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杨坚皆不敢接口,独孤伽罗难道是从山顶下来的时候被咬的?只是此时毕竟不是盛夏,穿得也不算单薄,怎么我和杨坚都无事,刚刚好她就被咬了?

丫头早委屈得说不上话来,“小姐没说,她也不让奴婢跟着。不过,”丫头忽然想起一桩事来,“不过小姐回来的时候,身上好像有一种很奇异的香味,奴婢从来不曾闻过。但是小姐她回来的时候看起来很疲惫,奴婢就没有多嘴问了。”她到底与独孤伽罗只相处了一小会儿,对于这个有些骄傲娇贵的孙小姐,哪里敢多嘴问那么多事。

然而我不禁回想起昨夜见到独孤伽罗时的情景,我与独孤伽罗也曾离得很近,可并没有觉得她身上有任何的异香。那么她身上的异香必定是下山的时候沾惹上的?她在下山的时候,究竟遇上了什么?我蓦地忆起了独孤伽罗下山时,有些异样的风声,现在仔细想来,怎么都觉得那异动绝对不是风吹草动的声音?会不会当时山顶还另有他人?

我这一胡乱猜测,顿时心里一凛,倘若有人,又会是谁呢?一个人选的面孔顿时在我的眼前一闪而过。

“韩大人。”背后忽然响起一声叫唤,这声音差点没把我吓一跳,我正猜着他,他倒来了!

陈蒨已经缓步进来,面色凝重地对韩褒说道:“我命人在这附近搜了一圈,倒是找到几种不大常见的虫子,我命下人捉了,还得请大夫瞧瞧,倘若能知道是被什么毒虫给咬的,救独孤小姐便更加事半功倍了。”

韩褒感激道:“有劳王爷如此费神了。”这便招手示意那些大夫上前去辨毒虫。我在一旁冷冷地盯着陈蒨瞧,看样子他是早就到了,不止早到了,还十分热心地装模作样地在这附近找毒虫。

“举手之劳,南方多瘴疠,我的手下平日里也是捉惯了。”

我嗫嚅了两片唇,差点就把话说出口来,“怕是平日下毒下惯了才是。”其中一个大夫突然间发出一声惊叫,“这……这个难道就是医书上的翡翠琵琶蝎?”

听他提到什么“翡翠琵琶蝎”,再瞧他那样惊骇的表情,任是谁都忍不住要凑过去瞧一眼,只这一瞧,就瞬间从好些毒虫中,认出了他所说的翡翠琵琶蝎。

这蝎子通体翠绿,就犹如是上好的翡翠,再加上蝎子的外形原本就像琵琶,而这种类型的蝎子个头更是不小,猛一眼看去,真的就像是一只翡翠琵琶。

韩褒已经问道:“这蝎子怎么了?莫非和伽罗有关?”

大夫面有难色道:“医书上有天下十大毒物,翡翠琵琶蝎位列第二,只是从来不曾亲眼见过,我也不知道是还是不是。”

“天下第二毒?”我听了心里一凉,凌厉的目光扫向陈蒨,这家伙不会真的这么歹毒吧?居然对独孤伽罗下这样的狠手?

“是,听说这种毒蝎子最喜欢一种气味,不知道怎么这样剧毒的蝎子,居然就找到小姐的房间里头来了。”

韩褒听得是天下第二毒,面色也是一垮,“那该如何救她?!”他着急的环顾了一圈所有的大夫,眼里头是焦灼和企盼。

“我……我去翻翻医书,我记得是有解决之道的。”刚才提到翡翠琵琶蝎的大夫到底还是博览群书一些,这一句话简直就给韩褒打了一针镇静剂。

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头显得有些拥挤,陈蒨把毒虫放下,就对韩褒说道:“我看独孤小姐面相奇佳,绝对不是福薄之人,吉人自有天相,韩大人也不必太过忧心。”

此时的韩褒就是一个最和蔼可亲的家长,眼中是忧伤又是害怕,好像不过是短短一天的时间,昨天还神采飞扬的韩褒此刻连头发都好像又白了许多。看来独孤伽罗在他心中的分量的确非比寻常。我下意识地便觉得,倘若说独孤伽罗真的就这样死掉,老迈的韩褒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了?

眼见陈蒨安慰了几句,转身离开,我哪里还坐得住,当即就示意杨坚留在这里宽慰韩褒,我则尾随着陈蒨走了出来,喊了声:“喂!站住!”

陈蒨根本就不停,听到我喊他,两条腿迈得更快了。我暗暗动了肝火,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拿出了百米冲刺的精神,提了裙子迈开步子跑,这一下终于冲到他面前来,只是挡住他去路的同时,我们离独孤伽罗的住处也有近百米远了。

陈蒨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揶揄道:“阮娘娘身为贵嫔,就是这样称呼人的?还是阮娘娘急着要跟我走,所以才这般失仪?”

我没空理会他的调侃,只是把手伸出来,摊平了,厉声道:“拿来。”

陈蒨明知故问道:“娘娘想要什么?”

第一百三十九章 重胁迫

我不禁有些着恼,冷哼道:“王爷装什么蒜?是你趁独孤伽罗不注意,将那种招引蝎子的香料弄到了独孤伽罗的身上,然后再把什么翡翠琵琶蝎给放出来。天下第二毒,王爷当真是心狠手辣!”

陈蒨早已经摸出了我的脉门,也冷然一笑,“阮娘娘,凡事都要讲证据的。独孤小姐被毒虫蛰了,我也很是不安,但你也不能如此含血喷人,非要把她的昏迷不醒赖在我头上啊!”

“好一句血口喷人?若我没有记错,王爷身上可随时随地都带着十几样毒呢!”我冷哼着想起在红衣楼时,陈蒨一字排开了十杯毒酒,这个陈蒨恐怕根本就是一个用毒高手,“颖军在伏牛山上待了这么久,可谁都没有瞧过翡翠琵琶蝎,怎么刚刚好它就跑出来咬独孤小姐,刚刚好你还能把它给捉住?王爷这一招贼喊捉贼未免也演得太差劲了。我看应该让韩褒出来把王爷从头到脚摸一遍,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吧。”

我的要挟对陈蒨似乎毫无作用,他轻笑道:“我可不喜欢被男人摸,不如就换娘娘来吧?”

“陈蒨!”我实在不想跟他逞口舌之利,“你最好快点把解药交出来!我给你三分面子,才没在里面拆穿你,你若再不识好歹,我可就要大声喊了。这里是颖军的地盘,你休想占什么便宜!”

陈蒨完全不为所动,“那你就去告诉韩褒,是我放的毒,你且看他信不信你?”

“你别在这里虚张声势。你明知道独孤伽罗有心劝说韩褒与杨坚联手救周,知道韩褒因为疼爱独孤伽罗而已经有此倾向,所以你就故意毒害独孤伽罗,想要以此来阻止韩褒。你动机太明显了,就算你再狡诈,我再找不到证据,你以为韩褒是瞎子,看不出来吗?”

我话音刚落,陈蒨就笑了,“不错,我的确是有动机,可难道杨坚就没有吗?韩褒有意吧独孤伽罗嫁给杨坚,以此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可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独孤伽罗可未必乐意呢!谁能保证是不是杨坚为了颖军,而对独孤伽罗下毒呢?”

我一下子懵了,“你说的真是可笑。他若真是为了得到颖军,应该费尽心思讨好独孤伽罗,得到独孤伽罗,又怎么会毒杀独孤伽罗?”

“毒杀?”陈蒨轻轻一笑,凑到我耳边低声说道,“谁告诉你被翡翠琵琶蝎蛰一下就会死的?”

我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怔怔地望着他,“你什么意思?”

陈蒨脸有得色,继续把头凑到我耳畔,这个动作实在是有些暧昧,他呼吸的气息顺着我的耳根一直滑向脖颈,可我因为太好奇,也只有忍着他过分轻浮的行为,“翡翠琵琶蝎的毒的确可怕,倘若一直不解,三日之后,毒液如骨髓,整个人就会从骨头腐烂直至全身溃烂而死。不过,它之所以称为天下第二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它其实有药可解。”

他刻意把话说得极慢,挑战着我的忍耐力,“只不过,毒虽可解,解毒的药却是至阴,一旦服用之后,人体阴阳失调,尤其是女子,原本就体阴,蝎毒虽解了,却中了阴毒,倘若什么都不做,不用二十个时辰,就会衰败而死。”

我听了心里一凛,不解毒也是死,解了毒还会死?我见他还没有挪开的意思,只得耐着性子说道:“那这阴毒该怎么解?”

陈蒨干笑了两声,凑回来继续说道:“天下间解阴毒的法子就只有一项,那就是男女**,以男人之阳气补女人至阴,将她身上的阴气逐一除去。”

我脑袋“嗡”地一声响,差点就没有立稳,这一下我终于明白陈蒨刚才为何说杨坚也有下毒的动机。原来陈蒨在这里等着。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要独孤伽罗的性命,他是在以另一种方式逼迫韩褒。

要救独孤伽罗就必须找一个男人来与之**,而在这样短的时间内,韩褒能找到的优秀男人就只有杨坚和陈蒨。不论独孤伽罗愿意不愿意,韩褒为了留下独孤伽罗的性命,也必定会选择这种方式。更何况独孤伽罗已到适嫁年龄,韩褒原本就为她择下了杨坚做夫婿,现在在他看来,也不过是把圆房提前而已。

然而我还是气得发抖,“你为何要这样做?你以为韩褒会把独孤伽罗嫁给你吗?你别忘了,韩褒原本是打算把独孤伽罗嫁给杨坚的。”

陈蒨微微一笑,“我只是把我和杨坚摆在同等位置上而已。谁得到了独孤小姐,谁就得到颖军。”

他言简意赅,却让我的心底泛起了丝丝的寒意。陈蒨身为陈国临川王,虽然早已经娶了正妃,但陈帝陈霸先并无可继承皇位的子嗣,若无意外,陈蒨极有可能成为陈帝。在韩褒看来,独孤伽罗嫁给杨坚做正妻固然是最好,毕竟杨坚一旦出兵诛杀宇文护,事情若成功,杨坚封王拜侯是必然结果,而他韩褒也将名流千古,这和归顺陈国毕竟还是有极大的不同。然而,退一步讲,独孤伽罗嫁给陈蒨做个侧妃,也未必不是一项好的选择。

我冷笑道:“王爷算盘打得好,不过恐怕是要给他人做嫁衣裳了。我看王爷现在就可以收拾铺盖,快些滚回你的陈国去!”

陈蒨轻轻拍了拍掌,“既然是公平竞争,何来为他人做嫁衣。倘若杨将军愿意娶独孤小姐,独孤小姐愿意嫁,这原本就是天下间的美事,我心甘情愿地退出,倘若他们要举行婚礼,我还会送上大礼,恭祝两位新人白头到老。”

我咬了咬牙,“那王爷就赶紧备好厚礼吧!”这样的对话让我实在有些神伤,我扭转身就往回走,才走了两步就被陈蒨喊住,“我倒是想备下厚礼恭贺杨将军新婚之喜呢,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呢,娘娘回去可得好好劝劝才行啊!”

 

第一百四十章 一心人

“你什么意思?”我身子一僵,回转头来,眼见陈蒨的脸上满是促狭的笑意,心里头却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知道我与杨坚的私情,他昨天晚上的的确确听到了我们的谈话,甚至他知道杨坚因为我而不想娶独孤伽罗,也知道独孤伽罗不想嫁给杨坚,可是他偏偏要使出这样阴损的一招,他要让所有人都快活不起来。

看到我愤怒的表情,陈蒨却非常满意,刻意欲盖弥彰说道:“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独孤小姐的婚事自然是由韩大人做主,杨将军尊称你一声主母,他娶何人,当然是要请示你的。不是吗?”

他见我停住脚步,干脆又走上前来,脸上始终挂着狞笑,“老实说,颖军不过区区几万人,其中不乏乌合之众,还有一些人只怕对陈国并不能忠心。是以韩褒的颖军,我若能得到,固然是好,若得不到,其实也没什么损失。所以能否娶到独孤小姐,我也不是特别在意。可是对杨坚而言就不同了,他若得了颖军,相当于多了一倍的兵力,出兵伐宇文护,是如虎添翼。若是失了嘛,兵败的可能性不知要大了多少倍。一个独孤小姐,对于他而言,意味着全部。娘娘可得好好对杨将军晓以利害啊!”

陈蒨的话就像是一根刺一样刺痛着我的心,他脸上的笑意让我心里一阵恶心,他故意的,倘若杨坚为了我不娶独孤伽罗,那么他就会趁势而上,把韩褒招纳归降,可若是杨坚娶了独孤伽罗,那我和杨坚之间必定生出罅隙来,这于他而言也是绝对有利而无一害的。

我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对陈蒨展露笑颜道:“不劳王爷费心,王爷还是管好自己分内的事比较好。”

或许是我的不怒反笑,令陈蒨有一丝意外,他的眼光中带了些许赞赏,“看来娘娘心中已然有了计较,那陈某就不说什么了。以娘娘的果毅和手段,倘若是个男子,倒是可以称为一代枭雄。”

他的话怎么听怎么不堪,尤其是他说的果毅和手段,这分明就算不得什么褒义词,听在我耳朵里头就像是有马蜂狠狠扎了几下,说不上的酸痛。

我快步走回去,刚刚到门口的时候,就瞧见杨坚走了出来,甫一见面,我只觉得心陡地一跳,再看杨坚的脸色,却是阴阴的,见到我时,眼睛终于一亮,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独孤小姐有救了。大夫找到了救治的法子。”

他说着,目光瞟向我的背后,脸上满是森寒之气,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陈蒨那个始作俑者也跟了上来,以杨坚的智商自然是猜到了这件事与陈蒨有关,“看临川王春风满面,倒像是早知道独孤小姐有救似的。”

陈蒨不置可否,含笑不语地站在一边,显得极有教养,谁能猜到衣冠楚楚之下藏着的是这样龌龊的心。

杨坚见陈蒨如此,也不欲与他说些什么,对我说道:“这里有临川王忙前忙后,想来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这就走吧。”

他的话令我又惊又喜,他想必已经知道要救独孤伽罗的真正法子,他这么说,是想把这个机会拱手让给陈蒨了,就如同他昨夜的选择一般,但他怕我知道后会反对,索性就不提起。

陈蒨面色一变,似乎是没想到杨坚会这样痛快,不禁轻哼了一声,抱臂看着我笑道:“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理当如此,娘娘说是不是?”

他这句话明着是在说他自己是重情意的人,可实际上指的是杨坚,他在说杨坚对我的情意,不是钱刀、功名利禄可以换来的。但这句话何尝不可理解为,一旦重了情意,那其他所有的一切都白费了。

是所有的一切,杨坚终其一生所追求的,我不顾危险而换来的,这所有的一切,都将白费了?

劝说杨坚的那句话就在我的喉咙口前前后后的翻滚着,可是当我看到杨坚那双眼睛时,我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胸中渐渐有一种叫做贪心的冲动涌上来。

于是,我说出口的时候却是一句“若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我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在这个当口我居然会说出那样一句话来,而我的双腿竟然懵懵懂懂地就跟着杨坚走了好远,到最后我都分不清到底是跟着杨坚走,还是我主动地走在最前面,想要快些带着杨坚逃离那个是非地。

直到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半山腰,我终于神智清楚了些,立住了脚。杨坚返转头来看着我,我有些惊惶地抬头看他,“难道我们就这样走了吗?”

这一走,杨坚与我恐怕再没有翻身的机会,这一走,就意味着独孤伽罗会嫁给陈蒨,意味着这世上再无开元二圣,再无隋文帝!

我这是在跟历史为敌,我难道真的能够和杨坚就这样一走了之?我的手心里头全是冰凉的冷汗,声音因为紧张也打起了颤意,“公子,你昨日说过的那番话,是认真的,还是一时兴起?我们这样一走了之,就是全功尽弃了,你当真不会后悔?不会遗憾?”

杨坚听我这样问,已经知道我对整件事也了若指掌了,他微一踯躅,已经莞尔一笑道,“那日在溪畔,我问你会不会后悔,你是如何答的?你说,可能多给你些时间,就后悔了。你若问我会不会遗憾后悔,我无法答你。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是深思熟虑的也好,一时兴起也罢,做就做了,何不放开怀去迎接明日?更何况,依我看,这人世间的许多美好,便是一时兴起做的,若非如此,你我又何至于走到今日?”

“人世间的许多美好,便是一时兴起做的?”我重复了一遍,细细地咀嚼着,不禁抬起头来看向杨坚,他那张绝美妖娆的面孔此时瞧来却是一种逍遥洒脱,他身后是一片红霞,灿烂漫天,更衬托得他神采奕奕。相处愈久,便愈发觉得杨坚的身上有着令人心动的一面。这样心旷神怡的情景,也让我那颗紧张跳跃的心也为之感染渐渐放回了躯壳之中。

我素来只相信自己,直到宇文邕的出现才让我重新找回了互相信任的感觉,只是这种可以为了对方的幸福而牺牲自己的情感还是偏亲情多一些。但对于爱情,我始终是持保留态度。

婆罗爱我,但他知道我将威胁到尉迟迥时还是对我动了杀念,宇文毓爱我,可他同时又恨着我,只有杨坚,我们是一步步两个人携手走到今日的,即使是明知道历史上他的结局,我还是对他动了情,不可抑制的。

若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这一句诗在我的胸口萦绕了许久。

第一百四十一章 儿女仁

换做从前,打死我也不相信杨坚这样唯利是图的人会为了爱情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更无法相信,这个人还是我。但,再不可思议,今日却成了现实,不论是一时还是一世,有杨坚这样待我,我为何就不能够潇洒一把,又何必拘泥于历史呢?

倘若说历史真的无法更改,那我也只有认命,但不管怎么说,至少这一刻,我也可以和杨坚一样,为了爱他,而将那些加在我脑袋上的条条框框,放在我胸口的那些石头通通抛开,不论这偷来的时间究竟是只有短暂的一天,还是有幸有漫长的一辈子,这都不是现在要考虑的事了。

我主动去牵起了杨坚的手,“公子说得对,倒是阮陌一时糊涂了。偷得浮生半日闲,得既高歌失既休,这样的人生方才没有白走这一遭。”

我莞尔一笑逗杨坚道:“不过以公子这双弹琴的纤纤素手,真若是要为了养家糊口而做粗重的农活,可不有些暴殄天物了?”

我的主动让杨坚心情大好,只觉得今日所作的决定一点也没错。他笑呵呵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为了妻儿就是做再苦再累的活也是应该的。”

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实在是有些别扭,毕竟从前的杨坚可不是这样朴实的居家型男人,我不由嗔道:“什么妻儿,还早着很呢。”我心里到底还是挂念着宇文邕,虽然韩褒的颖军不可得,但救宇文邕还是不得不考虑的。我正想着该跟杨坚商量着虽不能诛宇文护,但好歹应该给宇文护一些下马威,从而围魏救赵。

杨坚那边已经笑起,“早?我看不早了,甚至还晚了些。”他自嘲地一笑,许是想起了从前的雄心壮志,今日一夕并除,多少还是有几分感慨的,但很快他就回复了过来,笑道:“说起来,我的孩儿要叫什么样的名字好?”

我只觉得他尽说些胡话,然而杨坚却有些乐此不疲,他盯着山旁一块石头说道:“原来这座山叫做广勇山,这地方真是值得好好记住。阮陌,等以后我有了孩子,第一个就叫他杨勇,第二个就叫杨广,你觉得如何?”

我听了,心一沉,历史上杨坚的大儿子与二儿子可不就是杨勇和杨广吗?倘若历史真的可以逆转,为何这一个个熟悉的人名又跳了出来?

我不敢多想下去,只是敛起这不快的心思,也随着他打趣说道:“倘若是个女儿,叫什么勇儿广儿的,多难听?还是换个名吧。”

“若是女儿,那就叫杨丽华好了,让她长大了也同你一样漂亮,说起来,我们两的女儿长得定然不赖。”

我讪讪地附和着。心上更加蒙了一层阴影。

当我们一行从颖军山寨出来时,天已经渐渐黑了,少不得走了一段路,就又要在山林中升起篝火,搭起帐篷。

杨坚的属下来请示他何去何从,杨坚瞧了我一眼,把几个人拉得老远去说,我则在篝火前烤着兔子,干柴扔进火里,噼里啪啦的响,我一不留神,一面兔肉都烤焦了。

抬眼瞧见几个人回来时,都是阴晴不定的。杨坚凡事并不算放在脸上,但身后几个人猛一眼瞧去,都是满脸失望和隐忍不发的愤懑。

即使杨坚什么也不说,我也能猜到他们所为何事。这些人都是杨坚的心腹,不辞劳苦跟随杨坚,对他忠心不贰是一,但更多的则是渴望建功立业。今日白天的时候,他们曾见杨坚满面春风,只当与颖军结盟已成定局,各个也都长舒一口气,准备大干一场。可是夜里,却一同变得沮丧起来。

我故意假装不见,对杨坚笑了笑道:“兔肉可没烤好,我看还得等会儿再吃。”杨坚还没吱声,一人已经直接从马车上取了酒坛子下来,也不拿碗,直接掀开盖,往口中一倒,唱起歌来, “心悲动我神,弃置莫复陈。

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

恩爱苟不亏,在远分日亲。

何必同衾帱,然后展殷勤。

忧思成疾疢,无乃儿女仁。

仓卒骨肉情,能不怀苦辛?”

我虽然不知他唱得是什么歌,对这些古诗句也并不太了解诶,但听他唱得调子和唱歌时的神情,却也能猜得几分。尤其是唱得那一句“无乃儿女仁”时,眼光更是有意无意地瞄向我,他这歌无非是借题发挥,换了一个方式控诉杨坚为了儿女情长把曾经的四海大志都给抛下了。

杨坚听他唱完,脸色已经有些铁青,我只假作没听懂没看见,闷闷地把烤焦的兔腿撕扯下来,准备扔掉,杨坚却一把抢了过去,沉声道:“喝酒便喝酒,吃肉就行了,唱些什么?”

那人明明知道杨坚不喜欢听,还是故作惊讶地说道:“从前公子可最喜欢曹子建的诗句,公子还盛赞曹子建在魏文帝时期的诗歌更是炉火纯青,还说此时的他方生出大志,希望建功立业,只是为时晚矣……”

“好了!”杨坚不愿再听,挥手把这些人都通通打发下去。那人仗着几分酒气还要再说,杨坚恨不能就要拔剑相向了。其他人不得不把他拉住,劝了下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天庇佑

夜色下,少了那些人的聒噪,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柴火噼啪的响声,杨坚默默地在火前坐下,我盯着他的脸,轻轻喊了声,“公子?”

杨坚像突然间回过神来,已经对我展露笑颜,“我在想你烤的兔子真是香。”他又狠狠咬了一口,我正欲制止,他已经一边嚼,一边笑道:“真是世间少有的美味。”

我尴尬地一笑,视线从他手中快烧成炭的兔腿上挪开,心里头已经泛起一丝苦涩,偷得浮生半日闲,只怕还真是半日呢!

我怔怔地想着出神,猛然间,火光大作,却原来是杨坚一脚撩起了面前的火堆,两端通红的柴禾飞起,火星四溅,我下意识地用手一挡,杨坚的身子却已经飞扑过来,带着我就地一滚,身上满是泥和土。

我还不明白怎么回事,杨坚已经将我奋力一推,说了声,“藏好!”人已经抢过我手中的兔肉朝火堆边掷去,耳畔“嗤嗤”直响,却是刀刃没入泥土和树木的沉闷声。我蓦地反应过来,有人行刺!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心里头想着杨坚的话,只是这藏该如何个藏法,我却不知道。朦胧间,只见篝火前一个黑影闪过,斑驳树影下,银晃晃的飞刀擦肩而过,我连大气也不敢喘。只是瞧见杨坚从地上爬了起来,拔出靴中的短匕迎着那人冲了过去。

我蜷缩着身子,躲在暗处见杨坚与那黑衣人在篝火前游斗,这打斗声顿时惊动了其他的随从,脚步声从外围传了过来,我心下稍定,看来这个黑衣人是独身前来行刺的。他刚才一举未中,此时要想再施毒手,只怕是没那么容易的。

眼见其他人已经包抄下来,那人忽然掉转头,往我这边扑来,杨坚始料不及,一剑劈空,眼见阻止不住,手中的短匕径直向那人的后心插去。

岂料那人根本就是虚晃一招,像是知道杨坚会有此一举,趁此时猛一回头,右手一剑刺向杨坚。

“公子!”

我躲在暗处,却是看得分明,杨坚回救我这一下,不仅把防身的短匕丢了,还把自己的命门暴露在那人面前,我听得自己的声音空洞洞的响起,就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飘来的。我分明看见那黑衣人的长剑刺入杨坚的身体。

那一刻,我听见自己的脑袋嗡嗡响个不停。

杨坚遇到过不少危险,可是我从来不曾想过杨坚会死,因为他是隋文帝,他有着锦绣而复杂的未来,所以我不会有这样的担心。

可是现在,我忽然间觉得害怕了。倘若他不再是隋文帝,独孤伽罗并未嫁给他,那他不就和普通人一样了吗?刺客的这一剑刺下去,他是不是也和普通人一样会死?

“杨坚!”我好容易才反应过来,朝他走过去的时候,那个黑衣人见情势不妙,已经全身而退了。随从们有些慌乱地把他围在中间,我根本就看不见他的情形,胸中全是恐惧的感觉,我朝他走去,明明只有短短的二十步路,可我每跨一步就觉得更加沉重一分。

一秒、五秒、十秒、这么久过去了,都不见那群人散开,我的心愈发地沉入谷底。倘若时间可以重来,我无论如何不会选择跟杨坚离开颖军的寨子。

只要他能够平平安安,是否能跟他在一起,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何必同衾帱,然后展殷勤。

若是可以选择,我宁愿不做与他同床共枕,与他生下杨勇杨丽华的那个女人,宁愿他按照历史的轨迹去做他的隋文帝,只要他没事,就好。

“公子?”人群终于松散了些,我抬眼看见杨坚凑着火瞧着什么,他一点事情也没有,让我险些以为这是在梦中。若非他胸口的衣襟破掉了一块,我还真的就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杨坚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眉头一皱道:“你且来瞧瞧,这如何是好?”

我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一眨眼,眼前的景象就换了一幅。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终于看清杨坚对着火瞧着的原来是他的那枚虎符,只是此时虎符的正中央坍塌下去,从中间向两边挤压着变了形。

我恍然大悟过来,又惊又喜道:“刚才那一剑,原来是刺中了虎符?!”万万没有想到这虎符救了杨坚一命,那黑衣人一剑刺向杨坚的胸口,却哪里知道剑尖正好触碰到虎符,虎符乃是纯金所制,哪里是剑刃能一刀刺穿的?黑衣人一击不中,再想刺出第二剑,却没有这样的好机会了。再加上其他人也都赶了过来,他急于脱身,只有就此作罢。

旁边一人不禁啧啧赞道:“大公子当真是有上天庇佑,倘若没有这枚虎符,这一剑可真是危险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听了却是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附和了一声。杨坚的胸口一点伤口都没有,而偏偏救了他性命的正是这象征着权力的虎符,冥冥之中好像早已经说明了什么。

杨坚听我附和,却是有些哭笑不得,只是说道:“虎符险些断了,只怕得找个好师傅好好修补……”话说了一半,忽然间意识到他原本是再用不上这枚虎符的,闭口不言了。

他若不在乎,若真的毫无留恋,又怎么会把一枚虎符瞧上这么久呢?

然而,我却是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若是他真的对权力再无留恋,我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

金黄的虎符扎得我的眼睛有些疼,我默默地对自己轻叹了一声,一时兴起的美好就犹如一现的昙花,那一刻百花失色,可再绚烂也就只有一夕的时间。此时此刻,这一夕儿女情长也该梦醒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莫回头

我趁杨坚去换衣服时,对之前唱歌警醒杨坚的那个随从耳语了几句,趁杨坚还没有从马车上下来时,我已经拎了一坛酒追上车来,杨坚赤着上身,扭转身时,瞧见是我,不禁笑道:“外头那些人都散了?你现在倒是越来越不避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