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茅草亭瞟了一眼,揶揄道:“陈公子也需要站在这儿偷听呀?”

“彼此,彼此。”他面不改色地说道。

眼前这男子正是才见过不久的陈公子,这人和田弘站在一处,而田弘对他也十分客气,看得出这位陈公子身份不简单,只是没想到以他的身份并不能够参加太平寨的例会,而他又极想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那么就说明两点,第一,他的身份见不得光;第二,例会上说的事他十分关心。

我想起杨坚曾跟我说过这位陈公子的习惯不像是北周人。倒像是南朝人,而此时南朝梁已经被陈霸先的陈国取而代之,我不由出声问道:“公子是陈国人?”只怕这位姓陈的公子不止是陈国人,还是一位非比寻常的陈国人。

“我看姑娘也不是一个小小的名ji那么简单吧?”陈公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来反问我。然而他虽然不回答,脸上细微的表情却告诉我,我猜得不错。

我于是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敷衍地道了句,“彼此彼此。”正说着,亭子里头的人说话声音却突然大了起来,只听一人说道:“田弘,你这样说可就不对了!不错,朝廷待太师的确不怎么样,但是太师临终也没有让我等倾覆朝廷,你现在说要领着我们一众人前往投奔陈国,做这等卖国的事,我乙弗政第一个就不答应!”

我听了,脸色都白了,陈公子来太平寨的目的竟然是这个!他也瞄上了独孤信留下的这一大块肥肉,现在居然策动田弘领着这一班独孤信的亲兵打算投靠陈国。倘若真的被他策动,那么北周就是真的岌岌可危了。

田弘不由冷哼道:“笑话!若不是倾覆朝廷。太师布置我等是为哪般?乙弗政,你难道忘了,太师和宇文泰原本是平起平坐的,太师心里头效忠的一直都不是宇文家的朝廷,而是魏家的元氏朝廷,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与赵贵一同诛杀宇文护?他又怎么会在临终前派人联系二少爷?无奈二少爷病重,根本无力前往京城,如若不然,我等只怕早已起事,太师也用不着自刎,含恨于九泉!”

“田弘,你莫要在这里混淆视听。太师纵然对朝廷不满,但太祖在世的时候,他为何不反?你跟我都心知肚明,太师反的不是朝廷,而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宇文护!我记得先天王(宇文觉)还是世子时,我随太师征战还,先天王当着所有人的面赞赏太师,‘人人如太师尽心,天下岂不早定’, 先天王还命元夫人为太师进酒,太师那时便同我说,世子定能担大任!太师遭遇不公,乃是宇文护所为,先天王与皇上对太师与独孤家并不薄。你说要我等判周去陈,置太师于何地?置现今的独孤皇后于何地?”

我恨不能抬头看这乙弗政一眼,没想到这个家伙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倒是句句在理。我心下稍定,却不知这田弘要如何辩驳。

“提到独孤皇后,那我可不得不说了。”田弘语调一扬,满腔怨愤道,“如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宇文护挟持天子,当今的皇上不过是个傀儡罢了,独孤皇后也不过是个傀儡皇后。我刚刚得到消息,宇文护已经对太师的一众子女纷纷开刀,太师泉下有知,知道众子女性命堪忧,还会对宇文朝廷效忠吗?”

田弘一说,刚才还纷纷附和乙弗政的声音明显弱了许多,田弘又继续声泪俱下道:“太师戎马一生,为宇文氏打下大好河山,临到终时,却是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就连子女都保不住。我等身为太师的亲兵,在太师生前不能为他保驾护航,无论如何也该当在其身后为他报仇雪恨!”

“诸位,难道我们一辈子都要在这里做草寇,眼睁睁地看着诸位的所学最后都带进土里?不为太师报仇。就这样安逸地躲在这里度过余生吗?”

田弘这一呐喊,倒是把这些行伍之人嗜血的心给唤醒了,田弘又说道:“如今,陈国临川王与我为约,若我等归附陈国,第一桩事就是举陈国之力,为独孤太师报仇雪恨,讨回公道,诸位,也不用再在这山林中间躲躲藏藏,陈国地处富庶的江南。诸位是愿意在这穷乡僻壤过一辈子的窝囊日子,还是出山去封侯拜相,潇洒地走上一遭!还请诸位示下!”

我听了直觉得心里好笑,陈国能为独孤信报仇?这不过是为他们伐周做一次借口罢了,他们得了独孤信这么多兵力,不用来伐周实在太浪费了。我下意识地看了身旁的陈公子一眼,心里打了个突,难道说这个人就是陈国的临川王?

我这段时间,倒也对各国形势有所了解,临川王名叫陈蒨,乃是陈国皇帝陈霸先的亲侄子,深受其赏识,在陈国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倘若他能许诺些什么,倒也无异于陈霸先亲口许诺。

眼见坐上诸人有些已经意动,而身旁的陈公子脸上已经带了笑意,他显然正在等待着被田弘寻个合适的机会请出去,给所有人吃一颗定心丸。

我心下暗叫不妙,他若是现身鼓动,定然能让许多人都把心中的天平倾向于他,毕竟封侯拜相,大好前程,谁人不想?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一人说道:“以周人对付周人,陈国打得好算盘!诸位难道愿意把刀戟对准自己的叔伯兄弟,愿意背上这等六亲不认,卖国卖民的罪名?”

这是杨瓒的声音?!我不由浑身打了个激灵,立马就直起身子往茅草亭望去,只见杨瓒一个人匆匆地走来,脸上再不是挂着当初嬉笑的表情,而是一脸严肃,“田叔要领着整个太平寨投敌求荣,怎么着也该跟我说一声才对吧。”

他话语里头的讥讽让田弘极其不爽,却只有按捺着怒气,向他抱了抱拳,“三少爷,寨子里头都找遍了。也没瞧见你的人,就只好没等你了。”

杨瓒皮笑肉不笑道:“田叔一箭双雕,明知道我去找大哥的下落,根本不可能在寨子里,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策动大家了。怎么,大家就这么想到陈国去建功立业?”他的眼睛扫视了所有人一遍,虽然他平素的形象就是一个吃喝玩乐的二世祖,但是这样一讥讽,倒是让好些意动的人又把头缩了回去。

更有甚者问道:“大公子难道回来了?”

想来杨坚在太平寨里头还是有一些拥护者,所有人的耳朵立马都竖了起来,瞪大眼睛望向杨瓒,杨瓒深深地瞟了田弘一眼,“那就要问田叔了,不知我大哥现在何处?”

我心里头一凉,杨坚到底还是中招了。杨瓒没等到杨坚,出去寻找未果,不得不返回来与田弘对质。

第一百一十一章 辩群雄

我心里头一凉,杨坚到底还是中招了。杨瓒没等到杨坚。出去寻找未果,不得不返回来与田弘对质。

田弘到底是老姜,被杨瓒质问却面不改色心不跳,“笑话,大公子回来了吗?连三少爷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摆出一副死不认账的样子,让杨瓒莫可奈何。

杨瓒曾经对杨坚和田弘二者的相争作壁上观,可是当他亲耳听到田弘要领着一众人投靠陈国时,却无论如何再不能袖手旁观了。身为杨忠之子,自然知道杨忠和独孤信的心愿,无论如何也不肯让田弘就这样出卖军队。

杨瓒已知田弘真面目,此时此刻只有拿出少有的威仪来,“二哥临终之时,交由我暂代帅印,田叔劳苦,替我照看寨中事物。不过,有些事还是得亲力亲为才行,这一阵子就辛苦田叔了。”他说着,便朝田弘伸出了手,意图很明显,帅印应该归还。

哪知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田弘却并没有一点压迫感,只是往旁边走了两步,轻笑道:“三少爷一向只闻风花雪月,太平寨的帅印代表的可是六万将士的身家性命,就这样交给三少爷,我就是对六万将士极其家眷的不负责任。恕难从命。”

“你!”杨瓒气结于胸,我说什么来着,东西送出去了,再想拿回来哪有那么容易,杨瓒指着田弘道:“好一个田弘!你以为你拿着帅印大家伙就会跟着你一起去做叛徒吗?你的一家老小都在这山寨之中,可太平寨成千上万的兄弟,他们的兄弟姐妹叔伯姨娘都是大周的子民。你所图谋的不过是用太平寨六万将士的性命去换取你的大好前程。嘿嘿!什么陈国临川王许诺锦绣前程,他所许诺的,只怕是你一个人的吧!”

不得不说杨瓒这张嘴巴倒也的确利索,他这一挑拨离间,大多数人就都信了几分,田弘脸都绿了,“三少爷!你莫要含血喷人!我田弘一向和太平寨诸位兄弟共进退,今日也只是和诸位来商讨一下太平寨的大计。我是真心拿各位当自家兄弟看待,才会冒着风险说出这样的话来。各位,大公子至今未回,独孤太师的一众子女又深陷囹囫,我等成日枯守着这穷乡僻壤,并不是个办法,我这才想出几种可行之路,大家兄弟一齐商讨商讨,共谋出路。”

他说得冠冕堂皇。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其实我也与诸位一样的想法,刚才那番话,诸位商量之下,若是觉得不可行,就当我田弘没说过,我也保证,这样的话绝对不会再说第二遍!诸位若是不信,现在就可以把田弘杀了,以告慰独孤太师在天之灵!”

田弘言之凿凿,杨瓒饶是不信,却拿不出证据来,眼见田弘就又把其他人给忽悠了回去,我灵机一动,想起身旁的陈公子,倘若这个陈公子就是临川王本人抑或是他的亲信,那么田弘通敌就是证据确凿,就算他再怎样狡辩,把陈国敌细带进太平寨,就是罪加一等。

我再不犹豫,故作惊讶地高声喊了一句。“哎呀!有蛇!”

我这一叫喊,顿时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陈公子显然也意识到自己此时若是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只会弄巧成拙,他二话不说就一个箭步往林中冲了出去,临走还不忘瞪我一眼。

眼见他要逃,而茅草亭中的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就忍不住唤他道:“陈公子,你这是去哪里?是要回陈国吗?”

所有人都瞧见了我,也瞧见了没入林中的身影,当即就有敏捷之人从茅草亭中冲了出来,追了过去,但那陈公子的身手也是十分了得,不一会儿,那些追出去的人就都赤手空拳地回来了,根本连个人影也没瞧见。

田姜已经走至我身旁,有些紧张地问我,“源源,出什么事了?”

我故作无辜道:“没什么,就是看到一条蛇,忍不住叫起来了。没想到那位陈国的陈公子比源源还胆小,听到有蛇,人都吓跑了。”

田弘瞧我的眼神已然露出了杀意,我左一声陈公子,又一声陈国,就像是蘸饱了墨水的毛笔往他身上刷了好几道。

田弘冷哼道:“姜儿!把这个不知道从哪个窑子里出来的女人给我带走,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他的脸上满是怒气,眼珠子如同死鱼眼一样暴突出来,田姜此时是无论如何也不敢顶撞他。这便扯了我一把,想要把我带走。

我挣脱出来,一面笑道:“田将军这么着急做什么?是怕我这个窑子里头的女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从而坏了将军的好事吗?”我索性离开田姜,朝茅草亭正中央走去,我既然已经站出来坏了他的好事,就没有打算再缩头回去,唯一的一条路就是一条黑走到底。

杨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奔到我身旁来,两只眼睛里头都闪着精光,问道:“大哥呢?”我斜睨了他一眼,望向田弘,“那就要问田将军了。”

我轻咳一声,在所有人狐疑的目光之下说道:“大公子从京城到汉中多日,本想召集诸位共商大计,无奈整个太平寨都被田将军把持,大公子根本就回不了。无奈之下,小女子只好做大公子的一双眼,到此来一探究竟,怪不得田将军不让大公子回太平寨,原来田将军早已经把整个太平寨打包卖给了陈国。”

田弘的如意算盘,杨瓒已经说了一遍,我便单刀直入道:“田将军口口声声说要和太平寨共进退,我倒要问田将军三件事。第一,田将军阻挠大公子回寨,反而邀请那位陈国的公子到寨中来,真的是为了太平寨所有人打算?第二,三公子只是把帅印与独孤太师的手札暂时交给田将军掌管,既然三公子索要,田将军若不是有所图谋,又为何不归还?第三,田将军说要为独孤太师报仇雪恨,所以举太平寨全寨之力投靠陈国,独孤太师的仇人既然只是宇文护。田将军为何不率领诸位清君侧,诛杀奸臣,反而舍近求远,为他人做嫁衣裳呢?”

此言一出,田姜想要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ji女也不行了,他傻愣愣地站在一边,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源源,你……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平寨这五六万人,独孤太师留下的所有子弟兵究竟该何去何从。”我扫视了茅草亭中所有人一眼,对着偏向北周的乙弗政道:“诸位多年来都一直追随独孤太师,难道真的要背信弃义去换取那未知的荣华富贵吗?诸位何不助皇上铲除宇文护,解救独孤家,更解救万民于水火,这才是独孤太师的遗愿,也是身为周国子民应尽的责任,不是吗?”

乙弗政听了连连点头,这个络腮胡子看样子便是耿直之人,当即就表示应该高举义旗诛灭宇文护,我眼见与乙弗政一般感念旧恩的人都已经倾向于我,连忙趁热打铁,同样也用功名利禄来诱惑中间一批墙头草,“大公子深得皇上与独孤皇后信任,皇上表示,独孤太师乃是开国元勋,诸位也是国之栋梁,独孤太师暗藏亲兵一事,他也全不追究,诸位勤王之后,全部在原职之上再晋三极,定要让诸位荣归故里。”

他们宁愿投陈而不愿为北周戮力的另一个原因就是独孤信这属于私自募兵,算得上是谋反的大罪,倘若这个顾虑都没有了,“衣锦还乡”、“荣归故里”显然比在异国他乡建功立业更加令人心动。

田弘不由嗤之以鼻道:“笑话,姑娘以为自己是谁?一个小小的ji女也能够代表皇上说话?我若是信你,除非我是三岁的孩童!”

他的眼神有些肆意地扫向我和杨瓒。杨坚既然不在,我一个ji女说出这样的话来,自然是空头支票,可信度几乎为零。

而与此同时也有人提出异议,“大奸臣,自是人人得而诛之。然而,太师当初命我等藏于山林之中,便已经约定,若是持其信物者,不论是何等决定,我等自当追随;反之,倘若没有信物,按照军规,我等便不得擅动。若非如此,当初独孤太师罹难,我等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不论如何,军令不可违,若无信物,就只能按兵不动。”

这个保持中立的态度倒的确是在情在理,就连乙弗政都一时之间保持了缄默,然而这一句话倒是让我一下子抓着了契机,于是说道:“将军怎么知道小女子便没有信物呢?”

此言一出,鸦雀无言,田弘忽然间就大笑起来,“哈哈,信物在你那儿?这么重要的信物会在一个ji女手里边?”他从怀中掏出一卷有些泛黄的卷轴,“独孤太师手札在此,其上明明白白写着信物乃是一对虎符,其中之一由吾等保管,另一半由太师掌管,只有二者合二为一,吾等才能挥师。姑娘难道要说这等重要的虎符便在姑娘手里头?莫要笑掉我的大牙了!”

他笑容忽敛,指着田姜说道:“还楞在这儿做什么?还不把这个疯女人带走?!”田姜被当众训斥,硬着头皮就要过来拉我,还没碰到我的手,便被杨瓒给推开,我环顾四周,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一脸的不信,我心里明白,以我当前的身份就算拿出虎符来,只怕也会被田弘的巧言令色给抹黑。

当下,只有一条路可行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鸣惊人

当下,只有一条路可行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诸位既是独孤太师亲信之人,那我便开门见山好了,两枚虎符的确已在我的手中!”我说着便从颈脖间取下两枚虎符,顺便将面纱一并摘去。

我环视了所有人一眼,目光定格在乙弗政身上,“将军可还认得我?”

他的瞳孔渐渐缩小,有一句话在嘴边脱口欲出,倒是田弘目露惊恐,一下子就喊道:“元……”只是才刚说出声,他就连忙捂住口,两只眼睛里头的震惊更加浓烈了。

他虽然住口,乙弗政却受到了提醒,立马就大叫起来,“是元夫人,元王后!”这一声叫嚷顿时让所有人都沸腾了,有曾经见过元胡摩的人经乙弗政的提示,虽然时隔三年,但因为我身份的特殊,还是一下子就认了出来,当即都再坐不住,一个个的表情都是惊讶地扭曲起来。

其中以田姜为最。眼见乙弗政都已经忍不住向我行礼了,他则木木地站在那儿,一时之间实在是反应不过来,“你……不是源源?”

“冒充万源源,实在是情非得已。既然田将军质疑一个小小的ji女是不可能有虎符在手,那么,如今虎符在胡摩之手,不知道这个分量够不够?田将军还有什么质疑吗?”我笑吟吟地看着他,但那笑容十分寒冷。如果说连元氏王朝曾经的公主,北周王朝曾经的王后元胡摩都没有资格掌管虎符,那么还有谁配拿着独孤信的信物呢?

田弘脸都已经黑了,但到底还是经过风浪的人,他还是不忘狡辩道:“元王后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皇上在去年就已经为先天王和元王后下葬,你以为长得相似就能够冒充吗?”

“不错,元胡摩早就应该死了,随着夫君,随着我那未出世的孩儿在一处。然而,想到独孤太师临终所托,想到我还有未完成的责任,哪怕再如何煎熬,我也不能就这样撒手离去。”回想宇文邕,这看透人心的本事十分重要,但是演技好也是必须的。我与元胡摩也打过几次交道,她的神情和说话的方式倒也能学着些。眼前这些人,也只是和元胡摩有过极少的接触,根本就看不出我和她的分别。

我声色俱厉道:“胡摩不以真面目示人。是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当日若非有人助我诈死,独孤太师的这半边虎符,只怕便永不见天日了。独孤太师乃是真正的国之栋梁,他宁可含冤饮鸩,也不愿别人说他暗藏兵力只为一己私欲。故而他临终时将虎符委托给胡摩。无奈皇上被宇文护所挟,可叹朝中大臣皆慑于宇文护之yin威,爱莫能助。大公子杨坚曾受二公子所托,前往京城将那半边虎符交由独孤皇后。独孤皇后几经辗转才将虎符送还给大公子,她与皇上皆身在囹囫,只希望诸位能够协助大公子与胡摩完成独孤太师遗愿,肃清奸党,以清君侧。届时独孤太师方能含笑九泉,诸位再不用困于这山野之地,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我慷慨激昂地说完这一大段编造的话,真真假假参杂其中,说得我自己都有些信以为真,以为自己是元胡摩了。眼见十有八九的老将们都已经意动,我趁热打铁地再度提了一句,“皇上口谕,诸位若能诛奸勤王,官加三极。不知道由胡摩代传这个口谕。诸位信也不信?”

旧事重提,这一次任是谁都不会怀疑朝廷的诚意,我既有虎符在手,按照军规就得听从虎符差遣;而入京勤王,比起投靠陈国的好处自然是要大上百倍,在场诸人,于公于私都没有反驳的理由。

我斜睨了田弘一眼,此时此刻他的脸都绿了,而其他人都已经连连点头,更有甚者跟着乙弗政已经跪倒在地,向我行起君臣之礼,“吾等愿为皇上效忠,但凭王后差遣。”于是众人纷纷效仿,偌大的茅草亭,已经匍匐一片。

我连忙把乙弗政等人搀起,一边对田弘冷笑道:“田将军若是不相信胡摩手中的虎符是真的,何不亮出太师留下的手札,当着诸位的面对比一下,我手中的虎符究竟是真是假?”

田弘的神情告诉我,他也和其他人一样,相信我就是元胡摩,我既然是元胡摩,手中的虎符又怎么假得了?

我于是便以众人现在的热情再度胁迫田弘,“田将军,既然虎符是真的,事到如今,还请田将军将帅印交还出来。”

这一次,我只是刚刚提出来,除了田姜以及寥寥几个田弘的亲信。其余所有人的双目都虎视眈眈地对着田弘,极其不友好。

田弘紧绷着一张脸,一声不吭,不说把帅印交出来,却也没有再质问我。杨瓒轻咳了一声,对田弘说道:“田叔你也是一时糊涂,其实只要把帅印交出来,这件事也就这样过去了。是吧,小妞……”杨瓒下意识地朝我抛了一个媚眼,忽然意识到我的身份早已经不同,干笑了两声,把那才说了一半的“妞”字又给吞了回去。

我经杨瓒这么一提醒,倒也觉得不该和田弘彻底闹翻,田弘到底平时都在掌管太平寨中的事物,尽管目前看来,这些人或慑于我的身份和手中虎符而刻意和田弘拉开距离,但若真的和田弘彻底决裂,往好了想,可能田弘众叛亲离,就他一家以及其少数几个同党被除去;但若往坏了想,万一狗急跳墙,田弘把这小小的太平寨也掀起一阵风浪,出师未捷就先窝里斗。搞得两败俱伤,自己就先把实力给削了不少。

我于是也收敛起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对着田弘微微一笑道:“听说当年田将军曾立下战功,太祖皇帝曾将他所穿的战甲赠予将军,还对将军说,‘天下若定,还将此甲示孤’,不知道是否真有此事?”有关田弘以及太平寨的事情,我都是从杨坚那儿听来的,当初的田弘不过是独孤信大将普六茹(杨)忠手下一名小将,只是某一次战功显著。从而得到宇文泰交口称赞。

田弘一愣,显然是没想到我会提到当年,这对于他来说,显然是一件非常值得怀念的事,脸上忍不住流露出对过往辉煌的留恋神情。

“想必是真的了。”我莞尔一笑,趁机说道,“不知道太祖的战甲,现在可还在?想必太祖皇帝一定很希望田将军能够有那么一天,您能到他的陵前,穿着他所赐的铠甲,亲口告诉他,天下已定,四海归一。”

田弘的脸上现出一股哀伤,伴随着惭愧以及遗憾,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着一丝柔软之地,那时的田弘,他一定为太祖钦赐的铠甲而欣喜雀跃了好些日子,只是时间一久,人都已经将那些最真挚的快乐给忘记,被功名利禄而麻痹了心,没等我再劝,田弘就说道:“我书房的榻后有一个暗格,帅印就在那里。”

我顿时喜上眉梢,我当即就冲杨瓒点了点头,他连忙朝乙弗政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就领着人往田弘的住处去了。

田弘此时倒也是个识趣的人,拱手向我说道:“娘娘一语点醒田某,若非娘娘,田某险些就铸成大错了。田某之前对娘娘甚是无礼,娘娘不计前嫌,乃是真正的大仁大德。”

“不知者不怪。”我微微一笑,既然田弘老着脸向我赔罪,我自然也给个台阶给他下,“诚如田将军所说,田将军也是好心,只是选择的方式不对罢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又如何能怪责?”

我这样一说,田弘也是一身轻松,还有什么比化干戈为玉帛更好的解决方式?我于是把田弘拖到一边,把声音放低了问道:“田将军,事已至此,我看还是将大公子早些请出来,共商大计比较好,也省得诸位久等,你觉得呢?”

我用商量的口吻和他说话,那知道田弘却面露苦色道:“娘娘,田某的确是派人假扮成张老头骗走大公子,但是大公子这个人素来狡诈多诡,中途就已经发现,自行离去了。是以田某也的确不知他的行踪。”

我一听,倒是放下心来,杨坚虽然没有办法进太平寨,但至少说明他平平安安的,或许他已经回那个院子里边等着我吧。

眼见气氛已经和睦下来,突然隔老远就听见乙弗政的咆哮声,“田弘!你又在使诈!帅印根本就没在暗格里!你故意阴我!”

他说着人已经走到近前来,只见他的左手手掌一片红肿,显然是触摸到了什么有毒的东西,才会变成这样,他指着田弘说道:“你故意阴我,让我去摸暗格里头的盒子,盒子里头什么都没有,你却在盒盖上下了毒。幸亏老子反应快,否则再多摸一会儿,这手都没了!”

乙弗政说得咬牙切齿,倒是田弘一脸惊骇,“什么下毒?帅印的的确确就在那盒子里头,怎么会是空的?”

我瞧了他一眼,田弘惊愕的表情并不像是假装出来的,然而乙弗政吃亏上当却也是事实,“哼!怎么着,你还要在这里演一出贼喊捉贼的把戏?你以为把帅印藏起来,我们就奈何你不得了!”

田弘不想跟乙弗政纠缠,扔下一句,“我去瞧瞧。”已经一个人走出亭去,乙弗政哪里肯就这样放田弘跑了,立马追出去道:“你想逃?想带着帅印去陈国享荣华富贵?那你先过我这一关好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箭双雕

他二话不说就一掌拍向田弘的背后。田弘虽然烦乙弗政这样蛮不讲理就出招,却也不得不回头应付,一面说着,“乙弗政,你倒是讲不讲理?我真要害你,还用得着当这么多人的面?”

然而,乙弗政到底是有些急性子,双手出掌,便接到了田弘的回应,他原本中了毒,就要逊上一筹,再被田弘这一挡,心情更差,当即也不再听田弘的解释,与他厮打在一处,两个人越打越远,我只能隐约听见乙弗政口里头喊着“奸贼”、“小人”,不绝于耳。

我因为离得远,一时之间看不出两个人到底谁占上风,忍不住对杨瓒说道:“三公子还是去劝劝吧。”

杨瓒道:“我看不用,田弘明显让了他两分。一会儿乙弗政就会明白过来。”我点了点头,果然瞧见乙弗政的节奏也慢了一些,到后边干脆停下手看着田弘,田弘一掌挥出,在离乙弗政只有半米处停住收手。

我松了一口气,正要赶过去,却见乙弗政的身体忽然笔挺得像一株树一般倒了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茅草亭中的所有人再站不住,哗啦啦全部冲了过去,走到近处一瞧,乙弗政的两只眼珠子暴突出来,瞳孔已经渐渐扩大,杨瓒伸出手来往他的鼻下一探,愤怒地望向田弘,“已经没气了。”

田弘面色如土,下意识地就往背后退了两步,所有人都与杨瓒一样,剑拔弩张,指斥田弘,“你居然把乙弗政杀了!田弘,你当真是要造反不成!”

田弘拿眼看我,“娘娘,我真的不知情。”他正欲走近我,见杨瓒已经不由分说挡在了我面前,田弘忽然之间长啸一声,“哼,什么不计较。根本就是有意陷害我!”他袖口一抖,手里头已经多了一道长鞭,那长鞭乃是用金刚铁丝缠绕而成,一甩出来,呼呼生风,他向着茅草屋方向大吼一声,“姜儿还不快跑!”

田姜本来还没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眼见田弘的长鞭已经毫不留情地甩向人群,他如何能还不明白,当即趁这些人都被田弘吸引住,撒开脚丫子就往相反的方向跑。

他这一逃跑,众人立马就有人追了出去,余下大部分则将田弘紧紧围住,尤其是与乙弗政亲厚者,一瞧见乙弗政死不瞑目的样子,立马脑血往上一冲,没带刀的赤手空拳,带了兵器的统统拔了出来,二话不说就直刺田弘。

正所谓刀剑无眼,我还没有开腔就被众人自觉地护着往后退出了好远,田弘当着众人的面行凶杀人。这便是赤luo裸地挑衅,是公然地与众人为敌,哪怕是之前与他相亲厚之人,此刻也恨不能立马和他划清界限。

于是一时之间,田弘凭着一根单鞭,与所有人为敌。他的敌人都是统领先锋,武功不弱,就连杨瓒也按捺不住持剑上前,就算田弘手中的钢鞭再硬朗,却也无法抵挡住这么多人的攻势。

我站在一旁,只觉得这形势实在有些不对劲,明明是对乙弗政手下留情的田弘怎么突然之间就下了杀手,直接以隔空一掌将乙弗政给击毙了?

“滋——哧——”田弘的背后已经被利剑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殷红的血液汩汩地往外直冒。田弘狂笑一声,“果然是想要我的命!好啊!果然是沆瀣一气!”他的双目也像是被血染红了一样,手中的鞭子如同狂舞的龙蛇,若是被这吃人的铁鞭沾上,不断手断脚也要被带走一块血肉。

我听得他的话,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正想对杨瓒说“留活口!”,田弘的左边腋下与前胸几乎同时被人刺穿,田弘眼里头的怨怒汇集起来,“想不到田某人也会有天真的一天……”他自嘲着,没有等两个人把剑拔出来,身体里头的血就像是没关紧的水龙头一样,几滴几滴地往下漏着,不一会儿,他的浑身上下就像是被掏空了一样,瞬间成了一滩软泥。除了那一双合不拢,闭不上的眼睛还咄咄地望着所有人。

没想到田弘就这样死了。

他临死前说的话,实在是让我觉得蹊跷。众人帮乙弗政讨回了公道,眼见田弘死得面目狰狞,也都出了一口恶气一般。杨瓒也是松了一口气,转而想起我刚才好像对他说了句什么话,转头问我,“小……娘娘说什么?”

人都已经死了,他现在才问,还有什么意义。我只得摇了摇头。

一时去追田姜的人已经回来了几个,不无遗憾道:“让他给跑了。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已经将田家围了。”

“千万不要伤害他们的家眷。”我只怕这些人擅作主张,就把田弘和田姜的家人都给杀了,“既然田弘已经伏法,这件事便到此为止,他的家人也不要太为难。今后还望诸位能够摒弃前嫌,团结一心,不要再发生今日这样的事情。”

死者已矣,不论如何,田弘被杀这件事已经把伤害减到了最小,现在我必须给所有人吃一颗定心丸,不会让他们担忧会因田弘而波及自己。

“娘娘。我等再四处仔细搜搜,晾田弘也不至于大胆到已经把帅印拿出太平寨了。”有人建议道。

我点了点头,事到如今,能做的事就是把两个人安葬,把帅印找到,再出太平寨与杨坚会合。

当下众人便分头去找帅印,只不过半个时辰就有人兴奋地说道:“娘娘,找到帅印,也找到大公子啦!”那个人扯着嗓子喊着,因为立了一桩大功而把嗓子都要喊破了。

我心里头打了个突,大公子?杨坚?他不是没有进山寨吗?正不解中。却见几个人已经簇拥着杨坚往这边过来,杨坚面色惨白,双目无神,一看就是被人下了药,药劲还没有过去,他手中捧着那枚帅印,但是双手无力,帅印都有些拿不稳,摇摇欲坠了。

“这是怎么回事?”杨瓒对杨坚心存愧疚,忍不住上前询问,“大哥,你没事吧?”

“我们是在练剑塔里头找到大公子的。原来田弘这个叛徒把大公子绑在塔顶,把帅印藏在塔中央的柱子里。”那个立功之人沙哑着声音说道,“幸亏我们眼尖,发现这座废弃的练剑塔居然有脚印,否则大公子不知道挨不挨得住……”此时此刻还不忘再表露一下功绩。

我连忙问道:“可有大夫?赶紧给大公子瞧瞧。”

杨瓒不像宇文邕,只是探了探杨坚的脉搏,看他的表情,倒是让我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杨坚强撑着想要抬起手把帅印交给我,我连忙过去扶他,他只是笑着朝我说了一句,“有劳娘娘了……”

我的心一抖,他这句话只让我觉得浑身冰凉,再看他时,杨坚已经支撑不住,昏厥过去,那沉甸甸的帅印就这样交到了我的手中。

太平寨里头的大夫给杨坚扎了针后,他的面色已经红润了许多,我独自陪着杨坚坐在房间里头,眼见他悠悠转转地醒过来,我马上回给了他一个笑脸,“公子,醒了?”

张开眼睛的他,下意识地就拉住我的手, “我们成功了!”他把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心中的兴奋。

我说道:“那都是多亏公子机智聪明。先一步把帅印拿到手,不仅顺利掌握兵权,还将自己的死对头一并除去,一箭双雕,果然当得狡诈二字呵。”

杨坚的那一句“有劳娘娘”彻底地出卖了他自己,他若不是在场,知道我是假冒元胡摩,又怎么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称呼我为“娘娘”?他既然刚才在场,那么后来的被绑练剑塔,中毒以及被其他人找到他和帅印,也都只是他一个人自导自演的戏罢了。

不止如此,只怕田弘的的确确是将帅印藏在自己的书房里,杨坚只是先乙弗政一步,将帅印拿走,顺便再在放帅印的盒子上下了毒,好栽赃嫁祸给田弘。

想到田弘临死前对我说他不知情的模样,想到他说自己“天真”,再联想到乙弗政突然的死,我不禁有些心寒,田弘既然一直对乙弗政手下留情,又怎么会在乙弗政有意收手的时候痛下杀手?只怕乙弗政的死,根本就不是他造成的。

田弘东张西望的样子,至今还留在我的脑海里,只有他心里头清楚他是被人算计了,乙弗政的死不过是为了除掉他罢了。

“乙弗政的死,是公子做的对不对?”我定定地望着杨坚,等着他的答案。

杨坚的嘴角下意识地往下拉了拉,我的问题显然让他尴尬,而这尴尬也恰恰证实了我的猜测,我实在忍不住说道:“公子,不管怎么说,乙弗政也是拥护公子的,公子就算要除掉田弘,也没有必要杀他,不是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这表白

“乙弗政的死,是比较可惜。但他若不死,田弘又如何除去?田弘在太平寨的势力不容小觑,若非乙弗政的死激起民愤,他在众叛亲离之下,又怎么会这么快被诛杀?太平寨又怎么能这么快团结一心?”杨坚既然被我说中,便也不再掩饰,直接说出他心中所想。

“只是,田弘既然已经知错,公子又何不给他一个机会?……”我话还没有说完,杨坚就嗤笑道:“姑娘就这么天真?田弘与我之间的仇怨,岂是一朝一夕间能化解的?就算暂时地一笑泯恩仇,那也只是迫于形势罢了。斩草总是要除根的。”

这才是杨坚,奸猾狠辣,对待敌人绝不心慈手软。或许也正是他这样的性格,才能够取代北周,一步步登上皇帝的宝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