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罗将陈蒨亲授的通关文书收好,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大礼,诚挚地说了一声“珍重!”,这就要转身离开,然而,瞧见婆罗这副样子,我却只觉得似乎存在着一个大大的不妥,总感觉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没把握好的,我连忙喊住他,一面向陈蒨道:“皇上,尉迟将军这一走,只怕再难有见面的机会。从今往后,我便要一个人留在建康了。皇上,我想和他单独说几句话,可以吗?”

我声音里头已经带了几分哀求,我极少用这样的语气对陈蒨说话,听起来甚是楚楚可怜,陈蒨找不着拒绝的理由,沉吟了片刻,终于点头答应,“也好,那尉迟将军就好好替朕劝劝源源,安心在此养胎。朕到前边华光殿去看看奏折,你们聊着。”

他站起身,走到婆罗身边,忽然伸手按了按婆罗的肩头,“源源这一胎怀得艰难,可莫说些什么伤感的话,惹他动了胎气。”

我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但他背对着我说,我也瞧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是婆罗眼中的烛光一明一灭,他恭敬地回了一声“纲明白。”陈蒨这才满意地踏出殿外。

当听到陈蒨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这便将宫里头的人一一打发出去,拉着婆罗往桌边一坐,这就迫不及待地轻声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婆罗早有准备,面不改色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告诉娘娘了。”

“婆罗,你撒谎!”我定定地盯着他,“你别忘了,我会诛心术,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一眼就瞧出来了。婆罗,你这么急着回北周去,一定是有原因的,对不对?”

婆罗隐忍着,嘴唇嗫嚅了两下,最终只是说道:“就算我有原因,也不关你的事,娘娘何必问那么多呢?”

我一时语塞,婆罗的目光却已经流连在桌上的小菜上,瞧见那个手捏的姜太公,他忍不住伸出手来,将要触碰到的时候,又讪讪地缩了回去,“陈帝说得对,你受了太多的苦,好容易才有今日,何必再理会其他的事?我瞧他待你不错,你又有了他的骨肉,不管怎么样,你留在这里,比起在北周来,自然是强上百倍。”

他越是这样不肯说,我越是肯定他有事瞒着我,而且还是一桩天大的事,我不禁有些急了,“婆罗,你难道忘了我辛辛苦苦和你从北周到这儿来是为了什么?难道你认为我留在陈国是贪恋这儿的富贵荣华,贪恋陈蒨的宠爱吗?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在乎什么,担心什么?你就这么忍心要让我蒙在鼓里吗?”

我一着急,一口气喘不上来,呼吸不禁有些困难了,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倒是将婆罗吓了一跳,他一面轻抚着我的后背,一面痛苦道:“就是不曾忘,才不能说!”

我一怔,婆罗已经接着说道:“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还是原来那个只在乎自己,不管他人死活的阮陌,至少那样的你,只为自己活,”他终于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那个姜太公面人,唇角挂起一丝笑,“还记得你为我做的那盘‘春风十里’吗?也和这个一样,盘子旁边立了个放牛娃,只不过那现在瞧来,你这菜做得要用心多了。”

当初给婆罗做菜,在外头晃了一整日,真正目的不过是为了熟悉长安的街道,玩偶只是随手买的东西,不像在这里,哪里也出不去,闲来无事,只好自己捏面人玩。但不管怎么说,当初也的确不比今日用心,我不禁有些赧然道:“你还记得当日的事?”

婆罗连忙摆手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怪你,也不是羡慕。我只是……”他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倒是令我更加尴尬了。婆罗涨红了脸,终于颓然地说道:“是,要说我一点不羡慕,那是假话,但我心里清楚,早不敢做非分的妄想。我只是想说,你今日肯费心为他做这些菜,说明你心里有他,他为了你颁旨诛护,说明他亦在乎你。你好容易才能够有这样的幸福,就该好好珍惜着,待孩子出生,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便不要再理会北周的事了。你为宇文家做了这么多,早已仁至义尽,再管,只会伤害你与陈帝的感情,何不试着放下?”

我心中已经了然,陈蒨刚才和婆罗说的那番话,原来是在动之以情,他和婆罗都有什么事瞒着我,他怕婆罗告诉我,所以大打亲情牌,婆罗为我着想,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把真相隐瞒下去。

我越发觉得周身寒冷,北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陈蒨与婆罗要这样瞒着我?我死死地抓住婆罗的手,道:“你让我试着放下?我如何放得下?究竟北周发生了什么事,你要这样瞒着我?”

婆罗看了一眼我早已隆起的腹部,神情复杂道:“你别问了!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的!当初,杏林大师曾说你今后再难妊子,可见你这腹中的孩儿来得是多么不容易!当日若非我喂你喝下堕胎药,你的身子也不会这样差,这个孩子,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有事。”

我一时语塞,原来婆罗心中还有这样一重心结,饶是我有诛心术,也只能猜到他说的是真话假话,可他又哪里会让我一个劲地试探他?眼瞅着婆罗就要离开,我一咬牙直言道:“婆罗,实不相瞒,我腹中的孩子并非是陈蒨的。”

此言一出,婆罗的眼睛顿时瞪圆了,“可是……那是?……他……知道吗?”他一时似有千言万语,不知该说什么好,问什么好。

我摇了摇头,骗他道:“若非他以为这孩子是他的,又怎么会为了我围魏救赵?只是假的终究是假的,待孩子长大,总有拆穿的一天,婆罗,你现在还认为我找到了幸福吗?”

这一下,轮到婆罗无言了。他眼中满是痛惜与惋叹,我趁机说道:“婆罗,你这么急着回北周,定然是那边发生了大事,你何不说出来,好教我安心,也好一齐想想办法?”

第一百六十五章 殿前心

婆罗已经被我说动,只是眼内还有些犹豫,“就算说了,只怕陈帝也不会轻易放你回去,而你现在这样子,回去也无济于事……”

“有什么事非要元胡摩露面才行么?”

事已至此,他也不再打算隐瞒,索性告诉我道:“宇文护他垂死挣扎,以全军之力围困南阳,已将南阳攻克,韩褒全家皆落入他手中。”

我蓦地一惊,“这么说来,独孤伽罗也在他手里头了?”

婆罗点了点头,“何止如此,他一入南阳城,就以元夫人的名义写了降书,讨逆义军因此不再攻城,只围了南阳城,暂时休兵。”

原来如此。以元胡摩的名义写降书,无非是昭告天下,元胡摩落入了他的手中,义军若是为了大义不顾元胡摩的死活,必定会受世人诟病唾骂。

到底姜还是老得辣,宇文护一时大意失利,却还是能当机立断做出最利于己的选择,妄图以我和独孤伽罗来胁迫义军和杨坚,从而为其争取时机。

“你急着回去,是要告诉他们,我并没有在宇文护的手上?”

婆罗点了点头,“我已经命人带消息回去,只是怕中间要生别的枝节。”

我不禁急急地问道,“那皇上和杨坚现在可在南阳?”

“杨将军在南阳城外,听说皇上正往南阳赶。”

我听了再坐不住,急急地就对婆罗说道:“我和你一起回南阳。”

婆罗吓了一跳,“你……和我?你如今可怎么去?”他上上下下地瞟了眼我,又面有忧色地看向外边,“陈帝恐怕也不会放你走的。”

我何尝不知道?我如今已有六个月的身孕,虽然身体调养过来,但舟车劳顿,又是一番受罪。而陈蒨那边,何止不会放我走,我只怕跟他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然而,就算毁约,我也不得不回去一趟。

“婆罗,你跟在宇文护身边那么多年,你想必知道宇文护的为人,他对于背叛者是毫不留情的,今次他以我和独孤伽罗要挟义军,真正的目标其实是皇上和杨坚,他是睚眦必报之人,我只怕他们会有危险。”

婆罗何尝不知道宇文护的狠辣,然而却还是劝道:“我知道告诉你,你定然要回去,但是你行动不便,反而耽误时间,我快些赶回去,只要抢先告诉他们你平安无事,也是一样的。”

我只是摇头,“大冢宰何等人物,事情岂会那样简单?许多事,若非亲眼所见,总容易被人利用,大做文章。所以,我一定要回去,一定要出现在他们面前才行!婆罗,你在这儿等着我,我明天一早一定跟你一起回北周。”

婆罗见我决心已下,自是再劝不了,却免不了还是有些怀疑,“你真能说动陈帝?可千万不要勉强。”

我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头乱糟糟的,说动陈蒨,只怕没那么容易,然而,要拿到通关文书,或许也不是全无可能。不管怎样,今天夜里一定要试一试的。

昏黄的烛光下,陈蒨拎着一支狼毫,神情专注地盯着案上卷牍,因他迟迟没有落笔,笔锋正下方的白绢上,朱砂一滴一滴地晕开,已然一片殷红。

“陈郎。”我轻轻地唤了一声,陈蒨这才回过神来,见到我倒是颇有些意外,警惕地问道:“你怎么来了?他们都没有通传一声?”

我连忙说道:“是我没让他们说的。”

华林园本来就是皇家园林,平日里除了太监宫女,便没有其他人。所以偌大的园子,也就我住着,饶是我平日也就在景阳楼里待着,极少四处活动,但上上下下的太监宫女也知道我是陈蒨金屋藏娇的主子,见我到华光殿来,也并不通传。

陈蒨定定地看着我,试探地问了一声,“有事?”他心里头本来就藏着事,对于我主动来找他不免会有些怀疑。

我走上前,幽幽地说道:“婆罗他走了。”

“哦?”陈蒨一颗悬起的心稍稍放了回去,等着我的下文。只是他等了许久,都没见我出声,不免有些好奇,仰头看我,却正好对上我通红的双目,泫然欲泣。他忍不住站了起来,脸色瞬间便垮了下来,“你这是?他说什么了?”

我摇了摇头,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只是觉得他这一走,在这儿,我便是孤单一人了。”我凝睇相望,是满腹惆怅,亦是含情脉脉,陈蒨原本还担心我知道了些什么,此时不仅心中的石头落到了实处,听了我这楚楚可怜的话,顿起怜香惜玉的心思,一把将我揽入怀里,柔声道:“你怎会是孤单一人,朕在你身边。”

我苦笑道:“皇上说笑罢了,你身为一国之君,哪里能经常到这儿来?更何况我又见不得光,若是被人捉住把柄,只会徒添烦乱。”

陈蒨道:“这只是一时的,朕会给你找个合适的身份,光明正大地给你名分留在身边,让你寸步不离,一直陪在左右,可好?”

他搂得用力,倒令我一时怔忪,我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陈蒨似乎觉察到我的不配合,热乎乎的心又凉了半截,讪讪地将手收了回去,“就怕你多半是不乐意吧。”

这好容易塑造的气氛哪里能就这样错过,我连忙解释道:“我不是不乐意,只是刚才陈郎你搂得太紧,肚子有些不舒服。”

陈蒨面色这才缓和了许多,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摸一摸我的肚子,出声询问,“刚才没有捂着吧?” 只是他的手刚刚触碰到,便想起他极少与我有这样亲昵的接触,一时间停滞在那儿,试探地瞧了我一眼,见我并没有生气,这才放下心来。

突然间他又高兴地叫了起来,“嘿,他踢朕了!”他这声音倒是令殿下垂首的小太监也吓了一跳,我不禁尴尬地说道:“皇上又不是第一次当父亲,倒像是初为人父似的。”

陈蒨轻抚着我的肚皮,一面说道:“他不同,朕看重你,自然也看重这个孩子。”

第一百六十六章 瞒不住

我不忍去瞧他的眼睛,我害怕听到这样的话,却不得不利用着他这一点真心,我低下头,楚楚地摇了摇头,“你待我这样好,也不过是一时新奇罢了,待时间久了,新鲜劲一过,自然就要将我抛之脑后,我腹中的孩子,终究……和其他皇子不同,你又哪里容得下……”

我话还没有说完,下颌便被陈蒨抬了起来,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脸就压了下来,我避之不及,他的唇瓣与我的嘴唇接合,一股陌生的男人气息瞬间充满我的唇齿间。我大脑正一片空白,陈蒨的唇已经挪向我的头顶,双臂又将我搂得紧了两分,他浑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源源,你和她们不同,朕不想说什么保证的话,只愿时间能够证明朕待你的心。”

他笃定地说着,手轻轻地抚着我的小腹,“源源,等你生下朕与你的第一个孩子,就把身子养好,接着生第二个、第三个,到那时候,你是朕一堆孩儿的母亲,朕还能如何将你抛在脑后?”

我仰起头看他,他正对着我笑,“那时候,你也没办法将朕抛诸脑后了。”他的笑容荡漾在我的双瞳中,我第一次对他也产生了一丝砰然心跳的感觉,我主动抱紧了陈蒨,轻轻唤了声“陈郎”,附在他胸口道:“那从今往后,我便待在你身旁,再不离开了。”

陈蒨的身子微微一滞,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我,有些怀疑自己耳朵似的,我对他嫣然一笑,索性踮起脚往他的唇边一吻,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即开,陈蒨恍若梦中,下意识地便低下头来循着我的红唇一路向里探,深重的呼吸里,他的吻热情激烈,滚烫的舌头犹如一条火龙在我的唇齿间翻江倒海。

这一番热吻,勾起了他的情欲,他的呼吸越来越重,整个人都像是火炭一样,他舌如灵蛇,游移至我的耳垂,吸吮舔咬着,含糊不清道:“朕真是恨不能将你揉进身子里,朕想要你。”

我就等着他这句话,反手勾住他的脖子,妩媚道:“陈郎想要,就尽管拿去吧。”

陈蒨虽然动情,理智却没失,不无遗憾道:“你现在有着身孕,朕忍忍好了。”

我对他耳畔说道:“太医说了,除了头三个月和后两个月,其实也不妨事的。”我的声音细弱蚊蝇,但陈蒨听了,更觉得像是有无数的小虫往他心里头钻去,他的心神立马就动摇了,“真的没关系吗?你的胎不稳呵。”

我摇了摇头,“这两个月早养好了。”我顿了顿,羞涩一笑道,“陈郎刚才那样,也挠得人家心痒痒的。”

这一句赤luo裸的勾引顿时让陈蒨再没半分犹豫,他这就要拉着我往左边里间去,我以眼示意,陈蒨当即领悟,将殿下垂首的小太监们统统打发出去,我红着脸小声道:“让他们走远些吧。”

笑容爬满了陈蒨的脸,马上就让殿外的侍卫、太监等也全部退开老远。

偌大间宫殿里,只剩下他与我两个人。他迫不及待地牵着我的手往龙榻上坐了,这便要来脱我的衣服,我往旁边闪了闪,笑吟吟道:“陈郎在锦被里等着我,我有些渴了,去喝口水就来。”

“你当真是个小妖精。”陈蒨迷离地亲了我一口,二话不说就一个人坐在床边,开始将罩在身上的龙袍脱去,我出来将早已经准备好的小瓶打开,倒入口中,这便扭身往回走,此时的陈蒨已经横在床榻上,左手支撑着脑袋直勾勾地看着我,大半个膀子露在外头。

我欺身上前,媚笑着朝他的唇吻上去,陈蒨拽着我的手,不由分说便主动迎合着我,我口中含着的茶水顺流向他的嘴里,陈蒨避不过,茶水滑入他的喉咙。陈蒨的眼神更加炙热起来,“看来你在红衣楼学了不少花招,还学了什么?”

陈蒨的眼睛里头暗含着一股怒意,可是这良辰美景的,他怎么会有怒意?想必我是看错了吧。我笑嘻嘻地回答道:“还学了这个。”一面已经将束腰的腰带解开,攀上他的手,将他的两只手都放在他脑后,腰带一缠紧,吊了个死结。我这才满意地看着他,“陈郎可试过?”

陈蒨眼中充满情欲,“原来源源喜欢主动的,朕倒是真没试过。你要在上面?”

我笑着凑到他耳边说:“这个体位,比较适合孕妇。”我这便又用他的金腰带把他的双脚绑了,陈蒨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你将我绑成个粽子,还不吃?”

我笑着瞥了他一眼,“陈郎这样心急么?源源这就来了。”我这便坐在床沿解着布扣,还没有解两个,便听见陈蒨原本急促的呼吸声变得均匀起来,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已经闭着眼安详地进入了梦乡。

我唤了他两声,陈蒨都没有反应,我赶紧跑到外面用茶水漱了漱口,当初从红衣楼取了她们常用的蒙汗药和*药,没想到这两样东西都派上了用场,我跑到陈蒨批阅奏折的案牍前,取了空的折子,仿着婆罗那一份通关文书,也临摹着写了一份,这通关文书最关键的一点,乃是印鉴。

我写好后,没等字迹吹干,便回到里间,从陈蒨褪下的龙袍中,将那一枚皇帝之玺翻了出来,往通关文书上重重一盖。瞧见那鲜红的印章,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连忙将他的玉玺重新放回去。

当下我也不敢在此耽搁半分,尤其是怕蒙汗药药力一过,陈蒨醒来发现真相,我可就不好逃了。想到婆罗还在房中等着我,我赶着去与他会合,也顾不得衣衫不整这便要走出去,冷不防背后传来一声叫唤,我只觉得一盆冰水从头淋下来。

“这就要走了?都不回头看一眼?”

我手足冰凉地转过身,只见床榻上,陈蒨睁着两只眼,满是怨怼地盯着我,我简直不敢相信,“怎么会……”

“烟花之地的区区蒙汗药也能迷惑我?你未免太小瞧朕了!”陈蒨冷笑道。

第一百六十七章 噬心丸

我恍然大悟,陈蒨是用毒高手,连天下第二毒都能找到,又怎么会轻易被我的蒙汗药放倒?这么说来,早在我喂他饮下茶水时,他就已经察觉到了。“皇上既然根本就没有被迷倒,演这出戏做什么?”

“朕心底存着一丝侥幸,只愿你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可是终究还是失望了。阮陌,你真是毒药,一次次地带给朕希望,又一次次地打破,一次比一次残忍。”陈蒨面色铁青,哪里还有半分意乱情迷的样子,“你今天晚上一改常态,投怀送抱,不过是为了骗到朕的通关文书!”

我既然已被陈蒨说中,再没有隐瞒的必要,“不错。如今北周情势危急,我必须回去一趟。不论你答应不答应,我都得回去。今天多有得罪,以后你要怎样惩罚我都行,可是今天晚上,我必须走!”

我不想同他废话,行了个礼扭身便走。

陈蒨挣扎着要坐起,无奈手脚被我用柔软又韧性极强的腰带缚着,他压根就挣脱不开。

我松了口气道:“皇上要是不怕被人当做笑柄,就只管这样衣衫不整地也走出来。我劝皇上还是好好在这儿待着吧,那些太监宫女都在外头候着,听不见这里头的声音,所以我劝皇上也别大叫了。等明天一早,他们就会进来放了皇上。”

“走?你难道现在还以为你走得了?”陈蒨的声音又回复了惯常的阴冷,“等你一走,朕就命人去封锁了建康城,就算你出了城,朕再命人以八百里加急,严令各地关卡严查,声明你手中那份文书是伪造的,自然会有人把你扭送回宫。你认为你挺着个大肚子,能跑得过朕那些千里马?”

我不得不停住了脚步,陈蒨说得没错,他是南陈的皇帝,他若不同意,一声令下,我可怎么走得了?本来取通关文书就是想走通达的官道,可是陈蒨若声明我手中的文书是伪造的,我哪里还能回北周?

他说得对,他若不肯让我走,一切都是徒劳。

我抢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床沿,恳求他,“皇上,你就让我回去吧。我保证,只要那边危机一解除,我就马上回来,之后再也不管北周的事情。”

陈蒨冷冷一笑,目光逼人,“上次让朕颁旨配合你围魏救赵时,你也是这样说的。你教朕如何还能相信你?”

我一时语塞,从这一点上来说,我的确是出尔反尔,可是眼见宇文邕和杨坚有事,我怎么能不闻不问呢?我诚挚道:“陈郎,我知道我食言了,只是宇文护太过狡诈,我也没有想到事情并未了结。请你再相信我一次,只要除掉宇文护,只要他们平安无事,我就一定会回来,你可以禁锢着我,不让我去北周,但是我也会坚持不懈地想尽一切办法,与其如此,皇上何不成人之美。阮陌感念皇上的好,必定会回来履行你我之间的约定。”

陈蒨苦笑道:“必定会回来?你当朕是三岁的孩童?区区一句承诺朕就要放你回去?更何况还是一个不值得相信的人许下的承诺。朕可不干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买卖。”

我早知道陈蒨难缠,正不知该如何说服他,陈蒨又开口说道:“你是不是真的要回北周?”

我听他的语气知道有戏,连忙笃定地狠狠点了点头。

陈蒨于是说道:“倘若你肯吃下噬心丸,那我就放你回北周。”

“噬心丸?这是什么?”我一听这名字便觉得非比寻常。

陈蒨冷冷道:“你也知道,之前独孤小姐被翡翠琵琶蝎所咬,中的是天下第二毒,这世上还有比翡翠琵琶蝎厉害许多倍的天下第一毒。”

我这下子才明白过来,以陈蒨这样的用毒高手,竟然拥有天下第一毒?

“噬心丸乃是用一种名叫噬心尸虫制成的。这种噬心尸虫常年生活在火山溶浆之中,从里到外沁满了熔浆的热毒。人若是吃下这种噬心尸虫,一旦毒发,便感觉像被丢进了火山当中,皮肤犹如被火炙烤,那火烧的痛一直沁入骨髓。可偏偏人的身体又没有任何的灼伤,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你的意思是,中了这种毒,就得忍受火烧火燎的煎熬,可人又不会被真正烧死?”我不禁动容。真正的毒药,不是毒杀,而是一种精神上的煎熬,让人生不如死,却又不能死。

“皇上要这样对我?”

“朕怎么舍得?”陈蒨阴鸷的面庞拂过一抹冷笑,“这噬心丸之所以被称为天下第一毒,乃是因为它无药可解,好在万事万物都有相克事物,噬心尸虫的热毒可以被噬心尸虫的幼虫给暂时压制。所以一旦服食了噬心丸,就必须每隔一月吃下一只噬心尸虫的幼虫。所以,只要你乖乖待在朕的身边,这噬心丸并不会给你带来任何不适。只要你肯吃下这味药,我就放你回北周去,这笔交易如何?”

我已经明白陈蒨的意图,他不放心我的承诺,他要用这天下第一毒来将我永远地束缚在他的身旁,我心里头已经做出了选择,淡淡道:“噬心丸在哪儿?”

陈蒨眼眸里头划过一丝恨意,脸上则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当真是情深意重啊。左手边进门处的玉象下边。”

我按照他的指示,从玉象底下找出一个盒子来,抬眼看他,见他肯定地点了点头,我这才打开盒子,黄色的绸布正中央是一颗黑色的药丸,约摸指甲盖大小。

“是不是只要吃了这颗药,你就让我走?”

陈蒨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没等他说完,我就将那药丸塞进口中,在他目瞪口呆之下咽了下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奔波苦

陈蒨若不是双手被缚,现在只怕就要鼓起掌来,“为救情郎当真是丝毫不犹豫啊。对了,忘了告诉你,噬心丸还有一样奇特之处,那就是毒性会转移。就譬如怀着孩子的孕妇若是吃了这毒药,待孩子一出生,这噬心丸的热毒就会从母亲的身上转移到婴孩那儿。”

“陈蒨!”我万万没有想到陈蒨原来还留有后招,我下意识地就捂着自己的肚子往后退了好多步,怨恨道:“你给我下毒就是了,又为何要拿我的孩子做要挟?”

陈蒨冷冷地盯着我,“若不拿你孩子做要挟,有效吗?你为了救杨坚连性命都不要,难保不会为了他连噬心毒也生受了。阮陌,不要怪我狠毒,若不是你给了朕这么多奢望,朕也不会非要将你留在身边。你要怪,便怪你自己像一只纸鸢,朕若不把线攒紧了,根本就抓不住你。”他的唇角浮现出一抹胜利的笑,“为了你的孩子不受煎熬,你要记得,速去速回,一个月的期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呢。”

陈蒨果然不愧是用毒高手!

我压抑着胸中填满的怒意,将通关文书妥帖放在胸口,淡漠地看了陈蒨一眼,“既然如此,那阮陌就先走了。”

我头也不回地走出房,却听见背后传来陈蒨一声叫唤,“源源!”紧跟着是“噗通”一声响,想必是他掉在了地上。

“你会回来的对吧?”陈蒨的声音里头还夹杂着一丝不确定。

我听了只觉得心中厌恶,不由冷笑道:“皇上手段高明,阮陌又如何逃得出皇上的手掌心?只要我孩子没事,我自当履行约定,陪在皇上身边。只是我孩子若是因此有个三长两短,那么,我必定不会放过你!”

我再不想待在这里,逃也似的离开了华光殿。婆罗已经在景阳楼外等着,见到我过来,连忙追上来,或许是我的衣衫有些不整,婆罗不禁有些尴尬,怔怔地杵在那儿不知该问什么好。

“婆罗,现在可以走了。”我努力朝他嫣然一笑,把通关文书也晾给他瞧。

婆罗很有些意外,瞅了我手里头的通关文书一眼,“他竟然肯放你?”他满脸怀疑,不禁忧心忡忡道:“没事吧?”

我摆了摆手,“没事的,咱们赶紧走吧。”

“可是……他该不会提了什么苛刻的条件,你该不会是答应了什么吧?”婆罗毕竟也了解陈蒨,知道天下间没有免费的午餐。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骗他道:“放心吧,他害怕我会伤害腹中的骨肉,自然要答应放行。而且,他或许也希望我与那边有一个了断吧。”

婆罗虽然半信半疑,只是从我这儿也再套不出什么话来,见我神情疲累,倒也安然无恙,一时挑不出任何事,这便跟着我一起出了华林园,马不停蹄地带着我往西赶路。

婆罗带着我一路向西,到底因为身怀有孕,婆罗无论如何也不敢骑马骑得太快,我自己也实在是熬得难受,有时候便也没有骑马,而是在驿站换了马车,雇了个车夫,昼夜兼程地往南阳赶路,饶是如此,也还是花费了上十天。

一出南陈地界,婆罗就连忙与我换了装束,假扮成一对赶路的平凡夫妻,因为我挺着个大肚子,倒也的确像那么一回事,偶尔路上碰到人,自然是无人怀疑。

婆罗领着我一直赶路到了南阳的北边的方城镇,方城也是一座古镇,属于南阳的北大门,离南阳城不过百里。因为南阳城被围,方城的镇民怕被波及,能逃得都已经逃了,家家户户都紧闭着大门,市集上也无人做买卖,连找个客栈投宿也已不能。

好容易,我们才寻了一座寺庙住下,刚刚安顿下来,婆罗才出去打探消息。这一路行来,瞧见不少逃奔的难民,往哪个方向去的都有,只因谣言纷纷,普通百姓也不知道究竟战事如何,哪边安全,只是盲目地跑着。

城镇萧条,百姓逃散,瞧见这些情形,我心里头也极其不痛快,尤其是瞧见有个孕妇挺着比我还大的肚子,背上背着一个,手里头还牵着一个踉跄跑步的小孩奔波时,我只希望这战事能够快些结束,希望宇文护的事能够快些解决。

婆罗直到半夜才回来,我侧身趴在床边都等着睡着了,他一回来,我立马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身体,人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却迫不及待地问他情形。

婆罗不由面色凝重,“宇文护在南阳大开杀戒,韩褒等一干老臣每日有一人被杀。据说他们的头颅都会有人送出南阳城,亲自交到皇上的手里。”

我一听,瞌睡全部都被吓醒了,“这么说来,韩褒他们都死了?皇上、杨坚他们现在何处?”

“皇上已经在伏牛山中坐镇,只是当初宇文护以你的性命相要挟,虽然以此相挟,杨坚的义军明明已经在南阳城下,却不得不退后数里,停止进攻。皇上如今虽然到了伏牛山,却并没有退兵的意思,只是命人依旧围了南阳城,并不进攻,只是每日遣使到南阳城下劝降,看样子是要跟宇文护谈判。”