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要起身告辞,韩褒却兴冲冲地不让,“娘娘别忙着回。我让下人去南阳采办了一些绫罗和首饰,这军中都是些男人粗人,只怕不合伽罗的心意,还望娘娘能够帮忙瞧瞧。”

韩褒这样一说,我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当即就点了点头。韩褒于是说道:“那坚儿你陪着娘娘在此,我去瞧瞧其他都准备得怎样了。”他身为一军统帅,反倒对这些事上心,可见是真的疼爱独孤伽罗。

韩褒只当杨坚一向是我的近臣,所以让他陪着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他哪里知道我和杨坚的微妙关系,此时此刻,我是如坐针毡,只好打发下人给我重新倒杯茶,借此打破沉默。

哪知道下人才刚刚把热茶壶拎过来,杨坚就从她手中接过,顺便把手一扬,打发下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在这厅堂之中。

我更加不自在,哪知道杨坚还亲自过来给我斟茶,我恨不能捂住茶碗,连说了一声,“不必劳烦公子。”

“一点不劳烦,娘娘是我的大媒人,斟茶倒水而已,举手之劳。相比于娘娘为我和伽罗费下的苦心,杨坚当真是望尘莫及。”杨坚说话时波澜不惊,但这波澜不惊的背后却是深深的怨怼。

我只装作没听懂,喝了口茶,站起身道:“这茶也喝了,我去前头瞧瞧。”然而还没等我迈开一步,杨坚就上前堵住了我的去路,他冷泠泠道:“用得着吗?居然给我们两个人统统下了药,你就是这样作践人的?”

我一愣,出主意让独孤伽罗服食*药的确是我的主意,只恐独孤伽罗不肯就范,但是我既然已经做通了杨坚的工作,又何必多此一举,再给他下什么*药呢?只是转念一想,心里头有一个身影已经一划而过,必定是陈蒨吧。

他既然能毒害独孤伽罗想出这样阴阳**的法子来,稍稍费点心思给杨坚下点*药绝对不是难事。他也是和我一样,生怕他们昨晚上的*宵不能够度得愉快,只是没有想到我与他的心思竟然想到一块去了。

我自嘲地无声笑了,杨坚身为男子,被人下药自然是奇耻大辱,尤其还是被我下的药,只是虽然我没做,却也懒得辩解,反正我与他也无可能,还不如由着他误会得好。

我淡淡道:“不过是想为公子与独孤小姐锦上添花罢了。刚才听闻公子与独孤小姐琴瑟和睦,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杀气来

“阮陌!”杨坚是出离地怒了。“真正不愧是我认识的阮陌!你把我推给其他人,真是一点也不手软,我只以为这些日子以来,你与我多多少少是有些真心,现在瞧来,却是半分的情谊也没有。若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句话原不是为我说的,你也从来不曾将我择为你心中的良人,是不是?”

我的心已经有些疲累,杨坚的双目有些猩红,不似刚刚进来时意气风发的样子,而是脆弱而渴望的眼神,令人心疼,令人不忍挪开目光。

然而,事情既已成定局,还是我一手促成的,说什么也不肯横生枝节来,于是,心一横,只是淡淡地说道:“公子与我皆有各自的使命。有些话,还是不必说破的好。”

“是吗?”杨坚眼中的猩红渐渐褪去,他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一片空地来,不怒反而笑了,“若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呵,你既然能看透人心,这样看来你对选定的良人也是放一百二十个心啰?”

他摆出一副看笑话的姿态,我只等着他的下文,他已经扬了扬手中的一只小竹筒,“今早刚刚得到的消息,你的阿弥已经娶了亲,封了一位姓李的宫人做夫人。是了,这位姓李的夫人怀孕两月了。”

我一愣,稍稍一想,便猜测到这个姓李的宫人极有可能是李娥姿无疑。只是一抬头,却瞧见杨坚促狭的笑意。他只当我费力救宇文邕,是把自己的终身都托付给了他,在乎的是他,所以刻意将“怀孕两月”这四个字用力说出来。他在讽刺我的失策,仿佛我在这边拼上了性命为宇文邕谋夺,可在我离宫的这小半年中,那边宇文邕却已经娶了亲,连孩子也有了,自是风花雪月得很。

杨坚还不忘趁火打劫道:“虽说这做戏要做足,那边要唱一出耽于女色的戏自是应该。可到底是花也开了,果也结了,把满满地花架子都爬满了,哪里还容得下从前分出去的一枝苗?”

他说这话原本是想激怒我,可我原本就没有对宇文邕有这方面的指望,又如何会生气呢?想必我淡然的表情让杨坚有些意外,他干脆举例道:“当初汉武帝仰仗着馆陶长公主,才能够扳倒太子刘荣,继承皇位。可是待他羽翼一丰,便立马就把陈**废居长门,馆陶长公主虽然善终,可她一死,堂邑侯国除家灭,连个子嗣都没有留下来,馆陶长公主如知今日,必定后悔当初那样相帮吧。”

我只是对他轻轻一笑道:“公子说到汉武帝,我倒是想到东汉的光武帝了。阴丽华与刘秀结亲于微时,尽管后来光武帝权宜之下娶了郭圣通,可始终不曾忘记阴氏的恩情,最后还是废了郭氏的皇后,转立阴氏。一直相携到老。汉朝还有一位宣帝刘病已,得大将军霍光相助登上皇位,却执意要立自己在民间娶的许氏为后。人与人是那样的不同,至于阿弥是怎样的为人,我心里清楚,也相信他,这便够了。花架子上容不容得下,公子说了可不算。”

杨坚本来只是把我比作馆陶公主,我却刻意把阴丽华和刘秀、刘病已与许平君这样夫妇的例子举出来,一来我对历史知之甚少,偶尔能想到的例子,自是流传了千百年的佳话,二是,我恰巧提到这两个例子,在杨坚听来,自是把宇文邕比作了帝王,把我自己比作他微时的女人。这样的比方实在让杨坚觉得不堪入耳,他讪讪地看着我,终于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一哂,“那微臣就等着娘娘大喜的日子。”

微臣,娘娘。

这样的称呼,有好一阵子没有听到了吧。终于,我和他又要回到原点了。

我吸了吸鼻子,轻笑道:“公子勿忘你我约定就好。”话音刚落,一股疾风朝我迎面扑来,我因为几次遇险,倒也有了些经验,浑身的汗毛在一瞬间倒竖起来。我脑中清晰分辨出这股风——其实叫做杀气!

杀气袭面,这一次我却反应极快,未及多想,就往杨坚的身后一躲,这本是人下意识的反应,杨坚一惊之下,也是极快地反手把我往身后一护,退后两步,挪出空间来,方才向前抻手,那股来势汹汹的杀气立时就被他一手给遏制了。

杨坚伸出的右手食指与中指紧紧地将匕首夹住,一时之间那刀锋再不能向前半分,我揪着杨坚的衣袖从背后望来,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枚匕首,正是杨坚随身所带的。

他一向有把短匕藏在靴中的习惯,借以防身,睡觉的时候,则将这枚匕首置于枕下,是以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可是现在,却有人持着这把匕首短兵相向,能够拿到这把匕首的,除了独孤伽罗还能有谁。

此时的她,散着长发。前两日还有些稚气未脱的脸庞上,此刻却再找不到半分,取代的全是羞愤,她咬牙切齿地对着我,即使被杨坚捉住了匕首而不能动弹,她还是恨不能以眼杀人,可是这分杀意转瞬间就已经挪向了杨坚,她恶狠狠地喊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或许是她的声音太突兀,太尖利,外头呼啦啦地抢进来好些人,不明所以的。自是怔怔地站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一时,收到风声的韩褒也抢了过来,一看这阵仗,顿时吓了一跳。当即就急得有些颤巍巍了,“伽罗,伽罗,你快松手,这是做什么?!”

服侍独孤伽罗的丫鬟红着眼上前对韩褒说道:“小姐今天早上一醒来,就说要杀姑爷,我拦也拦不住……”

韩褒摆了摆手,示意丫鬟不必再说,这到底是有关独孤伽罗名节的闺事,他当即挥挥手,把其他人都赶了下去,不想让外人看了笑话。

韩褒颇有些垂头丧气地看着杨坚,“你不是说已经没事了?”现在瞧来,杨坚早上根本就是说了大话,只是此时再来埋怨他,却也是于事无补了。

“外公,你当真是我的外公吗?竟然帮着外人来欺侮我?”独孤伽罗愤怒的脸上现出一抹哀戚之色,声音里头也带了几分哽咽。

韩褒叹息道:“伽罗,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你中了天下第二毒,若不这样做,你连命都没有,外公也是没有办法。杨坚他不论是家世还是样貌才华,都是响当当的,外公为你择了最好的夫婿!”

“可是我想要的夫婿不是他!不是他啊!”独孤伽罗心里头满是惊愤,不禁有些激动起来,这一激动,手上使力,刀刃摩擦之下,杨坚的手指尖顿时有两道鲜血冒了出来。

“公子!”我轻轻唤了一声,实在有些心疼。

杨坚看了我一眼,也不知是瞧见了什么,他的眼中有了一丝暖意。可是旁边韩褒的一句话,立时就让他把眉头也皱了起来,韩褒在向我求救,“娘娘,求您帮着劝劝伽罗。”

第一百四十九章 立重誓

独孤伽罗满目猩红,有泪更是恨,我虽然有些为难,却不得不劝道:“天下间有多少对夫妇,还不都是从素未谋面开始的。独孤小姐从前并不了解杨公子,不喜欢也正常。可是,既然天意安排你们结为夫妇,何不顺应天命,久而久之,必定会发现杨公子的好的。”

我话未说完旁边的杨坚就轻哼一声,“胡闹够了没有?还不放手?”这句话是对着独孤伽罗说的,颇有些颐指气使,却怎么听都像是在质问我。

我一时语塞,杨坚的手忽而向后一扯,那银晃晃的匕首从独孤伽罗的手中脱掉,只听“钉”地一声响,径直没入了身后的柱子里。

独孤伽罗毕竟只是一个不懂武艺的少女,杨坚轻易就将匕首夺了过来,只是他刚才太过用力,匕首拔出时,把独孤伽罗的手掌都弄得通红,几欲滴出血来。

独孤伽罗顿时呜咽着哭了起来,“这就是外公说的好夫婿?就是这样对待伽罗的?”

她这一哭,倒是让韩褒更加着了慌,他不得不板着脸对杨坚道:“坚儿!伽罗是你的妻子,她半点功夫也不会,你怎能这样用力?”他说着,又朝我努了努嘴,示意我也帮着些腔。

我明知道杨坚听了不高兴,却也不得不劝他,“还不快给独孤小姐赔礼道歉?”

独孤伽罗哭得更厉害了,“我不需要他的道歉!我更不要嫁给他,我宁愿死也不要嫁给他!”

她这样说话,顿时把韩褒给急坏了,只是一个劲地朝我使眼色,我一时间也是心烦气乱,却只能去推杨坚,“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女人天生便是让男人哄的,让男人疼的,更何况你要哄的是你的结发妻子,你怎么就这样不知好歹?连道歉服软的话都不会说一句半句?”

“够了,阮陌!”杨坚突如其来地叫唤把我和韩褒都给唬了一跳,尤其是韩褒,万万没有想到杨坚会直接喊出我的名字,当即瞥了我一眼,脸色都有些不对了。

我也是吓得不轻,杵在那儿,一言不发,不知道杨坚会生出什么乱子来。哪知道杨坚脱口而出后,反而冷静下来,他毕恭毕敬地朝我行礼,“微臣一时无礼,还望娘娘恕罪。微臣想说的是,伽罗既是微臣的妻子,该如何赔礼道歉,微臣心中有数,不敢劳烦娘娘费心。”

我被杨坚顶撞地说不上话来,只好悻悻地站在一边,杨坚忽而牵起独孤伽罗的手,亲吻着她的手背,声音温和如玉掷地,“伽罗,是我不好。但是娘娘说得对,既然天意让你我在一起,我定不辜负这天意,定要厚待于你。”

他重重地说着“天意”二字,当着韩褒的面,就伸手刮了刮独孤伽罗的鼻子,这一动作他也对我做过,现在瞧来,只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韩褒很是高兴,一点没觉得他站在那儿碍不碍眼,兴高采烈地在一旁说道:“这就对了,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呢?伽罗,日子过得久了,你就会发现外公为你挑得这个夫婿的好了!”

独孤伽罗讪讪地把手收了回去,依旧斩钉截铁地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外公与他相处了有多久,就知道他好不好?”语气当中全是生分,但终究不再像刚才那样强硬得要打要杀。

然而独孤伽罗的冥顽不灵还是够令韩褒头疼的,他正要再劝,杨坚索性往她的额头上一吻,独孤伽罗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但在他的掌心里,终究只是把头微微侧偏了些。杨坚轻轻地说道:“既然是日久才能见人心,伽罗你何不多给我一些时间,你我夫妻处得久了,到时候儿女成群,子孙满堂的时候,你再瞧瞧我,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他这番话说得实在是平常,但是儿女成群,子孙满堂,若是能有这样的一天,是怎样的幸福。我遥想着那一天,心里头竟然是向往的。

独孤伽罗不知是被这句话给触动了还是恨意被杨坚的吻给化解了,她停滞了好一会儿,忽然说道:“要我嫁给你,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她突然的开窍,顿时让韩褒与我喜上眉梢,别说一个条件,就是十个,杨坚不也得照单全收吗?

独孤伽罗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用再平静不能的口吻向杨坚说道:“这条件很简单,我只需要你立个誓言,终身不得纳妾,不得再碰其他女人,若违此誓,你将不得好死,天打雷轰!”

此言一出,就连韩褒都忍不住有些动容,脸上现出为难之色,男子纳妾原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独孤伽罗这条件可是一点也不“简单”。然而,独孤伽罗好容易不再寻死觅活,不再举刀相向,韩褒就算再同情杨坚,却也不得不劝道:“坚儿,伽罗就是这样的性子,我也就这一个外孙女儿,格外地看重,你就多担待她一些,再说了,有她一人和你相陪一生,也是一桩美谈啊。”他到底是独孤伽罗的外公,哪有不偏袒着独孤伽罗的道理。不论是从个人的立场还是从颖军出发,杨坚只娶独孤伽罗一人,便没有人来瓜分娘家的势力,怎么着也是一桩有利无害的好事。

杨坚面无表情地听着韩褒的劝,眼光瞥向我的时候,我的嘴唇嗫嚅了两声,杨坚冷笑道:“娘娘想必也是这样的意思吧?”

未等我开腔,独孤伽罗已然面向杨坚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说道:“怎么?你不愿意?若是连这么点小事都不能答应,我外公怎么会放心你?又怎么肯将颖军交给你?”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角一斜,那目光竟然是瞟向我的。

我心里一凛,她眼角的光亮一下子让我回过神来,她这句话分明就是对我说的!

第一百五十章 形势峻

她明知道杨坚与我有私情,却非要杨坚当着我的面起誓,今生今世再不能娶他人,不是针对我的还能是针对谁?她扭转头来,看着我,轻描淡写地说道:“娘娘,你说我这个要求过分不过分?”

她竟然更直接地把这个皮球踢给了我,让我不得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我看着她的眼睛,心里一惊,她对我怀着怨怼,她在离间我与杨坚的感情!或者不应该说是离间,而是逼迫我和杨坚的决裂。

她逼杨坚起誓的时候,我便觉得有些奇怪,独孤伽罗的性子本来就倔强,怎么突然间就转了性,居然肯妥协嫁给杨坚,现在瞧她刚才的眼神和说出的话,我这才明白过来。

独孤伽罗恐怕早就过来了,我与杨坚刚才说的那些话,想必也被她听了去。于是,在独孤伽罗的眼里,我一心只想要得到颖军,为了颖军我才会给她下药好让杨坚娶了她,她对我很是怨恨,又想不到别的法子来报仇,于是便来了这样的一出,让我劝杨坚发誓终身不纳妾,既可以借此保证她今后的地位,又因为我的劝解而更加让杨坚对我失望乃至绝望,不论从心底还是从身体上都不得不疏离我。

她其实并不是单纯的少女,或者说她曾经单纯,但现在在经历过这么长途跋涉之后,见证到了世态炎凉人心险恶之后,独孤伽罗也留了心眼。若非我能看出她掩藏在大哭大闹背后的恼意,我想必也和杨坚一样,被她的这一场戏给骗了。

她假装没有听见我和杨坚的对话,是因为她想要把对我的恨意暂时埋藏,伺机而动。她不过须臾间,就找到了我和杨坚之间的裂痕,寥寥几句,就将这裂痕扯得如同隔了一道银河。这就是十五岁的独孤伽罗的手段,当真是不容小觑。

然而,明知道这是独孤伽罗的挑拨离间,我却也不能说个“不”字,我笑吟吟地说道:“站在独孤小姐的角度上来说,这要求当然算不得过分。杨公子的确应该答应的。”

我的话一说完,杨坚就嗤嗤地笑了,“是呵,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女子大抵都是这样的愿望。既然伽罗你这样要求,为夫就这样做。从今往后,心里再无他人!”

他说这话时,目光凛凛地从我身上扫过,有些扎人,可是却没有落到实处,好像一阵寒风从身上掠过。

他身子挺直,伸出右掌于面前,眼见就要郑重起誓,独孤伽罗轻巧一笑,曼声道:“且慢,既然要起誓,索性便起个大点的,不如就趁后天大婚的时候,当着宾朋和三军立誓如何?到时候,还请娘娘作证,让夫君立个字据,以免日后抵赖。”

她在“夫君”二字上落了重音,说到后来时,嫣然一笑,倒是有了几分女子的妩媚,这句话乍一听起来像是夫妻间的玩笑话,可是大家心知肚明,独孤伽罗非要找更多的人来见证着杨坚的立誓,还要我做什么证人,无非是想把事情闹大,她占得的先机越多,我和杨坚的裂痕越深。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答应,杨坚就已经开口道:“伽罗你说如何就如何,想必娘娘也是乐意为之的。”他这一句话说出口,我是再不用说什么了。

独孤伽罗见杨坚答应得爽快,自此再没有什么要求,我虽然知道独孤伽罗的用心,但也不愿说破,不管怎么说,独孤伽罗既然有害我之心,就表示她的心里头对宇文邕还是余情未了,那自然会敦促着韩褒、杨坚出兵诛护,算得上我的同盟,只是我需要对她小心提防了。

于是,终于如愿以偿,皆大欢喜,杨坚与独孤伽罗喜结连理,在大婚的当日,韩褒任命杨坚为颖军的行军元帅,若在战时,有率军作战的权利。这一份权利不可谓不大,想来是独孤伽罗为杨坚挣下的。

杨坚也当着颖军诸将的面,如约郑重起誓,写下誓言,今生今世,再不可另娶他人。

我,作为元胡摩,做了这一刻的见证人。

颖军山寨从来没有办过这样的喜事,但人素来就爱热闹,更何况杨坚与独孤伽罗男才女貌,都像是画上的人儿,怎不迎来将士们此起彼伏的恭贺声和赞叹声。

杨坚在大婚的夜里,面色红润,显得格外地神采飞扬,意气风发,这位新上任的行军元帅,与将士们雅歌投壶,很快就打成一片,我出来的时候,欢呼声一山高过一山,走出老远还能听见。

那一晚,我竟然失眠了。脑子里头总有个影子挥之不去,一时像鲜血淋漓的杨坚,一时像又凄惨地喊我陌姐姐,无一不再提醒着我要做的事情,要坚持的决心。

好在杨坚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既然颖军的行军统帅权也归了他,出兵伐护,是刻不容缓。然而,该怎样个讨伐法,却是一件值得商榷的事。

韩褒虽然年迈却也有些见地,虽然知道我是阮陌而非元胡摩,却依然建议让我假扮成元胡摩。这一点我也深表认同。元胡摩是宇文泰嫡子宇文觉的王后,又是元氏一脉仅存的一位公主,号召力相比于籍籍无名的阮贵嫔来说,自然是强上百倍。更何况阮贵嫔曾经被宇文护收为义女,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捉住把柄。

出师自是有名,我只需要假借宇文觉、宇文毓的名义,以亡夫之痛斥责宇文护的狼子野心,起兵靖难,天下莫不认可。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一鸣惊人了。

杨坚将太平寨以及其他各部的统帅全部召集于颖军山寨,将独孤信旧部盘点归类,虽然合计起来有近二十万,但因为分散各地,若想要调集起来,容易打草惊蛇。众人商议之后,决定于同一日,各部同时起义,迅速攻占附近的城池,务必要让宇文护来个措手不及。

这中间,有两个消息传来,其一,南陈的皇帝陈霸先薨逝,其侄儿临川王陈蒨登基即位,改元天嘉。据闻陈霸先死时,宣皇后与中书舍人蔡景历等人秘不发丧,只是秘密宣陈蒨还朝,待一切已成定局之后,方才公布死讯。这样一想,那一晚,陈蒨匆匆回去,只怕就是因为此事。

第一百五十一章 讨伐军

还有一桩消息,宇文毓“因病”薨逝,经两个月后,鲁国公宇文邕终于在百官三番五次的催请之下,推辞不得即位为帝,他一即位,即告太庙,加封宇文护为晋国公,加尊号“护国”。作为臣子,一般只能有封号,这尊号是只对皇帝、皇后用的。宇文邕此举,令许多老学究不满,恨不能以死劝诫,但宇文邕执意为之,甚至说道,朕既为天子,难道这点权利也没有吗?如此一来,许多人对这位新皇不免都有些失望,只觉得与宇文觉、宇文毓相比,这位四皇子实在是差太远了。

我听了,倒是放下心来。如此瞧来,宇文邕韬光养晦的本事实在是已臻化境。之前我还十分担心,总觉得宇文护对他早已经生了怀疑,只怕宇文毓这一死,第二个恐怕就是他。没想到宇文护权衡再三,还是把宇文邕立为皇帝,从这一点看来,他对宇文邕的疑心只怕已经减少了很多。

到底不愧是我的阿弥。

又过了些日子,京城的消息再度传来,宇文邕常常称病不朝,人人皆道他贪恋后宫,本想将一位姓李的娘娘册封为皇后,但不论是宇文护还是其他众大臣,皆嫌李氏身份低微,即便怀有龙裔,也不够入主中宫。因为宇文护的建议,宇文邕只得作罢,但从此更加不大理会朝中事,只是愈发宠爱李氏,将朝中巨细统统托付给了宇文护。

李氏自然就是李娥姿,宇文邕是有心要上演一出不爱江山只爱美人的好戏。这样一来,宇文护更加骄纵起来,他越是天怒人怨,于义军越是有利。

七月,万事俱备,韩褒的颖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南阳和颍川二地,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以元胡摩的名义发“讨护檄文”,其曰:

晋公宇文护,太祖文皇帝临终所托,本意辅佐圣君,匡扶社稷。奈何其包藏祸心,窥窃神器。为宰相时,专权毒虐,要君跋扈,豺狼成性,近狎邪僻,竟连弑二君,犹复俶扰天纪,残害忠良。实乃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

妾元氏,本欲随夫共赴国难,奈何二帝为奸人所害,深恨蒙尘,妾苟活于世,只为昭示豺狼真性。

今宇文护,失君臣之道,弑君谋逆,实乃不忠不孝不信之人,如此用怀,不死何待?

太师独孤公,奉太祖之成业,荷先帝之厚恩。预知宇文护狼子野心,爰举义旗,以清妖孽。未成功便为护鸩杀,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天下泣也!将军杨坚,继先帝重托、太师遗志,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率群雄戮力而战,志在诛逆贼,除暴*,还天下清灵。

君明臣良,方能纲维天下,使民皆得其所。夫人贵有始终,公等事太祖,辅朕躬,可谓有始矣,若克念世道艰难,辅仁君以主天下,诛逆贼以清君侧者,方谓有终矣。自宇文护以下,或被其蒙蔽,或惧其yin威者,若释然归顺,咸许自新。若转祸为福,共立勤王之勋,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

故兹告谕,想宜知悉。

这一篇檄文,自是将宇文护的谋逆之心昭示天下,他连杀两帝,檄文所说的倒也是铮铮的事实。而以元胡摩的名义告谕天下,自然是比杨坚独自起兵,要名正言顺得多。

檄文也把宇文护和其他人撇开来,点明了出路,之前帮助宇文护助纣为虐的,既往不咎,只要现在肯改邪归正,大家还是可以共同建功立业,但若是一味随宇文护执迷不悟,那么下场就只有和宇文护一样了。

宇文护向来待人严苛,许多人都惧怕于他的yin威而敢怒不敢言,自檄文一出,南阳、颍川二地一夜之间被讨逆义军所占,周围数地或成观望,或不攻自破。

未几,太平寨副元帅杨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汉中占据,早已经相约好的其余旧部同时呼应,迅速向汉中合拢,所过之处,义军旌旗飘扬,早已经将秦岭一代闹得人心沸腾,而讨逆义军又不像从前那些自立为王,名义讨伐实际造反的起义军,是真正的只为诛杀宇文护,于是许多城镇便也和汉中一样,不战而降。待宇文护反应过来时,讨逆义军,已经有三十万之众。

因着讨逆义军能真正动摇北周根本,众人猜测宇文护极有可能会亲征讨伐。他本来就是在马背上征战的人,这一次来势凶猛,原本就是他最最担心害怕的事情,没想到一时大意,已经成汹涌之势,锐不可当。

但宇文护到底是惯经风雨的人,立马就以宇文邕的名义昭告天下,他既已绞杀二帝,这一次自然是要再度挟天子以令诸侯,索性领兵二十万,由宇文邕任兵马大元帅御驾亲征,宇文护为行军元帅,作战指挥。

宇文护想出宇文邕御驾亲征这一点子,倒是眼光毒辣。他本来就失了民心,此刻只能够把宇文邕牢牢绑在身边,以天子之令而威慑地方,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然他们早猜到宇文护可能会以此为对策,我却不免有些着慌。

第一百五十二章 入瓮计

若是宇文护一个人出征,京城自然就是空了出来,只要想办法让宇文邕说通当初那些对宇文毓尚存臣子之心的老臣,杨坚再与他里应外合,京城必定可以拿下。到时候宇文邕再不需要受制于宇文护,便可再度昭告天下,以天子号令,发讨逆檄文,到时候宇文护就是真正的丧家之犬,能为他所驱之兵自是更加得少。可偏偏宇文护把宇文邕挟持在身侧,我只怕宇文邕因此也与他涉险,杨坚与义军反而因此也束手束脚。

我心里头不免很有些担心,身在颍川城内,自己自然是安全的,但无时无刻不关注着战事,焦虑得嘴角都起了泡。

这期间,倒是有一桩好事,婆罗领了人前来投军。尽管我与他前嫌未释,但想必我那日的话对他也颇有触动,经过这么些日子,他早已经有所意动,现在瞧见义军所作所为,对我此行的目的想来也瞧得清楚了,于是申请前往戮力效忠。

我瞧得出他此行是真心的,他也的的确确是想要替尉迟迥报仇,我又怎么会不给他这个机会。尽管韩褒对他尚有怀疑,但在我力举之下,还是把守颍川的任务交给了他。对于婆罗来说,能够冲在最前线,自然才是他想要的,可军令不可违,守住大本营颍川也是至关重要,他也自当勉力而为。

因南阳先举义旗,宇文护正欲调兵围剿南阳时,汉中一代的太平寨军忽而振臂一呼,与南阳、颍川遥相呼应,宇文护调集的兵力正在半途中,不得不转而改向汉中。尤其是当义军做出将于秦岭一代会师之时,宇文护挟持宇文邕,亲帅二十万大军往汉中前来。

然而行至半路,宇文护便收到京城被围的消息,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义军先锋的根本意图就是长安城。他一惊之下,方知中计,急急忙忙领兵回护,这一回护,便中了埋伏。

杨坚此次设下的,本是一出调虎离山计。实际上,他在南阳举义旗时,就命令颖军大部前往汉中一代,当杨瓒等人大张旗鼓地在汉中呼应时,其实太平寨的精锐之师早已经秘密地往汉中和长安必经之路寻了一处暗设埋伏。

当宇文护率二十万大军反扑汉中时,杨坚的颖军已经抵达长安城下,六万之众作佯攻之势,京城本来就相对要空虚,如何不令宇文护慌张?他在没有摸清形势的情况下,当即掉转方向,回护京城,岂料,这原本设下的是计中计,局中局,调虎离山计其实是连用用了两遍。此时,杨瓒精锐早已经以逸待劳,恭候宇文护多时。

果然,宇文护中计,正中埋伏,被杨瓒打得是落花流水,二十万大军顷刻间丢盔弃甲,落荒而逃,直一路往西败走。杨瓒乘胜追击,杨坚大军也随后追去,浩浩荡荡,将宇文护的军队一直往西打,逼至了关中雍州一代。

捷报频频传来,宇文护节节败退,形势喜人,我在颍川虽然相隔千里,每日听得八百里加急快报,也是为杨坚高兴,只希望这一切能够快些结束。

哪知道,捷报连着传了数日,这一次,却是一个大大的噩耗,韩褒亲手拿着快报前来,脸色惨白,手都已经颤抖着,未等我出声询问,他就已经颤声道:“娘娘,不好了!坚儿久被困于好畤,只怕性命危矣!”

我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只怕自己耳朵听错了。一直以来,都是杨坚趁胜追击,把宇文护打得没有还手之力,不可以不说是天命所归,势如破竹,就算宇文护缓过劲来,顶多也就是互有输赢,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变成了性命堪忧呢?

我并不大相信,韩褒的脸上已经露出愤怒的神情来,“宇文护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之前不过是佯装败退,想要的,不过是把坚儿他们往西边引,原来他早已经和突厥互通有无,突厥出兵阻断杨瓒与他之间的联系,宇文护则率领余部把坚儿困于好畤,突厥与他里应外合,杨坚可不是性命堪忧?”

我这下子是彻底地惊呆了,万万没有料到宇文护居然会和突厥联手。怪不得他会如此不堪一击,一直往西败退,原来是想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底是小觑了他!

我在一旁咬牙切齿,却听韩褒继续说道:“宇文护原来早有打算,他假借皇上之命亲征,实则为皇上向突厥求娶阿史那氏的公主,突厥已经答应将公主嫁给皇上,如此才肯相助宇文护。”

我早知道宇文护的手段,只是一时间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现在想来,这才应该是大冢宰应该有的智慧。

“这么说来,皇上空悬的后位是为那个突厥女子留的了?”背后忽然传来独孤伽罗的声音,她急撞撞地赶过来,头一句问的不是杨坚的安危,而是宇文邕立谁为后。她虽然与杨坚成亲也有两月,但除了新婚燕尔那几日,之后的杨坚一直为出兵的事奔波忙碌,后来更是马不停蹄地前往长安城,看来独孤伽罗对他的感情也并不深厚。

韩褒自是一愣,这个关头,谁会去想宇文邕要娶的突厥公主。

我连忙问道:“依大人看,要救杨坚出来,可有什么方法?”

韩褒道:“若是雍州城也就罢了,雍州城易守难攻,且城中粮草充足,就算被宇文护围个一年两年也没有问题,然而好畤县无险可守,又是个贫瘠的县城。加上外围另有突厥阻断杨瓒相救,杨坚他们无人接应,若是粮草不济,只有死路一条。再者,好畤县外地势高,一旦被围得水泄不通,想要突围出来,更是难上加难。倘若不能逼得宇文护解围,只怕,他们全军覆没也不是不可能的。”

说到此,韩褒是一脸痛惜,万万没有想到出师便遭大难。辛辛苦苦招募的颖军也眼瞅着要赔进去大半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搬救兵

我听了,心里头一紧,却无论如何不能就此死心作罢,“大人刚才说,若不能逼得宇文护解围,他们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那若是能逼得宇文护解围,他们是不是就有救了?”

韩褒苦笑道:“话是如此,宇文护只剩这一支精锐在手,他若撒手,杨坚他们何止是有救,便极有可能反败为胜了。然而,宇文护现在占尽上风,又有突厥相帮,以他狠毒的性子,必定是要一网打尽的,哪有什么事情能逼得他解围?”

他这样一说,我也不免沉思起来。颍川、南阳二地,颖军加上后来归降的军队也有几万众。若是能解杨坚之围,自然是要一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