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着的烛台将杨坚的胸脯照得清清楚楚,胸口还有一块明显的红印,正中心是紫色的淤血,正是被虎符压迫所致。

杨坚见我盯着那儿瞧,面色一暖,牵起我的手安慰道:“到底你男人我也算是福大命大之人,有你在我身边,总能逢凶化吉。”

他那一声“你男人”听起来格外地不是滋味。我把酒杯往他面前一搁,嫣然一笑道:“公子说的是,所以我拿些酒来替公子庆贺一番。”

正此时,车子枝桠一声响,已经动了起来,杨坚正要探头去问,我已经抢先道:“既然有人偷袭我们,只怕此地不宜久留,我让他们还是快些赶路得好。”

杨坚点点头,一时半会儿倒也不再去布置什么,只是皱着眉想,“也不知是谁下的手,目标像是冲我来的。难道是田弘那边的余党?”

我摇了摇头,“看起来倒不像,我们在山上住了这么久,难道他就一直在山脚下等着我们?而且这么巧就刚好知道我们今天会离开?”

杨坚点点头,“如此看来,倒像是伏牛山上的人做的?”我与他互望了一眼,莫不是陈蒨派人指使的?杨坚立马又摇头否认了这一猜测,“他既然得了独孤小姐,此时断然没心思来杀我,更何况,他明知我们既然放弃,就根本算不上对手,又何必多此一举对付我们?”

我斜睨了杨坚一眼,有所启发道:“那说明他或许根本就没有得到独孤小姐。”

杨坚不禁奇道:“呵,这倒是怪哉。”

“倒也算不得稀奇。韩褒经那日点拨,心多半还是偏向周国,那陈蒨早已经娶有正妃,依独孤小姐的性子,若是做小,又是在异国他乡,举目无亲,与嫁给公子相比,陈蒨绝对算不得一个好选择。”我说着,有意无意地向杨坚那儿瞟去。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对于独孤伽罗的事算不得有兴趣,但我说这些话,他也并没有任何的反感。

我于是端起酒杯,向着他言笑晏晏,“先不说其他,谨以此酒敬公子。”

杨坚一愣,接过我手中的酒杯,“敬酒总要扯个由头才是。”

我笑道:“公子的人刚才就说了,公子有上天庇佑,才能险中求生,逢凶化吉,这是头一桩值得庆贺的事,难道公子不该喝一杯吗?”

杨坚点点头,一饮而尽,又问我道:“还有第二桩?”我则又把杯子给斟满了酒,“正是。这第二桩嘛,要恭贺的就是公子手中的虎符。”

“虎符?这虎符都已经变了形,为何要恭贺?”

“公子,虎符变形意味着需要重铸虎符,这原本就预示着公子将把独孤旧部收归己有。可不正是一个大大的喜兆?再者,偏偏是这枚虎符救了公子一命,可不更加说明公子才是三军的真正主宰么?”

我的话听在杨坚的耳朵里,只换来他不温不火地一声干笑,“你最会的可就是巧言令色。”他说着抬眼看我,“不过,难道你忘了你我的选择?这样的话以后是不用说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听起来平平的,好像真的对他从前的追逐不再留恋。然而他说完,却还是一仰头把杯中的酒喝了个底朝天。

我不动声色又给他补上一杯,“公子既然不让阮陌再说,那我便不说了。这第三杯酒嘛,那就预祝公子大业得成,一直相随公子、忠心耿耿的这批人也能早日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说到此,杨坚面色终究一遍,再不去端面前的酒杯,而是死死地盯着我,“你到底想说什么?为何一再言语相激?”他语气里头已经带了一丝不快。

我连忙说道:“公子误会了,我并非言语相讥,只是在提醒公子一桩事而已。眼瞅着天就要亮了,我与公子的梦也该醒了。”正说着,车身剧烈一晃,杯中的酒水也因为车身的一晃儿洒落出来,少了半杯。

杨坚愣了一下,忽然间像是明白过来,他撩起车窗的帘子往外头一探头,立马发现了我们根本就是在往回伏牛山的方向行进,不禁大骇,立马对着窗口连声喊停车。

可是那些人早得了我的命令,心中更是百分之两百不肯就这样跟着杨坚无功而返,如何肯就此停下?是以听得杨坚高声呵斥,不仅没有人听从,反而把马车驾得更快了。

不等杨坚把目光投向我,我已经说道:“公子不必徒劳,不到寨门口,他们是不会停的。”

杨坚的怒意已经写满了脸上,“是你让他们回去的?你就是这样打算的?”

我把那杯酒给重新斟满,“阮陌说得很清楚,你与我皆不再是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样的事情,一时兴起而为之,时间一久,势必要后悔的。公子本有鸿鹄志,只是一夕乱花迷眼,待到天一亮太阳出来,迷雾消退时,便不再痴迷于这海市蜃楼。与其日后遗憾,还不如趁早悬崖勒马。”

杨坚面色变得铁青,已经带了一分急怒,“我几时后悔了?!你试都没试过,凭什么断定日后我就一定会遗憾?”

我抬起头,看向杨坚笃定的神情,是,他现在的确不悔,可他的犹疑已经透露了他的不舍了。我很想说,我一点怪他的意思也没有,天意如此,我只是不希望逆天行事,害了他辜负了宇文邕,可是我最后只是将这些话藏在心底,云淡风轻地说道:“公子不悔,只是阮陌悔了。在阮陌心里头,可一直没忘了与公子最初的约定。对我而言,诛杀宇文护解救大周,才是最重要的事。”

车身每颠一次,晃出些酒水来,我便又重新补上,如此反复,忽然,杨坚的手抓了上来,冰凉的手指掐得我有些疼,“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第一百四十四章 谢吉言

我深吸了一口气,面带笑意地抬起头,“公子,我说过,这一路的美好,阮陌铭记于心,但是仅止于此。我从来不曾忘记此行的目的,公子曾说与我是一类人,想必也同我一样吧?”

杨坚冷笑起来,他从我的脸上找不到任何破绽,“这么说来,你心里头一直都想着他?什么亲情,什么救命之恩,你为他所做的,早就够还情了。根本就是你对他余情未了。”

我抿了抿唇,“公子说是便是吧。”

“那你我呢?不过是露水之缘?”杨坚的声音里头已经布满讥诮。

这样的言语相讥,的确令我心头一痛,然而却不得不硬着心肠轻轻一笑,“公子这样说,虽然粗鄙,倒也精辟。不然还能是什么?当日出京时公子所说的话,不过是公子一厢情愿罢了。”

杨坚一时怔忪,我蓦地想起那时他与我从长安死里逃生地出来,他颇有几分意气风发地对我说这样的话,从今以后,我再不是别人的谁谁,我只是杨坚的,他一个人的。

然而,我可以不再是谁的谁,却无论如何不会是他的。

车子忽然停了下来,已经听到随从高声喊道:“请开门,还请通报韩大人一声,娘娘和我家公子回来了。”

杨坚眉毛一动,我趁势决绝道:“公子可以选择立马掉头走人,公子当然也可以不必娶独孤小姐,不过,请恕阮陌无状,公子手中的虎符得留下。其实,娶独孤小姐的人,可以是任何人,天下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可两条腿的男人却是到处有,对吧?”

我逼视着他,此时此刻不得不给他下一剂猛药。

车内静谧地有些恐怖,杨坚面如死灰,一点光彩都没有,“你说的是真心话?”他问了一声,忽然间灿然一笑,“若是真心话,你是否该再祝我一杯酒?”

我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杨坚已经说道:“祝我与独孤小姐永结同心,琴瑟和鸣啊。”

我心底一颤,饶是脸上再沉得住气,还是有一丝酸涩犯上心头,杨坚以眼示意车上的酒杯,他静静地等着我的酒,目光凌厉地盯着我看,我知道无论如何戏都要做足,否则便是前功尽弃了。

于是我端起酒杯,盈盈一笑,“公子能想通个中利害,阮陌甚是欣慰,祝我们合作愉快,更祝——公子与独孤小姐能够白头到老。”

他们虽不至于白头到老,但也是要相互扶持着走过大半生了。

杨坚等着我把这一句话说完,挑不出任何的毛病,灰败的脸色渐渐回暖过来,眉目中的那一丝情谊也渐渐消散不见,清亮的眼眸中,取而代之的是深邃广袤的黑幕,他接过酒,一饮而尽道:“如此,那就谢你吉言了!”

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杨坚此番重回山寨,少不得向韩褒诉说自己的愚昧与糊涂,诚如我所说,韩褒权衡再三,始终觉得凑成杨坚与独孤伽罗这一对,才是上上策,见杨坚去而复返,已经是大喜,又哪里有责怪之意。尤其是烛光下,杨坚器宇轩昂,是何等俊俏的美男子,在韩褒瞧来,能与独孤伽罗喜结连理,绝对算得上是一桩美事。

自有人把杨坚引去独孤小姐的闺房,而我则由韩褒陪着在前厅说话。韩褒找人备下了水酒,这就喜滋滋地敬我,“今次多亏了娘娘,杨贤侄才能够想通个中关卡,老朽代伽罗敬娘娘一杯。”

我听了,心里格外不是滋味,只是淡淡道:“杨公子是个明白人,又怎么会做糊涂事。韩大人不需要谢我。”

“娘娘过谦了。”韩褒不以为然道,“杨坚他两次回绝我,皆说已有心上人,对伽罗无爱。老朽劝他,这天下间,有几对夫妇是一开始便相中的?就算有心上人,日后娶了做妾,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是他就是一根筋,真正是气死老朽了。”他说着,语锋一转,笑道,“不过,现在想来,定是老朽说劝没找对方法,娘娘一出马,便将杨坚拘了回来,娘娘不愧是有识人心的本事,韩褒佩服。”

我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话从我的左耳朵里灌进去,又从右耳朵里头蹦了出来,我只瞧见他两片嘴皮子蠕动着,一杯酒接着一杯的往我口里头倒,什么也听不见。

忽然,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来,在韩褒跟前停住,眼见我在旁边,一时间抿了抿唇,焦灼地看向韩褒。

韩褒认出那丫鬟是服侍独孤伽罗的,不禁问道:“可是孙小姐有什么事?”

丫鬟瞧了我一眼,韩褒示意她只管说,她便一口气说道:“小姐她吃了药,已经醒过来了。”

“哦?药效这样快?这是好……”话未说完,韩褒就意识到这声“好”未免说得太早,便又改口问道,“然后呢?”

“小姐她见到杨公子,大吵大闹,非要把公子赶出去,说什么也不让公子在那儿。”丫鬟红着脸说道。

“那他们俩……成了没有?”韩褒明知当着我的面问闺房之事有些不敬,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丫鬟脸更红了,忙低着头使劲地摇了摇,“小姐惊觉了,此时只是大哭大闹,杨公子看着小姐,才没让小姐做傻事。”

韩褒听了,脸都绿了,“胡闹!当真是胡闹!”他一时间乱了方寸,万万没有想到独孤伽罗会这么激烈,“这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她父母皆不在,我替她做得主,她怎么也不听?你没告诉她,杨公子为何这样做吗?”

丫鬟委屈道:“奴婢和杨公子都说了。只是小姐她……她说她宁可死了,也不肯。”

韩褒素知独孤伽罗的性子烈,此时听了就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喃喃地说道:“这可如何是好。”他默念了两遍,转而望向我,“娘娘有何高见?”

我沉吟半晌,去取了一个小瓶子递给丫鬟,“独孤小姐既然不肯,那就遂了她的愿,将这个放在茶中,让她饮下,不用一刻钟,杨公子便可入内,独孤小姐必然再不会拒绝。”

丫鬟迟疑地接过,下意识地问道,“这是?”

第一百四十五章 洞房外

丫鬟迟疑地接过,下意识地问道,“这是?”

这是我在红衣楼时,问鸨母要的。这青楼之地,最多的就是*药,新收的雏儿不肯就范,客人想要更加助兴,都少不得这个,我当时只想着留些在身上,或许能派上用处,没想到还真就派上了。

韩褒试探地道,“娘娘的意思是,生米煮成熟饭?”

我点了点头,“独孤小姐性子刚烈,若不用此法,只怕误了身子。待得杨公子与她成了真正的夫妻,独孤小姐断了其他的念头,反倒不闹了。”我又对那丫鬟说,“你小心服侍着独孤小姐,独孤小姐心里头挂念着京城,少不得要劝慰她,杨公子与韩大人不日就会出兵去救她的家人。”

韩褒听了,缓缓地点头,算是默许了。

待那丫鬟拿着药离开时,我才闷闷地坐下。怎么也没有想到杨坚和独孤伽罗会是这样凑成的,还是我用这种方式。

韩褒说道:“后日就是好日子,伽罗大病初愈,还是在这儿调养着好,我有意要为伽罗和杨坚操办一场婚礼,因在这伏牛山上,只能一切从简。还望娘娘到时候能做证婚人。”

我淡淡微笑,“理当如此。”

明明和昨日的天气一样,但今晚却格外有些冷,我一路打着喷嚏,冷空气呛得我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我在山上绕了老半天,眼见前边有几个人影晃动,鬼鬼祟祟地躲在墙角说着什么。一等我x近,忽然间都惊慌失措,立马作鸟兽散,跑得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我回过神来,刚才那几个人都是颖军的将士,他们几个人好像是躲在墙角听院子里的什么动静。

等我看清楚这临时围起的院子时,心都凉了,我鬼使神差地竟然跑到独孤伽罗的闺房来了。这下子我倒是明白那几个将士来听什么的。

我站在院外,灯光从房中的纸窗透了出来,更衬得漆黑的夜间寒气四溢。我想,杨坚此刻已经在里面了吧,里面再没有大吵大闹的声音传出来,想必独孤伽罗的药效已经上来了。

思绪有些纷乱,我想起和杨坚的那些美好夜晚,怔忪间,屋子里的灯突然熄灭,那就像是一个讯号提示着我什么,我慌乱地闭上眼,呼吸已经变得有些急促,再不敢停留,扭转身就要离开。

只听面前传来一声男子的“嗤”笑,听到这声笑,我脑子不禁一懵,下意识地喜悦就蔓延开来,“公子——”这一急切地叫唤才刚刚出口,便被我硬生生地吞了回去,笑意更是僵硬在了脸上。

眼前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杨坚?他正在和独孤小姐共度*宵才对,眼前的人,是陈蒨。

见到他,我可真是一点好脸色也没有。然而,陈蒨的脸上则挂着一丝促狭的笑意,他的目光有些晶亮,不愿意放过我一星点的狼狈。

我冷哼了一声,警示道:“王爷恐怕已经迟来了一步,韩大人刚刚吩咐下去,后日就要为独孤小姐和杨坚举行大婚。”

陈蒨脸上挂着不以为意的表情,看起来他此行还真的并非要破坏杨坚和独孤伽罗的好事,他冷笑道:“我若真想娶,又哪里轮得到他?”

“哦?这么说来,王爷是主动放弃的了?”我眉毛一挑,蓦地想起刚才在伏牛山下遇袭之事,以言语试探他道,“既然如此,王爷又为何要派人追杀杨坚呢?”

陈蒨并不吱声,只是露出不屑的表情,我心下一动,这正是说明我的问话直戳陈蒨的痛处,“果然是你派人!”

我话未说完,陈蒨掉转头就走,我一时气结于胸,追上他去,一边追一边在背后喊他,“你跑什么?有胆做没有胆承认吗?”

陈蒨只跑出大约百米,就忽然停住脚步,笑吟吟地扭头看我,“你那么大声地喧哗,就不怕惊扰了一对璧人么?”

我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敢情陈蒨是怕惊动了杨坚他们?我不禁冷笑起来,“王爷想的还真是周到呢。你若会安这样的好心,那太阳就要打西边出来了。”

“你说的对,我可没安什么好心。但我怕你我的谈话扰了他们的兴致却是真的。”陈蒨的话倒是让我一时间有些听不明白了。

“我告诉过你,对于颖军,得之我幸,得不到我也并不在乎。至于杨坚,我暂时还没看出他有什么将才,再加上他一穷二白,也不过只有几万乌合之众,根本就不会对我陈国造成任何威胁,我还犯不着为了我大陈大张旗鼓地去杀他。”

陈蒨的说话,令我更加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瞧他的神情并不像是说话,事实上,此时此刻,他也没必要对我说谎,然而事实摆在面前,他若没有这些心思,又实在说不通。

“那王爷为何要给独孤小姐下这样的毒?王爷不想身体力行为独孤小姐解毒,难不成还一开始就想着为杨坚和独孤小姐制造机会?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这么为北周皇帝着想,一心为他招降韩褒的颖军呢!”我反驳着陈蒨实在有些立不住脚的解释。

陈蒨笑吟吟地看着我,“你这么聪明,难道猜不到我这么做的原因吗?”他直起身,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带着一丝得意地口吻道:“你既然能猜透人心,现在仔细瞧瞧不就知道了?”

他说话的方式带了一丝轻佻的口气,他灼灼的目光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地突兀,他的眼光,他的神情都令我的心咯噔一跳,心里头有一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是因为我?!

第一百四十六章 肉麻话

陈蒨已经不慌不忙道:“诚然,一开始,我的确想着若能娶独孤小姐,把南阳、颍川之境都归入我大陈的版图,未必不是一桩美事。不过,看你和杨坚一起离开的时候,我改变主意了。”他定定地盯着我,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用和一个不爱的女人过一生来换取两座城池算得上划算,但有时候,用两座城池换一个自己中意的女人,却格外地蛊惑人。对我来说,城池固然重要,但偶尔做一做平时认定的疯狂事,果然比前者要有意思得多。”

我听得怦怦直跳,难道陈蒨口中“中意的女人”竟然是我?我心乱如麻,万万没有想到陈蒨会对我存了这样的心思,我看向陈蒨,他看着我的眼神更加肯定了我的想法,我脱口而出道:“这么说来,你这么做是想故意给杨坚安排一门亲事?你没想到他会选择离开,便索性派人去杀杨坚,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一股凉意沁入骨髓,我没想到既定的命数上,是有关我的这样一桩起因,更为陈蒨的不择手段和狠毒而暗暗惊心。

陈蒨浅浅而笑,长长的手指在他的腿侧轻轻地有节奏地敲着,心情显然不错,“你放心,我与你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我对你,必定不会似他们那样。”

我听了,只觉得好笑,“王爷好手段!令人佩服。然而,王爷说没有深仇大恨,这话未免太偏颇了。你我之间看似只是立场不同,并没有什么血海深仇。然而,王爷既知我与杨坚不寻常,王爷刚才差点要了他的性命,又刻意破坏我和他,这仇恨还小吗?”

陈蒨干笑一声,“仇恨?莫非是夺夫之仇?”他不禁嗤之以鼻道,“且不说你与他根本算不得夫妻,就算是夫妻又如何?三国时魏文帝的甄氏本是袁绍之子袁熙之妻,袁绍兵败于曹操,袁熙为曹操手下所杀,可甄氏还不照样嫁给曹家,还生下后来的魏明帝。你忘记你说过的?谁给的价高,万源源就归谁。即便你不是万源源,但你权衡利弊,也该知道,跟着我总好过跟着他吧?”

我还从来没听过这样粗鄙露骨的表白之法,当真是闻所未闻,今天也算是开眼了。我懒得同他争辩,只是就着他举的例子说道:“敢问王爷,甄氏嫁给曹丕之后的下场是什么?若我没记错,这位落shen样的女子最后被曹丕赐下一杯毒酒,死时被发覆面、以糠塞口,倘若给甄氏一个权衡利弊重新选择的机会,她恐怕更愿意一个人青灯礼佛,至少还可以平安度过一生,不似这般红颜薄命吧?”

陈蒨听了我的反驳,不禁面色一变,见我欲走,他忽然伸出手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不是甄氏,又怎知甄氏所想?而我不是魏文帝,我必不会似魏文帝那般待你。跟我回建康。”他一时情急,说出的话反而比刚才那番说辞要令人舒服得多,然而他的手段实在太过凌厉和阴毒,只要一想想就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更何况我对他并无半分情谊,怎么可能跟他走?

我扯了扯袖子,陈蒨不得不松开手来,“看来向王爷投怀送抱的人太多,王爷在揣摩女人心思上,实在还是差了些。王爷说的那些话,实在不够打动人心。”

陈蒨已知我决定,倒不再劝了,“说那些肉麻的假话我自然不会。不过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也会相信那些空话?杨坚若真的喜欢你,早该不顾一切地和你走了,又怎么会半推半就的回来与独孤小姐成亲?他眼里头到底想要什么,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我斜睨了陈蒨一眼,并不认同,“我从来没有自欺欺人,杨坚能与独孤小姐成亲,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是了,后日我还要做他们二人的证婚人,祝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我因为已经在韩褒面前演了半天戏,刚才那一番说辞,早已经来来回回说上几遍,早已经有些麻木,陈蒨哪里瞧得出什么端倪来。

他在我脸上找不出什么不妥,过了半晌,只有讥讽道:“真没看出来,原来你是一个这样有大仪大度的女人啊!明知道宇文毓是恨你才留你在身边的,本可逃脱离开,却还要以身犯险,为他东奔西跑。明知道杨坚是利用你来夺得兵权,就犹如利用独孤小姐一样,你却假装不知,甚至还为他张罗婚事。你如此以德报怨,真正是当得懿范隶修,四德兼备这八个字,可不真实天下间难得一遇的贤良主母?”

他刻意把“贤良主母”这四个字落了重音,生怕我不知道自己身份的尴尬,我忍着气朝他行了个万福,“多谢王爷提醒,然而,王爷并非池中鱼,焉知池中事?许多事表面看起来和真实的情况并不一样的。”

我说完,就瞧见陈蒨的一个随从慌慌张张地跑来,面色发乌,显然是遇上了什么紧急的大事,我自是不好站在一旁,避忌地掉转头就走。

背后没一会儿就响起了急促地脚步声,我扭转头,须臾间陈蒨就已经站在面前,他的脸色再不似刚才那般闲适,也抹上了一层焦灼和淡淡的忧伤,他有些急躁地对我说道:“跟我回大陈。你所得到的,必定比在这儿要多得多!”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就往颖军每一百米布置的岗哨前挪了挪步子,正要开口说话,陈蒨却已经制止道:“你别忙着拒绝,你若想通了,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我。”他想了想,脸上少有的现过一抹温柔,“我和他们不同,我喜欢的是会雕虫小技的万源源,不是诛心秘术的阮贵嫔。”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吗?然而陈蒨却已经无暇再和我说上一句话,领着那名随从匆匆忙忙地就离开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新姑爷

第二天一大早,我从韩褒口里听得,陈蒨连招呼也没有打一声,就连夜走了。韩褒既然已经选择了联合杨坚,少不得要在我面前诋毁一下陈蒨,说这个临川王好没有度量云云。

我当然不这样认为,陈蒨这么急着回去,定然是陈国发生了什么大事,说不出是好是坏,但能够让他在那片刻间方寸大乱,想来是惊天的大事。不过,这样一来,我倒是放下心来,至少陈蒨恐怕有一段时间不能够来伏牛山捣乱使坏了。至于他昨晚上对于我说的那些令人哭笑不得的话,我也只当是耳畔风,吹一吹,便什么都没有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外头忽然间有一人高声报到:“新姑爷来了!”这里还有谁能被称为新姑爷?我一听,嗓子眼都险些要跳出来,明明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却不得不强撑着让自己尽量皮笑肉不笑。

韩褒已经迎了上去,我不敢往外看,只是一个人端着茶碗喝茶,佯作被杯中茶水的清香所吸引住。

“韩大人。”杨坚的声音已然在厅堂中响起。

韩褒不满道:“现在还叫韩大人?”

杨坚一愣,旋即笑道:“是,外公。”

韩褒听得这一声外公,不免有些笑呵呵的,“虽说明日才给你们举行婚典,但这声外公,我现在还是应该受的。怎么不多睡会儿,这么早就过来了?伽罗可好?”

杨坚说道:“伽罗还没有醒,我便先过来拜会外公。”

我听他已经将对独孤伽罗的称呼亲昵地改为“伽罗”,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杨坚的脚已经停在我面前,温和如常的声音在我跟前响起,“娘娘也在这儿,昨晚可睡得好?”

他这句话怎么听都像是意有所指,我咬了咬唇,脱口而出道:“一夜安睡。”

“哦。是吗?娘娘在喝什么茶?喝得这样入神?”

我本来就心不在焉,听他一问,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抿一口,方好回答。哪知道茶碗都已经倾斜九十度还是一口也没有淌入口中,我连忙往茶碗中一看,哪里有茶水,早已经成了一只空碗。

我这样子在杨坚的眼里定然是窘迫极了,我讪讪地把茶碗往旁边一搁,没好气道:“杨公子新得佳妇,不好好地陪着独孤小姐,这么大早地跑出来岂不是大煞风景?”

韩褒也不由附和道:“是啊。伽罗到底是中毒未愈,坚儿你可要多多照拂着。她现在可好些了?”韩褒这句话有着双重含义,一个自是问着独孤伽罗的身体,另一个则问独孤伽罗是不是已经不再抗拒他,毕竟已成夫妻。

我也忍不住投去问询的眼光,正好与杨坚的目光相遇,杨坚眉目含星,脸上已经挤出一抹妖娆的笑意来,虽是回答着韩褒,目光却并未从我脸上挪开,“外公且放心,伽罗也不是一个胡闹的人,她与坚十分恩爱。”

韩褒立马咧出一个大大的笑来,“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这样我就放心了。”他捋着花白的长须,倒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杨坚却又向我道:“这还得多谢娘娘的成全。”

我脸上的笑已经变得有些僵硬,说话的声音没有任何抑扬顿挫,“杨公子不必客气,这原本就是天公作美,我只是顺应天命罢了。”

杨坚不再说话,我也不想再留在这里,当即就对韩褒说道:“韩大人与杨公子想必还有许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