:“还不放了我家先生?”无论如何这次都得拉着杨坚全身而退。

陈公子气得脸都绿了,他的双眸与我对视好久,忽然间笑了,“姑娘还真是巧言令色,陈某说不过你。姑娘要我放了他也不是不行,但是姑娘得跟我赌上一局。”

我知道这个陈公子不是善辈,却也强撑道:“赌什么?”

陈公子冷笑道:“姑娘既然不肯承认刚才是在作弊,那么陈某就姑且相信姑娘能够看透人心,猜中所有人的想法。既然如此,那么就请姑娘不妨再来猜上一猜,姑娘意下如何?”

我面不改色地问道:“还是猜字吗?”

陈公子道:“猜字有什么意思,既然要赌就得赌大一点。”他说着,便扭头喊住鸨母,让她去准备了十只酒杯,每只酒杯里头都盛满了酒,他则松开杨坚,另取了十个丸药出来,颜色大小各不相同。

在众人狐疑之色下,陈公子把这十颗丸药一一丢入酒杯中。丸药遇酒水也纷纷化开。

“这十杯酒,除了一杯具有美颜功效,其余九杯皆是毒酒,或使人毒哑,或当场毙命,姑娘既然能与在下心意相通,定然知道在下准备的这十杯酒中,那杯是毒酒,那杯不是,对不对?”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眼睛斜睨了我和杨坚一眼,杨坚的脸色很是凝重,陈公子不由蔑笑道:“姑娘可有胆量挑一杯酒品尝一下?倘若姑娘没胆量一试,我们也不会怪姑娘,姑娘只需要把面纱揭开,让我等瞧瞧,若是花容月貌,陈某也素来怜香惜玉,只需要给大家伙道个歉,之前的事也就一笔勾销。”

陈公子故作豪爽地提醒着,我却并不理会,只是问他:“既然是赌,输赢怎么算?”

陈公子笑道:“若是猜中了,陈某便对姑娘的本事心服口服,立马就向姑娘道歉,从此后若是有谁再敢怀疑姑娘的本事,我第一个就替姑娘处罚他;但若是姑娘没猜中,这个……死生就由天命了,还请在座诸位做个见证,这可是姑娘自己选择的,没人逼你。”

他话音刚落,所有人都不禁欷歔起来。这个赌实在有些大了。百分之十的猜中率,还是拿生命做赌注,这若不是真的能够猜度人心,无论是谁也不敢冒险一试。杨坚忍不住对我使了个眼色,提醒着我万万不能赌这口气,宁愿一鼓作气,干脆冲出人群,逃出去。

我并不急着逃跑,而是盈盈一笑,“我若是猜错了,就一命呜呼;可若是猜对了,公子就只是对源源说一声抱歉,这个赌,怎么听起来是如此不公平呢?!”

我这一提,在场诸人也不免纷纷附和起来,陈公子冷哼一声,眼中满是不屑之色,在他心里,只觉得我根本不敢喝这酒,所以就不停地挑三挑四,想要敷衍过去,他哪里会这样轻易就便宜了我,“那姑娘以为如何才公平?”

我淡淡一笑,说道:“我记得公子刚才猜字的时候曾说,若是源源猜对了,就把头锯下来给我当凳子坐,现在既然是以命赌命,源源若是输了,不论是哑还是死,都绝不怨天尤人,若是公子输了,公子就履行承诺把头锯下来给我做凳子,如何?”

我两只眼睛也死死地盯着他,脸上的笑容一直挂着。这一下,现场再度沸腾起来,这里的人还从来没见识过青楼之中会有这样精彩的生死赌局。

陈公子与我对视几秒,哈哈一笑,而后凑到我跟前,对着我耳畔说道:“姑娘跟我比胆量?那可是找错人了。”即使隔着面纱,我还是能感觉到他身上有着一股别样的气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已经拍手示意,“好!就依姑娘之言,那就请姑娘挑选吧!”

“小姐!”杨坚在一旁再度叫了我一声,我朝他举了举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转而专心致志地盯着眼前一字排开的十杯酒水,却是把刚才匆匆扫过宇文邕留给我的“诛心”心得回想一遍。

我知道不该用性命做赌注,但是没到最后一刻,我为何就不能够试一试新学的“诛心术”?学以致用,不试验怎么知道灵验不灵验?何不就把刚才现学的那些章法在陈公子身上试验一下,若是没有把握,到时候再鸣金收兵,溜之大吉也不迟啊。

我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当即再心无旁骛地把陈公子可能有的表情设想了一遍,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目光随着我的手从第一个杯子一直飘向最后一个杯子,我端起第一杯酒,偷睨了陈公子一眼,只见他的嘴角有微微地往上一扬,这是他下意识地动作,表示他在庆幸,庆幸我拿错了。

我于是放下去,又端起了第二杯,重新看向他,他的眼角没有皱纹,他的脸上挂着一种假笑,如此这番我已经放下了第四杯,“唷,看来也不是这杯呀。”

陈公子的脸色并不好看,但他也不是一个蠢人,或许他也猜到我是想通过他的表情来判断到底哪杯是毒酒,发觉之后,便冷哼一声,刻意把自己的脸板着,不给出任何一点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